第8章 告狀
看會計大姐占了上風,李姐扶着蔚楠,和衆人一起回了大辦公室。
她将自己的杯子洗了洗幹淨,又拿出了珍藏的茶葉給蔚楠泡了杯茶。
“小楠,你先喝口水壓壓驚,那個劉秘書你別搭理他。有喬會計在,他不敢翻騰的。”李姐安撫的說道。
蔚楠接過水喝了一口。
還是沒有忍住不解的問道:“李姐,我,得罪過那個劉秘書嗎?”
利用這一會兒的功夫,蔚楠翻遍了記憶,卻完全沒有一丁點和這個劉秘書挨邊的,她甚至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
這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啧了一聲:“你哪兒得罪過他啊?是你那堂姐,他現在正在追求蔚靜呢!”
蔚楠擡頭,就看到身邊還站着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兒。
只不過那女孩兒看上去可要比自己現在這個身體精神多了。
她穿着雪白的高領毛衣,外面套着大紅色的呢子外套,頭發竟然燙成了這個年代少有的大波浪卷,還紮成了一個高高的馬尾。
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耀眼的美。
看到她擡頭,那女孩兒朝她笑了笑:“犯不着為這種人生氣,他就是一個狗腿子,見啥人說啥話。
現在又在追求蔚靜,這不用問,肯定是知道你去找廠長要說還錢的事兒,欺負你向蔚靜表現呢!”
說到這兒,她一臉厭惡的朝門口的方向呸了一口,罵道:“什麽東西!”
“行了梅幹事,少說點。”
李姐伸手推了女孩一下,眼中卻是滿滿的認同。
原來是為了蔚靜啊!
蔚楠終于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
李姐和梅幹事還說了好些,蔚楠一邊聽着,一邊在腦子裏捋着剛才的事情。
一杯茶喝完,她也想明白了。
她剛才想着去找廠長,其實是一種自然反應。
喬會計算的那些賬實在是太出乎蔚楠意料之外了。
她第一個想法肯定是要找廠裏的一把手說說情況,看能不能尋求到一點幫助。
蔚楠的本意其實就只是去說這筆錢。
把欠款解決了,不讓她還這件事就算完了。
以前蔚大民和他家裏的那些破事,她根本不想摻和。
可現在看,這事兒還真不能就這麽算了。
蔚楠不想把事兒鬧大,可顯然有人不這麽想。
雖然原主腦子裏對于那個堂姐并沒有太深的印象,可三年前能搶了她的工作,現在在她都被逼到這份兒上了,還能在背後使壞,讓她有冤無處訴。
這一切都足以說明,那個蔚靜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既然這樣,那事兒就得往大裏鬧,拼的一身剮,也得讓對方先見了血!
想明白後,蔚楠不哭了,面上的表情越來越平靜。
只是心底的小火苗,已經蹭蹭的燃燒了起來。
待李姐和小梅終于說完了,蔚楠放下手中的茶杯輕聲問道:“李姐,那邊的紙和筆我能用一下嗎?”
“哪邊?”梅幹事第一個轉過了頭。
“那些顏料和白紙。”
蔚楠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空置的座位。
那張桌子上淩亂的擺放着好些大張的白紙還有一些寫标語用的顏料。
“那是宣傳科的東西,他們現在不在,我去給你拿過來。你要那些做什麽啊?”
小梅說着話直接走過去,拿了一疊白紙還拿了好幾罐顏料和毛筆過來。
蔚楠道過謝,接過了紙筆。
一邊在李姐的桌子上鋪開,一邊溫溫婉婉的說道:“我想寫一封求助信送到省婦聯。
剛才我想了想,之前确實是我找錯了地方。劉秘書說的也沒錯,我不是廠裏的人,過來找廠長确實不合适。
可婦聯是我們婦女同志的家,他們總不能也不管吧?我想去問問,像我和我妹妹這種情況,以後要怎麽辦?
為了支援國家建設,我下鄉六年。
回來後先接父母的死訊,然後就要代人還錢。
我想問問,這是徹底不給我和妹妹活路了嗎?新社會,新時代也要這麽逼迫弱小,把人活活逼死嗎?”
蔚楠的聲音不大,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旁邊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坐在自己工位上,一邊工作一邊還在小聲跟着議論的人們不說話了,一個個忍不住都站起身圍攏了過來。
目光一起落在了蔚楠用鮮紅的顏料在白色大紙上寫出的“求助信”三個字上。
蔚楠的字很好看,清秀中帶着風骨。
可這樣的字用紅色的顏料寫在白色的大紙上,依然讓人看着心驚!
那淋漓的字跡,不知道怎麽就能讓人莫名聯想到血……
想想蔚家最近發生的事,再看看面前女孩兒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目光。
只覺得那碩大的求助二字刺得人不敢直視。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現在已經十一月了,還有一個月這一年就過完了。
在這個時候,無論哪個工廠機關,都會把安全穩定放在第一位。
生産肯定要抓,可安全穩定更重要。
這時候但凡哪個單位出一點事兒,造成人心不穩,那別說先進,可能領導們一年的政績都要付之東流。
蔚楠雖然說确實不是廠裏的工人,可她是廠裏的子弟。
就算她爸媽都去世了,她也是在廠裏長大的,甚至現在還住着廠裏的房子。
而且她的情況更為特殊的一點是——她是剛剛返城的知青。
現在正是知青返城的最高峰,也是政府壓力最大,最不能出事兒的時候。
蔚楠家的事一旦處理不好,萬一再引發出了輿論的壓力,那可能影響的就不僅僅是紡織廠了。
這事兒蔚楠能夠想明白,在場的人們又有誰想不明白呢?
能夠在紡織廠這樣大廠的辦公室工作,哪個不是人精?
看着那赤紅的,血一般的求助信,如果說剛才大部分人還是抱着觀望,同情的态度來對待的話,這會兒心裏就全都緊張了起來。
壓力和緊迫感讓他們再也不敢小觑面前這個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女孩子了。
“小楠,你別急,有事好商量!”
梅幹事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上前一把按住了蔚楠執筆的手。
“小楠,咱廠裏有工會,我就是工會的幹事。我們的工作也包括為廠裏的婦女兒童服務,保障大家的權益。
你是咱廠裏的子弟,你的事兒我們工會肯定要管。你別急,別急啊,你坐會兒,我們主席下車間了,我去叫她回來!”
她說着,抓起旁邊李姐的手,毫不客氣的拽過來按在蔚楠的手上。
然後也不給蔚楠回複的機會,撒丫子就朝着辦公室外面跑去。
她這一跑其他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了。
好幾個人一擁而上,圍在蔚楠周圍,安慰勸說着。還有人拿起她的茶杯,跑去給她續了一杯水。
與此同時,也有幾個人跟小梅一樣,朝着辦公室外面跑去。
很快,工會主席王秋萍就和小梅幹事一起回來了。
她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同志,穿着一套洗得發白的藍色翻領幹部服,梳着短頭發,走路風風火火,眉宇間帶着英氣。
第一眼看上去,一點不像是在工廠裏做工會工作,天天和女工們打交道的人,反倒像是一個在部隊裏工作的女軍官。
帶着一股氣勢。
她進了大辦公室後,直接就朝着蔚楠走了過來。
過來後雙手握住了蔚楠的手,一臉歉然的說:“小楠啊,我是你王姨,你還記不記得我了?以前咱在家屬院裏見過。
哎呀,這麽大冷天你咋跑過來了,你不是還病着嗎?
你看看,這還是我們工作做得不仔細,我剛才還說,等從車間回來了得去醫院看看你。”
王秋萍一臉心疼表情,對着蔚楠噓寒問暖,就像是對待自己的晚輩一般。
她拉着蔚楠的手,一疊聲的感嘆:“看看這小胳膊細的,太瘦了!這是在鄉下沒吃好啊!
小楠,晚上和王姨一起吃飯!今天咱飯堂有土豆燒肉,跟姨一起去,給你好好補補!”
蔚楠笑了笑,沒有接這話。
她知道,人家能夠在這上千人的大廠做到工會主席,靠的肯定不僅僅是這樣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暖。
人家自然有精明的一面。
之所以這樣做,是怕她把事兒鬧大,這是特意趕回來安撫自己的。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蔚楠清楚,在她寫下求助信這三個字的那一刻,這件事就必須鬧大了。
只有這樣,才能夠引起領導的重視,才能奪回屬于自己的利益。
蔚楠活了二十年,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和侮辱!
為了自己,為了那個苦水裏泡大的小白菜,她必須把該讨的公道全都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