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老太太與太太等女眷,白梓生便沒有帶清安過去請安。清安是見過白父與白家二哥的,此時入府聽聞二人還未歸家,便想等明日再去見禮。倒是路過花園時,二人遇着了獨自小酌的白家大哥白梓清。
白家兄弟三人容貌都極似白父,五官輪廓分明,俊朗可親。但是三人氣質完全不同,大哥疏朗、二哥曠達、老三機敏。
“大哥,你今日不出門走走?”白梓生随意打了個招呼。清安也低頭見禮。
白梓清笑道:“我留在家中陪傻兒子玩。”
“你可別再這麽喊我侄子,真喊傻了可怎麽辦?”白梓生毫不客氣地端起桌上的糕點,打算帶回房中留用,生怕清安半夜裏餓了。
“喊傻了你也得養着,”白梓清毫不在意地說,他看看清安,問道,“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家夥?”
“什麽‘心心念念’,他還是小孩兒,”白梓生揮揮手,拉起清安,“我們回房去,別和這個渾人說話!”
“我可是你大哥!”白梓清說,順道刺了一句,“還小呢,過兩年都能成親了。”
“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去吧大哥,我會替你養傻兒子……”白梓生走得頭也不回。
白梓生的院子裏種着一片翠竹,廊前挂着鳥籠子,房內布置得簡單。清安并不懂得許多,這一路走來什麽都讓他稀奇。
白梓生指指多寶閣:“我也不附庸風雅,這上頭很多是我二哥帶回來的西洋貨。”
清安點點頭,并沒有探究之心。他困了。
白梓生帶着小沙彌沐浴更衣,換的是他舊時多裁的裏衣,穿在小少年身上竟還大了一圈。
“現在怎麽就這麽瘦了?”白梓生心疼地直說。
“長個子吶。”
白梓生把他塞進被窩裏,又找人灌了湯婆子來。直到他忙活完躺進被子裏,清安已經呼吸綿長,發出小小的呼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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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梓生借着廊上還沒撤下的上元燈光,輕輕描摹過小少年的眉眼。該如何留下他呢,難道二人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嗎?
“赤條條,來去無牽挂。那裏讨,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随緣化!”花和尚在夢裏唱。
白梓生見着他的小孩兒破蓑雨殘笠、披風帶雨,一個人孤零零走在山道上。沿途無處化緣,只有破廟一座。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09.求不得
打第二天起,白梓生就日思夜想該如何留下清安。眼見着就快出了正月,他急得團團轉,直到突然想起大哥的那句話:“還小呢,過兩年都能成親了!”
成親?對,成親。
白梓生立刻有了思量,但他不敢問父親,只是找到了白梓清:“大哥,和你商量個事……你看,嗯,我是說……我不想成親了。”
“嗯?”白梓清一邊看書一邊喝茶。
“我……我想和清安結為契兄弟。”
白梓清放下茶杯,還沒說話,屏風後邊就傳來一片嘩啦啦的聲響。白梓生探頭一看,白父和白家二哥正在裏間下棋呢,白父的棋罐被他碰落到地上,棋子撒了一地。
白梓生硬着頭皮:“阿爹、二哥……”
白父瞪了他一眼:“說什麽渾話呢!”
“我不是說渾話,”白梓生跺跺腳,“不然清安就真的要出家了。”
“還有用這種辦法阻止小和尚出家的?”白梓明笑他。
白梓生也是一籌莫展:“他要去大寺裏出家呢,我不想他走。”
“傻弟弟,”白梓清摸摸他的頭,“你是想以什麽樣的情誼留下他?”
怎樣的情誼?白梓生斷然道:“反正不是弟兄朋友之誼!”
“胡鬧!”白父喝道,“清安就算尚未正式出家,也是明和座下的佛門子弟,由不得你這樣渾說!”
白梓生登時就跪下了:“父親,從前孩兒什麽都不懂,只是不想與清安分離。這些年來孩兒時刻惦記着他,直到日前重逢,竟是放不下他來日孤苦一人。孩兒年幼尚且愚鈍,不知這是何情誼,但是願等三年,待到清安十六歲!”
他也不等父兄回應,猛地磕頭三下:“請父親和兄長成全。”
白梓清與白梓明最是寵愛幼弟,骨子裏都有幾分放達不羁,此事斷然不會從中作梗。兩人此時也只是看向父親。
白父氣得不輕,他踱步半晌,終是說:“滾滾滾,你倒是問問明和與清安去,看看會不會被打出山門!若是被和尚打了出來,就休要再提此事!”
“哎!”白梓生應了一聲,竟是立刻跑出院門去了。
白梓生頭腦一熱上了蓮花峰,卻是在山門前磨了半天鞋,不知該如何對大和尚啓齒。過了好半晌,還是明和從山門外來,才見着了失魂落魄的白小三爺。
“生哥兒,你為何心神不寧,可是有什麽事來尋和尚?”
白梓生擡頭見大和尚突然就在眼前,有些結巴了起來:“明、明和師父,我想,我想與你商量件事。”
二人進了寺院,在寮房前坐定。清安見是白梓生來了,很是歡喜地迎了出來。
白梓生一見清安,立刻漲紅了臉,吶吶了好半天,才說:“明和師父,我說了這話你且別惱。”
“阿彌陀佛,”明和合掌,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搖了搖頭,“孽緣……”
“明和師父!”白梓生立刻站了起來,他抖了抖嘴唇,“我,我可以等到清安十六歲。我們許下三年之約可好?”
清安看看師父,又看看小哥哥,一頭霧水。
明和轉頭看向清安,直接問道:“清安,你可願意為了生哥兒還俗?”
清安一愣,有些無措:“為何還俗?”
白梓生面紅耳赤,好似一顆心在光天化日下被剖開了一般。
“他願與你結為契兄弟。”
“契兄弟?”
“長者為契兄,少者為契弟,以夫妻之禮相待。”
“夫妻之禮……這……”清安不知所措。
明和拍了拍小徒弟的手:“三年為期,我們外出雲游三年,你再給他一個答案。你覺得如何?”
清安看向白梓生。那個少年正一臉緊張,滿懷期待地望着他。
“好。”他說。
清安一路将白梓生送至山下。白梓生握着他的手,卻不敢擡眼看他。
“你與明和師父什麽時候動身?”
“後日。”
“往哪裏去?”
“北邊吧,師父想去看看烏茶。”
“噢。清安……”
“嗯?”
“不急……”
“嗯?”
“我不想再與你分開,別出家。”
“不是約了三年後再說嗎?”
“好吧,那你路上得想我。”
“嗯。”
“給我寫信。”
“嗯。”
“三年後你得回來,不論你答不答應我。”
“小哥哥,情之一字,清安不懂吶。”
“會懂的,”白梓生說,“三年後告訴我。”
明和與清安出行那日,白梓生并未去送別。
只有白家人知道,小三爺新的一年裏比往日更加沉穩了,一門心思地打理鋪子。商隊的往來、茶園的收支、市價行情、利益人脈,他無不用心經營。家裏頭,他待侄兒如親子,把小孩兒寵得沒邊。蒙在鼓裏的一幹女眷還以為他喜歡小孩,想為他開始相看親事。他推卻了長輩們一番好意,只說此事且再等三年。
白梓生一天天默默數着日子,他想知道清安行至哪裏,可見到了什麽新鮮事,一路上是什麽樣的風景。是否喝到烏茶,是否見了山外山?可是他從未接到過一封清安的信件,這讓他有一陣子常從夢中驚醒。是出了什麽意外嗎,生病了還是路遇山匪強盜?是不是明和師父不讓他寫信?三年後他還會回來嗎?
年少時最是單純的情感在他心中慢慢變成了一個結,想不得碰不得,深深藏在心底不再提起。日漸成長,他方識情滋味便得愁滋味,把自己放在了不敢輕易期許的位置。
再說清安與師父北行,沿途上見了太多他往日不知的風景與人情,這才明白小哥哥那日所說的話。
“山外有山、有海,有你我未品過之茶,有你我未見過之景。”
不僅如此,清安還見到了世事無常,衆生喜怒嗔癡,回首才知他與白梓生的少年相交多麽可貴。
和尚不願清安給白梓生寫信,只是嘆道:“師父這些年心中一直為難,該是安排好你這一生,還是讓你自己來選。”
“師父會如何安排?”
“師父自然是願你五蘊皆空、六根清淨,擺脫塵世苦厄。”
“那我便出家去。”
“你可舍得生哥兒?”
清安沉默片刻:“師父,你可有放不下之人?”
“自然有。”
“但師父還是出家了。”
明和微微一笑,似喜似悲:“我是因他亡故,這才忘斷紅塵,此生不願留在傷心之地。”
清安怔愣。
“由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