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少爺在上元節時鬧了一場,卻終是沒有出門來,老爺子更是一點消息都不許他往這裏傳。”
大和尚苦笑:“怎麽就鬧成這樣。”
“老人家愛惜小孫子。”
“罷了罷了,”和尚搖頭,“有緣無分。”
再兩年,清安漸漸不問了。但他依舊每年上元節都在山門外等着小哥哥,一連等了三年。
第四年,白梓生終于再次踏上山門。
這天是正月十五,白梓生懷揣着滿心歉疚再次登上蓮花峰,他暗自猜想清安有多生氣,轉念一想又怕小胖子已經忘了他。
轉過山道,踏上山門,就見山門外坐着一個低頭看書的小沙彌。
白梓生停了一下,想開口喊他,卻覺得嗓子發癢。
小沙彌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擡起頭來。那張昔日的小胖臉長開了不少,眉眼清俊目光澄澈,竟是個俊秀的少年模樣。他瞧見白小少爺頓時跳了起來,手裏的書落到了地上。
“不急……”白梓生有些怯怯地喊他,生怕他氣壞了不願見他。
可清安三步并作兩步跑下石階,一把撲在白梓生身上:“終于等到你了。”
白梓生眼眶一熱,抱住這個小小少年:“我來晚了。”
清安擡頭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臉:“小哥哥長大了。”
白梓生握着他的手,将臉頰貼在上面。小少年的手不再又軟又暖,手心冰涼涼的,上面是勞作留下的細細傷痕與粗粗的繭子,手指上還有凍瘡。白梓生把清安的雙手放進掌心裏,呵口熱氣又揉了揉:“這麽冷的天,怎麽坐在這裏。”
清安理所當然地說:“今天是上元節,清安等小哥哥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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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梓生鼻子發酸,他這幾年被父親丢到鋪子裏,跟着掌櫃看生意上的迎來送往,漸漸被磨去了太多天真與棱角。昔日裏交好的玩伴們紛紛在自家鋪子裏學會了拐彎抹角、話留三分,而讀書好的幾位也漸漸擺出書香門第與商賈子弟不同交情的架勢來。只有這個被遺忘在蓮花峰上孤孤單單的小孩兒,還留着一顆赤子之心。
今時白小少爺已經能在沈城被稱一聲白家小三爺了,是個學會打理鋪子處理庶務的小東家。他為人熱忱爽快,做事實在,雖然有些小聰明,但身上少幾分商家的精明市儈,倒是多了幾分随和豁達。
白小三爺自己不願世故虛僞,也不想被如此對待。白家二哥卻說生哥兒不是真豁達,倘若真爽快真豁達,也就無需計較友人的毛病。何苦要求人人赤忱,只要有幾分真情意在即可。
白梓生随清安進了山門,他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明和見了白梓生并不意外,他行了一禮:“貧僧有禮。”
“明和師父不必如此見外。”白梓生看着大和尚,突然想起他們昔日在這禪院說過的話。
“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複生。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萬物皆是如此,不必可惜。”
“家中變故,多時沒有叨唠了,”白梓生說,“昔年祖父過世,家中許多俗務,很是忙亂了一陣。年前大哥喜得麟兒,老太太與父親才漸緩過來。”
“阿彌陀佛。”師徒二人雙手合十。
“頭一年我被拘在家中,沒法上山來。後來祖父身子不好了,我也顧不上其他。祖父臨終囑咐大哥要好好讀書,他是徹底不用理會庶務了,”白梓生對清安說,“二哥經營商隊,我則幫父親打理鋪子,忙了好些時候。今年裏安撫好了老太太,這才得空來見你。”
清安已不再是懵懂孩童,雖然不明白商家生意與庶務,卻也知曉世俗變故,小哥哥是過了些辛苦日子的。他拉着白梓生的手:“辛苦吶。”
白梓生摸摸他的光腦門:“不苦不苦,不說這些了,我帶你下山看龍燈好麽?”
清安從來沒有下過蓮花峰,他擡頭看了看師父。
“既然有緣,你且去吧。”大和尚說。
08.寄生草
雙梅鎮在城外不遠,上元節的龍燈裏頭,這裏的板凳龍最是出名有趣。天色将暗,村子的宗祠裏便請龍珠擡龍頭,家家戶戶在自己家的板凳上紮起龍鱗彩燈,便當做是龍身。龍頭一路走家過戶,龍身越來越長,一條長龍從雙梅鎮舞到城裏,夾道上全是迎龍燈的人。
小沙彌第一回下山,看什麽都新鮮。他睜大眼睛看路上的人潮、看流光溢彩的燈會、看長龍從眼前舞過,簡直說不出話來。
“小和尚頭回下山最危險了,”白梓生逗他,“山下有趣嗎?”
清安點點頭。
兩人跟着雙梅龍燈沿青印溪畔橫穿沈城,沿途燈火通明。燈會前人潮攢動,許多人停下來看花燈、猜燈謎。路上間或有雜耍藝人,踩高跷、舞獅子博得滿堂彩。
白梓生攥緊清安的手,生怕他走丢了。
清安湊到白梓生耳邊說:“師父教我讀過詩書,裏面有許多場景我想破頭都想象不出……”
白梓生側頭細聽。
“今日才知什麽叫做‘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清安說。
白梓生轉頭看他,沿途的燈影照在那張微微笑着的少年面龐上,更襯得雙眼靈動,眉目清逸。
巷子裏有賣元宵的攤子。沈城的上元節吃圓子不吃湯圓,圓子個小無餡,現做了撒湯鍋裏一滾,盛起來澆上桂花糖,又香又糯。
白梓生拉着清安吃了一碗點心,問道:“我帶你去聽戲,如何?”
清安點點頭,他還沒聽過戲呢。
春戲的水臺就在青印溪邊上,兩人乘了小船過去。清安扒着船沿,十分緊張。白梓生攬着他:“別怕,水不深的。而且我會水,能護着你。”
溪南水臺下已經圍了一片小船,戲臺上的花臉唱得正熱鬧。
清安頭回見到花臉,吓了一跳。明和師父與白梓生都給他講過許多世俗生活,但想象中的樣子與真正見到的感覺很是不同。少年小小聲對小哥哥說:“這臉真吓人。”
白梓生凝神一看,笑道:“這是魯智深呢,從前也是個和尚。”
清安不知道魯智深是誰,一聽也是和尚,就好奇地探頭看去。
小船近了,聽到了戲臺上花和尚的唱詞:“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挂。那裏讨,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随緣化!……”
白梓生愣住了,這竟是《醉打山門》裏的一支《寄生草》。
清安也愣神,他傻傻看着臺上的花臉和尚,然後又轉臉看看小哥哥。
白梓生想說些什麽,但是被一旁的呼聲打斷。不遠處有人放天燈,月輪之下,晃晃明燈向空中升去,仿佛要直奔月宮……
清安拽拽白梓生的袖子:“小哥哥,咱們回去罷。”
白梓生帶清安回家裏暫住一晚,一路上小少年蔫蔫的不願說話。
“怎麽了,累了嗎?”白小三爺摸摸他的光腦門。
清安搖搖頭,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說:“今日是清安忘形了。”
白梓生心疼地揉揉他的臉:“你還是小孩兒呢,看到熱鬧高興了又如何?”
“忘乎所以,會無法再安于山中的生活。”清安認真地說。
“那便不回去了!寺裏那麽清苦,你都瘦了,”白梓生把他抱到懷裏,“就留在山下。”
清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出了正月,師父就要帶我出山了……”
白梓生的手臂僵住了,大和尚是要帶小家夥回去自己出家的廟裏嗎?
“師父說要帶我看看紅塵俗世能不能找到我的緣法。如若我六根清淨與佛有緣,便可到大寺裏正式受戒出家,待到弱冠就是比丘了。”
白梓生收緊了懷抱,他又想起那年中秋和尚說的話,脫口而出:“但你也可還俗?”
清安垂下眼睛:“我受足十戒,從未落下早課晚課,為何要還俗?”
“那你為何怕俗世擾你清淨?”
清安摸摸小哥哥的臉頰,沒有說話。
“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那花臉和尚的唱詞正如驚雷一般炸入清安的心中。他已嘗過愛別離苦,又怎能再次受得轉眼分離乍。不是俗世擾他清淨,而是眼前這人擾他清淨。
師父說如若下山雲游三年他佛心仍在,他們便去到南方普照寺正式出家。那是明和出家的寺院,有三堂七殿,依山面海。可是這樣一來,他或許再也見不到小哥哥了。
清安自懂事起就在寺院長大,從未想過還俗的生活,他所有的凡心只因不想與一人再嘗分別之苦。
白家是個三進的大宅,雕欄畫棟。院中草木繁茂,檐廊下還挂着一排花燈。
因為天晚了,不方便叨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