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但我卻從未後悔與他相識相知,”和尚說,“所以師父讓你自己選。”
“昔日我被遺棄在山門前,與師父相遇,是為有緣。山間長大,再與生哥相遇,也是有緣。此間因緣際會,莫非前定。”
三年之期已至,明和與清安回到沈城,卻不知平地再起風波。
“生哥兒月前親自到港口談茶葉生意,出游時不慎落海,至今死生不知。”
清安只覺轟然一響,痛徹心扉。原來早已情根深種,卻不自知。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10.吃茶去
這是白澤瑞第一回上蓮花峰,他跑在露水打濕的石階上,一路看什麽都新鮮有趣。野花、野草、野竹林都籠在春日山間的細霧裏,濕潤瑩綠、嬌豔欲滴。
“小心些,山路濕滑!”他身後一人叮囑道。
“三叔,你走不動了嗎?”小孩兒停下來,笑嘻嘻地問。
“傻瑞兒,你可激不了我,”那人笑道,“我偏不讓你跑。”說着,他一把抓住小孩兒。
“我想快些見着小叔叔吶!”白澤瑞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
“我也想快些見着你小叔叔,可是不急于一時,”那人為侄兒擦去額上的細汗,“如若摔跤了,你小叔叔要多心疼?”
“好吧,”白澤瑞乖乖牽着三叔的手,“那咱們慢慢走吧。”
沿着石階走到小路,又從小路轉出竹林,山道的盡頭站着一個年輕人。
“小叔叔!”白澤瑞掙開三叔的手,飛奔過去,一把撲入年輕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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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瑞兒,”年輕人抱抱小孩兒,“又長高了!”
小孩兒笑眯眯地仰着臉:“小叔叔,瑞兒好想你!今兒起瑞兒要和你一起住在山上啦。”
白梓生拉開他還抱着年輕人的手:“三叔也住山上。”
“你怎麽不回鋪子裏去呀!”白澤瑞問他。
“因為我也很想你小叔叔!”
白澤瑞噘嘴,勉為其難地說:“那好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白梓生一手牽着侄兒,一手拉着清安,低頭說,“別忘了你可答應過你爹,晚上要一個人睡的。”
“三叔,咱們打個商量吧……”
“沒得商量!”
“哼,”小家夥扁扁嘴,“你就是想自己和小叔叔睡!”
“瑞兒!”白梓生一把捂了他的嘴,卻被清安瞪了一眼。
白澤瑞笑得眉眼彎彎。
“你這個小壞蛋!”
院子裏幾支翠蔓開了零星黃花,映着白牆,頗有野趣。白澤瑞滿是興味地打量着這幾座白牆烏瓦的大厝屋:“咱們就住這裏嗎?”
清安摸摸他的頭:“可覺得清苦?”
白澤瑞搖搖頭:“我要住二樓,旁邊有芭蕉那間!”說着又轉身招呼一同上山的長随:“把我給小叔叔帶的禮物送到他的屋裏去,別弄錯了。我的東西也擡上去,待會兒我得撿個相映成趣的窗紗出來。”
“你倒是個精乖的,”白梓生揉他的臉,“怎麽就不像你爹呢,他可厭煩這些俗務。”
白澤瑞挺挺小胸膛:“我可能幹了,我爹說因着我是三叔和小叔叔的半個兒子呢!”
清安心中一熱,握着白澤瑞的小手:“好瑞兒……”
“那……”小孩兒可憐兮兮地擡起頭,“好瑞兒今晚可以和小叔叔一起睡嗎?”
“不行!”白梓生毫不留情。
打發小孩兒自己去布置屋子,白梓生拉着清安回了他們屋裏。
“這些天可有累着,山裏冷不冷?”說罷,他摩挲着清安的手,“聽茶工說你又自己下手炒青,有沒有傷到?”
清安笑看他這絮絮叨叨的勁頭,倒真和說話連珠炮似的小侄子同一個模子出來的。
“不累不冷,沒傷着。”
“你別忙活這些,讓茶工去做就好,”白梓生愛惜地說,“你制的茶我怎能賣給別人。”
“本來就不是要拿去賣的,只給你……”他餘下的話叫白家三爺給吻住了。
清安掙了掙,半天才被放開。他紅着臉,倒是堅持說完了:“只給你們家裏人和我師父。”
白梓生痛心道:“有他們什麽事,只能給我……”
清安瞪他。
“現在怎麽就這麽兇了,”白梓生苦着臉,“加上你師父罷,不能再多了!”
梅伯年紀大了,一年前被白梓生接下山請到鋪子裏做品鑒掌櫃。清安跟着梅伯學習管理茶園有些年頭,加之他是這裏山裏長大的,老茶工們與他相識多年,他這新管事的位置接得十分順利。
其實這也了卻了清安一件心事。因為小徒弟留在沈城,明和師父并未離開。清安接管了茶園,便能每日到天湖寺探望師父。師徒二人不談禪學聊茶經,也是不亦樂乎。
“你在山上自由自在,可是苦了我……”白梓生環着清安,“我也想與你一同住在上山吶!”
清安摸摸他的頭:“且知足罷。”
距離白梓生落海将近七年過去,清安每次回想當年境況,都如噩夢一場。
當日白家長随從南邊海港帶回小少爺落海的消息,家裏登時亂作一團,老太太又驚又急昏厥了好幾回。恰巧白梓明不在家中,白家只能費盡人脈在南邊托付了幾層關系尋找白梓生。無奈大海港是魚龍混雜之地,清安與師父回到沈城時,白家已經去南邊尋了近一個月,卻連小少爺是因何落海都查不清楚。
好在二少爺及時趕回,托付朋友找了地頭蛇來查,才知道小三爺竟是因為生意糾紛被其他茶商設計落海。可是查出了原因又如何?正是因為遭人暗算,更加難有生機,除了沿着海岸認領浮屍,再無別的選擇。
從白家人那裏得到消息時,清安才知什麽真正叫做如夢幻泡影,明明不久前還想着要見到日夜思念之人,還想着如何回答三年之約,還想着該怎樣說起自己沿途見聞……五蘊皆空、六根清淨這些詞句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塵世苦厄不過如此,他早已深陷其中。
清安随着白家二哥去了海港,他一刻都無法留在原地,他不敢想他的小哥哥竟流落在那麽遠的地方。他們沿着海岸線順應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尋找,頂着南國酷熱的天氣,翻查一具又一具海邊義莊與廟舍裏無人認領的浮屍。那是一段無比可怕的日子,找不着屍體時自然希望是因為白梓生尚在人世,可又生怕是來得晚了,他早已被胡亂葬入亂墳崗。
最後是清安在一個漁村外的集市上遇見了身着粗布衣裳的白小少爺,只是因為當時偶想起來買那人最喜歡的綠豆糕。苦苦撐了月餘的少年抱着失而複得之人當街嚎哭,幾欲昏厥過去。
白梓明花了好一會兒才問清原委,原來歹人聽聞白梓生來自山城,以為他不識水性,卻不知道這個淘氣少爺水性極好。白梓生發現自己被人暗算後,假裝溺沉,當時差點背過氣去。好在歹人掉以輕心,并未在原地多做停留。但是白梓生落海的地方離岸略遠,潛游的距離太長,他最終還是力竭暈厥。好在他命大,昏迷中順水流漂游到附近島礁處,第二日被近海漁民所救。白梓生醒來後思量自己是遭暗算落海,養病期間再三懇求好心的漁家不要聲張。
“我根本搞不懂本地方言,”說這話的時候白梓生一臉懊惱,“我之前病得出不了門,曾寫過一封信讓打漁的阿公送出去,不知道他有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白梓明扶額:“我看他肯定是沒有明白。”
白梓生看着哭累了徹底睡死過去的清安,不怕死地說:“不過……我也算因禍得福了。”
白梓明敲他一下:“你可有膽在阿爹和大哥面前再說一遍?”
“二哥,我出事以來可還有其他好友出力?”
“自然是有。”
“可還有親自來尋的?”
“只有清安。”
白梓生輕輕撫開少年微蹙的眉心:“二哥,我此生何幸得此一顆赤子心。大哥曾問我要用何種情誼與這孩子結為契兄弟,當時我說不是以弟兄朋友之誼,現在想起也并非全然是愛惜傾慕之情。少年相交最為單純赤忱,此情一字,涵蓋萬千。”
白梓明沒有做聲,但卻若有所思。
白梓生握着少年的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清安三年之約的答案是願意留在白梓生身邊,他在回沈城前就想好了。但如若不是這一場風波,他不會知道自以為平靜如水的心中還有着這樣瘋魔的癡念。
“清安有愧于師父。”下山前,小沙彌心痛難當。
“緣法未到,”明和見他不過月餘就把自己搞得形銷骨立,擺擺手,“吃了這杯茶,癡兒,去罷。”
白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