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竹子了,也真可惜。”
清安依舊慢吞吞地說:“師父說,萬物生,便會死。清安不吃筍,會餓。”
白梓生才十歲,生在富裕之家。他從沒想過生與死,也從沒有真正挨過餓。
“是呀,”他幹巴巴地說,“真可惜呀。”
03.食筍
挖好了筍,該回寺裏了。清安用簸箕裝着竹筍,沿着山道往上拖。拖了一半道,筍就咕嚕嚕地滾下了坡。小胖子嘆口氣,又下山道去把筍撿回來,豎着擺進簸箕裏。拖了幾步,筍又哧溜溜從簸箕裏滑了出來。看得旁邊的小少爺笑得前俯後仰,拍手跺腳。
小胖子撓撓頭,臉上有抹淡淡的紅:“竹簍被師父拿去摘野菜了。”
白梓生伸手,示意清安和他一起拎起簸箕:“我幫你擡上去吧。”
小沙彌呆呆照做,然後又忍不住合掌:“多謝施主。”
筍,又撒了一地。
兩人沿着崎岖的山道上蓮花峰,這是清安說的“近道”,比白梓生下山的石階難走多了,累得他氣喘籲籲。
“不急呀,你可慢點走!”
清安擡頭看看天色,說話依舊不快:“急的,要做中飯了。”
白梓生偷笑:“我是喊你呢,不急。”
小光頭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他:“施主又記錯了,吾名清安。”
“什麽吾呀汝呀的,”白梓生笑嘻嘻,“那我就叫你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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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抿抿嘴唇不說話,走得更快了。
登上了蓮花峰頂,清安和白梓生在後邊院子找着了大和尚,他正在折撿剛剛采回的野菜。
“明和師父。”白梓生規規矩矩地行禮。
大和尚見了小施主很高興:“小哥兒留下用午飯可好?”
白梓生正有此意,他可不想白辛苦一場。
大和尚笑眯眯看他們帶回來的筍,道:“如若掃着樹葉在竹林邊煨熟了吃,更是鮮美有趣了,便稱‘傍林鮮’。”
白梓生眼睛一亮,他雖嬌生慣養,卻也知道這是山野之趣。他見大和尚能言善道,忍不住問:“明和師父,我雖不愛讀書,也不願意做大俗人。從前私塾先生說竹乃君子,無竹令人俗,我便特意在自己院子裏種了竹……如今關門大吃起筍來,讀書人會怎麽說呢?”商家子弟,懵懂地在意着所謂清高讀書人。
大和尚哈哈一笑:“讀書人說‘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
白梓生不認得他與清安帶回的是什麽筍,只站在小廚房門邊看和尚剝筍洗筍,煮了一鍋水來焯一焯。
明和見他看得目不轉睛,便說:“鮮筍有鮮筍的吃法,可以用白水煮、用熱火炒,可以炖出高湯,也可以拿來煨飯。倘若得的多了,還能制出筍油和筍脯來吃。”
白梓生不耐煩讀書,往日裏養鳥、騎馬、聽戲、淘西洋貨哪個都有他。每每等他帶商隊外出走貨的二哥回來,他就栓人家腰帶上似的,什麽都要聽個稀奇看個稀奇,可勁折騰人。現如今被打發進了山裏,他倒也不苦,更是要把從前沒聽過沒見過的山郭野趣都見識一番。
“筍油是什麽?”白梓生聽得有趣。筍脯他吃過,卻不知筍油。
“取十斤筍,蒸上一日一夜,壓榨出汁水便是,”和尚說,“取了汁水加炒鹽作筍油,把筍曬幹了便制筍脯。”
小胖子洗野菜水聲嘩啦啦地響,大和尚切筍絲案板咚咚咚地響。白家少爺坐在土竈邊塞柴看火,聞着鍋裏的稻米香,突然覺得吃也是門學問,竟不比讀書和制茶簡單。
和尚中午做了鮮筍煨飯,就着鹹菜絲和拌蕨菜,很是鮮香爽口。白梓生胃口大開,覺得這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齋菜了。
明和笑道:“是因為小哥兒今天幫清安幹活受了累,自然吃什麽都香。”
小胖子點點頭,肯定了小哥哥樂于助人的美德。
白梓生在茶山上其實并不太吃得慣。往日在家裏吃得精細,茶園裏廚工做菜卻很粗糙。小少爺是肥一分嫌膩,淡一分則無味,怎麽都有得挑。今日難得吃了回舒心的齋菜,他再三向和尚道謝,恨不得晚上還來蹭飯。
飯後回了茶園,就見梅伯滿院子轉圈,聽說着急得連午飯都還沒吃。
“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哪裏去了!”
小少爺笑眯眯,一亮嗓子:“梅伯,晚飯想吃筍!”
少爺點了菜,梅伯趕緊忙起來。這些天白梓生吃什麽都不是味,早被這位老管事看在眼裏。
“少爺想吃什麽筍?”
“要鮮的!”
“都鮮着吶!”
“要沒嘗過的!”
“這……甘筍還是甜筍好?”
“都好都好!”
梅伯吃罷午飯就到山腳下,給少爺收羅來了甘筍和甜筍。
甘筍細細尖尖,剝了筍衣白生生。廚工煮了大鍋水,焯了又焯。
小少爺探着頭看:“甘筍怎麽煮這麽久,要留高湯嗎?”
梅伯陪着說:“多焯幾遍才能去掉野味。”
小少爺又看:“甜筍和甘筍原來不一樣,個頭就不一樣。”
梅伯摸摸他的頭:“味道也不一樣吶。”
茶園的廚工做菜雖粗糙,但是熟練麻利。晚間便端上了好一盆紅彤彤的菜來,旁桌幾位制茶師傅見了可歡喜。
“這是什麽?”白梓生轉頭問梅伯。
“焯好的甘筍切成條,拌上紅酒糟和三花肉炖上,筍香肉酥能下幾碗飯呢!”
“啊,”白梓生有點失望,“就是糟筍吶。”
梅伯知他平日裏吃的糟筍壇子,忙道:“糟筍壇子那種無鮮味的腌菜怎麽可比。”
“油汪汪。”小少爺皺皺鼻子。
“少爺今天午時吃的是齋菜,宜素淡,不會奪了筍的鮮味,”梅伯說,“但筍若是做成葷食,最好是用豬肉來炖,帶肥最佳。炖好了倒去油水,加些高湯。正是‘素宜白水,葷用肥豬’。”
白梓生瞠目結舌:“梅伯,你竟也有如此學問。”
梅伯老臉一紅:“吃食而已,不敢稱學問。”
白梓生笑,又問:“那甜筍呢?”
“甜筍在湯裏,就着酸菜丁用高湯煮了,清甜酸爽,最是宜口。”
白梓生喝了小半碗湯,誇道:“真是太清甜好喝了!梅伯你可不知,家裏老太太喜歡藥膳,時不時給我也炖一盅。那龍骨湯煨了一整天,滋味又濃又厚,竟不如這清湯白水的好喝。”
他喜滋滋扒飯又吃起甘筍來,卻是一口噎了半天,讨喜的臉上眉毛耷拉下來。旁邊等着看熱鬧的制茶師傅們哄笑了起來。
“苦,苦的!”白梓生灌了口甜筍湯,這甘筍竟是苦的!
“清熱解毒。”梅伯笑呵呵地摸胡子。
“梅伯!”
第二天,小少爺愁眉苦臉帶着甘筍上了蓮花峰頂。
“明和師父,昨日吃了寺裏的飯食,這是梅伯讓我帶來的回禮。”
“小施主不必客氣,”和尚行了禮接過一看,喜笑顏開,“竟是甘筍。”
“大師父,可有法子讓甘筍吃起來不那麽苦?”
“多焯幾遍即可。”
“焯了好幾遍,還是苦的呀。”
“小哥兒可知這筍為何稱為甘筍?”
小少爺搖搖頭。
“味苦且甘,性涼不寒。”
小少爺擡頭看着大和尚。
“竹筍有鮮有澀,有苦有甜。過甜則苦,苦可回甘。”
“明和師父,你在說禪語嗎?”
“我一個野和尚說什麽禪語呀,”和尚摸摸小少爺的頭,“粗淺之理。”
白梓生看着蹲在山門邊數螞蟻的小沙彌,又問:“清安說竹子開花便是死了,可是真的?好可惜呀。”
“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複生,”和尚說,“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萬物皆是如此,不必可惜。”
“明和師父,”年僅十歲的白小少爺說,“我聽不懂喏。”
和尚卻低頭對他笑:“不懂也好。”
04.治學
谷雨已過,便是過了春茶最好的時節。但有時要根據年景觀茶葉抽長的程度來采,為了采摘晴時葉把握曬青,茶工總想避開雨霧蒙蒙的日子等天朗氣清的時候忙活,日子便拖延了些。
白梓生趕上茶園最忙的時節上山,到茶場采過茶,又看了幾遍做茶的工序,多少對白家的茶葉有了頭緒,至少能分清毛尖是綠茶而佛手是青茶。待梅伯忙過了春茶的活計,便轉過頭來教小少爺飲茶。
梅伯教白梓生飲茶,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到山裏去看水。
“老頭子我雖然粗通文墨,卻不是風雅之人,”兩人走在林間山道上,梅伯對小少爺說,“當年承蒙老太爺大恩,被選作茶園管事,我除卻學種茶制茶的本事,也曾尋過前人著作,學習品茶之事。”
白梓生不通茶道,便問:“制茶有學問,連喝茶也有嗎?”
梅伯笑道:“我們地處東南,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