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文儒雅

第3章

《青城》是寰亞跟上影投資合拍的電視劇，主要講述自信傲慢的男主被女友劈腿，又遭遇破産之後，如何從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變成商界精英。

這部現代劇有一部分需要在寫字樓拍，制片跟導演為求資金不浪費，借用寰亞的辦公樓拍內景，還有倉庫來搭景，目前分A組，B組來拍。

葉少景沒來劇組前，B組的副導演根據場景拍了一些，等葉少景到了就被弄到化妝間上妝，化妝師是安陸。

安陸看到他就笑着打招呼:“嗨。”

“嗨，今天麻煩你了。”葉少景也笑着回應。

“說什麽麻煩，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安陸示意他坐下，而後給他上妝。

半小時後葉少景回到片場，跟制片助理打了一聲招呼，就一邊看劇本，一邊在角落處等工作人員布置片場。

片場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得七七八八，敞亮的辦公室裏聚集着副導演，場記，燈光師，還有臨時演員十幾個人，他們正圍着扮演女主角的林秀兒，拍她在電腦前工作的樣子。

這個鏡頭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但力求完美，需要工作人員跟演員的投入，這場戲拍完輪到他跟林秀兒搭戲。之後是跟華子俊，他将臺詞背好，等林秀兒拍好，導演助理過來跟他講了戲，他又走了一遍位，正式拍攝，除了第一遍因為緊張導致NG，第二遍就順利過了。

接着又是等待，場務重新布置着片場，道具組準備着各種以假亂真的物品，攝影師正在調試光線。

副導演坐在監視器前，煩躁地問助理:“華子俊還沒來嗎？”

“剛才打電話說在路上了。”

“再催催，我們就等他了。”

“好的。”

結果一等就兩小時，華子俊還沒來，副導演有點暴躁了，看什麽都不順眼，不停沖着助理發脾氣，片場被他吼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好不容易華子俊終于來了，身邊跟着兩個助理，自帶化妝師，華子俊跟副導演打了招呼，上好妝，可以拍了，結果除了拍戲之外，華子俊全程臭臉，對葉少景愛理不理。

葉少景拍過不少劇，有的是流量小生，小花參與，這些流量多數都被寵壞了，臺上一套，臺下一套，兩副面孔随意切換，他去過最誇張的一個劇組，裏面不論導演制片還是編劇，所有人的工作不是保障藝術創作跟作品質量的把控，而是将這些流量伺候好，難拍的替身來，要不就摳圖，到最後兩個月的拍攝期，那流量前後來劇組不過十天。

這麽短拍的劇自然漏洞百出，雷出天際，偏偏收視率又好，這給一些投資人信心，認為這類劇受歡迎，現在拍的電視劇普遍會找流量。

《青城》陣容一般，只有華子俊一個流量，中途不知片方出于什麽理由将他的主角換了，變成配角，可能很不爽吧，但又覺得還好，不然也不會來拍戲……這麽想着，葉少景吃着盒飯，順便看看自己的臺詞。

華子俊就躺在座椅裏補眠，助理拿着劇本想幫他對詞，又不敢叫醒他，一想反正後期配音了，就能解決沒背臺詞的困擾，于是沒管他。

而，副導演大概見多了流量小生的這副德行，拍攝時發現華子俊沒背臺詞，也沒說他，只讓葉少景在他把臺詞改成歌詞念完之後演自己的。

這種狀況雞同鴨講，很難投入，葉少景開始不習慣，NG不少，就被副導演不停罵。

“你拍過戲嗎？”

“怎麽表情都不對！”

“拜托你用心一些！”

葉少景筆直地站在那，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說:“抱歉，我再試試。”

工作人員同情地望着葉少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葉少景盡職，但跟他搭戲的華子俊臺詞都不背，要不拍的時候笑場，雖然他的角色是男主角的朋友，可以随性一點，但工作的時候好歹認真一點，是對搭檔的尊重吧，但他顯然不這麽想，一直随心所欲，不專心。

一連幾天，片場的氣氛都很差，拍攝進度嚴重耽擱，副導演經常吼來吼去，原地爆炸，後面葉少景将華子俊的臺詞也看了，這樣一來，多少能揣摩到對手的情緒，等他說完接上自己的臺詞，不會亂。

這種方式效果顯著，拍攝逐漸順利，他也漸漸習慣了搭檔不背臺詞的情況，以至于有天華子俊突然改說臺詞，他愣了一下，接着就被喊卡。

“葉少景！你怎麽搞的啊，這一段一停，前面的又要重拍！”

“抱歉……”葉少景忙說。

副導演又抱怨了幾句，等這場拍完就讓演員休息，叫場務來重新布景。

葉少景坐在化妝箱上看劇本，不明白華子俊怎麽突然認真，心血來潮嗎？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華子俊，見他拿着劇本鑽研，就也背自己的。

另一邊，副導演坐在監視器前看先前拍的鏡頭，并跟前來探班的方偉東說拍攝進度，不時又看一眼坐在旁邊喝茶的卓戚硯。

卓戚硯從容地說:“按你的流程拍就行，不用顧慮我。”

老板在怎麽不顧慮！副導演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說:“好的，先生。”他在圈內拍了幾年戲，有一點知名度，也沒見過寰亞的老板卓戚硯，只知道他很牛x。

寰亞有屬于自己的院線，單靠每年投放在他們院線的電影就能有可觀利潤，他們還自己做電影，包裝藝人，拍電視劇就是玩水，之前拍的電視劇都虧了也無所謂，不像別的娛樂公司要靠影視劇賺錢，寰亞的房地産，股票，基金等項目都很賺錢。

有錢，有人脈，又有資源跟專業團隊，卓戚硯在圈裏叱咤風雲，随手能捧紅一個名不經傳的演員，也能讓一個明星前途盡毀。

所謂娛樂圈的教父，影視界的大佬，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就是卓戚硯，不少人都争相想結識他，但卓戚硯行事低調，一般演員見到不認識，他也是方偉東介紹才知道這是卓戚硯。

卓戚硯優雅體面，皮膚又很白，看起來像一個白領，可坐在監視器後喝着茶，也氣勢奪人，明明片場中的兩位演員才光彩奪目，但卓戚硯的存在讓人難以忽視。

以至于副導演跟方偉東說話時，會瞄卓戚硯一眼，特別是葉少景發愣NG時，他反射性跳起來噴，噴完順勢看卓戚硯一眼，見他不動聲色，才松了一口氣，在這種人面前，不由的就強迫自己斯文……

接下來的戲複雜，副導演過去跟葉少景講戲，走位。

葉少景是一個有潛力的演員，又學過表演，還拍了那麽多小配角，哪怕角色重複性高，但經驗足，磨煉多，講一遍就能拍出想要的。

這場戲是葉少景飾演的林榮城發現公司即将破産，而導致公司破産的原因是朋友書禾的背叛，葉少景跑去找書禾，這一段很有張力。

葉少景沖到辦公室，質問，見書禾一言不發，摔了文件在他桌上。

沒有歇斯底裏的吼，冷靜，克制，眼裏卻充滿憤怒，葉少景很好诠釋了角色的複雜情緒，這時華子俊只要接着他的情緒演下去，基本上就能完成。

但華子俊不在狀态，沒什麽感情的來了一句，“生什麽氣?”

太尬了！燈光師都翻白眼，只覺華子俊在機械師的背臺詞，副導演喊卡，過去跟他講戲。

拍攝時，一遍不行，第二遍就過，反正求流量有演技是奢侈品，副導演對華子俊沒高要求。

華子俊卻喊了一聲:“導演，我覺得不行，再來一遍。”

葉少景一驚，意外他如此認真。

副導演也覺得稀奇，平時可沒見他這麽來勁，但既然開口就同意了。

方偉東站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跟卓戚硯說:“華子俊挺認真的，還以為他把拍攝當游戲。”

卓戚硯看着監視器，沒有說話。

副導演讓工作人員準備就緒，拍攝開始。

因為副導演執導了一遍，華子俊再笨也能依葫蘆畫瓢模仿出兩分形似，他在葉少景丢文件在他桌上就微皺着眉，擡起頭說:“生什麽氣?”

導演沒喊卡，葉少景就繼續演，看着華子俊說:“我們公司最近資金周轉不開，是有人将資料賣給艾格斯公司做不正當競争，公司的內部資料只有我辦公室有，是你，偷走資料賣給他們，虧我把你當朋友信任，你卻做出這麽不道德的事。”

“朋友，你覺得商場上有朋友。”華子俊說，“看在昔日朋友的份上，我會用五十萬買下盛天的所有股權。”

葉少景冷笑:“盛天的股權賣給誰都可以，唯獨不會給你。”

“你以為還有人要資金虧空的盛天。”華子俊瞥他一眼，“你的前女友有錢，你父親有權，但盛天出事躲最遠的不就是他們，你不知道的還很多，別把所有問題歸咎于我身上。”

葉少景看着他，華子俊也看着他，兩人對峙着，葉少景一把揪住華子俊的領口，逼近他，“我警告你，別污蔑他們！”他的氣勢那麽強，還帶着一股狠勁，“我會讓你知道背叛我，需要付出代價。”

華子俊渾身一凜，又像被他的威脅激怒，一把甩開葉少景，力度用得很大，動作又突然，葉少景“哐”一聲撞牆上，口袋裏的手機都飛出來。

片場安靜無聲。

副導演起身喊:“卡！這條非常好！”

華子俊笑了。

工作人員過來收拾道具，有人撿起手機還給葉少景，問:“你還好嗎？”

葉少景捂着頭，只覺眼前迷糊不清，還有液體濕潤手指，他沒明白是什麽，只說:“沒事……”

工作人員覺得他聲音不對，一擡頭就吓到了，“天啊，你在流血！”随後慌張地喊了一聲，“導演！葉少景受傷了！”

“什麽！怎麽回事！”副導演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片場就已經亂成一團。

“天啊！好嚴重！”

“必須馬上送醫院！”

“紗布！紗布！快拿紗布來！”

劇組的工作人員有的聯系醫院，有的找紗布，葉少景渾渾噩噩的，已經站不住，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他不知道那人是誰，只恍惚看到那只手白得病态，修長，幹淨，卻又暗藏着強大的力量，一只手就箍着他，穩住他的重心，接着他被那人扶着離開辦公室。

獨留方偉東錯愕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恢複過來就留片場善後，并指責華子俊拍戲時下手沒有分寸。

華子俊反而說:“我也沒怎麽用力，是他自己笨，不知道避。”

方偉東:“……”

華子俊又說:“我今天的表現還行吧。”他聽說今天方偉東會來片場探班，他的表現會傳給上面的人看，他就想表現好，于是副導演跟他講戲就認真聽，還将沒幾句的臺詞背熟。

方偉東默了一下，說:“我覺得葉少景演得好，你好好跟他學。”

聞言，華子俊有點不高興。

方偉東就沒理他，在片場待了一會就離開，順便打電話給卓戚硯，得知他要陪葉少景在醫院，沒讓自己去，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會在意一個藝人的情況。

到了醫院，葉少景就被送往急診室，醫生給他做了檢查，外傷性角膜穿孔，醫生建議緊急手術，問了尾随來的卓戚硯，在他的同意裏就推進手術室。

手術順利，葉少景只覺躺了十來分鐘，手術就結束，不過打了麻醉的關系，渾身無力頭昏腦漲，醫生處理好他頭上的傷，用白紗布蒙住他的眼睛，他忙說:“醫生，我的左眼沒受傷……”

手術醫生說:“右眼受傷會導致左眼的眼壓不同，一會局部麻醉過後，你會有惡心頭疼的症狀，我将你的兩只眼睛蒙上能适當減輕，另外也避免被感染。”

葉少景點頭表示明白，又問：“我這樣的情況，什麽時候能出院？”

“沒有感染，三天能出院。”另一個醫生說，“這兩天在醫院好好修養吧，你的家人在嗎？讓他們過來照顧你。”

“不用，我一個人沒問題。”葉少景鎮定地說，想到還沒辦住院手續，又說，“住院手續能等我朋友來辦嗎？”

醫生說:“跟随你來的人辦好了，我現在安排護士送你到病房。”

“好。”葉少景應了一聲，心想大概是送他來的劇組工作人員幫他辦的。

随後他被兩個醫生擡到病床上，由護士推着他離開手術室，來到病房。護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邊櫃子上，柔聲說:“葉先生，這是單人病房，你的床邊有一個呼叫器，你有不舒服的按一下，我們會盡快過來。”

“好的，謝謝。”

之後護士離開了。

葉少景躺在病床上，四周靜得只有他的呼吸聲，眼睛開始又疼又癢得讓人難受，他不敢随便碰，生怕它突然惡化，這次太過突然，他沒想到會在拍戲時受傷，以往也有拍戲受傷的時候，但跌打扭傷居多，這次就太不謹慎……

他摸出手機想給錦唐打電話，無奈現在看不到，只能等他打過來。

他感到有點渴，起身，摸索着拿起放在櫃子上的水杯喝水，沒喝兩口，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他放下水杯，循聲找手機，結果左摸右摸都沒找到。

看不到時才發現找東西難，聽到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就是找不到，他不得不掀開被子，一掀被子，卷在被子裏的手機飛了出去，掉在地上，鈴聲嘎然而止，他忍着暈眩感下床，蹲在床邊摸索，這裏沒有，哪裏沒有，突然摸到一個冷硬的東西吓一跳，反射性抽手，須臾，又摸一下，反應過來是床腳。他又往前挪了幾步，覺得手機應該掉在離床不遠的地方……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有人進來了，葉少景下意識問:“誰？”

來人沒有回應，過了兩秒，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是我。”随後撿起地上的手機，走到他身邊，将手機放他手裏。

葉少景忙說:“謝謝。”只覺來人的聲音很熟悉，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如果此時能看到他肯定知道，但看不到就比較困擾，他忍不住問，“你是?”

“卓戚硯。”

怎麽是他！葉少景怔了一下，接着就問:“你怎麽在這?”

卓戚硯說:“我今天來劇組探班。”

葉少景意外:“是嗎？”

“嗯。”卓戚硯神色沉穩。

葉少景困惑:“我沒有看到你。”

卓戚硯說:“你拍戲認真的關系。”

葉少景沒再追究，轉而問:“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吧。”

“嗯。”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他略顯慌張的樣子令卓戚硯莞爾，“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不過麻醉過後不适合行動，我扶你到床上休息。”

“好，謝謝。”葉少景誠心道謝，在卓戚硯的攙扶裏回到床上，滿肚子疑問，正想問卓戚硯別的事，手機鈴聲又響起，他摸索着滑了一下接聽鍵，結果鈴聲仍在響，後面在卓戚硯的幫助裏才接起，他難免有點挫敗，感覺自己沒用。

他将手機拿到耳邊就聽到錦唐的焦急聲，“怎麽回事啊，我聽說你拍戲受傷了，還被送到醫院，有沒有事啊?”

他簡要的告訴錦唐情況，錦唐聽了倒抽一口氣：“我馬上過來看你。”

“你有很多工作別過來了。”葉少景沉穩地說，“我的手術很成功，休息兩天就沒事，劇組那邊，你記得幫我請假。”

卓戚硯看向葉少景，眼裏掠過一絲意外，他将葉少景送到醫院就做了緊急手術，醫生說再來遲一點手術都危險，現在做完手術需要有人在旁照應，他也沒有借此要助理。

葉少景跟錦唐聊了一會，挂了電話，随後跟卓戚硯說:“今天謝謝你，手術費，住院費，我會盡快還你。”

“不用。”卓戚硯溫聲說，“劇組會報銷。”

“嗯。”應該是進組買過保險吧，這麽想着葉少景覺得頭疼難忍，還很暈。

“休息會吧。”卓戚硯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好。”葉少景本來還有想問的，但莫名的很困，是安定的作用吧，他慢慢閉上眼，沒一會就睡過去，還做了夢……

夢到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家裏經濟困難，他沒有玩具，每天蹲在商店門口看玩具，幻想着能夠擁有它們，後面商店老板以影響生意為由讓他別處玩，他滿臉通紅地跑開，過會兒又回去看。

有天親戚家的小孩買了新玩具在他家門口玩，他眼饞跟他一塊玩，又去荷塘邊撿落在水裏的大棗吃，玩了很久，沒回家，後面被母親找到教訓着，不給他吃晚飯。他被餓得頭暈眼花，路上撿了顆紅色的豆豆，以為是糖，直接扔嘴裏吃，一嚼發現是顆藥（那時有種糖豆跟藥長得很像）感覺要吐了，去自來水管沖嘴巴，還是覺得難受。

晚上發燒得嚴重，肚子還很疼，他覺得自己會不會挂了，下半夜被父母心急火燎地抱去看醫生，吃藥打針，折騰了好幾天，那應該是他住院最長的。

從醫院出來之後，他回到學校念書，夢裏的內容開始奇怪，一會他在學校成績差被老師留校補習，一會是他跟小夥伴探險，走散了掉入山洞，四周黑漆漆的，寂靜無聲，只有他一人，他心裏發慌，一陣冷風向他襲來……

他驚醒過來，醒來也覺得冷，至于感到冷是左胳膊涼嗖嗖的，他摸了一下，左手背上紮着針，連着輸液管，是睡着的時候護士來打的吧。

也不知現在針水打了多少……

葉少景有點喪，摸向床邊的護士鈴，準備讓護士過來一趟。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葉少景以為是護士，開口問:“護士嗎？”

“是我。”卓戚硯走了進來。

葉少景幾乎怔住，沒想到他還留在這，“我以為你走了。”

“多留一會沒關系。”卓戚硯沉穩地說，“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葉少景搖頭，他感覺眼睛已經不疼了，只是有點澀，喉嚨也很幹，他想起來倒水，但現在的情況……只能勞煩還在病房裏的卓戚硯，“可以倒杯水給我嗎？”

“當然。”卓戚硯轉身走向飲水機。

葉少景就用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撐着病床坐起身，靠在床頭。

卓戚硯倒了一杯溫水放到他手裏。

葉少景接過來說:“謝謝。”

卓戚硯淡笑:“不客氣。”

他問卓戚硯，“現在幾點了?”

“七點。”卓戚硯的聲音很動聽，不疾不徐的，“我剛才訂了一份晚餐，已經到了，你得吃點東西。”

葉少景知道他是好意，不過躺了一下午，沒活動又沒食欲，就說:“我不餓，餐點你吃吧。”

“醫生說三餐要規律，你現在做了手術抵抗力弱，不吃東西只靠針水，不利于傷口愈合。”

葉少景凝神傾聽，随即笑道:“我想象不出你會說這樣的話。”

卓戚硯亦不動聲色，“嗯？”

葉少景低聲說:“關心的話。”他覺得卓戚硯跟他不是一類人，怎麽說，就像他覺得錦唐會這樣關心，換做卓戚硯就覺得不一樣。

他回想了一下，卓戚硯送自己來的路上，鎮定，從容，不見慌亂，因為跟随的人過于穩，連帶的他也穩定下來，如果尾随的人像在片場一樣，說着他在流血啊怎麽辦，他也會覺得自己情況糟，去做手術就覺得天要塌了，可他被送到手術室也只覺很快就結束了。

到此，卓戚硯幫自己的已經不少，豈料還留下來照應，沒有他，自己先前就會慌。

身體健康的時候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像一個超人，但在醫院就覺得自己廢人一個，倒杯水都是難事，更別提吃飯。

所以，他沒想過要吃飯，想着熬過今晚明天請醫生拆了紗布，這樣做什麽都不用麻煩別人。但，卓戚硯在的關系，晚餐都能吃到，他将手裏的杯子遞給他。

“還要嗎？”

“不了。”

“好，吃飯吧。”

葉少景小心禮貌道:“麻煩你了。”

“沒關系。”卓戚硯唇角微揚，彎身将他的點滴調慢，把床前的桌子拉起來，放上叫來的餐點，蓮子皮蛋瘦肉粥，叉燒酥，水晶蝦餃，蔬菜水果沙拉，卓戚硯告訴葉少景菜色，盛了一份粥給他，又夾了肉放他碗裏。

葉少景本來沒有食欲，開始吃就覺得粥軟糯可口，肉又酥嫩香甜，不知不覺就吃不少，還招呼卓戚硯一塊吃。

卓戚硯原本不餓，見他吃那麽香，就坐床邊陪他一塊吃，見他吃得費力，又問:“方便吃嗎？”

“可以。”葉少景拿着調羹說，“我以前拍過一些傷殘病患的角色，胳膊打着石膏，中途飯點到了，總不能拆了吃吧，一般就綁着。”

卓戚硯說:“你很喜歡拍戲。”

葉少景不帶猶豫:“很喜歡。”

“哪怕不紅?”

“紅不是我能決定，我知道不少演員都默默無聞，出名的是行業裏的頂尖者，他們都有自己的強項。”

“營銷好也能紅。”

“不長久吧。”葉少景說，“我念書時選秀節目紅遍全國，但現在還有幾個人記得他們，最後堅持下來的也沒幾個。”

卓戚硯不以為意，每個時代都有快餐流量型藝人，雖然到最後都會被時代抛棄，但那時的選秀是普通人站在舞臺成為明星的機會，便說:“嘗試過就多一個機會，你試過嗎？”

“有，不過我沒被選上。”

卓戚硯略顯驚訝，“你沒選上?”

“我唱歌不行。”葉少景未笑先語，“還是老實拍戲比較好。”

卓戚硯轉而問:“你出道多久了？”

“六七年了吧。”

“沒想過紅?”

“我說不想虛僞吧。”

卓戚硯默了一下:“不會。”

“真的嗎？”

“嗯，每個人都有野心，想升職加薪，想過更好的生活，混娛樂圈的想紅，成為明星沒什麽，但都知道要隐藏野心，畢竟鋒芒畢露只會引起争議。”

聞言，葉少景微微一笑，“你很了解圈子。”

“我做這一行。”卓戚硯淡然地說。

所以自己說的他都懂，且理解他想成為明星的夢想，如果沒有野心，也沒有夢想，那也太無欲無求。他沒畢業時想，我要拍很多戲，被很多人認識，閃閃發光的，後面進了圈子舉步維艱，一直演沒幾句臺詞的小角色，在劇組經常五六天沒一場戲，要麽就做背景板，日夜颠倒的，到手的片酬兩千來塊，他當時驚呆了，不紅的小角色還不如普通人，可是紅的又有幾個。

所以，他慢慢看開了，當工作來做，上班下班的，忙忙碌碌，這樣不會有那麽多壓力。

兩人在病房裏邊吃邊聊，同在一行的好處是随便一個話題都能聊，又不會冷場。

後面吃完飯卓戚硯收拾着餐盒，葉少景下意識想收自己的，無奈視線受阻，單憑直覺去拿，一不小心弄翻一個塑料碗，湯汁灑了出來，濺在手上，即使看不到也能想到此刻的狼藉，他尴尬地說:“抱歉啊。”

卓戚硯聲音平穩:“沒關系，我收拾就行，你擦一下手。”接着拿濕巾給他，發現遞過去葉少景對着另一個方向拿，就坐下來幫他擦。

葉少景一驚，只覺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在手背，反應過來是濕巾，就說:“我自己來。”說着便要去拿，結果碰到卓戚硯的手。

卓戚硯一愣，他的手心溫暖幹燥，給他略冷的手帶來一絲暖意，好似暖玉一般，但下一秒，他已經抽走。

葉少景窘迫道:“不好意思啊……”

卓戚硯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神有了一絲興味，“沒事。”随後将濕巾給他，收拾好桌上的狼藉，跟葉少景聊了一會，見時間不早就離開了。

離開前他安排了一個看護，這樣晚上葉少景有什麽事也能照應，一想又覺得自己做得多了，本來葉少景做完手術他就準備離開，但護士說葉少景有三瓶點滴要打，他便留下來……其實他可以安排別人，但卻自己留在病房，不放心嗎？不過是一個小藝人。

黑色的高級轎車在面前停下，卓戚硯拉開車門坐進去，跟司機說了一聲“回家。”就慵懶地靠在座椅裏。

“好。”司機應了一聲，啓動車子後，瞄了一眼卓戚硯，見他眉目舒展，似乎還少了往日裏的冷漠，不禁困惑，難道他在醫院這麽久也沒感到煩，入職時秘書給他的注意事項裏，有提他不喜歡醫院啊。

因為卓戚硯安排了看護，葉少景在醫院的第一天順利度過，隔天早上主治醫生過來察看，确定恢複的不錯，就幫他解了紗布只包住右眼，這樣一來，他行動起來就方便多了。

醫生離開之後，葉少景讓看護回去休息，随後拿起手機，準備叫外賣，醫生說吃完早飯接着打點滴，他選了一家小米粥要下單，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緊跟着病房門被打開。

“嗨。”錦唐拎着兩包東西走進來。

葉少景笑道:“怎麽這麽早過來?”

錦唐皺了一下眉，說:“不早了，昨天你做手術都沒來，真不放心，你也不說雙眼蒙着紗布，這樣我怎麽都要來。”

“現在沒事了。”葉少景安撫，又看着他拎來的兩包東西問，“你帶了什麽?”

“換洗衣物跟洗漱用品，如果你明天能出院也要換一身吧。”說着将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放櫃子裏，又說，“考慮到你胃口一般，我早上買了豆漿面包。”

葉少景:“還是你周到。”

錦唐:“我好歹是經紀人。”

葉少景洗漱好坐在床邊吃早餐，錦唐拖了椅子在他旁邊坐下，關心地問:“你傷口還疼不疼，我認識一個眼科的中醫，醫術很好，我讓他給你抓幾副藥，這樣吃藥打針雙管齊下。”

葉少景說:“已經不疼了，中藥就免了。”

“真的嗎？”見葉少景點頭，又說，“我聽說眼睛受傷疼起來要命啊，華子俊那小子下手太沒分寸，還不過來道歉。”

“有一半原因是我笨，沒避開。”

“笨什麽，他那種眼睛長後腦殼上的藝人就不會顧及別人，他被寵壞了。”說着錦唐又補一句，“演技還特別爛。”

葉少景吃着面包說:“你對他沒好印象啊，拍戲難免有意外。”

“你這哪是意外，完全事故了。”錦唐嚴肅道:“不是我對華子俊有偏見，這小子在圈裏口碑一般，他能紅是幕後有人推。”要不然華子俊不會有熱度，不管拍什麽還都被導演偏護，偏偏他又沒心思放演戲上，交出的作品都是一部部雷劇，對觀衆什麽都沒有付出，自己卻大賺一筆，當然最吃虧的還是觀衆，粉絲們，看了爛片還要被代表支持他。

他想有實力派又有偶像外形的藝人出現，至少搶占一部分被流量控制的市場，而葉少景外形出挑，又有演技，拍戲态度好，如果遇到好的資源跟劇本能超出現在的高度。

這個資源是《青城》，不管上面的如何博弈從而選了葉少景做主角，這種機會都實屬不易，他只要好好拍就行。

結果現在受傷住院，好在不是重傷，休息兩天就能回去拍戲，不然耽擱劇組的進度，說難聽一點，換掉都有可能，所以他對華子俊意見大，卻又沒辦法，一個當紅藝人導演都對他沒轍，何況其他人，于是在葉少景吃早餐時讓他多提防。

葉少景知道他是好意，安靜地聽，之後吃完早餐，護士過來給他打點滴，錦唐就問:“這是什麽針水，怎麽三大瓶？”

護士說:“主要是抗生素，維c，氟比洛芬，他術後需要消炎三天。”

聞言，錦唐不悅道:“這裏面有止疼的針劑，打完停下會有副作用嗎？”難怪葉少景說不疼，打那麽一大瓶止疼的。

“短時間沒事。”護士看了一眼葉少景，又笑着說，“昨天那位先生跟主治醫師确認過，沒問題才開的針水，我們用的也是最好的，所以請放心。”

“這樣啊……”錦唐滿頭霧水，等護士離開，問葉少景，“昨天陪你來的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嗎？”

葉少景說:“他應該不是劇組的人。”

“是誰?很負責啊，針水都确定一遍。”錦唐坐下來，從袋子裏拿了一個蘋果削。

葉少景默了一下，還是告訴他，“卓戚硯。”

“什麽？！”錦唐一驚，刀子一滑，削了好厚一塊蘋果皮。

葉少景看向他，“你認識?”

錦唐反而說:“你不認識嗎！”又覺得葉少景不可能認識啊，可能只是湊巧名字一樣，便讓他描述卓戚硯的外貌。

葉少景不疑有他，說:“大概二十七上下，衣冠楚楚的，皮膚很白，氣質又獨特，我以前沒遇到過他這種類型，很特別，有種談笑間灰飛煙滅的氣質……”

錦唐越聽臉色越黑，這描述怎麽聽都像寰亞的老板卓戚硯，他以前在一個商業場合見過他，他不是最出彩的一個人，但身上有種吸引人的魅力，就是天生的BOSS氣場，早年他是娛樂圈的風雲人物，做什麽都成功，一路從經紀人做到創辦寰亞，他都做到頂尖。

但以前網絡沒現在這麽便利，沒有微博微信各種軟件，卓戚硯又低調，不然他的事跡肯定會引起不少人的關注，現在寰亞在業內地位穩固，卓戚硯就連商業活動都出席的少，他目前更多是将工作交給下面的辦，以至于提起寰亞，知道制片人項清淵的都比他多。

也難怪連卓戚硯都沒見過的葉少景不認得，再加上他平時不太去酒吧之類的地方，知道的八卦又少，所以他完全沒想到卓戚硯是什麽人。

錦唐将手裏的蘋果放到櫃子上，一邊望着葉少景，“你認識了不得了的人。”

葉少景在他的目光裏膽戰心驚:“是嗎？”

“嗯，你可能不知道，卓戚硯是寰亞的老板。”

葉少景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會吧，他很年輕啊，寰亞的老板不是老了嗎？”他出道時寰亞就是名聲響亮的娛樂公司，各種牛x人物都在裏面，大手一揮就能拍出票房大賣的電影，有藝人在聚會裏見過高層，說好幾個中年人啊，要不腦滿肥腸，後面加油添醋以訛傳訛裏就變成寰亞高層都肥胖醜陋，老板也是一老頭，不如時辰老板來得年輕俊美，拍的偶像劇都緊跟潮流。

“再老也不至于是老頭。”錦唐抓住重點，“你們怎麽認識的?”

葉少景覺得他跟卓戚硯的相遇是一個意外，且沒覺得跟他的關系有什麽說不清的，就将遇到他的事告訴錦唐。

錦唐聽聞，露出恍然的神色，他覺得在寰亞拍戲遇到卓戚硯這種跟中彩票一樣的事被葉少景遇到很特別，又說不上來的怪，怪的點是卓戚硯會在醫院待那麽久，他這人有那麽好嗎？又或者想多了，看到葉少景受傷做完手術躺在病床上，任誰都有恻隐之心吧，而他竟沒及時趕到，這才是他耿耿于懷的。他昨天太忙，陪藝人到C市參加商業活動，得知葉少景拍戲受傷被劇組的工作人員送到醫院，後面打電話給他，确定手術成功就想沒事了。

實則他需要有人照顧，但那個人不該是卓戚硯，他始終沒辦法将好人兩個字标他身上，對此，讓葉少景跟他保持距離。

而，葉少景知道卓戚硯的身份後，也沒想高攀，他一直覺得卓戚硯不是他這樣的屌絲會認識或者能做朋友的，不過他這次幫了很大的忙，還是應該要答謝他，當然，也要在他們能遇到的時候才能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