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顆棗
聽說,一張浸泡過紅豆水的符,由許願之人寫上心願,再将這張符丢入寺廟的焚香爐,就能讓去往黃泉的人還了願,下輩子,就不用再受今生苦了。
她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她照做了。
梧桐站在沈歌欽身旁,見小姐将寫好心願的符丢入寺院的焚香爐,遞過三支香。
“小姐,皎皎姑娘一定能還了願。”小姐為她祈了福,還了願,皎皎姑娘一定能知道的。
“但願吧。”沈歌欽手攥着三支香,向天一拜,随後将三支香丢進焚香爐。
“小姐,我們回去吧。”梧桐說道。
夜裏的風微涼,小姐的燒才退,要是吹了冷風再有些不舒服可怎麽好啊。
沈歌欽看向大撞鐘,左邊點着一盞燈,右邊點了一排燭火,聽人說,那是思念凝聚成鬼火,讓逝去的人能回來還了願,安心離開。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沈歌欽回過神,循聲去瞧,一抹身着海棠色的女子,懷抱着一琵琶穿過人群走到焚香爐前。
寺院裏的燈盞皆落地,橘黃光暈皆灑在人的衣衫上。
她戴着一帷帽,遮了光暈,讓人瞧不清她的容貌。
但她穿着一襲海棠色的衣衫,抱着一把琵琶,讓她不由想到了一個人,皎皎。
周遭有人識得她,她夜夜抱着一把新的琵琶來,足足來了七日了。
沈歌欽聽着別人談論,就見她将一把新琵琶毫不猶豫地丢進焚香爐中。
身旁的人搖頭啧啧道:“看看,她又把琵琶丢進去了。”
沈歌欽定定地盯着她,腳步不由往前挪,她想去瞧瞧帷帽下的那張臉,她的一舉一動,她都覺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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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梧桐視線跟随着她,“你要去哪兒啊。”
沈歌欽輕撥開人群,她有話想問她,她為什麽會穿着一襲海棠紅的衣衫,為什麽要将一把新琵琶扔進焚香爐。
她不認為這是巧合。
沈歌欽伸出手,指尖就要觸到她的衣衫,突然就有幾個人擠了過來,将她往後擠。
梧桐眼疾手快地抱住小姐,她要是再慢一點,小姐就摔了。
“小姐,你沒事吧,”梧桐緊張地打量沈歌欽,“有沒有受傷啊?”
“我沒事。”沈歌欽站穩後,就尋不到她了,就連擠她的那幾個人都找不到了。
“地那麽大,那些人擠什麽擠啊。”梧桐叉着腰,要不是那些人跑得快,她肯定要好好罵他們一頓,要是小姐為此受傷了怎麽辦啊。
沈歌欽環顧四周,看着人來人往的人上香,鞠禮,焚物。
方才那些人是故意的,故意不讓她靠近她,難道她真的和有皎皎有關系?
此時,寺院中,人們都在焚物拜禮祈福,誰都沒注意到寺院別閣的暗巷中有人。
江铎直接拍掉了她的帷帽,用胳膊肘抵住她的脖頸,只要稍用力,她就能咽氣。
“韋彥枝,別忘了我要你做的事。”
韋彥枝艱難地開口:“我沒忘。”
“我看你是忘了,夜夜來這燒琵琶給你那好姐妹,根本沒把我交代的事放在心上,”江铎惡狠狠地盯着她看,“我可以救你,也能殺你,千萬別忘了,要不是我拉你出沼澤,你怕是已經被雪月樓的人亂棍打死了。”
她怎麽可能忘,她失了清白,殺了萬柱,要不是被他救了,她現在也死了,屍體可能都被扔去了荒山。
“他問我的名字了。”韋彥枝眉頭緊皺,說了進展。
一聽這話,江铎手上的力道忽地松下來,滿意地笑了一聲:“很好,你不僅要讓他好奇你的名字,還要讓他把心交給你,到時事成了,你就徹底自由了。”
他救下她,為得就是讓她靠近江怿塵。
“你們不是兄弟嗎?”韋彥枝大口呼吸着空氣,但她好奇,他們明明是兄弟,為什麽他要這麽做。
其實,她很羨慕,身邊的親人還陪在身邊。
在雪月樓,她和皎皎以姐妹相稱,她以為,她們能做一輩子的姐妹,沒想到,如今陰陽相隔。
江铎緊抿着唇:“你只要做好我交代的事,其他的事,少知道為好。”說完,轉身朝巷口走去。
“銀子。”韋彥枝手覆在脖頸處,開口。
江铎從袖裏摸出幾錠銀子,往地上一丢,難得好心道:“你的好姐妹已經死了,為死人花錢不值當。”
韋彥枝蹲下身,将銀子一個個撿起來,低聲道:“值不值當,我自己才知道。”
她其實比誰都清楚,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她從不信人有輪回轉世,今生遇到的人,也許下一世,根本見不到。
回府的路上,小姐一句話都沒說。
梧桐憋不住了,伸手輕拽了拽小姐的袖子:“小姐。”
沈歌欽頓下腳步,看向梧桐:“怎麽了?是不是餓了?”
梧桐手捂着咕嚕嚕叫的肚子,搖頭:“梧桐不餓。”
“那是誰的肚子在叫啊,”沈歌欽笑着,“你想要吃什麽?”
“小姐吃什麽,梧桐就吃什麽。”
前頭忽地有一攤販吆喝,沈歌欽循聲瞧,就瞧見攤販就端着一籠屜,熟練地将籠屜倒扣,一整塊糕就下來了。
“小姐,你想吃糕點嗎?”梧桐問她,“小姐,好像還是棗糕。”
攤鋪旁還挂着一小塊牌子,做工簡單,是用一塊木頭雕刻出棗子的輪廓,再塗上顏料,猶如逼真的棗子顏色,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個棗糕攤子。
梧桐拉着沈歌欽走到賣棗糕的攤子前,攤販熱情招呼:“熱乎出籠的棗糕,姑娘要不要來一塊?”
梧桐眼裏冒着光:“小姐,嘗嘗?”
沈歌欽點頭:“來兩塊。”
攤販應聲,切下兩塊棗糕,用油紙包好:“熱乎出籠的棗糕,好吃再來!”
梧桐接過兩塊棗糕,遞給小姐一塊。
梧桐手捧着棗糕,眼巴巴地看着小姐:“小姐,你嘗嘗。”
沈歌欽輕咬了一口,軟糯松口,棗子的味道很濃。
見小姐咬了一口,梧桐才吞了吞口水,咬下一大口,燙到失語,不停地用手扇風,話都說不清楚了。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梧桐手捧着棗糕:“好吃是好吃,總覺得少了什麽,”梧桐咀嚼着,嘗出了味,“我還是覺得小姐做的棗糕好吃。”
“小姐做的棗糕是世上最好吃的。”梧桐繼續誇道。
“不是我做的好吃,是他院裏的棗子香甜。”沈歌欽低頭瞧着手中的棗糕,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小姐,你想到什麽了,笑得這麽甜,比我手裏的棗糕還甜。”
“你的嘴巴也和抹了蜜似的甜。”說完,沈歌欽手拿着棗糕往前走。
梧桐笑得眼眯成了一條縫,擡手抹了抹嘴邊的棗糕屑:“小姐,等等我。”
梧桐剛追上小姐,小姐步子忽地剎停了,梧桐整個臉撞向小姐的背,鼻尖撞得生疼。
梧桐往後踉了一步,擡手揉了揉鼻子:“小姐,你怎麽突然停了。”梧桐順着小姐的目光瞧去,那站在不遠處的人,不是公子嗎?
“小姐,是公子!”梧桐又看見了站在公子身旁的石豆。
沈歌欽手握着用油紙包着的棗糕,站在原地,看着沈珂祈手提着一盞绛紗燈走來,他身着一襲長衫,腰間的平安扣随着他的步子左右輕擺。
他走過來,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糕點:“好吃嗎?”
“嗯,好吃,就是前頭攤上賣的棗糕,你要吃的話,我再去買……”
沈珂祈直接上手,掰下一小塊棗糕,送進嘴裏品嘗:“不及你做的好吃。”
梧桐和石豆面面相觑,公子最近是受什麽刺激了嗎?和小姐走得近了,甚至還分吃一塊棗糕?
石豆看饞了,也想嘗嘗棗糕,正要上手,被梧桐一把護住,遞去一記眼神,石豆委屈地撓撓耳朵。
沈歌欽垂眸,将棗糕塞到沈珂祈手中:“你要吃,都給你。”
見她要走,沈珂祈攔在她的面前,将手中的绛紗燈給她:“這給你的。”
沈歌欽提着绛紗燈:“你從哪兒弄來的?”
石豆驕傲的神情藏不住了,忍不住開口:“公子親手做的。”
沈歌欽擡眸:“你做的?”
“來接你回家,夜太黑了,所以就做盞燈,給你照路,這樣你就不用怕黑了。”
巷子太黑,回府的路太遠,他希望,這盞燈能伴着她,更希望,他能成為她心中的燈。
長街上的燈很多,不及她手中提着的這一盞燈。
沈歌欽手提着燈,沿着河邊的長街走着,沈珂祈手拿着棗糕,與她并排走着。
梧桐和石豆跟在後頭。
“你怎麽會來?”沈歌欽打破沉默。
“我擔心你。”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他擔心她。
“我去給皎皎祈福還願了,”沈歌欽主動提起,“我還見到了一個,很像皎皎的人,但我沒瞧見她的臉。”
沈珂祈緊緊地聽着她說,他知道,這幾天,她的心裏很難受。
“我知道她不是皎皎,但我心裏卻盼着她是皎皎。”
沈珂祈伸出手,手心覆住她的手背。
沈歌欽停下步子,低頭盯着他的手,她的手指不由微蜷。
“我只希望你開心。”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裝下她一個人,只能在意她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開心點,馬上就到你的生辰了。”
沈歌欽驚訝:“你記得,我的生辰?”
“當然。”今年,是她的及笄之年。
沈歌欽眸中藏不住的歡喜,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她的生辰,她真的很開心,特別是那個人,還是他。
“我送你棗子樹吧。”
沈歌欽以為她聽錯了,一臉詫異:“棗子樹?”
聽到這麽說,她的第一反應竟是一棵棗子樹結果的時候,就已經為吃不完發愁了,要是再有一棵棗子樹……
“到時你就知道了。”沈珂祈還賣了個關子。
沈歌欽正沉浸在他記得她生辰的喜悅中,就聽見一記聲音,那是從前面亭子傳出來的。
“沈歌欽!”
疾步過來的不正是代家三小姐代翎兒嗎?上回詩宴一別,她們也沒再碰到面了。
沒想到,竟在這兒碰到了。
代翎兒肉眼可見的慌張,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沖到沈歌欽的面前,雙手叉着腰。
“你怎麽在這兒?”代翎兒發簪上的穗子輕晃,就能知道她現在有多激動了。
“長街又不是你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沈歌欽駁她的話。
代翎兒被噎得反駁不了。
“反正你就不能出現在這兒,”代翎兒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你看見什麽了?你是不是故意在這?”
沈歌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梧桐掙開石豆的手,上前護在沈歌欽面前。
上回在詩宴,這代家的小姐就故意找小姐的茬,今兒又故意找事,她分明是故意的。
“你一個丫鬟,給我閃開。”代翎兒直接上手。
梧桐被她猛地一拽,腳下不穩,直往河的方向倒,長街的河邊,沒有護欄,只栽種着各式的綠叢,稍有不慎,就容易栽入河裏。
“梧桐!”沈歌欽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她。
代翎兒正想把她們都推下河,誰知沈珂祈突然發力,将她們往回一拉,她直接撲了個空,自個兒站不穩,往河裏一栽,濺起不小的水花。
代翎兒身邊的婢女巧畫一見小姐落水了,急得大喊:“小姐!”
亭柱後面突然有個人,利落一躍,撲進河裏,朝代翎兒游去,将她撈了上來。
代翎兒一上來,氣得就要撲上來,被人死死抱住。
“好了好了,別鬧了。”
等他們上來後,他們才看清将代翎兒救起的人。
“廖錦緒?”沈歌欽看向亭子,方才代翎兒是和他在一起。
“放開我,我要和沈歌欽好好争……”代翎兒仍鬧着。
他擡手抹了抹臉上的水:“你再鬧,趕明兒你阿爹就知道了。”
一聽這話,代翎兒忽地不鬧了,乖乖站好,狠狠剜了沈歌欽一眼。
代翎兒的婢女巧畫蹲下身,給小姐的衣服擰水。
“沈歌欽,你害我掉河裏,你想殺我啊。”
“你這是自食其果,”沈歌欽嗆回去,“惡人先告狀。”
她一開始還不明白代翎兒方才急忙沖過來,還問她看到了什麽,現在她明白了,她是怕她看到廖錦緒。
“你信不信我告訴我爹,我爹立馬就會去沈府……”
“那我也只能實話實說,我看到你和……”
“停!不許說。”代翎兒慫了,她和廖錦緒的事,現在還沒有合适的時機說,要是讓阿爹知道了,阿爹非得打斷她的腿。
代翎兒拂開貼在臉上的濕發,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你們都看到了,我也不編謊話了,但是,你們不許告訴別人,如果我阿爹知道了這件事,那就是你們說的。”
“我們不像你們,愛管閑事。”沈珂祈淡淡開口。
廖錦緒整理着代翎兒纏在一塊的頭發,根本沒空搭理他們,要是擱在平時啊,他早忍不了,要上去鬧了。
他和代翎兒不吵不相識,他上代家提親,是早晚的事。
他可不怕讓別人知道,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他那父親會狠狠揍他一頓。
沈珂祈騰出手拉着沈歌欽往前走,他們不用跟他們硬耗在這兒。
石豆扯着梧桐的胳膊,拽着她跟上公子和小姐。
代翎兒看着他們的背影,開口:“沈歌欽,你和江怿塵的親事,我聽我阿爹說了,但我覺得你嫁不進江家,人家江怿塵可是嫡子,和你不相配啊。”
沈歌欽步子一停,心裏咯噔一下。
她一點都不在意她和江家嫡子相不相配,她只在意,她能躲過一次沈府為她找的親事,還能躲過第二次嗎?
她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