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三顆棗
戌時,江怿塵才從書房出來。
父親一回府,就将他喚去書房,說是要給他說一門好親事。
所謂好親事,需得門當戶對,互幫互扶,讓衆人稱羨。
随從緊跟上江怿塵:“公子,老爺和你說什麽了啊?是不是答應公子出遠門了?”
江怿塵頓住步子,笑得苦澀:“平堯,我們走不了了。”
平堯皺着臉:“老爺不同意?”
為了這趟遠門,公子準備了數月,公子自小就想去外面的世界闖一闖,但老爺看管得嚴,公子從沒出過虞城,就連出個江府,老爺都得派人跟着公子,生怕公子出了什麽事。
江怿塵動了動喉結,半晌,才開口:“父親給我說了一門親事。”
“啊?”平堯激動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下意識看向屋門緊閉的書房。
公子一到成親的年紀,就有不少人上門說媒,但都被老爺委婉拒之,能讓老爺認可的人,必定是達官顯貴啊。
“公子,老爺給你說得是哪家的姑娘啊?”平堯好奇道。
“沈歌欽。”江怿塵面無表情。
他和她今日才在詩宴上見過一面,一句話都沒說上。
“公子,沈小姐哎。”平堯雙眼忽地冒光。
沈小姐秀麗端莊,公子儀表堂堂,要是沈小姐和公子真成了,那就是虞城的一對璧人啊!
江怿塵垂眸,輕聲道:“她怕是,也和我一樣的心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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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平堯聽不明白。
“算了。”江怿塵輕嘆了聲氣,邁開步子。
沒走幾步,江怿塵忽地剎停了步子,擡頭,凝眸盯着一處。
平堯差點撞上公子,往後稍退了一步:“公子,怎麽了?”說着,循着江怿塵的目光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瞧不清。
“走吧。”江怿塵斂回目光。
平堯也不追問了,忙跟上公子。
江铎一身玄色的衣衫,隐在夜色中,無人瞧見,更不會有人叨擾。
他手握着還剩一半酒的瓷瓶,盯着江怿塵的背影,目光炯炯。
風起,他額前的發須被吹起,輕遮住他的眼簾。
他就知道,在父親心裏,只有江怿塵一個兒子,而他,不過是他一筆不願提起來的風流債罷了。
江怿塵的妻子,江家的冢婦,自當要費心思挑選。
可惜啊,這門親事,成不了。
江铎猛灌了一口酒,他絕對不會讓這門親事成了的。
父親費盡心力替江怿塵鋪好路,就為了保他仕途一帆風順,讓他能一生無憂。
江铎凝眸盯着院裏的那排指路燈盞,扯了扯嘴角,驀地将酒瓶往地上一砸,他偏不讓他們如意!
他從懷裏拿出一方絲絹,盯了半晌,忽地松開手,絲絹霎時就被風吹走了。
半晌,他想再去尋絲絹,早不知它落到了何處。
夜深了,柳家燈火通明。
府裏的巡邏下人經過小姐的院子,遠遠就能聽到夫人的大嗓門。
從小姐參加詩宴回來後,鬧得就沒歇過。
整個虞城,誰不知道夫人脾氣火爆,獨斷專行慣了,主家老爺都壓不住她。
老爺勸一句就被夫人怼一句,鬧得不可開交。
被趕出屋的下人排排站在院內,大氣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惹禍上身。
屋裏,忽地傳出一記瓷片碎地的聲音。
緊接着就響起老爺的聲音:“金嶺花!你不要太過分了!”
“柳修福!你吼我?”柳夫人不可置信,“我這都是為了你柳家啊!”
“你簡直不可理喻!”柳老爺背過身,“非得鬧得雞飛狗跳。”
“柳修福,這麽多年,府裏大大小小的事,你管過嗎?”說着,柳夫人指向一言不發的柳織盈,“盈盈未來是要成為太子妃的!你除了去巴結你的那些沒半點本事的酒友,整些不着道的法子,你還做過什麽!”
“你你,”柳老爺結巴,氣得拂袖,“我不管了!”丢下這句話,柳修福就離開府了。
柳夫人一屁股坐在紅木凳上,氣得将衣袖捋上去,他要走,就讓他走,走了就別回來了!
柳夫人轉頭,直勾勾盯向柳織盈,她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盈盈,你瞧瞧,這就是你那不成事的爹!我還能指望他什麽啊!”頓了頓,“我只能指望你了啊,盈盈。”
她的女兒要是做了太子妃,那整個虞城,還會有誰看不起她金嶺花!看不起他們柳家啊!
柳夫人攥着帕子,手搭在腿上:“盈盈啊,你和太子殿下都去參加詩宴了,你怎麽不多和太子殿下說說話啊?太子殿下要是高興了,沒準兒今晚上就來我們柳家用晚膳了。”
她早該料到了,她這女兒不會來事,不主動啊。
全虞城的姑娘家都巴不得和太子殿下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啊。
“早知我就該推了那喜宴,和你一塊兒去詩宴。”柳夫人後悔莫及。
她費了那麽多心思,就為了讓她的女兒能成為太子妃!她倒好,不争不搶,難道等着別人把這太子妃的位子搶去嗎!
“盈盈,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
柳織盈低着頭,沒有駁一句話,也不說一句話。
“盈盈!”柳夫人氣得拍桌而起。
“夫人,小姐她……”柳織盈的貼身丫鬟想為小姐說句話,但話到嘴邊卻不知怎麽開口。
“小丹,你給我閉嘴!”柳夫人呵斥道,“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木梅,去,掌她的嘴。”
站在柳夫人身側的木梅,瞟了一眼柳織盈和小丹:“是,夫人。”
小丹怯怯地站在原地,吓得緊閉上眼,靜靜等着那巴掌落下來。
“母親。”柳織盈驀地出聲。
木梅一聽到小姐開口,瞬間頓住手,松了口氣。
“小丹是我的丫鬟,木梅沒資格打她。”柳織盈道。
“我和你說太子殿下的事,你一句不應,我讓木梅掌小丹的嘴,你就說話了,”柳夫人氣得說胡話,“我差點以為我生下的是個啞巴呢。”
“我是啞巴不打緊,太子妃不能是啞巴。”柳織盈輕聲道。
“盈盈!”她怎麽就生下這麽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啊!
“我和你爹給你鋪了這麽多路,就為了讓你成為太子妃,我們也能沾點你的光,柳家也能指着你光耀門楣!”
“母親,”柳織盈擡眸看着她,“您的女兒當不了太子妃。”
她不想入宮,也不想當太子妃。
柳夫人急了:“胡說!我金嶺花的女兒生來就是要當太子妃的!”
她疾步踱到柳織盈面前,手緊掐住柳織盈的胳膊,眼不眨地看着她:“盈盈,你就是要當太子妃的,除了你,沒有人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為了你爹,為了我,也為了柳家,你必須當上太子妃。”
柳織盈被她掐得眉頭輕蹙,眸露潋滟:“母親,那我呢?”
金嶺花紅着眼:“我的傻女兒,這也是為了你自己啊,你要是當上了太子妃,日後你就是奕國的王後了,”她蹙着眉,“盈盈,你記住,你是柳家唯一的嫡女,你要為柳家付出,等你成了太子妃,我們柳家就不會被人看扁,也不會再有人嘲笑我們柳家是小門小戶。”
要不是沾了王上的光,他們柳家哪能在虞城呆下去啊。
柳織盈輕閉上眼,她明白了,她生來就是為柳家而活,為了柳家,她要拼命去争太子妃的位子。
柳夫人緊握住柳織盈的手:“盈盈,你就是太子妃,你一定要成為太子妃。”
柳織盈沒有應聲。
柳夫人拔下自個兒發髻上的珠釵,将珠釵插進柳織盈的發髻上,捧着她的臉細細端量一番,誇贊道,“沒有人比我的女兒更适合戴上金釵珠翠,更适合做太子妃。”
金嶺花眼裏閃着淚,擡手輕撚去柳織盈臉上的淚,将她擁進自己的懷裏:“盈盈,你千萬別讓爹和娘失望啊……”
夜深了,小丹拿了條精繡的帔子披在小姐肩上。
夫人走後,小姐就一直坐在梳妝鏡前,不曾挪過身子。
“小姐,歇息吧,”她輕聲道,“你眼睛都熬紅了。”
“我睡不着。”柳織盈手輕攥着肩上的帔子。
“小丹陪着你。”小丹輕覆上柳織盈冰冷的手背,想把她的手捂熱些。
柳織盈溫柔一笑:“我沒事,你去歇下吧。”
小丹想了想,走到床榻前,趴下身,從榻底下拿出一個小木匣。
小木匣是小姐在攤鋪上相中的,匣裏面是小姐這幾日抽出時間繡制的絲絹。
她知道,小姐一點都不想當太子妃,小姐對太子殿下沒有一點心思。
小姐心裏真正念着的,另有其人。
天剛亮,沈府裏的下人就開始清掃院落,擦拭燈盞、打水澆木。
管事的嬷嬷一個沒看緊,就有人開始偷懶。
三倆下人圍在一塊,互通消息——
“昨晚上,公子回屋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有人親眼看到石豆被公子趕出院裏,石豆現在還睡在後廚呢。”
有人抻長脖子:“公子為什麽發火啊?”
問到點上了!
一丫鬟手握着掃帚,給另外的人使眼色,防着管事的嬷嬷。
管事的嬷嬷最愛告狀,要讓她知道了,她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其中一丫鬟急了,扯了扯她的袖子:“快說說,到底怎麽了?”
圍在一塊八卦的人急切想知道昨晚上到底怎麽了?
聽前院守着的姐妹說,素日話不多說半句的公子,可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公子雖冷着一張臉,但也不是喜怒無常的人啊。
一丫鬟環顧四周,用手擋住嘴巴,小聲道:“聽說,是因為歌欽小姐的親事。”“親事?”衆人驚訝。
“我親耳所聞。”一小丫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咳咳。 ”梧桐故意咳嗽了幾聲,圍在一塊的人頓時散開。
方才還在八卦的丫鬟一瞬噤聲,一衆人向沈歌欽行禮後,立馬散開,各做各事。
梧桐垮着臉,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她們不好好打掃,竟在背後說小姐和公子的不是,真是膽子大了。
“小姐。”梧桐看向沈歌欽,只要小姐一句話,她就去好好說說她們。
“走吧。”沈歌欽說道。
“小姐。”梧桐小臉皺成一團,小姐可真沉得住氣。
沈歌欽看向梧桐手裏包好的一支箭:“你先出府,将這件事辦了。”
梧桐頓悟,她被氣到忘了小姐交代的事了。
太子殿下送給小姐的箭,要盡快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