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四顆棗
骁羽營的營帳內,坐滿了人。
坐在上方的太子殿下冷着一張臉,底下的将士皆不敢出聲。
近日,他們帶兵野練,絲毫不敢懈怠,所有士兵卯足了勁訓練,就為了不給骁羽營丢臉,更不想讓大皇子帶領的猛虎營給比下去了。
一将士忍不下去了,徑自開口:“太子殿下,大皇子那頭的猛虎營可都有動作了,咱們骁羽營可不能落在他們後頭,”說着,激動起身,“咱将士可是跟定你了,咱骁羽營對上猛虎營,那絕對不能被壓一頭啊。”
一人說話了,其餘人點頭附聲道。
“是啊,都知道猛虎營與骁羽營乃是一線精兵,王上可都是時刻瞧着吶,就看這次野練之行,是猛虎營贏還是骁羽營贏。”
“……對對,王将領說得是。”
姜威手握着劍柄,忍不住偷瞄着一語未發的太子殿下,任由底下将士你言我一語,殿下都不說一句話。
他也不知道殿下是怎麽了,這兩日,殿下總心不在焉。
姜威看向底下的将士,已經有人争執起來了,再這樣鬧下去,在營內大打出手也不是沒可能。
“你們先回各自營內休息,待殿下想好法子,自然會傳你們的。”姜威總結發言。
底下的将士面面相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理了理身上的盔甲,掀開營帳各自離開。
待人走完後,姜威松了口氣。
方才那麽多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和殿下,空氣逼仄,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姜威摘下盔帽,手握着劍柄席地而坐:“殿下,你在想什麽呢?”說着,他胳膊肘搭在桌上,定定地看着殿下,“大皇子那邊可已經有動作了,王将領說得對啊,我們骁羽營可是聞名天下,絕不能被初出茅廬的猛虎營給壓下了。”
見殿下不說話,姜威急了,臉皺在一起:“殿下,王上可是在注意我們這兩個營了,這次野練,說不定就是王上的意思,誰能贏,尤為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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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輸誰贏,又能怎樣,”蕭芫煊輕撫着箭矢,“又不是抵禦外敵,贏了也沒多光彩。”
姜威撓了撓頭,殿下說得有道理。
“這次野練之行,大哥那邊的動作比我們都快,”蕭芫煊擡眸,“看來,是在我們營內安插了一顆棋子。”
蕭芫煊說得雲淡風輕,姜威卻急得站起身,拔出劍:“我們營內竟然有大皇子的內應?”
別讓他知道是誰,否則他絕不饒恕。
“別打草驚蛇。”蕭芫煊示意他小點聲,現在還不知道大哥的內應是誰,他們必須得萬分小心,待那人露出馬腳,一舉抓獲。
姜威後知後覺地抿緊唇,點頭如搗蒜,還是殿下英明。
姜威忽地看向殿下手攥着的箭矢,他突然明白了,殿下是因沈小姐而心煩意亂。
這支箭是殿下最愛的一種箭式,就連箭矢都是殿下最為喜歡的式樣,圍獵騎射,殿下都用這種箭矢,才用得順手。
殿下将這箭送給沈小姐,也是用了心思的,可沈小姐為什麽會将箭還回來呢?
“殿下,屬下雖沒心愛的姑娘,但也是略懂姑娘家心思的,”姜威深吸一口氣,“屬下覺得,殿下的心思難懂啊,畢竟姑娘家都喜歡簪花珠翠什麽的,殿下這尊貴的身份,就送一支平平無奇的箭,着實是……”
姜威一看到蕭芫煊難看的臉色,求生欲就上來了:“殿下,屬下不是說你這支箭平平無奇,這支箭樣式極好,用得極其順手,做工也是一流……”
“行了。”蕭芫煊聽不下去了,徑自打斷他的話。
姜威閉緊嘴巴,不作聲了。
蕭芫煊輕嘆一聲氣:“她那麽聰明,怎會不懂?”他盯着手中的箭矢,輕聲道,“她是在避我罷了……”
一晃眼,到了她和江怿塵約見面的日子了。
沈歌欽正坐在梳妝鏡前,一襲藕荷色的貼身綢緞衣衫,将她的身段襯得玲珑有致。
梧桐将精致的簪花插進沈歌欽的發髻中,又在發髻下別了幾朵絨花稍作點綴,望着鏡中的小姐,梧桐忍不住贊嘆:“小姐真真是二八佳人,我瞧着,虞城中沒人比我家小姐好看了。”
沈歌欽擡手,輕捏了捏耳朵上的翠玉耳墜子,輕扯了扯嘴角:“梧桐,你又在哄我開心。”
梧桐晃了晃腦袋:“小姐,梧桐說得都是實話,在梧桐心裏,小姐是虞城第一的美人兒,就算沒有華服傍身,簪花相襯,小姐也美。”
沈歌欽看着鏡中的自己,眸中無光,只有這滿發髻的簪花能讓人一眼就曉得她的身份。
“梧桐,我今日這打扮還成嗎?”
梧桐仔細地瞧,篤定點頭:“小姐今日這一身,美得很!”
“那便好了。”沈歌欽輕聲道。
和江怿塵見面的人,須得是一眼就能看出身份的人才是,這樣,才不會丢了沈府的顏面。
梧桐聽不明白小姐這句話的意思。
小姐雖只是沈府遠親之女,但小姐很小就來了沈府,不是沈府嫡女,卻有着沈府嫡女的待遇。
到時小姐出閣,沈老夫人也不會薄待了小姐。
須臾,天邊忽地滾過一記悶雷,豆大的雨滴突然砸下。
梧桐站在門口,探出身,這雨瞧着一時半會停不了啊。
今日,小姐要和江家嫡公子見面,老天偏偏這個時候下雨!真是天公不作美。
梧桐擰眉叉腰,擡頭看着天:“老天爺,你下雨也不看看日子,今日哪能下雨啊!”
話音剛落,一記閃電忽閃掠過,吓得梧桐連忙轉身跑進屋裏。
“小姐,太吓人了。”梧桐委屈地看向沈歌欽,才發現沈歌欽愣愣地看着屋外,根本沒瞧見她方才的囧樣。
沈歌欽凝眸盯着屋外被風吹歪的樹,輕喃着:“老天也知我的心思麽。”
她無心去赴約,也無心這門親事。
梧桐走近,輕喊着沈歌欽:“小姐。”
見沈歌欽沒有應,梧桐又喊了一聲:“小姐。”
沈歌欽回過神,擡手輕抹去眼角的濕潤:“梧桐,你剛說什麽?”
“小姐,我說,樊姨娘出來了。”梧桐又說了一遍。
她今中午聽其他人說的,本來一回來就想告訴小姐,誰知忙忘了,剛才想起來,就馬上告訴小姐了。
她實在不懂,說好禁足月餘呢,怎麽那麽快就放出來了?要是她對小姐心懷怨意,故意來挑事,那怎麽辦?
“要是樊姨娘又故意來找小姐麻煩怎麽辦吶。”梧桐急得臉皺成一團。
今兒本來是個好日子,不該提樊姨娘的,但她又忍不住不去想這件事。
“樊姨娘能出來,也是老夫人心軟,看在樂漪的面子上,她剛回來,不敢鬧出什麽事,定會消停幾日。”
“小姐說得有道理。”梧桐點頭。
沈歌欽站起身,該來的躲不了,她和江怿塵這一面早晚都是要見的。
“梧桐,拿傘去。”
“小姐,現在就去嗎?”梧桐看了看屋外,這雨勢還大着呢。
“嗯,早點去,早點回。”沈歌欽說道。
“都去了,可不能早點回,”梧桐臉上堆着笑,“今兒真是個好日子。”
梧桐邊說邊從袖裏摸出一個小繡包:“今兒個正好是乞巧節,小姐,你和江家嫡公子一定會是一段好姻緣。”
“這是梧桐給你準備的小繡包,”梧桐解開小繡包的五彩繩,從繡包裏面拿出一張小紙符,“這繡包裏面啊,是從月老廟那祈來的姻緣符,很靈的。”
梧桐将五彩繩重新系上,塞到沈歌欽手裏:“小姐,你帶着這個,就會遇見你的良人。”
那良人定是江府的嫡公子了!梧桐确信!
那日在詩宴,她就覺得小姐與江家嫡公子般配得很,樣貌才情皆出衆,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雨勢漸小,石豆急匆匆跑進院裏,一腳踩中一個水窪,褲腿上都濺上了水。
石豆急剎住步子,站在屋門口,順順氣,才敲門:“公子。”
石豆側耳聽見裏頭的動靜,推門進去。
沈珂祈正聚精會神地寫字,連頭都沒擡一下。
石豆欲言又止,徑自走到窗前,手指輕勾住窗棂,将窗關小些,免得雨飄進來。
“什麽事?”沈珂祈筆尖重重點在紙上,勾勒詩詞雛形。
聞聲,石豆轉過身:“公子,我方才看小姐出府了。”
沈珂祈手上的動作一頓。
石豆繼續說道:“小姐和沈家那嫡公子好像就是今日見面,”頓了頓,驀地想起來,“對了,今兒個還是乞巧節,公子,你說巧不巧?”
沈珂祈手勁一大,筆攔腰成了兩截,把石豆都看懵了。
石豆結巴道:“公子,你的筆……”
沈珂祈将斷了的筆往地上一扔,臉色一沉:“這一批的筆做工太差,以後別從這鋪子買了。”
石豆縮了縮脖子,應聲:“是,公子。”
周遭靜得像一潭水,沒有一絲漣漪。
石豆忍不住開口:“公子,你真不管小姐了?”
江家嫡公子身世、樣貌挑不出一處毛病,小姐和江家嫡公子樣貌上也是般配。
雖說今日只是相約見面,但他總覺得這門親事已經板上釘釘了。
“公子,你真就讓小姐去見江家那嫡公子啦?”石豆沒注意到沈珂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仍繼續追問。
沈珂祈抿緊唇,猛地擡頭,直勾勾盯向石豆:“讓你去查的事到底查的如何?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說着,将桌上的紙盡數揉皺,往地上一扔。
他心全亂了。
對石豆發火,不過是為了掩蓋他越來越亂的心。
她去見江怿塵,和他有什麽關系,要嫁誰與他何幹,他何必那麽在意……
石豆被公子的脾氣吓得往後一退,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什麽。
他已經很努力了,也已經吩咐下去,盡快查清楚,有消息了立馬就告訴公子。
可虞城那麽大,那幾個馬夫也不知道是哪兒的人,知道的信息實在是太少,着實不好查。
“那還不趕緊去查。”沈珂祈發話了。
石豆撓了撓頭,又傻傻多問一句:“那,小姐那邊呢?”
“去查!”沈珂祈聲調拔高,目光銳利。
石豆身子一顫,麻溜退下。
偌大的書房,只剩他一人。
沈珂祈緩緩坐下來,手扶着椅子木柄,凝眸盯着一處,喉間忽地一熱,咳出一口血。
沈珂祈以手一遮,掌心上濺滿了血。
他低頭看着掌心的血,辨不清顏色,但他知道,血是紅色。
屋外的風呼嘯而過,鑽進他的耳朵裏,還夾着些許雜音——
“他就是那沈府羸弱的嫡公子,看他這身子骨就像整日泡在藥罐子裏的,那臉色慘白的呀,比面粉還白……都說他活不到加冠禮……”
“聽說啊,王上第一個孩子早夭,就是沈府那對雙生子害得……你看看嫡公子那羸弱身子骨,就是因為搶了王上孩子的福分,才遭報應吶……”
沈珂祈垂眸,他不想死,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