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地獄無聲
曾競工事繁忙,并不會每天碰他,但每要他一次足夠他兩三天下不了仺,黎安也是怕的要死,可他又不能偷偷跑路半途而廢,便每天開一瓶曾大老板收藏的紅酒,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然後随時準備接受金主爸爸的淩遲。
那些紅酒從幾千上萬,到十幾萬、幾十萬的都有,黎安又不認識,摸着哪瓶就拿哪瓶,牛嚼牡丹一樣往肚子裏灌。
曾競一點都不生氣,得空了還教他怎麽品紅酒嘗雪茄,曾競喜歡看他醉意朦胧的樣子,說只要你喜歡哪個,就和我秘書說,管夠給你喝。
黎安笑得一臉天真,說我哪懂那個啊,要不您就挑貴的買吧,反正貴的肯定都是好的。
曾競是真的很喜歡他這個天真又放砀的性格,主要是也玩得開,不會挑三揀四,讓他各方面體驗都相當滿意,幾個億的項目不到半個月就和白墨敲定下來。
簽約第二天白墨就給黎安發信息,說一切處理妥當,讓他自己想辦法脫身。
黎安當時還沉在宿醉裏爬不起來,看了一眼手機就把消息删除了,心裏想着,真好,終于可以結束了!
隔天趁着曾競出差,黎安尋個身體不适的借口,讓曾競的生活秘書送他去醫院,然後又趁着人家去拿藥的功夫兒,溜出醫院直接打車回了家。
他家幾個月沒打掃通風,地上鋪着一層灰,空氣裏都是陳舊憋悶的味道,黎安連鞋都懶得換,就坐在沙發上發了一下午呆。到天擦黑的時候才像大夢初醒般下地走動兩圈,他又站在置物架前好一會兒,那上面是他收集的二次元正版手辦,每只都是心頭好,然後摸出手機打開信息界面,韓祎仍然在契而不舍的給他發信息,每天都要發過來四五條,只是遣詞越來越沉重絕望。
“我挺好的,沒事了。”黎安對着手機幽幽的冷光喃喃自語,卻并沒有真正回複幾個字給信息那頭還在殷殷期盼他的人。
黎安借着樓外暗淡的照明燈光,從雜物櫃裏捧出個醫藥箱,那裏面都是以往生病從醫院開出來,但沒等吃完,病就痊愈的殘裝藥,有治感冒的、退燒的、助消化的、止洩的,還有清熱解毒的中成藥,他又從廚房裏拿出碗勺,然後正襟危坐在餐桌旁,把藥箱裏陳年累月的殘藥一粒粒摳出來放進碗裏,最後竟也裝了滿滿一碗。
他是真的累了,也夠了,想結束了,趁着白墨撒訴,抓緊時間連自己都一塊兒結束掉。
黎安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坐在餐桌旁,像吃飯一樣用勺子把一大碗雜藥一口一口塞進嘴裏吞下肚子。
他能感覺到體溫明顯在一點點下降,大概是退燒藥在起作用;
然後睡意漸濃,這個肯定是感冒藥的效果;
眼前越來越黑,雖然沒開燈但很快他發現連窗外暗淡的照明光也消失在眼前;
再就是胃裏的頓疼,他不确定是因為一天沒進食還是因為藥物的原因……
黑暗寂靜的房間裏突然傳來噗通一聲,黎安倒在地上,半天沒有再發出一點動靜。
鼻息間都是酸腐的味道,喉嚨裏像被火燎過一樣,又疼又苦,黎安身體在黑暗裏抽搐了一下,一股味道像腐蝕液一樣的胃內分泌物裹着還沒完全融解的藥片從食道嗆上來沖入口腔,黎安的意識是模糊的,他側卧在地板上,發出微弱的低吟。
這太難受了,太疼了,胃裏像有兩把攪肉刀在翻滾,眼前一片斑斓,四肢冰冷,無法控制身體了,這是真真切切的求生無路,求死無門。
黎安以為很快就到頭,可盡頭總是在一步之遙。疼痛尖銳,無力混沌,寒冷刺骨,這些恐怖的感受都在黑暗裏把他的身體越纏越緊。
為什麽連死都這麽難?
如果不是畏高,應該選擇墜樓的,那樣多痛快!
“嗡嗡嗡……嗡嗡嗡……”是被靜音的手機發出的震動聲。
黎安的眼前仍然斑駁一片,但聽覺很清晰,他尋着聲音奮力挪動身體,因為手腳都不太聽使喚,只能一寸寸向着聲響靠近。
萬幸,對方沒有因為不耐煩而挂斷電話。
冰冷的指尖依靠記憶中的位置劃屏接聽,黎安不管對方說什麽,只勉力張嘴,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把聲音擠出來,斷斷續續報出自己居住的小區,樓號,房間號,他說了兩遍,然後脫力的躺在地上,他聽見有人在電話裏叫他的名字,那個聲音卻是他近半個月來全部的噩夢。
接着又是暗無天日的漫長等待,他的意識斷斷續續,他不怕死,但真的疼怕了……我上輩子是替滅霸打過響指嗎?
黎安發出慘烈的尖銳的笑聲,人間不值得,人間不值得……想不到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的人竟然是曾競,他開始希望那個人不要出現,他寧可在家裏活活疼死。
曾競遠在LA,當然不可能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但他的生活助理可以,助理在醫院搞丢了黎安,只好向老板彙報,老板忙着開會,隔了數個小時才抽空打這麽個電話,本意是詢問黎安什麽意思?他不是玩不起的人,只是這個小朋友着實有些可愛,如果對方想增加砝碼,他不介意再給他一些甜頭。
沒想到電話一接通,聽到的就是個垂死掙紮的求救信號。
……
黎安吞藥住院的事情過了快一個月白墨才聽說,他們給藝人都買了高額的商業醫療保險,确保藝人需要就醫時不用去公立醫院排長隊問診,而私立醫院收費極高,住院一周動轍十萬八萬,藝人因病出險後結算單會直接發給公司,本來這個東西只是走個流程,別說白墨,連財務那邊也不會看得太仔細。
趕巧之前給黎安當了一個月的小助理陳晨正在財務室打雜,才發現這麽一遭。
陳晨當時是被賬單金額驚了一跳,一周住院治療居然花了十二萬?簡直比她一年的薪水還要高出個零頭來,再一看出險人還是她認識的藝人,好歹朝夕相處一個多月,總歸是有些替他懸心的。
小姑娘聰明就聰明在沒和其他同事提,而是直接打了個電話去出險醫院,說自己是黎安先生的私人助理,黎安先生出院後依然感覺身體不适,她需要詢問護理的注意事項。就這樣一來二去把黎安吞藥尋短見的事情套出個七七八八。
陳晨越聽越心驚,瑟瑟發抖的挂斷電話,腦子裏懵得緊,只覺太過不可思異,黎安那麽個活潑友善的小愛豆,雖然不紅吧,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啊!這麽大的事情,她覺着總得找個人說才行,但找誰說呢?猶豫半天還是覺得告訴老板最妥當,一方面老板最大,藝人有事老板有知情權;再者,之前是白墨帶她去橫城給黎安當私助,可見是關心這個人的。
小姑娘不動聲色的給白墨發了條私信,說黎安可能出事了,她沒說多,也是想看看白墨什麽反應。
隔了兩分鐘,白墨直接拉開辦公室大門沖着開放辦公區大吼一聲:陳晨是誰!給我過來!
陳晨被吓一哆嗦,周圍同事都一臉同情的看着他,心想打雜都能打到讓老板點名……你這是捅了什麽馬蜂窩啊?
“怎麽回事?什麽叫可能出事了?出什麽事了?”白墨靠在老板椅裏一臉不耐煩,他最近忙項目上的事情忙到快要內分泌失調,怎麽才幾天沒搭理那個黎安,這是又出什麽幺蛾子?
小姑娘戰戰兢兢的把手裏的出險單據推到白墨面前,聲如蚊吶,“他上個月因為服藥過量住院了……一個星期。”
“哈!”白墨面露厭色,“長出息了,還學會嗑藥了?”他理所當然的以為黎安是因為服用某種禁用藥物過量而進醫院,心裏厭煩的很。
陳晨看老板這副樣子顯然是誤會了,咬着嘴唇小心措詞,半晌才道:“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是因為服用了大量處方藥才進的醫院……我覺得他,他……可能有厭世傾向。”
白墨因為不耐煩在桌面上扣擊的手指指陡然一頓,緩緩擡起頭盯住眼前的小姑娘,“你什麽意思?”
“是醫生說的。”陳晨匈脯起伏,緊張的壓抑着激動的情緒,聲音卻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很多,“醫生說他一次性服用了200克的混合藥物,差一點就死了!”她說完這句話眼圈已經微微泛紅。
白墨一愣:“你是說……他要自殺?”
陳晨點頭。
兩人對視片刻,白墨猛的起身,拿起外套沖了出去。
黎安側卧在沙發裏,肚子上搭着薄毯,一條手臂垂在外面,手指垂下的方向掉落一本日漫,窗外一縷夕陽灑在他的小腿上,腳上的白色的短襪幹淨、溫暖、柔軟,他微長的留海搭在眼睫處,睡臉寧和,臉上沒什麽血色,有種大病初愈的脆弱感。
白墨想要伸手碰碰他臉頰,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收了回來,蹑手蹑腳的在旁邊坐下來,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時值初春,帝都剛剛停止供暖,太陽落下去後,房間裏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黎安忽然打了個噴涕,醒過來。睜眼就和白墨打個照面,他揉着眼睛坐起來,把搭在肚子上的薄毯抖開披在身上,又伸手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見對方還不說話,只好率先促起眉頭道:“有事打個電話就行,還勞您大駕跑一趟?”
白墨面沉似水,開口便是命令的語氣,“你收拾一下東西,今天就搬到我那去。”
黎安抱着水杯哼笑了一聲,“恐怕不太方便。”
白墨沒說話,只拿一副“你還敢造反?”的表情睨着他,他覺得黎安始終是被他馴服的小寵物,就算死過一回也改變不了什麽,他需要他做什麽,他就得做什麽,只要他還活着,就擺脫不了被自己支配的命運。
黎安輕笑着搖頭,神情微妙,他拿起手機解鎖,然後當着白墨的面撥了通電話,屏幕上顯示對方聯系人:曾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