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秦禾蘇還在宮裏的時候, 曾無意間給亡極把過脈,發現他竟同衛楚和自己一樣,也是哥兒, 因而面對生産的衛楚, 對他的各種習慣都極為了解的亡極則可以留在寝殿中,輔助宮醫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格蕪一見亡極從寝殿裏頭端着水盆走了出來,緊忙湊上前去擔憂地問道:“生了嗎?”
亡極頓時看傻子一樣地看了格蕪一眼,鄙夷道:“你有沒腦子, 從方才夏宮醫邁進殿裏到現在,不過小半個時辰,你見過誰生孩子這麽快的?”
格蕪憨笑着撓撓後頸, 從亡極的手中端過盆:“是是是, 是我犯蠢,淨問傻話。”
亡極沒時間繼續同他扯這些有的沒的,自顧自地邁着急促的步伐,朝寝宮中的小膳堂走去。
“你是要去取什麽東西嗎?我能幫上忙嗎?”格蕪始終惦念着為未來的小主人做些什麽,就算是沒他做事的份兒,也想要盡量地替屋中痛苦不已的君後減少些麻煩。
“你把盆裏的水倒了就行,然後再裝滿熱水,”亡極對有人幫自己的這件事感到很開心, 也不跟格蕪客氣, “宮醫說, 阿楚應當吃些東西, 我去小膳堂給他挑幾樣吃食。”
熱水同樣在小膳堂裏頭裝,格蕪便跟着亡極一路走, 順口問道:“陛下的袖子裏總是裝着給君後的吃食, 還需要你去小膳堂挑嗎?”
想起剛剛寝殿中發生的事情, 亡極失笑着回答他道:“他倆?他倆現在根本不像是在生孩子,倒像是戲班子到皇宮裏表演節目。”
***
寝殿內。
衛璟将掌心的瓜子均勻地鋪在桌面上,垂眸挑選着顏色與大小皆為上品的瓜子。
向來嚴肅古板的夏宮醫哪裏見過這陣勢,險些一個沒忍住地笑出聲來,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在陛下面前,這個舉動過于失禮,于是立馬板了板臉,恢複成方才一本正經的表情。
然而衛璟卻仍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直接将瓜子捏在指尖,“咔嚓”一聲,薄脆的外殼應聲而裂,露出裏面的圓潤果仁,喂到衛楚的口中。
“好吃嗎?”
衛璟輕輕搓去瓜子仁外面覆着的那層薄皮,一個接一個地送到衛楚的嘴邊。
“好吃,我想一口吃好多個。”
如今面對衛璟的時候,衛楚總是能夠讓自己的情緒處在放松的狀态,沒有任何需要刻意僞裝的地方。
這瓜子混着香料炒得甚好,加之又顆顆飽滿,衛楚被它調動得食欲大開,連肚腹中的陣陣痛楚都減輕了許多。
衛璟好不容易聽見他向自己提要求,哪裏還能不答應。
“好,我多剝一些,但是楚楚要從櫃子那邊走到我身邊,我就讓你一次吃到一大把。”
衛楚原本就被方才那一大串的金镯子給哄得快要美翻了天,這工夫又聽見衛璟向自己保證,只要簡單走上幾步,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吃到瓜子,傻子才會不這樣做。
楊安茹是還未出閣的姑娘,不能随便進入這種地方,所以只能是浮陽長公主一人進宮。
因此浮陽長公主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
她的好侄兒正在一群宮醫的簇擁下,恬不知恥地坐在桌案邊的椅子上,悠閑地用手剝着瓜子;而即将就要生産的楚楚,竟可憐巴巴地捂着肚腹頹着肩膀站在一旁,滿眼期待地看着衛璟手中的吃食。
簡直是欺人太甚。
見狀,浮陽長公主不由分說地就上前朝着衛璟的後脖頸拍了一巴掌:“小混蛋,哪有你這樣折騰人的?!”
“姑母!”衛璟沒有聽見通報聲,被突然出現的姑母吓了一跳,當場疼得大喊起來,“疼!”
不遠處的衛楚也被姑母掄在衛璟後頸的這一巴掌給驚得目瞪口呆,連疼痛都變得遲鈍了許多。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姑母,這麽晚……您還來了。”
“傻孩子,說什麽呢,誰不來,姑母也不能不來啊,”浮陽長公主心疼地走上前去,挽住衛楚發顫的手臂,“楚楚,來,姑母扶着你走,哎喲,我的楚楚啊,你這手臂上挂着的都是什麽啊……金镯子?這是生孩子還是選秀啊?”
還沒等他倆邁出一步,夏宮醫的聲音就跟着響了起來。
“長公主殿下,還是盡量要君後自己用力,否則一會兒生産的時候,他會無法使用正确的力道。”
衛璟剝完了瓜子,團在掌心裏頭,走到衛楚跟前,盡數喂到了他的口中,然後對浮陽長公主說道:“是啊姑母,還是聽宮醫的吧,畢竟楚楚的體質要特殊些。”
浮陽長公主明白女子與哥兒的不同,于是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松開了衛楚的手,叮囑道:“楚楚,慢一點啊,姑母在後頭擎着你,你不要怕。”
衛楚美滋滋地咀嚼着口中的瓜子,心中滿是底氣十足的安全感。
浮陽長公主被自家侄兒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關切之意所感染,忍不住站在一側,笑眯眯地看着他倆一前一後地緩緩前行。
雖然她也經歷過生産,但是畢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連楊安茹如今都早已過了及笄之年,故而浮陽長公主多多少少地都忘了許多當年生孩子之前,自己都做了什麽,更何況,那時候細心體貼如楊赫,也并未像衛璟這般無時無刻地陪在她身邊。
想起那個令自己傷心不已的男人,浮陽長公主臉上的笑意逐漸褪去,瞧見衛楚疼痛卻滿足的傻樣兒,才重新揚起嘴角。
被衛璟用盡了各種方法忽悠着走路的衛楚,堅定而緩慢地繞着寝殿內的桌案和花架走了幾十個小圈,終于在準備哀怨地開始耍賴之前,得到了夏宮醫的解救。
“差不多了,請君後躺回到床榻上吧,我們可以開始準備了。”夏宮醫恭敬地朝衛楚施了一禮。
衛楚頓時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回過頭茫然地看向衛璟,眼神無助:“……我……阿璟,我要開始生了?”
重新躺回到榻上的動作,讓衛楚瞬間回憶起了之前陣痛驟起時的感覺,手上越發失了力氣。
“沒事的楚楚,再忍一忍,我陪着你,你痛得厲害了就打我,朝臉打。”
衛璟俯身給他蓋好被子,柔聲安慰着榻上六神無主的衛楚。
衛楚緊緊地攥着榻邊的軟枕一角,冷汗涔涔的手愣是将厚實的布料握得濕了一片,細瘦的手指顫抖着,明明用了很大的勁道,卻仍舊像是一點氣力都沒有使出來一樣。
衛璟已然是哭了一通,直接用龍袍的袖子蹭掉眼淚,眼眶通紅地盯着榻上幾近昏迷的衛楚,一言不發。
許是實在疼得受不住了,衛楚氣若游絲地罵了他一句:“都是因為你,我才要受……唔,這種苦……”
衛璟的眼淚噼裏啪啦地掉,聲音沙啞,“都怪我,楚楚,我們就生這一個,再也不要了,都怪我,我一直陪着你……”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夏宮醫從旁打斷的聲音:“還請陛下先離開寝殿。”
“那怎麽行?楚楚會害怕的。”衛璟一把攥住衛楚的手,直接半跪在床榻邊的矮階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壓在枕上的蒼白臉頰。
夏宮醫瞅着衛璟不停地哆嗦着的手指,有些尴尬,略微施了一禮,輕聲道:“呃,陛下,您……看上去似乎比君後還要……恐懼,繼續待在這裏,恐怕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就差沒說“你在這裏我不好發揮”了。
衛璟:“……可是,可是朕實在是擔心……”
衛楚勉力握了一下衛璟的手掌,虛弱地安慰他道:“……無事,一會兒就好了,阿璟。”
“走吧阿璟,我們早些出去,也好讓楚楚早些脫離痛苦。”浮陽長公主拉起衛璟,用手帕給衛楚擦了擦汗,又偏頭避開視線,心疼地掉下眼淚。
衛璟一步兩回頭地跟着姑母離開了寝殿。
屋中多餘的宮醫也被夏宮醫一同趕了出來,站在衛璟的身後,個個都像是沒了呼吸一樣安靜,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抽出戲命大人腰間的那柄重劍将他們的腦袋削了去。
似是衛璟出門之後,便不用再顧忌他擔心自己,衛楚不再壓抑,低聲痛呼了起來:“……真的,好疼啊……我好疼……”
“君後,使力,使力啊。”夏宮醫額間的汗水不比衛楚少,衛楚每喊一聲,他就多提心吊膽一分,生怕會出什麽閃失。
寅時過半,天色開始放亮。
衛璟依舊緊握着兩只拳頭站在窗前,透過微小的縫隙朝裏面看,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模糊着視線,屢屢被他負氣般地用粗粝的指腹蹭去,然後繼續朝殿內望去。
突然,夏宮醫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床榻上的衛楚也倏地沒了動靜,連微弱的哽咽都難以聽得真切。
衛璟的心弦猛地繃緊。
還沒等他開口,夏宮醫便已經狼狽不堪地從裏面跑了出來,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君後的産道實在太過窄|小,可能,可能無法順利誕下皇嗣,若是……若是……”
他不敢說出那幾個恐會觸怒龍顏的字,索性跳過,繼續問道:“到了那個時候……保大,還是……”
目前的情勢讓衛璟來不及顧念自己此時的驚恐心情,他知道,衛楚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若是說得慢了,衛楚都有可能會與他陰陽兩隔,立刻怒聲道:“你放什麽屁呢,當然是保大!保楚楚!”
“是,是,臣遵旨……”夏宮醫說着,就又要下跪。
衛璟急得恨不能一腳将他踹進屋子裏頭,即将飛起一腳之前,他堪堪用“踹死他誰接生”的理由勸住了自己,語速急迫地罵道:“別磕了,行了也別跪了!快進去幫他生啊!”
衛璟恨不得自己沖進去幫衛楚生,但殘存的理智讓他頓住了腳步,不願再多給宮醫添麻煩。
夏宮醫腿軟得不行,被連滾帶爬着出來的徒弟攙扶着,才面前回到了寝殿中,重新關上大門。
浮陽長公主将額頭抵在門廊下的柱子上,雙手合十,一遍遍地念叨着佛經,念得嗓音沙啞,淚如雨下。
卯時剛過,辰時也過了一刻。
暖融融的日光落在了衛璟的背後,卻并未讓他感覺到半絲暖意。
寝殿內衛楚的聲音越發低弱,似是生命緩慢逝去的速度。
衛璟幾乎無法撐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右手緊緊抓着窗棂的邊緣,才不讓自己倒下。
忽然,一道獨屬于嬰孩的響亮啼哭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振,萎靡頹然的衛璟更像是被重新賦予了靈魂一樣,獲得新生,眼睛也倏地亮了起來。
于絕望中燃起希望,衛璟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哭還是笑:“生出來了?!楚楚怎麽樣?!”
浮陽長公主疾步走到殿門口,焦急地詢問道:“生出來了?”
“生了,生了,恭喜陛下,是位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夏宮醫熟練地處理好了呼吸極緩的衛楚,抱着包好的嬰孩走了出來。
衛璟木着臉,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松了口氣的浮陽長公主,确認姑母也在點頭确認自己并未聽錯後,沉默地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呆滞地喃喃自語道:“生了……沒事了……我進去瞧瞧他……”
衛璟腳步有些虛浮,看上去竟有幾分魂不守舍。
衛楚還醒着,臉色蒼白:“阿璟……我好暈……”
可還沒等他體力耗盡、失去意識,衛璟竟直接先一步地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閉上雙眼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淺暈一下
楚楚:丢人現眼
【晚安呀寶子們,今天真的好累呀嗚嗚嗚,真的真的不想那麽忙了,而且我又生病了,嗚嗚嗚嗚嗚,大家一定要注意身體呀,晚安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