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衛璟原本就是時刻保持着待命的狀态, 此時很容易就會聽見衛楚發出的動靜,何況疼到發顫的衛楚更是直接擡腿踹到了他的臉上。
“楚楚?”
衛璟吓了一跳,迅速睜開眼睛, 反應極快地将人抱在了懷中, 一邊詢問,一邊查看着衛楚的狀态。
他把面朝床榻內側的衛楚翻了過來,借着窗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看到了他布滿薄汗的額際, 頓時心疼得皺緊了眉頭。
“楚楚?你哪裏不舒服?是孩子又鬧了嗎?”
衛楚能發出來的聲音很小,得以叫醒熟睡中的衛璟,完全是因為他痛到極致時踹到身邊人臉上的那一腳, 因此衛璟在驟然醒來間, 幾乎沒有聽見衛楚嗚咽着說出來的那句話。
不管到什麽時候,衛楚的理智都大于常人,所以他也考慮到了自己因為聲音不大,導致了衛璟沒有捕捉到他發出的動靜。
于是衛楚咬緊了嘴唇,努力壓着耐心又低低輕哼了一句:“……我,可能是要……生了……”
“要,要生了?!你要生了?!”
這個消息對于衛璟來說太過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準備, 就要直面全權照顧衛楚的使命。
衛楚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血色全無, 在這樣伴随着急劇痛楚的狀态下, 他氤氲着水汽的眼底, 仍然被氣定神閑的情緒占據了大半。
天生的冷靜。
“來人!君後要生了,快去傳宮醫!阿黛, 熱水, 幹淨的布巾!”
似乎是被衛楚沉靜的模樣所感染, 衛璟也跟着變得穩重了許多,緊緊環着衛楚的肩膀朝外面有條不紊地吩咐着,可唯獨微微發顫的聲線昭示着他的緊張心緒。
守在外頭的阿黛和格蕪立馬高聲應了句“是”,旋即迅速各自去傳宮醫和命人去燒熱水。
“阿璟……我有些疼得厲害,你……”衛楚小聲呢喃着,手指攥緊衛璟胸前的衣襟,眼神渙散,“抱得緊一點……”
聽上去竟有幾分昏昏欲睡的意思。
“好,好,”衛璟連聲答應着,聲音也跟着大了起來,不讓衛楚輕易阖上眼睛,“我抱着你,我就這樣抱着你,讓你一直都暖融融的……”
他話音剛落,衛楚就阖上了眼睛,眉頭皺得死緊,連昏厥都沒能讓他拜托半點痛苦。
“楚楚,你說孩子叫什麽名字好呢?”
衛璟不敢用蠻力将人叫醒,只能貼在衛楚的耳邊,對他說一些他定會感興趣的事情。
果然,昏着的衛楚聽見了這句問話,長黑的睫毛極為明顯地顫了顫,繼而輕輕地動了動嘴唇,“……我……也總是在想……唔。”
“疼得厲害了?”衛璟問出這話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他毫不猶豫地擡手覆在衛楚的後背上,令人驚嘆的雄渾內力就這樣源源不斷地被他送入到了衛楚的體內,幫助體虛之人運轉血脈中胡亂行走的真氣。
衛楚臂上繃緊的肌肉緩緩放松下來,想是衛璟輸送的內力在他體內有了效果,連臉色都不若方才那般蒼白。
“楚楚,”衛璟未曾收回覆在衛楚背後的手,仍是以舒緩的方式繼續往衛楚的身體裏輸去內力,語氣輕松地同衛楚說起之前的話題,“你覺得我們的孩子,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說起孩子,衛楚的表情總是溫柔的,他扯唇一笑,眼神迷離地望着衛璟的眼睛,“我覺得是個男娃娃,或者是……我希望是個男娃娃。”
“怎麽,你不喜歡女兒?”衛璟疑惑道。
莫非衛楚的思想,也是和宗室裏的那些長輩一樣,骨子裏是重男輕女的?
雖然他确實有皇位可以給孩子繼承,但是即便是個女兒家,他和衛楚也一樣會替她擇好夫婿,輔佐她坐穩這盛世江山。
衛楚的思緒依舊不是很清明,回答起衛璟的問題來,始終有些遲鈍。
甚至在衛璟将孩子抓周時要擺放的物件兒名單都計劃好了的時候,衛楚才勉強組織好自己的回答:“……喜歡……女娃娃聽話,不似男娃娃那般調皮,但是……”
衛楚疼得哽了一下,臉色蒼白地抓握着衛璟的手掌,咽了下口水,繼續慢慢地說道:“但是,我不願看到她……經歷……我現在經歷的……事情……”
衛璟恍然大悟,反握住衛楚冰涼的手指尖搓揉着,并且勸慰他道:“我們可以不讓她成婚生子,一輩子都護佑她。”
沒想到衛楚卻搖搖頭,輕聲道:“……愛一個人很美好,她應當嘗試一下,但生兒育女,卻是極為痛苦的事情……這種矛盾,我不想讓她嘗試。”
衛璟總算明白了衛楚的良苦用心,同時也不忘在心中暗啐一聲自己肆意揣測衛楚內心的狹隘情緒。
“好好好,都聽楚楚的,”衛璟低頭親親衛楚發涼的嘴唇,抹去他鬓邊滑落的汗珠,“楚楚說什麽就是什麽。”
衛楚無力地捶他一拳,笑罵道:“……是男是女,都已成了定局的,又如何能夠聽我的……”
趁着衛楚自言自語的工夫,衛璟又擡頭朝外面高聲催促道:“宮醫到哪裏了?!”
“來了來了!陛下,老臣來了!”
寝殿的門外傳來宮醫由于急速奔跑而不小心跌倒的聲響,下一刻,險些以臉搶地的宮醫就被守在門邊的戲命一把撈了起來,随後動作行雲流水地推開門,抓着肩膀将人送進寝殿。
“小主人,夏宮醫來了。”
身後與夏宮醫同行而來的,幾乎是整個宮醫院的人,有資格為君後的情況做出診斷的人,都被戲命允準着與夏宮醫一同進了屋,餘下的,便黑壓壓一片地站在衛璟二人的寝殿門外,随時等候傳喚。
寝殿內彌漫着血意,榻上的衛楚已經失去了意識。
衛璟再顧不得攔着旁人的眼睛,不讓他們瞧見衛楚的狼狽模樣,只想着誰若是能盡快地讓衛楚脫離痛苦,誰就是他衛璟的恩人。
夏宮醫是衛璟早在衛楚身懷有孕六個月的時候,從宮外尋來的名醫,行醫數十載,曾為上百名哥兒接生過孩子,光論經驗,整個北瑜境內怕是沒有比他更為老練的了。
見衛楚昏睡了過去,夏宮醫也不慌,一臉鎮靜地吩咐着身邊的年輕宮醫去外頭熬藥。
大半碗苦澀的湯藥灌進去,衛楚頓時皺着眉頭睜開了眼睛,茫然地四處尋找着衛璟的身影,連連作嘔:“……好苦,阿璟……”
被一群太醫擠到一邊的衛璟緊忙湊過來,躬身半蹲在榻邊,摟住衛楚的肩膀一遍一遍地安慰着:“是有益處的藥,楚楚聽話,喝了就會舒服多了。”
衛楚不會用腹中的孩子來當做宣洩脾氣的工具,聽見這真心實意的勸說,他只能将嘴唇湊到衛璟端到他臉前的碗沿邊上,忍着嘔意喝光了碗底剩餘的藥液。
“君後的腹痛可有好些了?呼吸可順暢了?”夏宮醫雖是問詢的語氣,但瞧上去頗有些自信的意味。
衛楚細細感受了一些,嘴角揚起淺淡的笑意:“……确實好些了。”
聞言,夏宮醫點了點頭,側身朝旁邊讓了一下,對衛楚說道:“君後還是要下來多行走一下,孩子才好出來,雖然會加劇痛苦,但目前看來,是最好的辦法了。”
衛楚喝過了藥,已不怎麽疼了,聽見夏宮醫的建議,他自當是願意聽從。
“我來扶着君後……”夏宮醫身後的年輕宮醫自告奮勇地上前半步,卻被夏宮醫偷偷伸手按住。
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年輕宮醫怎麽可能輕易放棄,他急急掙脫了夏宮醫的手,殷勤地對衛楚笑笑,伸手便要去扶他的胳膊。
“退下。”衛璟的聲音裏透着不悅。
“君後身上滿是……”髒污的水漬……恐會沖撞了陛下。
衛璟冷眸微擡:“停。”
年輕太醫的解釋被衛璟擡手打斷,戛然而止。
此話一出,瞬間打醒了這位想要立功的年輕宮醫,乃至于整間寝殿裏,都是連道明顯的呼吸聲都再難聽見,個個屏息凝神,等待着衛璟對這冒失鬼的處置。
“你出去吧,”衛璟不願将時間浪費在不值當的人身上,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這位年輕宮醫的臉,聲音冷冽刺骨,“這裏不需要你了。”
前路未蔔的年輕宮醫在同僚們同情的目光中,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寝殿。
衆人面面相觑地在心中揣測着新帝的想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正伸手掏袖中口袋的陛下。
衛璟從袖口拿出了一個精致小巧的布包,緊接着,他從中摸出的物件兒頓時驚掉了屋中衆人的眼珠子。
“楚楚,走過來,可以得到這個。”
那是一枚巨型的、十分接地氣的、會得到所有人喜愛的……
“大金镯子?”
衛楚眼睛一亮,連聲音都不啞了。
他艱難地扶着床欄,擡腿朝着衛璟走了過去。
衛璟緩慢地往後退步,引着衛楚越走越遠。
衛楚貪婪之心越發濃重,咬牙忍住腹中的下墜感,終歸是堅強地抓住了衛璟的手腕,将圈兒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确認東西真的屬于了自己之後,衛楚再次擡起頭,期待地望着衛璟的眼睛,等待他拿出更好的東西來吸引自己。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衛璟笑着鼓勵衛楚,複又從袖中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金镯子,挑挑眉梢,“來,還有。”
果然不出衛璟所料,衛楚的喉結滾了滾,像是在心中糾結了半天,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對金镯子的渴望,笨拙地擡腿朝他走了過來。
衛璟繼續按照之前的方式緩步倒退。
不知過了多久,滿頭大汗的衛楚的兩只手臂上挂滿了衛璟的心意,扶着桌案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實在是太累了,有些喘不過氣來。”
衛楚捂着胸口,手指輕顫着探向桌面的水杯,被衛璟迅速拿起來,淺喂了他一小口水。
“乖楚楚,是不是走累了,想吃些什麽東西嗎?”
說着,衛璟回頭向夏宮醫尋求答案,用眼神詢問他是否可以喂衛楚一些吃食。
夏宮醫急忙點點頭,給了衛璟一個肯定的答複。
下一刻,整個屋子裏的人都驚呆了。
就算弄死他們,也不會有一個人能想象得到,陛下那質地精良、連根繡線都極盡昂貴的龍袍袖口中,時時揣着的,竟不是朝臣們的奏本,也不是得之可得天下的玺印虎符,而是……一個又一個盡顯庸俗的、亮亮閃閃的大金镯子,和……
一把火候正好的五香瓜子。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嗚嗚,我快要疼死了
楚楚:無語,我生還是你生
【晚安呀寶子們,晚安晚安晚安~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