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正是, 夫人,您是……”
老大夫下意識便想說“哥兒”,可是瞧着衛楚的衣着穿戴皆是雍容華貴之相後, 口中這兩個字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總覺得會顯得對眼前人頗為無禮。
衛楚對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很是疑惑:“我是什麽?”
老大夫見他實在是懵懂,許是第一胎,于是只能如實回答道:“您是……哥兒的話,孕症确實是會比女子要提早許多, 所以……”
衛楚放下手中的脈枕:“哥兒?”
哥兒是什麽?
見這漂亮哥兒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老大夫不禁有些難以置信。
瞧着他身上的裝扮,顯然是已經成了婚、嫁了人的, 不知道自己懷孕了也就罷了, 怎的竟連……竟連自己身為哥兒的事情也不知曉?
莫不是打小就被拐騙到夫家的可憐人?
讓他有孕的那個畜生,簡直是惡貫滿盈,連豬狗都不如!
想到這裏,老大夫內心的正義感頓時油然而生。
保護女子與哥兒,是他們做男子的責任,面對這種情況,他該當是要報官的!
老大夫忽地從凳子上站起身,暫時顧不上衛楚腹中的胎兒, 只擡手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穩重道:“夫人在此等着, 老夫這就關了店門去報官。”
報官?報什麽官?衛楚訝異地擡頭看他。
接二連三地收到了這幾個令他大為震驚的消息, 衛楚本就還沒來得及緩過神,竟又聽見這老大夫聲稱要去報官, 從未有過此種經歷的衛楚豈能不慌。
難不成是那個什麽……哥兒, 犯法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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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楚不想引人過來, 從而給鎮南侯府添麻煩,故而不敢在此多加逗留,忙對老大夫說道:“我家相公還在家裏等我,我先走一步。”
說完,還不忘給人家丢下些碎銀子,算作是叨擾了這許久的補償。
“夫人,您的胎位不穩,容老夫先為您開幾服藥安胎啊!”
老大夫想要追出來,被衛楚彎身撿起了個小石子,反手輕輕地彈到他腳腕的筋脈處,并不傷害他的身體,卻能夠讓他因為腿腳發麻而寸步難行一陣兒工夫,這才算是甩掉了想要拯救可憐哥兒于水深火熱之中的心善老大夫。
衛楚沿着街市,心神不寧地按着自己微微發脹的腹部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能瞧見城門,心情方堪堪平靜了許多,也有了閑心去思考剛剛那老大夫所說的話。
除了沒能搞清楚的哥兒之外,最讓衛楚震驚的,當屬自己“身懷有孕”一事。
想着自己的身體最近日漸顯露出來的異常,衛楚饒是再堅定,也被唬得有些動搖。
那老大夫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就說他懷有身孕,畢竟那醫館的店面占着這京城鬧市中的好地方,若是醫術不精,想來早就關門了。
因此老大夫得出的這個結論,也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衛楚折好裙角,全然忘記了自己應當注意儀态,直接大喇喇地盤腿坐在城門口的柱石下發了會兒呆,心煩意亂地思索着自己接下來應當做些什麽。
聽聞城外的鄉間也有大夫,或許可以到那裏再試試看,保不準兒真的是那位老大夫診錯了脈呢。
更何況,老大夫發現自己是那個……什麽哥兒之後,便要急切地去報官的事,屬實讓衛楚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分外焦慮。
可若是在鄉間看大夫的話,估摸着即便他們報官,城裏的衙役也不會那麽快的出動,在他們趕到之前,自己早就成功逃脫了。
衛楚的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地響。
他做事一向不拖沓,做出了可行的計劃後,直接擡腿就往城外走。
村裏的大夫不似城裏的醫館大夫那般有許多的講究,說起話來,倒比城裏的大夫還要更有人情味兒些。
盡管如此,神經緊繃的衛楚還是局促不安地站在大夫的門外,遲遲沒有在屋中給自己尋一個座位等待看診。
好不容易等到了屋裏的人都走|光了,衛楚才難為情地邁進門檻,朝坐在桌後面的大夫點點頭:“大夫您好,我來瞧病。”
“你幾歲啦?”年紀關乎到用藥的數量。
衛楚如實回答:“……差幾個月十九。”
“不要緊張,我也是夫郎,”骨架纖細的小大夫朝衛楚露出個親近的笑,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墊着軟布的凳子上,“你哪裏不舒服?大可以不用覺得害羞,想說什麽就跟我說什麽。”
……夫郎,夫郎又是什麽。
衛楚無端生出了幾分挫敗感。
當真是因為他在侯府中的時間太久了,許多別人口中聽上去習以為常的話,他卻一點也聽不懂了嗎。
不過即使不懂,吸取了之前教訓的衛楚也沒有擅自詢問大夫,“夫郎”又是什麽。
畢竟聽這位大夫的語氣,夫郎似乎只是一個稱呼,他聽了、認下了,應當也就作罷了。
将事情想通了後,衛楚抿抿嘴唇,将手腕放在脈枕上,小聲地對大夫又複述了一遍自己的病情:“這段時間,我腹中時常有嘔意,習武的時候,內力無法在短暫的時間內盡數提起,偶爾還會有乏力、畏寒的情況出現……”
“等等,”小大夫驚訝地看着他,一臉的不贊同:“你……你還習武?”
發現習武的這件事情在“夫郎”這裏,似乎是不被認可的行為,衛楚緊忙搖搖頭,改口道:“……是相公習武,我就跟他練着玩玩,并未認真學過。”
“那還好些……可千萬要謹慎着些身子啊,”小大夫這才松了口氣,重新低頭将注意力放在面前衛楚的手腕上,指尖換了個地方繼續按壓,“你接着說不舒服的地方。”
衛楚視線低垂,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呃……這裏,有時候也會……發脹……”
說着,他用空閑着的左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耳尖微微發紅。
小大夫笑着安撫他道:“正常,我們做哥兒的,遲早是要經歷這一關的,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懷孕的時候,症狀自然輕重不一。”
“懷孕?”聽見小大夫和醫館大夫下了同樣的結論,衛楚心下一沉。
他們都是見過許多病患、經驗豐富的大夫,若是一個出了錯,另一個怎能也碰巧出錯。
難道他一個大男人……真的懷孕了不成?
“對呀,你這個脈象,大概不過月餘,你的反應似乎有點大啊,才這麽早就有症狀出現了……”小大夫擔心他害怕,迅速補了一句,“但你不用太過擔憂,哥兒都是這樣的,孕象要早一些。”
衛楚頓時減輕了許多壓力,好奇地問大夫道:“您也是……懷孕了?”
雖然心裏并不認同自己腹中孕有生命,可不知怎的,衛楚下意識就這樣問了出來。
提到自己懷孕的事情,小大夫臉上的笑意變得更為明顯。
他邊拿起筆在紙上寫藥房,邊笑着回答衛楚道:“是啊,我有兩個孩子,大的已經快四歲了,小的在這裏。”
小大夫停下手上的動作,朝自己微微隆起得不是很明顯的肚子指了指,雖無奈地搖着頭,但笑容裏盡是滿足,想來擁有美滿家庭的生活真的很幸福。
“恭喜。”衛楚澄澈清透的眼底難掩羨慕的情緒,左手不自覺地就覆在了肚腹上,問道,“您懷孕的時候都有什麽症狀呢?”
衛楚想用他的症狀來對照一下自己的,若是能夠有不同的地方,他也許就可以排除這件令他不寒而栗的蹊跷事了。
“我是醫家,随時都能夠給自己調理身體,所以症狀的話,也不是很明顯……”小大夫又寫下幾味藥,以為衛楚問這話是在害怕,于是開解他道,“我們同村的歡哥兒懷孕的時候反應大,娃娃出生的時候,可歡實着呢。”
“那他……也會覺得乏力畏寒嗎?”
衛楚捂嘴輕咳一聲,攏緊了鑽風的寬闊袖口。
與之前在死士營中的訓練相比,他如今畏寒的程度幾乎已經達到了被莫副統領拉去浸水牢的最低要求。
“是啊,歡哥兒那時候喜酸,什麽梅子啊,尚未熟透的酸梨子啊,只加醋的湯面啊,他都喜歡得厲害,但凡有一天吃不到酸的,都會對他家漢子拳打腳踢,”小大夫寫完了藥方,起身走到了藥架後拿起了稱重的小秤,接着對衛楚說道,“每當這個時候啊,大家都會去他家裏看熱鬧呢,哈哈。”
衛楚的嘴角抿起笑意,眼底卻仍舊是一派惆悵黯然之色。
小大夫看着這個無論是長相還是穿戴,都不像尋常百姓家能夠輕易擁有的漂亮夫郎,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就算是生活在達官顯貴的府邸上,也無法做到讓人時時都保持着快樂和幸福,實在是太可憐了。
“爹爹~我要吃雲片糕~”
裏屋突然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呼喊。
緊接着,就有踉踉跄跄的腳步聲随着這陣呼喊變得越來越近。
衛楚擡眼朝簾布被掀起的方向望去,正好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娃娃朝他跑過來。
瞧着那雙水亮的杏眼,便知是小大夫的孩子。
那孩子并不怕生,見到衛楚坐在他家屋裏頭,竟直接笑嘻嘻地去撲到了衛楚的膝蓋上,仰頭看他的臉:“漂亮姐姐!”
衛楚一愣,随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穿着裙裝,也難怪這小娃娃會認錯。
“小虎子,是叫哥哥。”小大夫笑着糾正道。
衛楚生怕自己的手勁兒會捏疼孩子的臉,便直接将孩子抱了起來,放在腿上坐穩,然後逗他道:“你叫小虎子呀?”
“嗯!哥哥,”像是對自己名字裏的“小”字不滿意,小虎子緊忙對衛楚道,“我四歲了,馬上就要當哥哥了!弟弟在爹爹肚子裏!”
“爹爹懷弟弟很辛苦,”衛楚輕輕摸摸小虎子肉嘟嘟的臉頰,“你可要多照顧爹爹呀。”
“我和父親都有好好照顧爹爹,”小虎子挺起胸膛,“父親獎勵我,給我買了好吃的雲片糕。”
衛楚彎起眸子,看向小大夫,誇贊道:“小虎子這麽乖。”
“唉,他父親擔心我又看診又帶孩子的,很辛苦,所以日日都讓小虎子學着給我洗腳,疊衣裳……”
小大夫話音未落,粗沉的男聲就在院子裏響起:“你也知道?你那小身子骨,總是強撐,今日又累得夠嗆吧?”
聽到自家漢子回來,小大夫聳聳肩膀,心虛地吐了下舌頭。
見漢子進屋,小虎子立刻從衛楚的身上跳了下來,喜滋滋地跑過去:“父親!我要吃雲片糕。”
孩子的目的性很單純,心裏頭想要雲片糕,就一直惦記着要。
“沒有雲片糕了,”漢子捏捏兒子的臉頰,粗聲粗氣地笑道,“明日,明日父親去城裏的時候給小虎子買,好不好?”
“好!父親可千萬不要忘記!”聽到父親答應了自己,小虎子又回過頭來纏着衛楚,朝他張開雙手,“哥哥抱。”
衛楚等着抓藥,閑着也是閑着,于是又将孩子抱到了懷裏,掏出一片金葉子送給他玩,“小虎子乖,一會兒将這個給你爹爹哦。”
小虎子用力點點頭:“嗯!”
裝藥的抽屜被嘩啦一聲推回去,小大夫折好藥包,順手抽了根麻繩準備捆起來,擡頭對衛楚說道:“把小虎子放下來吧,別讓他碰到你的肚子,這小子淘着呢。”
“哥哥,你的肚子裏也有小寶寶了?”勉強能說一句頗為複雜的完整話的胖娃娃把手放在衛楚的肚腹上,輕輕摸了摸,仰頭對他說道,“你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動了胎氣!”
衛楚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的小臉蛋兒,失笑着答應道:“好,都聽小虎子大夫的。”
“臭小子,還學會模仿你爹爹說話了,”那漢子擔心自家兒子會不小心戳疼人家夫郎的肚子,客氣地把孩子抱回到自己懷裏,舉得高高的,笑道,“莫非長大之後也想當個大夫?”
“當大夫有什麽不好的?你還不是跟大夫成親了?”
小大夫拎着藥包從藥架後頭走出來,嗔怒着朝漢子的肩頭捶了一下,朝衛楚走去的時候,突然被自家漢子親了下臉頰。
衛楚如水的眸光裏浸滿了溫柔。
若是他和衛璟,也能有這樣的溫馨場景……
想起衛璟對他說的那句“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我很喜歡你”的話,衛楚遺憾地嘆了口氣,內心酸澀地移開視線。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衛璟心中真正惦念着的人,根本不是他。
若不是因為與達奚慈生得幾乎一般無二,他怕是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殊榮,陪伴在衛璟的身邊。
至于這個孩子……也不是被人期待着降生的。
“還不快去劈柴,晚上給你炖肉吃,”小大夫臉頰通紅地踢了一腳準備抱着胖娃娃跑遠的漢子,轉而看向衛楚的時候,語氣又變得十分親近,“如何熬,熬多久,我都寫在這張紙上了,你回去之後,讓你家漢子……”
想到城裏人都樂意稱呼自家漢子為相公,小大夫就改了個口:“呃……你家相公照着做就可以了。”
衛楚沒有應聲,也沒有接藥,目光稍顯遲疑。
見衛楚仿佛是在發呆,小大夫擔心他是身子不适,忙放下藥包,小心地扶住衛楚的手臂:“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我就是想問一下……”
看他沒事,小大夫得以松了口氣,溫聲說道:“你問。”
衛楚低垂着睫毛,清了清微啞的嗓子,艱澀地問道:
“我能……堕胎嗎?”
作者有話要說:
楚楚: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我……
柿子:我媳婦呢?我那麽大一個媳婦呢?
【不會虐!晚安寶子們!我頭好痛嗚嗚嗚……月底啦,生發液斯哈斯哈,來砸我摩多摩多~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