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堕胎?!”
聽見衛楚的話, 小大夫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他實在太過驚訝,卻又下意識地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面前的夫郎不願意要肚子裏的孩子。
衛楚的眸中隐含着極難察覺的苦澀。
其實……剛剛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在這世上, 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想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你是和相公吵架了嗎?”小大夫拉着衛楚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擔憂地看着他,“吵架了也萬萬不能拿肚子裏的孩子和你自己的身子撒氣呀,他知曉你懷孕嗎?”
問完,他吐吐舌頭, “他應是不知曉你懷孕的,畢竟你這個當爹的也才知道。”
“沒……我們兩個……還算和睦,他也……并不知曉我懷孕的事情。”
衛楚搖搖頭, 接過小大夫遞來的茶杯, 低頭看着杯子出神。
“那你是為何起了這個念頭的?”小大夫扶着自己的肚子,尋了個頗為舒服的姿勢,向身後的牆面靠坐過去,以此來緩解腰腹的不适,還不忘招呼衛楚,“來,你也像我這般坐着,腰會不那麽酸。”
衛楚忙活了這一整天, 晨間還摔了那麽一下, 雖有衛璟在底下墊着, 但還是跌得他腹中有些發涼, 此時确實是又累又乏,見小大夫坐得舒服, 他也忍不住有樣學樣地向後靠去:“多謝。”
“你與你相公是如何相識的?可願意跟我說說?”
醫者仁心, 小大夫只想将衛楚的心結給打開, 這樣他才能夠健康平安地誕下腹中的孩兒。
想着衛璟日後也并無機會與這位大夫見面,加之自己心中又憋悶得厲害,衛楚猶豫了一會兒,略去衛璟的身份,将兩人相識的過程簡單地說了一遍。
“你們兩個還是青梅竹馬呢,”小大夫聽得津津有味兒,忍不住伸手去摸摸衛楚的肚子,笑着對他說道,“所以呀,若是知曉你懷孕,定然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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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楚抿抿嘴唇,搖頭道:“應該……不會吧。”
不僅不會,甚至是連接納……都難。
“怎麽不會?”小大夫立馬否定衛楚的話,轉頭朝院子裏頭劈柴的漢子的方向努努嘴,接着說道,“當年知道我肚子裏有小虎子的時候,他硬是抱着我在村裏跑了好幾圈兒呢,到處顯擺他有孩子了。”
見衛楚的表情有了變化,小大夫緊忙加了把勁兒,“還有,青哥兒懷的時候,他家漢子樂得當天就蹿到山上打了頭野豬回來呢!請全村人吃的席,熱鬧極了。”
“真幸福啊。”衛楚由衷感嘆道。
“你看,你穿得如此華貴,想來你相公并不是苛待于你的人吧?”小大夫摸了一把衛楚袖口的布料,愈發确認地說道,“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怎會給你買如此精美的布料做衣裳。”
衛楚自然不能說自己出身于鎮南侯府,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府上準備好了的,與相公如何待他并無直接的關系。
小大夫不知道衛楚心中所想,表情真摯地握住衛楚的手:“他一定很期待與你共同孕育的生命,那一定會是他的驕傲。”
衛楚心中一動,擡眸看向他的臉:“……真的?”
小大夫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衛楚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不否認,方才大夫所形容的,那些漢子得知了自家夫郎懷孕後的場景,着實是讓他覺得很羨慕。
以至于只是想想衛璟會為了他上山殺豬的場面,都會令衛楚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不給自己留遺憾。
衛楚站起身:“好,那我回去試試。”
“日後你若是有什麽煩心事,盡管來找我,同我講,”小大夫對衛楚實在放心不下,步步緊跟地叮囑道,“千萬不要做傻事,要按時服藥。”
衛楚的情緒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他從錢袋裏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拎起藥包看向開解了他這麽半天的小大夫:“您貴姓?”
小大夫正伸手要去拿茶杯,聞聲緊忙答道:“我姓秦。”
好不容易将這小夫郎勸得決定不堕胎了,自己可千萬要把他的好心态給保持住。
“謝謝您,秦大夫。”衛楚放下碎銀,順手摸摸又來抱他大腿的小虎子的腦袋瓜兒,“等我下次來拿藥的時候,給小虎子買雲片糕。”
小虎子聰明伶俐,聞言立刻對衛楚說道:“謝謝哥哥!”
“哎,多了。”
秦大夫忙站起身來,準備追上衛楚給他找錢,卻被衛楚的話給堵了回去:“就當是我向您買來的勇氣。”
“……好吧,啊,還有,你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千萬不要再習武了,以免累到抻到!”秦大夫站在院門口朝衛楚喊道。
衛楚朝他笑笑,轉身離開了已升起袅袅炊煙的村落。
******
衛璟的忠勇侯府一行,果然與戲命設想的結果一般無二,确實是無功而返。
一路上緊趕慢趕,才堪堪在司空大夫照例請脈的時候回到了清沐閣。
匆匆脫了身上的勁裝後,衛璟一骨碌躺進了被窩裏,好整以暇地等着卧房門被打開。
“老夫要提前恭喜世子了,”即便知曉衛璟看不見,司空大夫也還是起身朝衛璟作了個揖,笑道,“世子體內的餘毒所剩無幾,不出月餘,您的眼睛便可複明了。”
雖然衛璟一直在有意地掩蓋着自己的真實狀況,但數月之前的毒,他畢竟也是真真切切地經歷過的。
若不是司空大夫,他體內的餘毒也不會如此迅速地消散了個八|九成。
“多謝您這長久以來的照料了,”衛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點點頭,誠懇道,“辛苦您了。”
司空大夫連聲說着不辛苦,低頭開始收拾藥箱。
突然,衛璟的餘光在那個即将合上的藥箱裏瞄到了一個熟悉的物件兒。
礙于自己的眼睛還是“瞎的”,他只能伸手去拿之前放在藥箱邊的茶杯,假裝不小心碰倒了司空大夫的藥箱,旋即才得以準确無誤地“摸索”到了那東西,好奇地“咦”了一聲。
司空大夫不解地問道,“世子?”
“這小瓶兒……您是從何處得來的?手感當真是極好。”
衛璟的視線不着痕跡地落在瓶身的一道裂紋上,再次确認了這玉瓶就是自己曾見過的那個。
司空大夫如實回答:“回世子,這是世子妃與老夫交換而來的。”
“世子妃?”
衛璟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司空大夫對此事似乎也存着疑惑,“世子妃說老夫的銀瓶兒要更好看些,所以問老夫是否願意交換。”
衛璟挑了挑眉。
“可這玉瓶實在貴重,哪是願不願意就能夠決定的事情啊,”司空大夫搖搖頭,“所以老夫想着,或許是世子妃在提點着什麽,很大可能便是讓老夫在平日裏對世子的照料再用心一些……”
一切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最終只能往更深層次的含義去琢磨。
衛璟失笑道:“他倒不識貨。”
“是啊,老夫也是這樣想的,”司空大夫從衛璟遞向他的手中接過玉瓶,複又欣賞了一遍,“雖然老夫不識玉,但這個小瓶兒,一瞧便知非同凡響,還請世子替世子妃收回去罷。”
“既是世子妃與您交換的,司空大夫便好生收下吧。”衛璟笑着說道。
他似乎已經得到了比這玉瓶要重要千萬倍的真相。
司空大夫的腳步聲漸遠,卧房中傳來了衛璟的聲音:
“阿黛,去請戲命大人過來。”
阿黛正在晾衣裳,聞聲回答道:“世子,戲命大人并不在府上,聽說要亥時過才能回來呢。”
***
鄉間向來是日落而息,因此做晚飯便早些。
反觀衛楚回到侯府的時候,才不過剛剛申時一刻,廚房正要開始準備晚膳。
衛楚靈活地縱躍到檐間,四處打量着可以将手中藥包藏匿起來的地方。
尋覓良久,最終到底是選定了一處符合心意的角落。
他匆匆把藥包塞到了裏頭藏好,這才整理好衣裳和儀容,從容不迫地回到了清沐閣中。
衛璟的卧房沒有點燈。
衛楚松了口氣。
雖說在秦大夫那兒得了不少勇氣,但回來之後,一站在這裏,他的腿就止不住地發軟,哪兒還能有膽子進去告訴衛璟他懷孕了的事情。
還是再放一放吧,左右聽秦大夫說四五個月才會顯懷。
他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來醞釀。
衛楚定了定心神,回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卧房中,一頭栽倒在被窩裏休息起來。
回顧這一天裏,猛然得知了這許多聞所未聞的消息,衛楚着實是很難在一時間消化得掉。
即便是閉上眼睛,他的腦袋裏也時時回想着秦大夫的叮囑。
不能辛勤勞作,不能焦急上火,更不能有過大的動作幅度,以防動了胎氣,從而導致滑胎,更要注意的是……
卧房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衛楚以為是阿黛,剛要讓人進來,就又聽見了三聲急促的叩擊。
心頭倏地一凜。
兩長三短,是死士營中的暗號。
衛楚不敢耽擱,忙從榻上起身,朝門口走去的同時,低聲給門外的人回應道:“戲命大人。”
戲命的身上沾着血氣,衛楚隔着門板便聞到了。
他走進屋中,皺着眉頭,看上去似乎生出了幾分不滿,問衛楚道:“這一整日你去哪兒了?”
衛楚下意識後退兩步,伸手覆住了自己的肚腹,掩去眸中的慌張神色,擡頭看着戲命:“……屬下……屬下身子不舒服,去外頭的醫館瞧病去了。”
“哦?”戲命有些意外,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手底下的死士什麽時候這般柔弱不堪了?”
衛楚原本正打算對戲命坦白自己身上的秘密,可聽見戲命這樣說,他不由頓時再度緊張了起來。
連他生病都覺得他不中用的死士首領,若是知道自己是個體質怪異的人,甚至……懷孕了,而且懷的還是世子的孩子,又怎會不就地将他處死。
衛楚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自己死後再也見不到衛璟。
所以照目前看來,自己身上的這個秘密,還是要能瞞則瞞。
“不知大人尋屬下有何事。”
衛楚不再糾結于戲命的不悅情緒,委婉地換了個話題。
“方才我去了趟東宮。”
戲命從懷中掏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順手丢在衛楚手邊的桌案上。
衛楚并未着急去拿,凝神聽着戲命接下來的話。
“戌時後,我需得再去一趟,但這次,需要你與我一同前去取些東西,我做你的掩護,”戲命無法對衛楚說出自己的全部計劃,此時來尋衛楚,也只是為了他這一身白白浪費了許久的功夫,“不過我去探路之時,迫不得已弄死了兩個翎羽,他們消失的事情,也許很快就會被發現,此去東宮,必然兇險萬分。”
他一向擅長出手殺人,并不善于隐匿身形,偷取機密。
而根據他這許久的觀察來看,衛楚雖武功不如他,但輕功卻是與他不相上下的,加之衛楚身形偏瘦,如此一來,身法輕盈的程度自然遠在他之上。
因此,若是悄無聲息地潛入某處去“拿”些衛璟所需要的東西,衛楚無疑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
無論是忠誠,還是功夫,都十分令人信得過。
而這清沐閣中,除去衛楚之外的影衛,雖然也足以讓戲命還算篤定地相信他們的為人,但終究沒有衛楚同他一起去來得安心。
“沒問題吧?”
戲命的外衫上沾了血,腥膻的味道讓衛楚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不過面對任務,衛楚向來義不容辭,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力壓下腹中的不适,張口便要答應:“沒問……”
答允的聲音戛然而止。
戲命皺起眉頭:“怎麽了?”
“屬下……”衛楚突然想起秦大夫叮囑他切莫去做會動胎氣之事的話,心中糾結不已,淡色的唇瓣越發蒼白。
戲命瞧見了他憔悴的臉色,嘆了口氣,說道:“若是真的不舒服,那我便尋其他人去吧,你好生休息。”
添奕性格謹慎,是僅次于衛楚的選擇,若是與他同去,頂多是付出的時間要再長一點而已,也不是非衛楚不可。
只是戲命向來習慣讓自己的手中攥着十成的把握再去行事,故而選擇衛楚也完全是為了确保萬無一失。
若是遭逢危險,他并無法猜到其餘影衛心中的想法,但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到衛璟身上的衛楚,卻是絕對不會生出背叛之心的。
可瞧着衛楚的狀态……确實不适合與他參與這場行動,如若當真不行的話,他這時便應當去尋添奕了。
戲命此言乃真心實意,可聽在衛楚的耳中,卻不是這個意思了。
見戲命如此果斷地讓他待在府上,衛楚說不發慌是不可能的。
按照戲命以往的行事風格,他哪能不懷疑這位冷血頭領不會在忙完手中的事情後,回過頭來将自己一并處死。
并不是他聳人聽聞,屬實是在死士營中的時候,眼睜睜地見過了太多這樣的情況發生。
衛楚不着痕跡地輕撫了一下尚還平坦的腹部,心頭悲涼。
他的孩子還未見過這人世間的美好,決不能就這樣同他一起赴死。
執行任務的話,若是小心着些,應當也并無大礙。
“戲命大人……”
衛楚喚住轉身欲待離去的戲命,從他手中拿過那幅詳細繪制的東宮地形圖,垂眸看了一遍便記了個清清楚楚。
折疊好後複又遞還給戲命,衛楚抱拳領命:
“屬下即刻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我想通了
楚楚:我想開了
【寶子們放心呀!崽不會出問題的!楚楚受的委屈,無論是不是柿子的錯,都會在柿子身上找回來!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