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恩蕭伸手一擋,那酒全潑在他手上,順着袖管淌下,冰涼的像只小蛇鑽進去。
“……你幹什麽?”恩蕭眼風飕飕刮向謝知行。
謝知行沖着他笑,說:“酒還是得學學怎麽喝的,要不然容易被人拐走。”
酒味涼涼地彌着,恩蕭指尖不知何時弄出了傷口,被酒精啃齧,火辣辣地疼。
“無聊。”他罵謝知行。
“不無聊,可有趣了。”謝知行還在笑,目光打量着恩蕭,像是在等什麽。
恩蕭臉上漸漸燒起來。
“……你做了什麽?”恩蕭抓緊手铐,一手下意識摸槍。
“我特調的酒,喜歡嗎?”謝知行賞了賞他微紅的面色,說,“我剛才發現您的手受傷了,所以就讓酒裏的東西順着您的傷口滲進去試試。”
他說:“我原以為這麽微量不會有用的,沒想到你那麽敏感。”
恩蕭坐在高腳凳上,眼睛盯着杯底,等着芯片調節。他不喝酒,因為沒人教過他喝酒這件事,他也沒見過身邊人喝酒,不知道多少能醉。他猜想芯片既然能把酒味稀釋成水味,那麽它應該也能把體內的酒精等東西稀釋成水。
然而他錯了。
他身上開始熱起來,腦袋暈乎,咬牙叫了一聲“謝知行”,腦袋就趴桌子上了。
恩蕭毫無防備地暴露在16號樓的視線裏。這裏的人都不像其他筒子樓裏的人那樣單純,除了聽命令做工作意外以外,別的一概不管;這些人心思可多,貪癡妄欲如煙霧彌着,綠色燈光底下,一雙雙眼睛藏在暗處,虎視眈眈。
謝知行瞧着恩蕭軟綿綿的碎發,說:“小羊羔,你可要記得你欠我一次。”
謝知行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人打橫抱起,上樓扔進自己房間。恩蕭這身子異乎尋常地輕,謝知行緊緊實實抱着,隔着衣料觸到他的體溫,和薄薄的皮肉底下那些略微硌手的骨骼。
謝知行半跪着将人放在鋪滿了記憶棉的地板上,剛要抽身離開,手腕上卻是一緊。
“不許跑。”恩蕭眼睫睜開,露出一抹淡藍,手裏緊緊攥着手铐。
“你都這樣了,還管我?”謝知行覺得好笑,伸手拽了拽,卻沒想恩蕭那只纖長的手力氣不小,手铐在他手心裏,怎麽也扯不出來。
“放手。”謝知行兇狠道,“乖乖睡覺吧長官!”
“我要你跟我……”恩蕭說,“回城防所。”
“做夢呢。”謝知行說。
那手铐一邊拷着謝知行的手,另一邊讓恩蕭攥着,謝知行想走也走不掉。于是他上下打量恩蕭一番,說:“冒犯了,長官。”
他把手伸進恩蕭外袍裏,貼身摸索一圈:“你把鑰匙放哪了?”
恩蕭的體溫在上升,衣料薄,謝知行的手掌好像也燙起來,摸到腰線和胯骨,更像過電似的。
恩蕭身子輕輕顫了一下,蹙着眉頭,說:“你幹嗎?”
衣服口袋裏探不到鑰匙,謝知行手心發燙,也不敢細搜,便往後退,又摸褲子口袋。誰料那手铐鏈子太短,拉不了那麽遠,恩蕭被他扯得半支起身子,腿一擡,膝蓋自然地頂住謝知行胯下。
謝知行只覺身體裏掀起一道熱浪,似乎悶哼了一聲:“……長官,別亂動。”
“你在幹什麽?”恩蕭眼裏漸漸透出光來,似乎清醒,又似乎還很醉。
通訊儀裏傳來林默的聲音:“長官,您在哪兒?謝知行怎麽樣?需要我幫忙嗎?”
謝知行敏銳地聽見,說:“你小情人找你了,”他視線往下一放,落在自己小腹上,“你這樣合适嗎?”
恩蕭卻不理會他,酒精作用越來越強,他臉上飛着一片潮紅,好半晌黏黏糊糊地吐出一個字:“……熱。”
于是他伸手去解自己胸前的扣子,手一動,手铐牽扯着謝知行往前撲過來,撐在身側。恩蕭瞪着他,說:“你讓開。”
謝知行沒說話,氣息略微粗重,穿過恩蕭耳畔。
“你最好現在就放開我。”謝知行說。
恩蕭一手拉着謝知行,另一手撥弄半晌,卻始終開不了那個扣子。他轉瞬看見謝知行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制服,那好端端的扣子讓他開了四五顆敞着,恩蕭看得好生別扭,伸手要替他扣起來。
恩蕭指尖涼涼一碰,謝知行起個顫栗,一把捏住他的手,惡狠狠道:“你幹什麽?”
林默在通訊儀裏叫喊:“長官,謝知行此人狡詐,您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謝知行……”恩蕭念了一遍,恍然間認出了面前這張可恨的臉。他眼裏雲霧頓散,猛然發力把人往下一撲,壓至身下,說,“是你!你今天必須跟我回城防所!”
視線一晃,謝知行脊背陷入柔軟的地板,擡頭便看恩蕭壓在自己身上。眼前這人耳尖都漾着紅,大腿夾住謝知行腰側,一雙手死死摁住他。
謝知行領口被恩蕭拽得發緊憋悶,靠得太近,一時間似乎恩蕭身上的熱氣都渡到自己身上了。
謝知行恨然:“長官,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謝知行剛要挪動腰身,恩蕭腿夾得更緊:“不許動。”
謝知行微微吸氣,心裏叫苦。
不該在酒裏加料的。
恩蕭靜靜垂眸睥睨着謝知行,仔細擺弄着手铐。那制服領子高高束起,遮得嚴絲合縫,一點塵俗都不露。
可謝知行偏偏能從下往上看到恩蕭順着呼吸起伏的胸膛,聽到他胸腔裏沉重微快的心跳……
謝知行差點以為恩蕭是那條誘人堕落的毒蛇——若不是此刻外邊的霓虹燈照亮了恩蕭的臉。
那雙純淨的藍眼睛攝人心魂,一塵不染,通透得沒有一絲波瀾。謝知行看着,目光交錯的一瞬間心裏靜了,連欲望都給壓下去。
謝知行:“長官,抓犯人可不是這樣抓的啊。”
他支起上身,抓着恩蕭的衣領湊近他,說:“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嗎?”
恩蕭那雙頰是濡火的,嘴唇是咬紅的,呼吸是短促的,碎發淩亂,可是那雙眼睛卻又幹幹淨淨,透徹得像雪山上的天湖,抓不着一絲雜念。偏偏的,也是那雙眼睛,抓着人不斷往裏墜,周身熱血沸騰,心裏無端燒起了滔天烈火。
謝知行好想毀掉那份純淨。
心跳咚咚,謝知行頸間檢測儀閃動的頻率開始有了微妙的加速,一下兩下,恩蕭的眼在紅光裏閃現。
恩蕭反應有些遲緩,好像盯着什麽新奇事物一樣看了半晌,說:“你激動什麽?”
謝知行手指撓過記憶棉,握成拳,喉結滾動,說:“讓你急的……你走開,長官。”
“否則的話,”謝知行聲音狠狠一壓,“我會咬爛你。”
這話仿佛進不了恩蕭的耳朵,他壓着謝知行動也不動,那眼睛裏霧蒙蒙的,實在不知是醒是醉。他那呼吸漸漸費力沉重起來,胸膛起伏着,抓着手铐的手漸漸脫了力。
謝知行見狀,連忙将手铐抽出,箍着恩蕭渾圓的肩膀将他摁朝一邊,然後起身,說:“鑰匙呢?”
恩蕭不語,眼睛輕輕閉上。
謝知行:“……”
他将冰涼的手貼住自己滾燙的後頸降降溫,那目光裏放出一匹狼,幾次撲向恩蕭,要咬爛他,要殺了他!
謝知行咬牙,手探向恩蕭後頸,對準芯片的位置。
挖出來!
他指頭發着顫,似乎蓄了很大的力。這時候恩蕭哼了一聲,眉頭蹙起,似乎感覺到不适。
謝知行心裏突然一軟,驟然收了手,洩氣道:“長官,今天我可沒占你便宜……暫且放你一馬。”
謝知行終于在恩蕭胸口摸到了鑰匙。他開了鎖,整整衣袍,看向窗外。
這複樂園看來是不能待了。
窗戶大開,夜風卷進來,吹鼓他的衣袍。他長腿一擡,跳入那漆黑夜色。
冷風刮過面頰,沖擊着身體裏那點燥熱,竟然愈吹愈烈。
他心裏那個惡魔露出了獠牙,回頭看了看筒子樓裏的燈光。恩蕭身上究竟藏了多少東西?謝知行的心思緊緊糾纏着他,卻怎麽也想不清楚,想到最後恨得牙癢,只想把人撕破咬爛。
凱茜不知何時坐在筒子樓下面的臺階上吹着夜風,見謝知行突然跳下來,她那雙紅腫的眼睛才遲緩地轉了轉:“謝知行?你怎麽……”
謝知行收回他如狼似虎的目光,冷冷地瞥一眼凱茜,說:“你在這兒做什麽?大胡子呢?”
“不知道,應該可能在樓上吧。”凱茜說,“我現在不知道怎麽面對他。”她擡手使勁捋了一下頭發,眼淚漫上來,“我怎麽能打他呢?我明明是很愛他的呀,我怎麽能打他?我還想對他開槍……”
她說:“謝知行,你知道嗎,我剛才真的差點就開槍了。我竟然想殺了他!”
“你為什麽不反抗?”謝知行問。
“因為我……”凱茜張口卻半天說不出話,好像自己也找不到借口。
她低下頭,再擡眼時,霓虹燈光映出滿眼悲戚淚:“因為我生活在這個世界裏,我就要遵守這個世界的規矩,不管它是扭曲的還是正直的,不管它讓不讓我舒服,我都得遵守,才能被容許活下去。A77是我和他共同的主人。主人說的一點沒錯,我和他本來是不該存在的,是因為主人肯收留,我們才能活到現在。我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去改變。
“城邦就是這麽個東西……但凡逆大流的,有幾個好下場?”凱茜看向謝知行,說,“你不也一樣?看你脖子上那個監測儀,你是編號G吧?”
謝知行挑眉:“你倒是聰明。”
凱茜說:“你們編號G生來就是應該要在研究所過一輩子的。現在你從研究所逃出來了,就代表你已經背叛城邦。你已經太久沒從複樂園出去了,你現在轉頭看看吧,外面都是你的通緝令,他們要你的命!”
謝知行脊背一寒,轉頭但見滿城紅燈閃爍,警報嗡鳴,城防官身穿藍黑色制服坐在懸浮汽車裏,如暗夜裏的鬼魅,鋪天蓋地而來!
林默率着千軍萬馬,臉上染了一層肅殺之氣,耳邊通訊儀閃爍:“長官,G0067已被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