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觀察室是建在筒子樓正下方的,其地形也和筒子樓差不多,是一個同心圓狀。略微不同的是,這些圓都缺了個口子,留作通道,準确些說,觀察室是由從小到大互相套在一起的幾個字母C組成的。
所有觀察室一圈一圈往外鋪開,越往外的住的是越沒有危險性的居民,也就是外界所認知的傻子。而他們這些有特殊能力的,都被圈禁在中央。
正中央則是一塊空白地帶,作為研究中心。研究中心的頂端設有緊急逃生出口,當出現意外情況時,研究人員可以打開天花板玻璃,直通地面。
謝知行琢磨着那兩個字,其實很好理解,0就是0時,C就是中央。
恩蕭為他開啓出口,只是要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去,還得看他自己。
謝知行掃過外面一衆牢房,看着那些瘋子傻子,笑了笑:“你們都想出去吧?”
入夜,城邦每個角落都阒寂無聲,研究所也沉入睡眠。城邦居民的作息受到嚴格把控,十點鐘大鐘一響,全體居民就該休息了,即便是不睡,也不能夠開燈或者發出聲響。
這時候的城邦像一座死城。
謝知行偏頭靠着牆,臉上木然。
他隔壁艙室的小女孩戴琳,此時嘴裏正念念有詞,鮮紅的尖指甲在玻璃上撓出刺耳銳鳴。
她頸後的芯片在閃爍,稚聲猛然拔高:“發瘋,發瘋……給我殺,殺了他們!”
脆響在空闊的空間裏回彈,下一秒,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哀嚎,緊接着,觀察所外層的居民集體發瘋,奮力沖撞鐵欄杆。
皮肉青紫,他們眼角充血泛紅,張開烏黑大口尖叫狂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口守衛的城防官哪裏見過這種架勢,提着霰|彈|槍就往裏沖,砰砰放了幾枚子|彈,那群瘋子仿佛聞着火|藥味,齊刷刷轉過頭來,湧向城防官所在方向。
瘋女人的尖爪從欄杆裏伸出來,抓住了一個城防官的衣袖,立刻扯下一片布料來,劃下幾道血痕。
那城防官咬牙切齒,對着女人胸口就是一槍:“滾開!你這瘋子!”
他大吼:“全都給我閉嘴!想挨槍子兒嗎!”
謝知行遠遠聽着動靜,嘴角挂一抹笑:“蠢貨。都說是瘋子了,誰怕挨槍子兒?”
人發起瘋來氣壯如牛,眼前一個彪形大漢死命搖晃鐵欄杆,竟聽一聲脆響,生生将鐵欄杆折斷了。
他肥壯的身軀噗通倒地,赤身裸體,蠕蟲一樣爬到城防官腳邊,擡嘴就咬。
城防官厲叫,一時忘了開槍,只拿槍管死命地捅着壯漢的頭:“豬頭!給我松嘴!”
還有一撥集體關押的傻子,咧着嘴笑,哈喇子順着下巴淌下去。他們一個沖撞一個,後面的人要把前面的人撞成肉泥,鐵欄杆顫動,石灰零落,很快就哐當倒地,人群蜂擁而出。
戴琳閉眼跪坐,稚嫩的眉頭緊蹙,雙手交叉抵住額頭:“殺……殺……殺……殺了他!你們就自由了!”
那群傻子面面相觑,肩膀擠着肩膀,片刻後竟然齊齊轉身,面向同一個方向——研究中心,狂奔而去。
謝知行冷眼看着。戴琳正在嘗試意念制動,她身上植入了控制器,異常強大的腦電波以波狀發出,對接到每一個劣等居民頸後植入的芯片上,自動降噪解析,暫時控制了他們的行為。
戴琳這方面的天賦雖然異于常人,但一次性操控那麽多劣等居民,她額頭上還是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等到這群傻子圍毆夠了那兩個可憐的城防官,才跌跌撞撞地奔向研究所中央,撞開研究中心大門。
裏面已經空無一人。研究中心的天花板打開,正對着大樓頂端的亮燈,光線刺目。所有研究人員已聽着動靜逃離。
那群傻子們一屁股坐上精密昂貴的儀器标本,抓起溶液往嘴裏倒,喝得異常盡興。
戴琳猛地吐一口氣,肩膀一沉,說:“不行了,頭暈。謝知行,你到底要怎麽出去?”
謝知行看着眼前的防彈玻璃,想了想,對着外邊的城防官勾了勾手,嘴角一咧,說:“你,過來。”
恩蕭矗立于地面一層,天花板打開後留下的豁口處。身後研究人員已被林默打了鎮靜劑,安撫疏散。他一個人身影高挑卓絕,面迎着豁口裏刮來的絲絲涼風,耳邊灌滿怪叫和嚎啕聲。
林默拿來披風:“長官,晚上涼。”
恩蕭瞳孔裏映着漆黑的地底,說:“還有一分鐘到零點,他人要是出不來,你就把出口封死。”
林默:“是。可是長官,您确定要放他出來嗎?”他蹙眉,頓了頓,“一旦敗露,您是要接受審判的。”
恩蕭眼眸裏飄過一片沉雲:“李煊不同于別人,這事情必須查清楚。再者,”他頓了頓,“最近的福音系統太不穩定了,福音對城邦的重要性你知道。如果福音系統崩潰發出錯誤指令,那麽整個城邦就會跟着它一起崩潰。假如有人潛入主控室,篡改福音系統,那整個城邦就危險了。”
“可是長官,”林默苦笑,“您也知道總指揮室的守備有多森嚴,除了您和檢修員以外,沒人進得去。”
“所以才更危險。”恩蕭說,“我們必須揪出這個原本不可能存在的人。”
說着,一聲巨響驚破夜晚,大地猛顫。
地下冒出滾滾濃煙,城邦陡然蘇醒,探照燈全開,紅光警報瘋狂閃爍。所有筒子樓裏回蕩着一個機械聲音:“中心大樓遇襲,中心大樓遇襲,請迅速疏散……”
線性單調的警報炸響,一隊一隊城防官從城邦的角落裏冒出來,懸浮運輸車排列整齊,從城邦外圍順着放射狀街道飛馳彙往中心,燈光照耀下,向空氣裏噴出鵝黃霧氣。
“媽的,謝知行……”林默鏡片上浮現了當前地下一層的場景,他雙目一瞪,語氣急急,“長官,謝知行他媽的把牢房轟了!編號G正在逃散,我們得現在就阻止他!”
恩蕭盯着鏡片角落裏顯示的時間,臉色沉沉:“還有五秒。”
林默:“可是長官,為一個謝知行不值這麽大動靜,整個城邦都會知道……”
“只有謝知行。”恩蕭蹙眉打斷。
只有謝知行有可能躲開福音的攻擊,也只有謝知行的身份适合做這件事。
林默再勸:“可是長官……”
話音未落,謝知行的身影就從黑霧裏冒出來,他矯健地攀上挂梯,長腿一擡,整個人翻上地面。
林默咕哝:“還真逃出來了……”
時間剛好邁入零點,恩蕭當即拔槍對準謝知行。
謝知行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槍眼,笑着舉了舉雙手:“長官,這麽見外?”
恩蕭:“我讓你出來,你倒好,炸了我半個研究所?”
謝知行在恩蕭的槍口之下傾身向前,抵上胸口:“那又怎麽,你要捉我回去嗎?”他眼睛笑笑地眯成彎鈎,“親愛的長官?”
他說“親愛的”的時候,下颌緩緩移動,像是把這幾個字在齒間碾碎了才扔出來,恩蕭覺得他的笑簡直就是一把彎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恩蕭把槍收回,說:“我不收廢物。”
謝知行笑了,微昂着頭感嘆:“哎呀,賄賂長官就是好啊,這麽大動靜都能包容。”
“你拿什麽賄賂我了?”恩蕭蹙眉。
“拿我這個人啊。”謝知行指着自己,眯起笑眼說,“用我自己賄賂,值不值?”
“值不值我可不知道。”恩蕭說。
“長官那麽聰明一個人,會做虧本買賣嗎?”謝知行眼底寒光閃動,盡是嘲諷。他那手在恩蕭胸前點了一下,說,“我值不值,你心裏最清楚。”
恩蕭蹙着眉避開他,沖林默一揮手。
林默會意,面色鐵青地盯着謝知行,一邊傳令道:“研究所大量編號G居民外逃,系防禦系統故障所致,危險度低,請安撫無關居民,并迅速帶回出逃居民。另派兩隊人手負責入負一層救火。”
警報聲頓停,紅光的餘波一圈一圈掃過城邦整齊劃一的建築物,慢慢歸于平靜。
謝知行此時盯着林默看了看,突然覺得他有點眼熟。口袋裏的懷表發出輕響,他眼睛動了動,恍然大悟。
懷表裏的人就是林默,只不過照片應該是年少時候拍的,顯得稚嫩。原來他是恩蕭的情人。
謝知行想,這上下級搞暧昧,不好吧?
恩蕭臉上随着燈光明滅不變:“你笑什麽?讓你出來,沒讓你放那麽多人出來。”
“聽說恩蕭長官能力非凡,在位以來城邦從來沒發生過任何動|亂。我該不會是你手底下跑出來的第一個逃出來的吧?”謝知行機敏地看了看那濃煙,轉移話題道,“這高斯炮不錯,放了那麽多年質量還那麽好,炸碎了不少牆壁。”
恩蕭臉色微白,謝知行這是把底下的城防官逼上絕路了,才讓人家動用了三百年來沒人動用過的後備防禦裝置。一炮轟開關着自己的大門還不夠,他還轟爛了半個研究所,連帶放了那麽多下等居民出來。
恩蕭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天生的囚犯可以行事如此猖狂。
幸虧其他異能者都有鎖鏈鎖着,事先沒辦法轉移陣地,要不然謝知行一定會想辦法把炮口對準關押異能者的地方,把他的同伴全放出來,那時候城邦才是真的大亂。
恩蕭目光寒涼地看着謝知行:“你以為你做得好嗎?放他們出來,他們就能活得下去?”
“關在地下,就能活下去了嗎?”謝知行一哂。
“關久了的鳥兒,是不知道該怎麽飛的。”恩蕭說,“就像你,關久了的狼,這爪子頂多算得上是家犬。”
謝知行面色一沉。忽然眼前一暗,恩蕭面無表情地一擡手,一副新的鐐铐就挂在了他脖子上。
恩蕭往前一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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