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江花月夜(一)
冉祈後來也總是會回想那個下午,她甚至驚奇,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顧雲起成了那個可以讓她托付全然的信任的那個人。
在冉祈過往的生命裏,不可否認地,她是一個挺冷淡的人,她其實對很多東西缺少共情,她看上去溫柔而善良,但其實把自己有限的感情交付得很吝啬。
顧雲起其實是個和她截然相反的人,他看上去心裏空蕩蕩,實際上擁有着非常多的熱愛和執着。
而他,終于有這麽一個人,能把他對生活的熱愛和向往的萬分之一,分了一點給她。
那一天的下午,少年握住她放在長椅上的手,告訴她:“如果有機會,去看看他吧。”
他說:“——去向他道歉,告訴他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他;去安慰他,做出那樣的事情他其實也很害怕;去對他說,以後,請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應該要對他說的,他們之間,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
冉祈想。
……
那天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在教室裏呆過的一天感覺很快,可是原來逃課的時候才發現時間可以走得很慢。
他們去了外灘,去了摩天輪,還去了夜市。
逃課的一日歡愉讓他們忘記了所有的煩惱,以及,第二天的懲罰。
結果就是平常最最好說話的老李都沒有放過他們,讓他們去打掃一整層樓的走廊衛生。
顧雲起:“……”
他看了看身邊臉面極薄的女生,嬉皮笑臉地對老李說:“走廊人太多了…換一個吧。”
冉祈附和地點頭,一層樓有六個班級,怕是要丢臉丢到半個年級。
老李卻十分鐵石心腸地揮揮手:“現在怕丢人為什麽要逃課呢?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們嗎?我昨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冉祈:“……”當事人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最後的結果當然顧雲起領着冉祈乖乖地拿着掃把掃完了一整層樓的地。
期間坐在教室裏的無數同學都忍不住地轉過頭來看他們。
拜托!顧雲起哎!大少爺不逃課才是稀奇,怎麽這次就罰人家掃地了!問題是他居然還乖乖掃了!
至于他旁邊的姑娘,大家心裏都清楚,看了帖子八卦議論是一回事,沒有哪個人敢真的跑到冉祈面前為難一句。
畢竟就沖今天這個樣子,全年級都會知道顧大少爺這次逃課,是帶着冉祈一起的,而顧雲起這個人,揍起人來是不要命的。
……
在顧雲起有意無意的庇護下,冉祈度過了還算平靜的期末。
冉祈考得還算可以,班級第十三名,年級前兩百名,對于勢必要上音樂學院來說的她綽綽有餘。
而大少爺顧雲起一騎絕塵,穩坐理科第一的寶座,除了語文一如既往的拉胯之外,所有的理科學科扣的分加起來不超過二十分。
就連小話唠徐星語也考的不錯,小姑娘考前狠狠地抱了一下佛腳,最後考到了班級前五和年級前一百的好成績。
結束了期末考試的那天,高三的學長學姐們回學校拍畢業照,冉祈和徐星語開始全心全力地準備畢業晚會。
今天是畢業晚會的第一次彩排,冉祈沒有換衣服也沒有帶妝,抱着琴安安靜靜地在後臺等主持人叫他們,《不再見》被學生會安排了壓軸,打算用來喚起畢業生們的同窗之情。
而由民樂社社長遲意帶領着民樂合奏《春江花月夜》被安排在前三個表演,畢竟學校和教育團的領導會看前三場,而作為一中的頭牌社團,民樂社是一定要上場為一中争個面子的。
遲意會到後臺,手裏還抱着自己的琴架、看到冉祈和她身後的民樂社成員,沖冉祈笑笑:“加油哦!”
随後遲意環顧了一下在場的社員,愣了一下,看向冉祈:“她沒來?”
冉祈自然知道遲意說的這個她是誰,是孫婧怡。
是的,自從那天冉祈碾壓式的羞辱之後,孫婧怡一次排練也沒有參加過,冉祈今天也給她發了排練通知,可是她沒有出現。
冉祈于是沖遲意搖搖頭。
遲意有些擔憂地說道:“她這要是現場表演的時候突然出現,故意給你使絆子怎麽辦?”
冉祈答她:“不怎麽辦,我又不能不讓她上場。”
确實,遲意早就把節目的參加人員名單報了上去,就算孫婧怡再怎麽作妖也斷沒有不讓她上場的道理。
主持人來後臺找遲意商量樂器的擺放時間,遲意也沒有辦法和冉祈多說,只能匆匆鼓勵了兩句就離開了。
……
孫婧怡果然是在表演當天才出現的。
《不再見》節目的組員們都已經換好了服裝在化妝,孫婧怡帶着妝穿着裙裝走了進來,今天民樂社的服裝是和服裝社聯名的,所有人的都穿的是小旗袍,為了和隔壁遲意的節目區分,《春江花月夜》的組穿的是漢服。
而孫婧怡穿着一身淺綠色的漢服,站在他們面前,冉祈不可避免的頭疼了一下。
徐星語都看傻了,小聲地嘀咕:“她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啊?”
不光是徐星語這麽認為,整個民樂社的人心裏都是這麽想的,可不是有毛病嗎?排練的時候找茬耽誤進度,缺席排練和彩排不談,最後幹脆別的組的服裝來加塞。
冉祈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個腦殘。
這個腦殘身後還跟着兩個人幫她搬琴,跟着她的人擡起頭,還朝冉祈笑笑。
——是孫恺。
在此之前冉祈從未設想過這兩個一樣讨厭的人居然會彼此認識,在回味一下他們的姓氏,冉祈心裏有了數。
今天他們是來砸場子的。
孫恺把琴放下,走到冉祈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冉祈:“怎麽回事啊,我聽說你們欺負我堂姐?連排練都不讓她參加?”
少年撸起了袖子,擡腳,狠狠地踹了一腳那邊的梳妝臺。
他的力氣不小,桌面上的化妝品都散落下來,後臺房間裏的女生都吓得尖叫起來。
有破殘的桌面木屑飛來,冉祈下意識地第一反應,是轉過身保護了自己的琴。
——今天是現場表演,冉祈帶的是那把冉文濤的遺物,她不能讓這把琴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木屑飛來,劃在女孩細嫩的手臂上,帶出一道鮮豔的血痕。
冉祈睜開眼,沒有去在意手臂上的傷口,忽略了手臂上的痛感,她仔仔細細、從上到下地檢查了自己的琴,還好,一點也沒有被碰到。
以及有民樂社的男孩子放下了琴,去按住了孫恺,徐星語從古筝面前站起來,第一時間跑去了冉祈那裏,檢查冉祈的傷勢。
冉祈小心翼翼地放好了自己的琴,收進琴袋裏,才回過頭看着孫恺,然後拿出手機報警。
徐星語也立刻拿出手機給學校的警衛處打電話,孫恺立刻發現了她們的意圖,要來搶她們的手機。
——但是沒成功,因為顧雲起到了。
顧雲起身後還跟着一個背着包的男人,進來之後就拎起了孫恺的衣領,在他耳邊問:“是不是上次沒揍你,你心裏不舒服啊?”
這是冉祈第一次看到顧雲起這麽生氣,少年的眉頭緊皺,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顧雲起本身是帶着一點點的邪氣的,這一刻,冉祈仿佛才看到了一個真實的顧雲起。
那個傳說中的,差點打死人的顧雲起。
顧雲起就這樣拎着孫恺的衣領走出了大禮堂。
冉祈吓壞了,她連自己胳膊上的傷都忘了,跟着顧雲起沖了出去。
拎着孫恺走到學校的禮堂後角,踹了一腳跟在孫婧怡身後的另一個男人,在孫婧怡的哭喊中,顧雲起威脅道:“別以為我不打女人。”
孫婧怡被顧雲起的樣子吓到捂着嘴巴哭。
顧雲起擡手就先給了孫恺一拳,他今天為了參加畢業晚會特地穿了一件白襯衫,眼下他慢悠悠地解開了襯衫的袖口,握住反抗的拳頭沖着孫恺的小腹又是一拳。
顧雲起抓着他的腦袋,歪着頭問他:“你是不是想死?你是不是覺得她舍不得弄死你我也舍不得啊,給你留條命你還真以為你自己是個東西了?”
孫恺被他打得毫無反抗之力,他現在才真實地了解到為什麽這座學校沒有一個人敢和顧雲起做對。
不敢。
顧雲起不怕死。
顧雲起拍拍他的臉,想要拎起他的頭往牆上撞,身後卻傳來熟悉的氣息和溫熱。
——冉祈伸手抱住了顧雲起的腰。
別打了,她說。
顧雲起松開手裏的孫恺,回過頭看着撲到他腰間的少女,收起了一點剛剛發洩出來的戾氣,輕聲問她:“吓到你了?”
冉祈搖搖頭,松開他的腰,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對他說:“別打了顧雲起,不值得。為了這種人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
為了這樣一個人,毀掉一個顧雲起,不值得。
那樣耀眼的顧雲起,閃閃發光前途坦蕩的少年,不應該沾染上這樣的戾氣和殺戮。
不應該的。
就像是程延,那個被毀掉的少年一樣。
不值得為了那樣一個人,折斷自己的翅膀。
顧雲起看了看她胳膊已經滲血的傷口,用沒有被冉祈握住的那只手,繼續拎起了孫恺的衣領,湊近了臉看着他:“我給你臉了,從今天開始,不準再出現在她面前,你、和你姐。”
顧雲起轉頭看了一眼快要哭昏過去的孫婧怡:“都給我滾遠點,以後看到她要繞道走,在學校裏她在一樓你就給我滾去二樓,她身邊一百平米的地方,你們出現一次我就打你們一次,男女都一樣,聽到了嗎?”
孫恺沒有吱聲,孫婧怡卻已經哭着說:“知道了知道了,冉祈我保證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你們放開他好不好?”
顧雲起歪着頭置若罔聞,只想從孫恺嘴巴裏等出一個答案。
身後的民樂社成員們陸陸續續地跟出來,卻沒有人敢去勸顧雲起一個字。
開玩笑哎,誰知道顧雲起瘋起來會不會連他們一起打?
跟着民樂社一起出來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運動裝,帶着一頂鴨舌帽,只露出薄薄的唇,就連冉祈都沒有注意到他。
男人越過人群走過來,看着顧雲起擡起的手和他跟冉祈交握的雙手,開口道:“好了雲起,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