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雅各的愛情
“對,我怨恨自己,因為我覺得自己瘋了,我不懂什麽叫愛情,但我愛你,雅各?萊格裏斯,你的音樂、聲音和眼神都讓我着魔!”
雅各一手托着腮幫,倚着鋼琴發呆。深夜的劇院裏一片寂靜,只有他一人在挑燈夜戰,構思自己的下一部作品。但他已經連着加了好幾天班,還是一無所獲,因為每次他坐在這裏的時候,總好像又聽見阿爾伯特那天在這裏說的那席話,那聲音震耳欲聾,蓋過了他腦中的一切音樂。
他煩躁地拿起《畫家夢》的樂譜,胡亂翻了幾下,注意到樂譜夾裏除了成稿以外,還有自己創作過程中的草稿。每隔幾頁,總能看到某人潦草的字跡:“很好”,“拍子不對”,“換成中提琴”,“這曲子太長了”,“Bravo”……
雅各想象着阿爾伯特寫下這些詞句時的表情,不由笑起來。他記得自己那時每次看到阿爾伯特的評語都憤怒不已,但現在時過境遷,阿爾伯特的修改确實給歌劇增色不少,阿爾伯特本人似乎也不再是雅各印象裏的那個魔鬼,而是全然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甚至令人着迷的人。雅各幾乎可以将他視作知己——他們懂得對方的音樂,也分享着對音樂和生活的熱忱。但正如兩人那不愉快的開始那樣,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總摻雜着些讓雅各不安的因素。每次想到關于阿爾伯特的事情,他的思緒便會在不知不覺中停留在那天在琴房發現的動人心魄的旋律,還有阿爾伯特熾熱的告白和滾燙的唇舌。最後雅各總會回想起阿爾伯特指揮排練時的背影,他那寬厚的身軀和有力的手臂曾經如何包裹住雅各的全身,這回憶讓雅各羞赧而又憤怒,但他又無法将這些從腦中抹去。
這樣的想法又讓雅各困擾起來。他承認自己的狀态糟透了,根本寫不了音樂。他長嘆了口氣,打算收拾東西回家,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一驚,正要回頭,只覺得那人的雙臂直伸到他胸前,将他抱住。他認出了那雙手:“珍妮,別鬧了。”
珍妮親昵地用頭蹭了蹭他,随即輕啄了一下他的臉頰,湊在他耳邊說:“我看你這幾天心神不寧的,想到你大概是又是指揮又是作曲的太累了,所以來慰勞慰勞你。”
“我沒事。”雅各拿開她的手,“倒是你,這麽晚還在劇院裏晃蕩,多危險啊。睡得太晚對嗓子也不好。走,我送你回去。”
珍妮嬌嗔地撅起小嘴:“你總沒時間陪我,這我不會抱怨,因為我知道你忙着工作。可你最近對我那麽冷淡,跟我說話的時候就像跟其他女演員說話一樣。你知道嗎,今天瑪麗都來問我跟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變故呢。”
“瑪麗?合唱團的瑪麗?”雅各納悶地問,“你們什麽時候成好朋友了?”
“所以說你對我的近況一點也不了解嘛!”
确實,雅各回劇院工作以來,和珍妮的交集只有在排練場上。本來天天與珍妮共進的午餐,現在只是由他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解決。以往他每天送珍妮回家,現在卻總窩在琴房裏工作,連那短暫的獨處時間都沒有了。更何況,和阿爾伯特發生了那些糾葛,令他常常有意無意地避開珍妮,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難怪別人會發問了。這樣想着,雅各對珍妮滿懷歉意,便伸手将她攬進懷裏:“對不起,珍妮。”
“你是在為什麽事發愁嗎?”珍妮關切地伸手揉了揉他緊鎖的眉心,“有什麽心事就跟我說啊,我會幫你想出好辦法的。”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
珍妮還不罷休,把臉湊上去索吻。雅各被她那認真的表情逗樂了,便低頭吻她,但一接觸到她的嘴唇,他就覺得有些別扭——他本可以像往常一樣加深這個吻,現在這劇院裏寂靜無人,琴房裏溫暖如春,氣氛正好,但他做不到。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該如何接吻,更确切地說,由于近來的經歷,他現在只知道一種接吻方式,那種霸道的、令人窒息的吻,只一次就占據了他全部的思想,恍如昨日。
直覺告訴他他不該這麽去吻珍妮。珍妮是那麽純潔真誠,就像一個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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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的妹妹,而不是他的戀人。
雅各被這個想法吓了一大跳,立刻放開了珍妮:“我們走吧。”他躲開珍妮疑惑的視線,低頭收好鋼琴上的樂譜。他知道自己也許明白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這念頭瘋狂得讓他不敢向自己承認,但它又是如此真實,打破了他近來的一切焦躁和困惑。
他想念阿爾伯特,激烈地、深沉地想念着他。
只是雅各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再次見到阿爾伯特。如果塞維涅伯爵所說屬實、阿爾伯特确實退出了音樂界,那他們也許已是一決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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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直男掰彎真難寫,要是有點牽強突兀什麽的就請見諒了……現在雅各已經不直了,所以情節終于可以進一步推動了,發糖也不遠了!
第二天雅各剛進劇院,就看到皮埃爾正一臉嚴肅地跟雷耶先生商量着什麽,見他進來,兩人便招手叫他過去。“你上一次見到阿爾伯特是什麽時候?”皮埃爾問。
“是兩個星期前,在劇院裏。”
“那時他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當然有,雅各想到阿爾伯特在琴房裏的情感爆發,但他顯然不能告訴任何人。于是他只能說:“呃,沒什麽吧。怎麽了?”
“我也是這幾天才發現他失蹤的事情。本來他約好周末來我家吃飯,但沒有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他從不會莫名其妙地爽約,我不太放心,就去他家看了一下,發現那裏已經搬空了。我到處找了一圈,确定他現在就在塞維涅家的莊園裏。我昨天去莊園想看看他,他們居然不讓我進去。這實在是很不尋常。”
“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猜得出來,阿爾伯特和你們第三等級走得太近了。塞維涅伯爵素來是王室的親信、樞密院的中堅力量,阿爾伯特的哥哥弗朗索瓦這次又成了第二等級代表,他們早就看不慣阿爾伯特和第三等級的關系了,準是想在第三等級前把他隔離起來,免得他捅出什麽簍子。”
雅各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警覺起來:“難道是樞密院下令控制他的行動?”
雷耶先生插話道:“這倒未必。塞維涅伯爵上次來宣布停演《巴黎一夜》的時候,只字沒提樞密院的事。在我看來,他還不敢動用樞密院的名號——現在三級會議臨近,要是傳出風聲說樞密院公然插手民間文藝,特別是我們這樣影響力比較大的劇院,反而會挑起對立,制造矛盾,給第三等級提供輿論武器。這是老伯爵竭力避免的。這只能是他私人的行為。”
皮埃爾補充道:“這就是為什麽我跟雷耶先生都認為,繼續演出《巴黎一夜》不會對劇院造成什麽負面影響,老伯爵不敢挑起那麽大的事端。”
雅各也認真推敲起他們的話來:“可如果這只是伯爵的私人行為,阿爾伯特怎麽甘心任人擺布?”
“這就是為什麽我很擔心。”皮埃爾憂心忡忡,“阿爾伯特知道莊園的每一條密道,以前也常常偷溜出莊園,這次想要逃脫應該是輕而易舉。但他卻沒有這麽做,實在是很反常。我昨天沒見到阿爾伯特,但見到了威廉管家。他也在為這事發愁。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我?”
“威廉跟我說,現在唯一能幫上忙的可能就是你了。莊園裏的人都認識我,但認識你的人極少,你要潛入莊園會容易得多。威廉說他有辦法帶你去阿爾伯特那裏。無論如何,你得說服阿爾伯特,消極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有時候,他必須反抗。我相信他會聽你的話。”
雅各答應了皮埃爾和雷耶先生的請求,排練一結束,便搭了皮埃爾家的馬車,趁着夜色趕赴巴黎郊外的塞維涅莊園。和皮埃爾一樣,他擔憂阿爾伯特的安危,也期盼再次見到阿爾伯特。但他還是心中忐忑。大家都對他委以重任,但他對塞維涅伯爵的動機還是一知半解,他不知道伯爵對阿爾伯特做了什麽,也難以估量阿爾伯特逃脫的後果。雅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直面阿爾伯特,越過那些過往的沖突,給予他友誼和支持。
待雅各和皮埃爾看到不遠處莊園的輪廓,馬車終于在樹林邊緣停了下來。皮埃爾給雅各指了方向,便讓他一個人繼續之後的行程。很快,雅各就看到了正在莊園後門等待的威廉。威廉并不多話,只幫他換上塞維涅家男仆的衣服,叫他端好餐盤,囑咐他緊跟身後,帶他進了莊園主宅。
正是晚餐時間,主宅裏的人們都集中在餐廳,雅各一路上并沒有遇見很多人。這莊園比雅各之前見過的幾戶貴族人家都要豪華寬敞得多,經過挂滿塞維涅家族畫像的長廊時,雅各幾乎要駐足觀看,但還是立刻低下頭去,快步跟在威廉身後,屏息聽他和偶爾經過的仆人們打招呼。
直到兩人來到一處偏僻的走廊,威廉才停下腳步:“伯爵老爺和大少爺最近公務纏身,今晚都不在莊園。大少爺的家人也從不會到這個角落來,這裏只有我能進出,所以您不用顧慮。”
“可這樣他們會怪罪您吧?”
“別擔心我的事。我在塞維涅家工作了大半輩子,也該退休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有思想準備。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讓小少爺回巴黎去,他屬于那裏,而不是這個壓抑的牢籠。”
威廉激烈的言辭出乎雅各的意料。在雅各印象裏,威廉雖是阿爾伯特的親信,但并沒有什麽立場,只是兢兢業業地侍奉着主人家的每一個人。
“我應該也算是第三等級了,但從小生活在貴族身邊,我理解老爺他們的苦衷,也不好指責他們什麽。可這次我看不下去了,一個人竟然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他察覺到雅各疑惑的眼神,接着說,“老爺要小少爺與雷耶歌劇院斷絕聯系,他不願意,老爺就在他的晚飯裏下了安眠藥,乘他睡着時帶他回莊園軟禁在這裏,鎖上門窗,不讓他離開一步,也不許他見任何人,還收走了他的紙筆和樂器。”他指了指雅各手裏的餐盤,“唯一給他的,就是三餐和酒了。”
“可您為什麽不早點放他走?”
威廉長嘆了口氣:“少爺他的狀況糟透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有幾次老爺他們不在,我就開了門窗的鎖,但他卻不走,不,其實他整天迷迷糊糊的,根本沒聽清楚我跟他說的話。我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少爺并不像看起來那麽勇敢。對于成功、名利,或者常人的那些目标,他都沒什麽而別的追求,所以,但凡能逃避的事情,他一律逃避,很少會願意打起精神去做出改變。在巴黎的時候還好,但他的家人總是在提醒他,他根本擺脫不了自己所厭惡的根基。每次見到家人,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只有在他認識您以後,我才看到他真心想要做成一些事情。可現在他又回到了這裏,連音樂都被剝奪了,便好像退回到了原來的狀态。所以我想,也許只有您才能解開他的心結。”
“我明白了。”雅各深吸了口氣,“我沒什麽把握,但還是試試看吧。”
威廉為他打開`房門,雅各剛進門,一股刺鼻的酒氣就撲面而來,嗆得雅各差點咳嗽。一臉胡渣的阿爾伯特衣冠不整,正坐在牆邊的地上,周圍橫七豎八地擺了許多酒瓶,有好幾個已經碎了。雅各目瞪口呆,雖有威廉事先提醒,但他還是沒想到阿爾伯特竟會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少爺,您的晚餐。”威廉小心翼翼地說,示意雅各把餐盤放在地上。
阿爾伯特聽到聲音,擡起頭,眯起雙眼,像是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出眼前人一樣。然後阿爾伯特笑了一聲:“呵,沒想到他們會使出這種伎倆,真是卑劣至極。”
“阿爾伯特……”
“長相和聲音都挺像的,他們可真是煞費苦心啊。他們沒告訴你,男仆已經不合我的胃口了麽?”阿爾伯特笑得輕佻,“不過主動送上門的,我自然不好拒絕。我今天沒什麽興趣,不如你自己脫了那身可笑的衣服,表演一番就算完事吧。”
真是惡習不改。阿爾伯特的出言不遜讓雅各想起初識時對方那副可憎的嘴臉,全然忘記了他現在正是酩酊大醉,之前對他的同情和好感也瞬間蕩然無存了。于是他大步沖到阿爾伯特面前,不顧威廉的驚呼,當着阿爾伯特的臉就給了他一拳。
阿爾伯特被他擊倒在地,雅各看着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還不解氣,擡腳又踢了他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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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章之後終于重逢了,雅各等這拳已經等了很久了,解了氣感情才能有進展啊……馬上就甜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