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知音
燈火輝煌的宴會廳裏,一對對身着華服的男女正随着音樂翩翩起舞。剛才擺在大廳中央的座椅和鋼琴早就被仆人搬到宴會廳邊緣,騰出地方給賓客們活動。雅各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坐在大廳一角,一臉驚奇地環顧四周。
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宛如夢境,他剛剛從聽衆的喝彩中回過神來,就被阿爾伯特拉着離開鋼琴,來到兩位神情嚴肅的先生面前。阿爾伯特說,他們是負責制定文化政策的官員。那兩位先生與阿爾伯特寒暄,又來祝賀雅各的成就。“像您這樣才華橫溢的音樂家,又是受到塞維涅子爵的強力推薦,我們當然願意對您網開一面。”其中一位先生說,“您的歌劇随時都可以上演,不需要等到三級會議結束。”
雅各對他們表示感謝,給他們大致介紹了《畫家夢》的故事,告訴他們自己一旦修改完畢就會在雷耶歌劇院開始排練,估計在三級會議召開前後就能公演。“我們很期待,一定會來捧場的。”另一位先生說。
這件事總算是大功告成了,雅各與那兩位先生道別,松了口氣,回頭去看阿爾伯特,但阿爾伯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倒是杜波瓦小姐她們圍了上來,誇贊雅各的技藝,不過她們句句不離阿爾伯特,總說着什麽“子爵先生還從沒這麽誇過誰的音樂才能”、“子爵先生介紹您的辦法可真是絕了”、“您知不知道子爵先生最近在忙些什麽呀?”之類的。雅各暗想她們誰也不知道阿爾伯特的真面目,只得敷衍過去。
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那股濃烈的脂粉味和甜膩膩的聲音,找了個清靜的地方坐下,就看到梅蘭妮向他走來:“怎麽,不喜歡這舞會嗎,萊格裏斯先生?”
雅各趕快站起身:“叫我雅各就行了。”
“那你也得叫我梅蘭妮。”
“好吧。梅蘭妮,這舞會真的很棒,只是我沒來過這種場合,有點不太習慣罷了。”
“什麽事都有第一次嘛,”梅蘭妮笑道,“何不從跳舞開始?按常理,要是女主人過生日,每位男賓都應該邀請她跳舞。我因為懷孕,不能多跳什麽舞,但你可是今晚這裏的明星,至少得賞光來一支慢舞吧。”
雅各立刻鞠了一躬:“請問我能否有幸與您跳舞呢?”
“當然。”梅蘭妮挽着他進入舞池。
雅各小心翼翼地适應了音樂的節奏,終于開口說:“梅蘭妮,你和皮埃爾對我的幫助,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感激。”
“多寫好作品給我們看就夠了。拉福爾家族素來喜愛音樂,從皮埃爾父親起開始贊助雷耶歌劇院,你的作品我們一定不會錯過的。至于感謝,你該好好謝謝阿爾伯特,是他整天跟我們唠叨說想幫你的作品獲得認可,才引起了我和皮埃爾的注意。”
“這聽上去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雅各苦澀地說。
梅蘭妮沒聽出他的話中有話,繼續說:“你別看他那副臭脾氣,其實他的心腸很好,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一直是我的皮埃爾最忠實的朋友,但我們對音樂只是看熱鬧的門外漢,總是遺憾不能和他談論音樂方面的事情。現在他遇上了你這樣的知音,我們都很為他高興呢。”
雅各有點尴尬,不知如何作答,但他不能否認“知音”這個詞,無論他和阿爾伯特之間有怎樣的仇恨,他必須承認阿爾伯特是最懂他音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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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觀察過他提起你的眼神,雅各,”梅蘭妮說,“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快樂。”
雅各很難想象那會是什麽樣的眼神。“他不是一直很快樂嗎?”
“不,雅各,他憎惡那些逢場作戲。把自己沉浸其中,那只是他在折磨自己。”
雅各一時語塞,不知要如何回答,正愣神時,一曲終了,一位男賓過來邀請梅蘭妮跳舞。梅蘭妮向雅各屈了屈膝蓋,笑盈盈地挽着那人離開了。
就這樣一直到舞會結束,雅各還沒看到阿爾伯特的蹤影。因為已是深夜,雅各盤算着只得再在阿爾伯特家借住一宿,來日清晨再動身離開,便與梅蘭妮夫婦告別,找到那輛飾有塞維涅家紋章的馬車,向馬車走去。
車夫已為他開了門。雅各剛要登上馬車,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看見馬車裏已坐了一個人,臉隐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但雅各認出了那身禮服。“萊格裏斯先生。”他聽到阿爾伯特低沉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來,“我記得您說想和我談一談。”
雅各和阿爾伯特坐在狹窄的馬車裏相對無言。這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雅各想,車廂裏昏暗的光線和渾濁的空氣讓他很不舒服,尤其是他感覺到阿爾伯特的目光,仿佛讓他回到了在書房裏那可怕的一晚。
雅各不安地原地挪了挪身子,阿爾伯特還在盯着他看,看得他頭皮發麻。“呃……”他終于鼓足勇氣開口,“今天的事情,謝謝您。”
“沒關系。”
“我明天一早就回家。”
“好的。”
“但我不可能原諒您,也不想和您做朋友。
“當然。”
“我沒有向您要求過任何幫助,所以,請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我也沒這個打算。”
兩人又陷入了僵局。阿爾伯特似乎無意多講什麽話,雅各也不知該說什麽。他事先想過自己要怎麽面對阿爾伯特——他可以指着阿爾伯特大罵衣冠禽獸,可以為那天阿爾伯特的行為讨一個說法,但他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同樣,他也可以和阿爾伯特探讨一下創作上的事情,但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心平氣和地像平常人一樣同阿爾伯特聊天了。
沉默了許久,雅各才喃喃說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這所有事情,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雅各覺得自己說話有點颠三倒四,但這是他發自內心的話,“我不能理解。您先捅我一刀,再對我施予了難以想象的恩情,您對我的作品冷嘲熱諷,卻又說我是……”雅各想到阿爾伯特剛才在舞會上對大家說的那席話,不由停了下來。
“天賦秉異的天才?”阿爾伯特接了下去,“因為您确實是天才。還有,我從未對您的作品冷嘲熱諷,我所提的意見都是真心話。”
“無論如何,如果您以為這樣就可以補償我,讓我忘記您的真實嘴臉,那您就大錯特錯了。”
“我不是為了補償。”
“那是為什麽?”
因為您的才華讓我戰栗,阿爾伯特在心中暗想,因為我嫉妒您可以有如此天才,因為我想摧毀您、占有您,但同時我又無法忍受您的才華被埋沒被忽視,我要看您走上歐洲音樂的巅峰……我不知道這種欲`望名叫什麽,也許我瘋了,您的音樂、您的聲音、您的笑容、您的手指和您的身體充斥着我的思想,快把我逼瘋了。
但阿爾伯特沒有把這些說出口,只是從雅各身上移開視線,看向窗外:“誰知道呢。”
馬車裏又安靜下來,只有馬的腳步聲和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雅各找不到什麽新話題,而阿爾伯特也無意多聊。就這麽僵持了一陣,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先下車的雅各驚訝地看到阿爾伯特家門口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其中一輛甚至比阿爾伯特的更大更豪華,上面也飾有塞維涅家的紋章。
他回頭去看阿爾伯特,發現對方垂在兩邊的雙手已經握緊了拳頭。“我很抱歉,”阿爾伯特破天荒地說,這還是雅各第一次聽到他道歉,“這不會是個太平的夜晚。”
兩人走進阿爾伯特的府邸時,這間本來有些空蕩蕩的房子已成了另一副模樣。傭人們急匆匆地上下樓梯,搬動家具,威廉則穿梭其中發號施令。雅各注意到客廳裏擺着好幾個大箱子,大概猜到了來者何人。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到阿爾伯特,立刻加快腳步,伸出雙臂擁抱他。阿爾伯特紋絲不動,只是冷淡地叫了聲:“父親。”
“我們剛從美國回來,本想直接回莊園去的,但時間太晚,還是決定在巴黎歇歇腳,明天再動身。”塞維涅伯爵說道,“輪船提前到達,沒來得及通知你。”
接着伯爵轉向了雅各,正要開口,雅各身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阿爾伯特,你的這位朋友是誰啊?”
一個棕發青年走上前來,熟絡地攬住阿爾伯特的肩膀,一臉玩味地上下打量着雅各。阿爾伯特皺了皺眉頭,還是沒有動:“弗朗索瓦。”
雅各被弗朗索瓦看得很不舒服。弗朗索瓦和阿爾伯特長得有點像,同樣是身材挺拔、棕發黑眼、棱角分明,但弗朗索瓦微微發福,看上去更年長一些,而且他的眼神在犀利之外還多了幾分殘酷和輕蔑。這也許就是阿爾伯特的哥哥了。
“沒想到你會讓這種人住到家裏,”弗朗索瓦責備道,“底樓的客房就是為他準備的吧?”
雅各不明白“這種人”是什麽意思,但阿爾伯特立刻就明白了,立刻答道:“他只是個朋友,名叫雅各?萊格裏斯,音樂家。有點事情所以在這裏暫住,明天就會搬走。”
“我明白。你不必顧忌我們的,沒必要我們一來就趕你的這位‘朋友’走。我可愛的弟弟啊,你真以為你十幾年來一直把我們蒙在鼓裏?”弗朗索瓦給了他個暧昧不清的眼神,湊過去耳語道,“不過弟弟,當心點,父親可是決心撮合你和杜波瓦家小姐啊。”
“我可沒聽說過。”阿爾伯特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弗朗索瓦呵呵笑着,上了樓梯。雅各仍有點困惑不解,但聽弗朗索瓦那輕佻的口氣和得意的眼神,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弗朗索瓦準是把他當成了……當成了那種不幹不淨的人。這麽一想,他又怒火上頭了,正要上前理論,就被阿爾伯特按住了。阿爾伯特臉色鐵青,但并不反駁,只是沉默着目送弗朗索瓦上樓,然後一頭紮進書房裏去了。
書房的門“砰”地關上,只剩下雅各和伯爵面面相觑。但伯爵不發一言,像是沒看到雅各似的,也轉身上樓了。剛才還嘈雜的客廳裏突然變得死寂,威廉默默地幫雅各脫下外套,對他微笑了一下,笑中帶着同情和憐憫。
原來這就是阿爾伯特的家庭。雅各想到阿爾伯特的種種行為,覺得一點也不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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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只傲嬌真是讓LZ急死了,LZ本來想馬車play的,嘿嘿,但還是以後吧……
LS的GN放心,目測不會虐身,虐身是LZ的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