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衆場合
“子爵先生,您最近都在忙什麽呀?答應我們的鋼琴課和聲樂課都不上了,就不怕我們退步嗎?”瑪格麗特?德?杜波瓦小姐和幾個女友圍在阿爾伯特身旁,嬌嗔地問道。
“你們都天賦秉異、聰慧過人,我很放心。”阿爾伯特随口道,“等我重新開課的時候給我一個驚喜吧。”
“這次選第二等級代表,您怎麽不參加呀?我們很多人都想幫您拉票呢。”
“是啊是啊,我在我父親的選票上看到塞維涅的名字,還以為是您,沒想到是您哥哥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這次當選第二等級代表,恐怕就是沾了您的光啊!”
“對了,您有沒有聽說您父親和哥哥都快要回法國了?他們回來正能趕上您歌劇公演,真是太好了。”
阿爾伯特敷衍談笑,巴黎的貴族們選第二等級代表是前幾天的事,他忙着排演歌劇和批改雅各作品的事情,根本無暇參與。素來熱衷政治的皮埃爾倒是摩拳擦掌,勸他一起參加競選,也被他推辭了,說是兄長弗朗索瓦早已決意出席三級會議,他這個做弟弟的就不去搶哥哥的風頭了。實際上,就連此刻,他的心也不在調`情和議政上,而是頻頻向門口看去:雅各還沒有來。
“聽說您天天在雷耶歌劇院排練,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不會有失您的身份嗎?”
阿爾伯特心不在焉,只冷冷地答道:“我排的是我自己寫的東西,怎麽會有失身份。”
“雅各?萊格裏斯先生!”門口的男仆高聲宣布道。
濟濟一堂的賓客們好像沒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繼續歡聲笑語着,只有阿爾伯特猛地擡起頭,望向正站在臺階上不知所措的雅各。雅各果然穿了阿爾伯特親自給他挑選的淺藍色禮服,禮服看上去很合身,把雅各映襯得朝氣蓬勃,俨然就像《畫家夢》裏那個一腔理想主義的小畫家馬丁。
他看到梅蘭妮和皮埃爾雙雙向雅各走去,雅各彎腰吻梅蘭妮的手,三人微笑着談論着什麽,一同走進了宴會廳。阿爾伯特深吸了口氣,向周圍的小姐們微微欠身,擠出了人群,向他們三人走去。
雅各此時也看到了阿爾伯特,腳步頓了一下,嘴唇有些顫抖,兩眼死死地盯着他看。皮埃爾沒有注意到雅各的異樣,樂呵呵地說:“聽阿爾伯特說,你在他家潛心創作,我和梅蘭妮都很為你高興,期待聽你的大作呢。”他又轉向阿爾伯特,“老兄,沒想到你還挺會照顧人,雅各在你家一住,氣色可比上次好多了。”皮埃爾沒看到雅各剛才還紅潤的臉此刻已經很蒼白了。
阿爾伯特注意到皮埃爾對雅各已經直呼其名了,知道皮埃爾本着“阿爾伯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的原則,自來熟地把雅各當成了好朋友。畢竟,前幾天他天天在皮埃爾家裏蹭飯就是以“不想打擾雅各創作”為借口,也時常說起雅各的創作動向,給了皮埃爾一種他和雅各變成了知音的錯覺。他可不想讓皮埃爾他們知道自己和雅各關系的真相,也相信雅各不想聲張出去。于是他只得生硬地對雅各說:“我讓您練的序曲,您練了嗎?”
“練了。”
“閉着眼睛也能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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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但我不明白……”雅各本想問阿爾伯特,但還是立刻避開阿爾伯特的目光,轉頭去問梅蘭妮,“為什麽要這麽做?”
梅蘭妮神秘地笑笑:“您一會兒就知道了。過了今晚,您就在巴黎出名了,阿爾伯特打算把您介紹給大家呢。”
“這不是我的主意。”阿爾伯特連忙劃清界限。
“是我的主意,”皮埃爾說,“阿爾伯特跟我們說了禁令的事兒,說是您的歌劇只有簽上他的大名才能上演,但他認為您應當因為自己的作品受到大家的認可。所以我就給他出了個主意,只要他為你做擔保,先把你的名氣打響,這樣不管是誰都不得不讓步了。”
皮埃爾口中那個正直的阿爾伯特簡直和雅各認識的那個卑鄙家夥判若兩人,這讓雅各不得不擡頭看了阿爾伯特一眼:“可是……這要怎麽做呢?”
“您準備好就行了,別緊張,沒事的。”梅蘭妮挽起雅各的手臂,引他向宴會廳中央走去。
雅各和阿爾伯特沉默地站在圓柱後面,一同望着賓客們一排排坐好,正對着宴會廳中央的鋼琴。雅各雖然以前只去過布封夫人的沙龍,對貴族生活知之甚少,但還是直覺感到鋼琴一般是放在宴會廳邊緣的。像現在這樣擺在最醒目的位置,面對專門放好的一排排座椅,實在不同尋常,簡直就像是一場小型音樂會了。
“記住,”阿爾伯特輕聲說,“我會拍一下您的肩膀,然後您就繞過這圓柱,往前走五步,就是鋼琴了。剛才梅蘭妮帶您走過兩次了。走慢一點,不要跌倒。”
雅各點點頭,但沒有應聲。從梅蘭妮和阿爾伯特的指示裏,他可以大概猜出他們想讓他做什麽瘋狂的事情——從阿爾伯特這裏得到這樣的幫助,他本該拒絕的。但也許是他們的主意太過瘋狂,讓他不由好奇究竟會結果如何。
因為圓柱的遮擋,沒有人看得見他和阿爾伯特所站的位置,但他們卻能把宴會廳看得一清二楚。雅各看到梅蘭妮坐在鋼琴邊,朝着他們所站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調皮的笑容。皮埃爾則微笑着坐在第一排。杜波瓦小姐和女伴們坐在一起,講着女孩們的悄悄話,不時興奮地咯咯笑,而上次在沙龍裏見到的布封伯爵夫人、康斯坦男爵等等,則坐在後排,目光空洞地直視前方。雅各從未見過這樣的架勢——盡管他在雷耶歌劇院開過演奏會,但他名不經傳,所以觀衆寥寥,而且大家都來自社會中下層,雅各面對他們時沒什麽很大的壓力,而現在這些挑剔勢利的貴族到底會怎麽看待他的音樂,他可吃不準。
萬一他搞砸了怎麽辦?梅蘭妮、皮埃爾,還有阿爾伯特,他們真的那麽相信他的能力嗎?雅各悄悄地瞄了阿爾伯特一眼,他那輪廓鮮明的臉龐和冰冷的眼神依舊有力堅毅。雅各想起那個屈辱的夜晚,想起阿爾伯特這些天來在信中對他的冷嘲熱諷,那副殘酷下流的嘴臉與他眼前的這個人是多麽相像,又是多麽陌生。
雅各覺得很必要和阿爾伯特談一談,但不是現在。現在是他大放光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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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三級會議是法國大革命導火索,當時法國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是教士,第二等級是貴族,第三等級是所有其他人(中産階級,窮人等等)。
謝謝樓上的GNS!
掰彎之路雖然艱辛,但阿爾伯特正在為出大招蓄力中,還有好基/姬友助攻……
貝多芬和李斯特不會直接出現,但很快就會有李斯特/肖邦梗。
你們猜得到阿爾伯特想叫雅各幹嘛嗎?(原型就是上面兩位)
這時,皮埃爾已經站起身來,走到鋼琴前:“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非常感謝你們光臨寒舍,為我最親愛的妻子梅蘭妮慶祝生日。梅蘭妮,你是我所認識的最美麗,最善良,最可愛的女性。每時每刻,每當我看見你,都會再一次墜入愛河。我為能與你共度此生、并能與你一起孕育新的生命而感謝上帝。”
“大家都知道阿爾伯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們從未成功說服他這個傲慢的家夥為我們表演一曲。但今天他終于答應露一手,為梅蘭妮和我們即将迎接的小生命祝福,這才夠朋友嘛。女士們,先生們,有請當代法國最優秀的作曲家:阿爾伯特?德?塞維涅子爵!”
阿爾伯特從圓柱後走出來:“皮埃爾說梅蘭妮是他所認識的最美麗、善良、可愛的女性,但她對我們大家來說何嘗不也是如此?梅蘭妮,我這人的壞脾氣你是知道的,但請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你是個天使,能與你相識我們是何其幸運。”
“梅蘭妮,下面這首曲子就獻給你,祝你生日快樂。這是一首很特別的曲子,我希望能在黑暗中演奏——麻煩你們把蠟燭吹滅,用聽覺去感受我的音樂。”
阿爾伯特的話在觀衆席中引起了一陣騷動,大家從沒聽說過這樣古怪的要求,但仆人們還是照阿爾伯特所說的,把大廳周圍的蠟燭全都吹滅了,大廳裏頓時漆黑一片,安靜了下來。
雅各站在圓柱後大氣不敢出,靜靜地等待。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該他出場了。
他蹑手蹑腳地跨了五步,果然摸到了琴凳。他坐定下來,擡起雙手,感受了一下琴鍵的位置,然後閉上眼睛,按了下去。
閉着眼睛彈這首曲子一點也不難,因為每一個音符都是經過他深思熟慮的,他對每一處鋪墊和高`潮都了如指掌,更何況,在看到阿爾伯特早上的留言後,他雖對阿爾伯特的計劃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花了一整天時間練習。他不得不承認,阿爾伯特挑選這首序曲讓他演奏,确實是明智之舉——序曲裏包含了他整部歌劇裏的主要旋律,沿着歌劇情節的走向,由輕快到優美,再到激烈,最後歸于哀婉,如歌唱般娓娓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在《畫家夢》以前,雅各從未想過自己會寫出如此出色的歌劇,但他對音樂的直覺,加上阿爾伯特對他技巧的點撥,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這部作品已經超出了阿爾伯特的水平。
他最終還是沒有采取阿爾伯特的建議,保留了歌劇的悲劇結尾:美麗活潑的波琳娜在貧病交加中去世,而本來滿懷夢想的小畫家馬丁在埋葬了戀人後,回到商店裏去做店員。阿爾伯特寫的那些皆大歡喜的平民歌劇充其量只是不現實的童話,而雅各則嘗過貧苦、失去、萬念俱灰的滋味。他知道追求夢想的人不一定就能成功,也知道再完美的人都不一定會得到幸福的結局,但他和他筆下的人物從未絕望。序曲的音樂在漸漸減弱以後,突然又變得明亮起來。無論現實如何慘淡,人與人之間的美好情感卻不會因此消失,比如他對珍妮的愛情,比如雷耶先生對他的關照,比如劇中馬丁對波琳娜的至死不渝。
這時,仿佛與那充滿希望的旋律對照一般,一束亮光出現在宴會廳一角。雅各向那亮光的方向看去,梅蘭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座位,手握燭臺,出現在觀衆席後排。她眼含微笑,款款向鋼琴走來,燭光映在她潔白的裙裾上,發出朦朦胧胧的光芒,真像是天使那樣。
梅蘭妮慢慢走近,雅各發現阿爾伯特正坐在皮埃爾身邊,聚精會神地盯着鋼琴看。與上次在布封伯爵夫人家那輕蔑的一瞥不同,現在的阿爾伯特眼神專注,灼熱的目光直射過來,與那晚的目光如此相似,但少了一點危險,多了一點雅各說不清楚的東西。雅各感到自己的手有點抖,趕快轉移視線,不再去看他。
梅蘭妮的燭光此時已經照到了雅各身上。她将燭臺擺在鋼琴上,大廳四周的蠟燭也逐漸亮了起來。觀衆們發出一陣驚呼,他們看到了在臺上陶醉于演奏的雅各,也看到了阿爾伯特坐在第一排的背影。
序曲在充滿希望的和弦中結束。沒有人鼓掌,大家似乎都已經被雅各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太棒了!”人們才喝起彩來,一時掌聲雷動。雅各從琴凳上站起來向大家鞠躬,看到阿爾伯特徑直向他走來,拉起了他的手。
“請安靜一下!”阿爾伯特大聲說。
大廳裏瞬間安靜下來。
“不好意思,我剛才和大家開了個玩笑。這位是雅各?萊格裏斯先生,剛才大家聽到的是他新寫的歌劇《畫家夢》的序曲。你們應該都聽到了,他是一位天賦禀異的天才……更确切地說,”阿爾伯特頓了一下,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他的音樂水平超過了我,是歐洲音樂界最年輕也是最閃耀的新星。負責審查藝術演出的先生們今天也在場,先生們,你們剛才聽到的只是一個開頭,像這樣的作品如果不能公演,那将是全法國的遺憾。”
雅各的手被阿爾伯特緊緊握住,他們并排站在巴黎最顯赫的貴族面前接受歡呼,像是在宣告一對音樂大師的結盟。那些觀衆可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雅各苦澀地想到,但也許在此時此刻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音樂終于有了一席之地,他看到自己眼前鋪開一條大路,并相信自己可以走下去。而挺直着背脊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會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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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gns猜對了!
當年李斯特已經成名,為了向公衆介紹默默無聞的肖邦,謊稱自己演奏然後拉燈讓肖邦上臺,于是肖邦名震巴黎。又是一個LZ變腐以前就萌得不得了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