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書信往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每天書房裏都提前擺好了筆墨和五線譜、被批注過的樂譜、阿爾伯特的紙條和當天的報紙。雅各雖然每天工作到深夜,但再也沒有見到阿爾伯特本人。所以,書信成為了他唯一和阿爾伯特溝通的方式。
“子爵先生:我不知道您在盤算什麽,但我警告您不要打珍妮的主意。音樂是音樂,和私事無關,有好的想法我當然會采納,即使是您的建議也不例外。我并沒有覺得把這部歌劇設計成悲劇結尾有什麽不妥。和喜劇相比,悲劇更容易讓人不斷回味、設想不同的可能,這比直接給出一個大團圓要好得多。您根本不了解您的觀衆,他們可以理解生活的無奈,所以悲劇更能觸動他們的心弦。只是,您這種從來都是一帆風順的人,從來不了解這種心情吧。”
“萊格裏斯先生:我的生活與您的歌劇無關,我只是因為要替您簽署這部歌劇,為我的名望負責而已。”
“子爵先生:我想提醒您,我并沒有求您給我簽署歌劇。事實上,我根本不想讓我的音樂跟您的名字産生任何聯系,哪怕我的歌劇不能上演,我也無所謂。反正,等三級會議開完,禁令就會解除,我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
“萊格裏斯先生:請您不要對自己不懂的東西妄加評論。這次開會不同往常,以後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不知道,您的耐心不會有任何結果。至于署名的問題,我理解您的想法,我會想想其他辦法,但請您不要放棄創作,這是一部很好的歌劇,應該給觀衆看到。”
雅各注意到阿爾伯特的“很好”一詞寫得極為端正,跟周圍略微潦草的筆跡截然不同,好像生怕寫錯一樣。這是怎麽回事?雅各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揣摩起阿爾伯特的心情來,趕快搖搖頭,提醒自己阿爾伯特是個魔鬼。
他不知道阿爾伯特在寫這張小紙條時,曾經很自然地寫下“這是一部天才之作”,但立刻把紙條撕了,然後重新拿了張紙,小心翼翼地寫下“這是一部很好的歌劇”。
“子爵先生:我不會感謝您的‘慷慨’。”
“萊格利斯先生:随便您。您昨天寫的第二幕波琳娜的詠嘆調《愛着》讓我震驚了,這不是您的水平。尤其是您堅持要寫一出悲劇,卻在劇中加入了這樣粗俗的表白——波琳娜是您的女主角,不是什麽放`蕩的悍婦。像她這樣從未經歷過戀愛的姑娘,發現自己其實早已愛上了馬丁,難道不會猶豫,不會害怕嗎?您筆下的她居然如此直接熱烈地表達自己的愛情,甚至主動向馬丁投懷送抱地邀請,真是粗俗不堪。希望您重寫這首歌。”
“子爵先生:我不想和您讨論什麽是粗俗,您完全曲解了這首曲子。波琳娜是個勇敢的姑娘,盡管她沒有任何戀愛的經歷,但她很清楚,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沒有什麽好遲疑的。她可不會像您周圍那些多愁善感的貴族小姐一樣無病呻吟,只知道對着月亮發呆。相反,她會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因為她找到了純粹的真愛——當然,正因為她愛得那麽純粹,那麽直接,所以才會有後來的悲劇,這是陷入狂熱愛情的人所不得不經受的風險。對于向往愛情的人來說,這是極其正常的事情,不過您這樣的人大概是不能理解的。”
“萊格利斯先生:我知道您在不遺餘力地貶低我,請便。我不會把名字簽在我不認同的作品上,所以,這部歌劇屬于您自己。這大概是您想要的結果。”
“子爵先生:我從沒說過要您代署歌劇,也沒要求您幫忙對我的歌劇提出修改意見。您想怎麽樣與我無關。哪怕這歌劇不能公演,我也會按自己的意願把它寫完。今天莫瑞醫生又來過了,說我已經基本痊愈,所以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從此以後,我不想再看到您,也不想聽到關于您的事情。我本想請您永遠不要再踏進雷耶歌劇院,但雷耶先生對您寄予厚望,那就算了,但我是不會去參加《巴黎一夜》或是您以後任何歌劇的排練的。”
阿爾伯特又讀了一遍雅各的留言,低頭看了一眼趴在鋼琴上的雅各。聽威廉說,雅各執意不肯回房睡覺,說是要等阿爾伯特回來,但終究抵不過倦意,還是睡着了。他的臉色比之前好多了,臉頰的輪廓更飽滿了些,本來蒼白的皮膚現在也有了血色,多半是在阿爾伯特家衣食無憂只需專心創作的緣故。
他想和自己說些什麽呢?阿爾伯特不由好奇。多半是說他明天就要離開的事吧。反正正像紙條上寫的那樣,雅各不可能感謝阿爾伯特的款待和對他創作的幫助,畢竟阿爾伯特有錯在先,也不能怪他知恩不報。
阿爾伯特又拿起鋼琴上的樂譜,雅各的歌劇基本上已經大功告成,只需最後潤色就好了。他翻了翻自己前幾天批注的部分,除了那首《愛着》只字未改以外,雅各果然根據他的指點在其他地方做了修改,看上去順暢多了。但雅各還在嘴硬說什麽“與他無關”、“按自己的意願”,阿爾伯特這樣想着,不由輕笑出聲。
他又向雅各的睡睑看去。雅各看上去睡得很沉,一動不動,但眉頭緊蹙,像是不舒服。确實,他這樣擺着極不自然的姿勢趴在鋼琴上睡覺,第二天勢必會腰酸背痛。要是他手抽筋可就麻煩了,阿爾伯特這樣想着,只得脫了外套,彎下腰,輕手輕腳地把雅各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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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這樣對待過任何一個人——無論是他的男仆,還是與他調`情的那些姑娘。因為不想把雅各吵醒,所以他特地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好像是抱着什麽珍貴的寶物。穿着睡衣的威廉睡眼惺忪地拿着燭臺給他照明,一臉的難以置信。
阿爾伯特把雅各放在客房的大床上,給他蓋好被子,望着他出了會兒神。這幾天他常常思考為什麽自己那晚會失去控制,做出那樣窮兇極惡的事情,至今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但他很清楚,自從雅各出現在他的生活中起,他心中好像突然湧起了許多他自己從未感受過、也無法理解的情感。這難道是愛情嗎?他想到自己與雅各關于那首《愛着》的争論,自己刻意回避對雅各的情感,不敢往愛情的方向靠攏,難道是因為自己過于怯懦嗎?或者說,也許他根本不懂真愛為何物吧。
阿爾伯特和威廉一起帶門出了客房。“你去睡吧,威廉,我還有工作要做。”
“又是看萊格裏斯先生的作品?”威廉擔憂地看着他,“少爺,您這幾天總是早出晚歸,不好好休息,可別把身體弄垮啊。您今天的晚飯……”
“還是在皮埃爾家吃的。您就放心吧。”阿爾伯特向書房走去。
“您今天又去劇院工作了嗎?”
“對。”
“少爺,您這是何苦呢?您又不缺錢,何必這麽折磨自己,以貴族的身份,去做那些小市民的工作?”
阿爾伯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正色道:“因為我喜歡這樣,威廉,我喜歡音樂。還有,別再老把‘貴族’挂在嘴邊了,世道變了。”
威廉沉默了,看着阿爾伯特走進書房,才開口問道:“那位雅各?萊格裏斯先生,您對他到底是……”
阿爾伯特愣住了,一時無言。
威廉繼續說:“少爺,我在您家做了三十多年,看着您長大。您小時候那些荒唐事,都叫我來幫您收尾,我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也沒有多說您什麽。但我從沒見過您因為一個人而改變了這麽多。少爺,萊格裏斯先生是位很好的先生,請您好好珍惜,不要虧待他。”
“我知道,”阿爾伯特低下頭,“我知道。”
第二天雅各在客房裏醒來,本想問問威廉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為他不想知道答案。他走進書房,照例看到了阿爾伯特批注過的樂譜,還有一張小紙條:
“萊格裏斯先生:我理解您想離開的願望,但請您再在這裏留一天。今天是梅蘭妮?德?拉福爾伯爵夫人的生日,會在八點開一個舞會,請您準時出席——要是您憎惡我的話,至少看在賞識您的伯爵夫婦份上。威廉會給您準備好衣服和馬車。另外,請花時間好好練習一下您歌劇序曲的鋼琴版,要練熟,熟到閉着眼睛都能彈出來的程度。伯爵夫人喜歡您的音樂,這是您給她的生日禮物。我們會在那裏會面,我相信您也希望與我面談一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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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渡完了就可以見面啦。
其實LZ已經存稿到蠻後面了,所以回頭看看兩人剛開始的互動覺得挺好玩兒的。
謝謝樓上大家的支持!
這文的時間線其實不是很嚴謹,現在已經到1789年的上半年了,離革命正式開始還有幾個月時間,但空氣中已經漸漸醞釀起來了。本文正劇,有甜有虐吧。
另外想起來要申明一下文章裏的時代背景有不少是根據情節需要杜撰或者篡改的,像禁演歌劇之類的,應該沒那回事(但當時确實有審查制度)。所以不必當真,但大方向不變,參考史實。
珍妮是挺倒黴的,LZ其實還是很喜歡她的,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她了,但是情節需要,沒有辦法……
看到同萌法紮特的GN很驚喜!薩列裏/莫紮特是我萌上的第一對CP啊,本文也有致敬的意思(但設定還是很不一樣的)。後來法紮特的主創人員又做了部風格差不多的劇《1789?巴士底獄的戀人》,講的就是法國大革命,很直,不太腐,但LZ對革命青年群像什麽的實在是無法抗拒啊……(對,我指的是悲慘世界裏的ABC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