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看信
田馨,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籌備我們的婚禮。
收到這封信你一定會很疑惑。
我是你的小啞巴,你還記得嗎?
很高興, 能夠在我最無助、最彷徨的時候遇見你。
于我,你是黯淡的黑夜裏的那束光。
莽莽西北,平沙無垠, 我受傷的那一個月,感謝你的陪伴。
相遇恰逢其時, 久別必然重逢。
或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注定我們還會相遇。
戈壁灘那個小啞巴, 穿越綿延如海的戈壁灘,翻過突兀峥嵘的雪山,走到你面前, 一如1976年的那個冬天。
你的煩惱、你的顧慮,我一直記得,你即将是我的妻,我會愛你、護你,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
如果你還記得這個小啞巴,在我們結婚的晚上, 可以給我一封回信嗎?
盼回。
這封信,是蘇蔚冬在婚前寄給她的。
這封遲來的信,輾轉大半年,才被田馨開啓。
眼睛澀澀的,田馨收斂好情緒,把信收在懷裏。
蘇蔚冬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寫的這封信。
他是小啞巴,是那個在茫茫西北中, 聽田馨訴說一個月心事的小啞巴。
蘇蔚冬說,自己是他黑暗中的一束光。
當這束曙光照進現實時,他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蘇蔚冬說喜歡自己,是有幾分認真吧。
在信裏,蘇蔚冬說,如果田馨還記得小啞巴,在婚禮那晚,給他一封回信。
蘇蔚冬沒有等到田馨的信,他一定很失望吧。
田馨沒有忘記小啞巴。
小啞巴何嘗不是她回城無望、漫無邊際等待中的一份慰藉呢。
在西北烈烈朔風中,小啞巴的出現,也是她的灰暗生活中的一抹彩色。
正如蘇蔚冬信裏所說,相遇恰逢其時,久別必然重逢。
田馨和他的小啞巴,在幾千裏以外的城市再次相遇。
和田鐵軍道別,田馨離開了田家。
家屬樓下,蘇蔚冬在等她。
或許說,蘇蔚冬已經等了很久。
蘇蔚冬軍綠色的大衣格外挺拔,或許是太冷的緣故,他的鼻尖泛紅。
田馨釋然地笑了,以前,她顧慮太多。
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
田馨不想再互相試探,與其小心翼翼,不如全部攤開。
田馨把這封信遞到蘇蔚冬面前:“這是你的信,婚前我沒收到,那天你喝醉酒提起過,我剛從田家抽屜翻到。”
日光的映照把人的影子拉長,蘇蔚冬顯得格外寂寥落寞。
光禿禿的楊樹下,他的笑容格外暗淡:“我以為你都忘了。”
田馨道:“我沒忘,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這封信沒有交到我手裏。”
田馨伸出手:“小啞巴,很高興再遇見你。”
蘇蔚冬握住她的手心,溫熱濡潤:“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田馨淺笑,或許不需要再過多解釋什麽,蘇蔚冬信裏的意思,田馨都明白。
風聲呼嘯,蘇蔚冬的聲音傳來:“田馨,知道有婚約時,我本來是打算退婚的,後來無意間我知道未婚妻是你,我改變了主意,我和你,并不只是媒妁之言,是我蓄謀已久,我們兩個相處時間還很短,我可以給你時間,彼此了解。”
田馨沉默着,沒有說話。
蘇蔚冬又道:“離婚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田馨還是沒說話,她坐上自行車,第一次主動攬住了蘇蔚冬的腰。
回到家,田馨把在田家寫的回信,悄悄塞到了蘇蔚冬的枕頭下。
晚上,蘇蔚冬從枕頭下摸出信,滿心歡喜。
紙張摩挲的聲音傳來,田馨蒙住臉:“你只允許看,不能發表任何意見和想法。”
蘇蔚冬無奈:“田馨,你是法西斯嗎?這麽專制。”
“你看不看?不看給我!”
蘇蔚冬連忙把信藏起來:“我當然要看。”
深夜,蘇蔚冬湊過來,聲音很輕:“田馨,寫信的時候,你哭了,對嗎?”
“你怎麽知道。”
“信紙上有淚痕。”
“誰讓你的那封信那麽矯情。“田馨吐槽。
黑暗中,傳來蘇蔚冬的笑聲:“好,以後我注意。”
還有以後啊,算了吧,田馨不想再收到蘇蔚冬的信了。
第二天一早,蘇蔚冬把田馨的信件收好,喊她起來吃早飯。
趙桂芬做好飯,笑盈盈喊田馨:“馨馨,洗完臉來吃飯,今天做了你喜歡的雞蛋煎饅頭。”
田馨和蘇蔚冬并排蹲在院子裏刷牙,牙粉是東方紅牌,田馨從供銷社買來的,以前用的是富強牌的牙膏,兩毛五一管,不過田馨覺得沒牙粉好用,就換了。
蘇蔚冬好像很喜歡挨着自己,田馨走到哪,他總會不經意地出現。
田馨往旁邊的壟溝挪動,蘇蔚冬不動聲色,也挪了一寸,田馨迅速刷好牙,起身時右腳刺痛,打了個趔趄,蘇蔚冬一把拉住她:“別冒冒失失的。”
經過昨晚,兩個人似乎什麽都沒說,但好像又什麽都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田馨心裏怦怦亂跳,看向蘇蔚冬面上都發燙。
他是西北的小啞巴啊。
想起小啞巴,田馨內心深處的柔軟被觸動。
在她最困頓絕望時,是小啞巴,令她敞開心扉、展露笑顏。
早飯依舊是紅薯粥,蘿蔔鹹菜,多了一盤雞蛋煎饅頭,趙桂芬還煮了幾個雞蛋。
蘇蔚冬拿起雞蛋,仔細的剝了皮,扔到了田馨碗裏:“吃吧。”
蘇蔚蘭在一旁揶揄:“大哥,你未免太偏心,怎麽不給我剝雞蛋?”
蘇蔚冬頭也沒擡,往田馨碗裏夾鹹菜:“你沒長手嗎?”
蘇蔚蘭不滿,嘟囔道:“我嫂子也有手吧。”
蘇蔚冬道:“你嫂子腳扭了。”
蘇蔚蘭一臉無語,人家腳扭了,又不關手的事,偏心就偏心,還不承認。
田馨喝了一碗紅薯粥,蘇蔚冬起身,還要給她盛,田馨連忙收回碗:“我真吃不下,別盛了。”
蘇蔚冬繃着臉:“那你求我。”
田馨:“?”
蘇蔚蘭:“?”
蘇蔚蘭不知道大哥大嫂之間發生了什麽,她就覺得這個家,她待不下去,得趕緊上學,大哥酸的要死,她不想受波及。
在蘇蔚冬的注視下,田馨又喝了半碗粥。
“田馨,你太瘦了,多吃一點。”
飯桌上只剩下田馨和蘇蔚冬,田馨埋頭喝粥:“我今天晚自習只上一節,七點半就能放學。”
蘇蔚冬:“知道了,我會準時去接你。”
蘇蔚冬又道:“田馨,那封信……”
田馨連忙攔住他:“我昨天說了,你不許讨論!”
蘇蔚冬搖搖頭,無奈道:“好,我不提,今天我去看望一位故人,和你說一聲。”
田馨問:“誰啊,男的女的。”
“放心,是男同志,我以前的老師,在城南,以後有時間帶你一起去。”
田馨心下一動,蘇蔚冬的行程一五一十告訴她,其實,他也可以不說的……
田馨心情愉快,說道:“鄭小梅訂婚,邀請咱們參加,你去嗎?”
蘇蔚冬見過鄭小梅,說道:“當然,我要維護我的地位。”
田馨:“……”
想起鄭小梅,田馨不免慨嘆,人生實在奇妙,變幻無常。
鄭小梅和她的尤同志,偶然邂逅,牽出一段情緣,就這麽走到了一起。
尤建安田馨是見過的,針織一廠革委會尤主任的兒子。
尤家條件好,鄭小梅家裏條件也不差,都是城市戶口,也都有穩定的鐵飯碗,門當戶對。
訂婚儀式雙方很看重,吃飯的地點定在了本市的一家國營飯店,飯店規格還不錯,屬于平時田馨舍不得去吃的那種。
田馨帶着蘇蔚冬,一大早就去了鄭小梅家裏。
鄭小梅家住在供銷社分的家屬院裏,她家是兩居,看起來比田家可寬綽不少。
鄭小梅穿了一件紅色的布拉吉,豔麗動人,田馨忍不住笑:“小梅,你不冷嗎?”
“為了美麗,冷一點算什麽?我還有棉襖呢,出門穿外面。”
蘇蔚冬不經常回家,鄭小梅雖見過一兩次,還沒仔細端詳過。
這次鄭小梅上下打量一番,說道:“田馨,有你們家蘇同志在,我們建安同志就被比下去了。”
田馨拍拍她:“又不是選美,有什麽好比的,我看人家尤建安同志就很好,對你認真,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田馨這麽一誇,鄭小梅露出笑顏:“他要是不對我好,我才不會嫁給他。”
鄭家的親戚都來幫忙,客廳裏亂糟糟一片。
田馨站在陽臺,蘇蔚冬環住她的腰肢,似是不滿:“難道,我對你不認真?還是不溫柔、不體貼,不關懷備至?”
蘇蔚冬的眼神深沉熾熱,很容易令人沉溺。
田馨辯解道:“人家今天訂婚,我總得說點好聽的,你跟我怄什麽氣,真小器。”
訂婚邀請的人不多,只有雙方親屬和要好的朋友,像鄭小梅供銷社的同事都沒請,就等結婚時再一起邀請參加婚禮。
飯店吃飯時,田馨和蘇蔚冬被安排到了尤家親戚那桌上,鄭小梅說,娘家這邊位置滿了,讓他們将就一下。
田馨沒在意,坐哪都是吃飯,位置也不重要。
田馨又見到了尤主任,兩人寒暄一番,尤主任道:“田馨,上次見你我就挺喜歡你,看着就蕙心蘭質、溫柔大方,聽小鄭媳婦說你學習成績很好?好好考大學,以後有出息。”
田馨又回了幾句,給尤主任介紹:“尤主任,這是我愛人蘇蔚冬。”
尤主任眼裏的光芒收斂,堆出笑容:“蘇同志你好,我是田馨父親單位的同事。”
尤主任走遠,田馨小聲說:“你去紡織一廠找我那回,我正好碰到尤主任的二兒子和田靜相親。”
“後來呢?”
“估計是沒成,我看雙方都不太樂意。”
正說着話,尤建平落了座,就坐在田馨的旁邊。
蘇蔚冬淡淡掃了一眼,沒有說話。
尤建平熱絡地和田馨搭讪,問她學習情況,有沒有什麽困難,田馨指指蘇蔚冬:“尤同志,這是我愛人蘇蔚冬,我沒什麽困難,他都幫我解決了。”
尤建平望着蘇蔚冬,呆呆的沒說話。
她真的已經結婚了,如果不是當面看見,尤建平還是不敢相信。
從上回第一次見面,尤建平就對田馨一見鐘情。
尤建平條件好,省城什麽樣的女同志他沒見過?父母、親戚安排的相親他也去了不少回,但從沒遇到過像田馨這麽讓人動心的。
她像天上的那彎圓月,皎潔無暇。
田馨長得好看,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尤建平的眼神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尤建平不在意條件,父母也不在意,不然也不會讓他去和田靜相親。
尤建平十分惋惜,和他相親的是田靜,如果是田馨多好啊,如果田馨沒結婚,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她娶回家。
田馨結了婚,尤建平舔舔唇,如果她能離婚,也不是不行。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尤建平猶豫片刻,他不嫌棄,田馨長得好看,他想娶回來。
上次見完田馨,尤建平想方設法打聽她的情況,但他隐秘的念頭不敢讓別人知道,就這麽一直耽擱下來。
後來他媽讓他繼續和田靜見面,尤建平不願意,田靜性格嬌弱,長得也不如田馨好看,自從見到田馨,他心裏再也看不上其他女同志。
今天很巧,大哥的訂婚宴上,他又見到心心念念的人。
尤建平舔舔唇,眉頭輕皺,美中不足,旁邊坐着田馨的愛人。
這位男同志儀表堂堂,和田馨外貌倒是般配。
不過這又怎麽樣?條件肯定不如他。
尤建平對這一點很自信,在整個省城,他家條件都是很優越的。
田馨回城後工作都沒安排上,如果她愛人是個有本事的,不會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尤建平想,如果田馨肯和自己在一起,他會幫她端上鐵飯碗,過上好日子。
尤建平的念頭在心頭打轉,一方面可惜田馨的已婚身份,另一方面又不願意放手。
如果田馨離婚,她離了婚,自己不嫌棄她,一定會把她娶回家。
尤建平還想和田馨說什麽,蘇蔚冬握住田馨的手,說道:“換個位置。”
田馨不解:“為什麽要換位置?”
蘇蔚冬淡淡道:“有只蒼蠅嗡嗡嗡,很吵,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