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找信
蘇蔚冬這一夜, 睡的安穩。
醒來時,田馨已經不在炕上,外面傳來李梅花的說話聲。
田馨掀門簾進來:“醒了?昨晚你喝醉酒, 折騰了大半宿。”
蘇蔚冬揉揉眼,醉酒後發生什麽,他不記得了:“我沒亂說話吧。”
田馨給他一杯熱水:“放心,我不會當真的, 都是醉話。”
吃完早飯,林海明張羅着去山上拾柴火。
以前林業局管得嚴, 山上歸林場管, 撿柴火被明令禁止, 這兩年沒了禁令,村民随意上山,撿點爛樹根、爛樹枝回來燒火。
北山的路又窄又陡, 以前都是兩個兒子去。
李梅花沒同意:"家裏柴火還能湊合幾天,你別去了,等老大回來去撿。"
田馨小時候經常跟着二哥上山拾柴火,這條山路她太熟悉了。
田馨說:“爸媽,你倆別争,我去撿柴火, 這些年沒上山,還有點想。”
李梅花忙道:“你快別去,山路難走着呢。”
蘇蔚冬也說:“媽,我和田馨一起去。”
農村院都燒土竈,柴火是不能缺的,燒炕取暖、做菜,都得用竈臺。
田馨帶着蘇蔚冬上了北山。
這條路, 以前田馨走過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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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馨指着那棵大槐樹:“每年五月,槐樹花開的時候,我跟二哥都會來這,摘一些槐花回家,我媽會把葉和梗子去掉,給我們蒸槐花飯吃,你吃過槐花飯嗎?味道特別清香。”
田馨沉浸在回憶裏,語氣柔柔的,蘇蔚冬不由得放低音量:“沒吃過,有點可惜。”
“等明年槐花盛開的時候,我……”
說到一半,田馨停了下來。
她不由得哂笑,哪還有明年。
山路難行,田馨是走慣的,令田馨意外的是,蘇蔚冬的步伐也很快。
山上有散布的樹枝,零零星星,沒有板車來運,需要靠人背下去,田馨帶了繩子。
樹枝拾到一起,捆好後田馨打算自己背,蘇蔚冬搶了過去:“還是我來吧。”
田馨笑了:“我沒你想的那麽嬌弱。”
蘇蔚冬把柴火背好:“我是你丈夫,這種粗活應該我來幹。”
田馨無奈,不過既然蘇蔚冬願意背,也是好事,這樣就能多撿些柴火下山。
田馨指指南面:“我們去那邊再撿一點。”
沿着山上的野樹往前走,田馨見前面枯草中有一塊石頭,她想提醒蘇蔚冬小心。
蘇蔚冬聞言,繞了兩步路,田馨沒注意腳下,踩到了草堆的小坑裏,她的身體失去平衡,腳一滑,右腳扭到了,腳背也被樹枝割到。
右腳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傳來,田馨低頭,腳腕和腳背上被劃出傷口。
田馨嘆氣,今天真倒黴。
後面的蘇蔚冬停下來,他把背上的柴火放下來,蹲在田馨面前,低着頭看她腳傷。
田馨不自在的扭頭:“我沒事,回家拿涼毛巾敷一下就行。”
蘇蔚冬冷聲道:“怎麽會沒事?你都流血了,去那邊的空地,我看看。”
“真不用。”田馨掙紮着。
蘇蔚冬道:“最基本的急救知識我還是懂的,現在沒藥品,但讓我确定一下你的傷勢,這總可以吧?”
蘇蔚冬的語氣不容拒絕,田馨無奈,只好伸出右腳。
右腳泛着紅腫,蘇蔚冬按壓幾次:“這裏疼嗎?”
“疼。”
“這裏呢?”
“好疼,蘇蔚冬你輕點。”
蘇蔚冬長舒一口氣:“還好,只是扭傷了。”
腳踝處有一道血痕,蘇蔚冬用自己衣服內側幫她把血擦掉:“疼嗎?”
田馨搖頭,還是扭腳更疼一些。
田馨有些洩氣,自告奮勇來山上撿柴,結果扭到腳。
倒黴,倒黴到北山上了。
蘇蔚冬蹲下身:“我背你吧。”
田馨搖頭,堅持道:“我能走。”
蘇蔚冬捏着田馨的手腕,田馨右腳的紅腫一些礙眼,蘇蔚冬急躁道:“我背你,還有很遠的路,我不想天黑才回去,你把柴火背上。”
“謝謝。”
蘇蔚冬道:“不用謝我,你也是為了提醒我,才扭傷的。”
山路難走,田馨雖然不重,蘇蔚冬背着她也吃力。
好不容易下了山,田馨從他背上跳下來:“你扶着我一點就行,村裏人多,被人看見不太好。”
蘇蔚冬沒再堅持。
回到林家,蘇蔚冬向李梅花打聽哪裏能買藥。
李梅花跺跺腳:“最近的是鎮衛生所,也離得挺遠的。”
田馨道:“你們別擔心,就是扭個腳。”
林海明說:“我記得家裏還有紅花油,給田馨抹抹。”
蘇蔚冬跟在林海明後面:“爸,我來吧。”
蘇蔚冬細心幫田馨揉紅花油:“下午就坐火車回去,明天上學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是不嚴重的扭傷,還是注意一點,我騎自行車送你。”
蘇蔚冬突如其來的關心,令田馨很不自在。
田馨想起醉酒後熱烈執着的他,那麽陌生,那麽令人無法抗拒。
田馨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院子裏,雞窩裏的母雞咕咕叫。
蘇蔚冬問她:“田馨,你很喜歡喂雞嗎?”
田馨随口道:“沒有啊。”
蘇蔚冬:“我看你在家經常喂雞。”
田馨心想,那還不是為了找借口躲你。
田馨解釋:“就是……你看雞被圈在雞窩裏,我覺得它們挺可憐的,沒人疼沒人愛。”
蘇蔚冬小聲道:“我也怪可憐的。”
田馨沒聽清他的話:“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
回省城的火車票沒坐票,買的是站票,路不遠,站幾個小時也沒關系。
但現在……田馨腳扭傷了。
在車廂站了片刻,就是鑽心的疼,田馨扶着座椅,沒看見蘇蔚冬。
他去哪了?
過一會兒,蘇蔚冬擠了過來:“跟我去二車廂,有座位。”
田馨驚喜道:“票不是都賣完了嗎?你怎麽買到的?”
蘇蔚冬抿抿唇:“我高價從別人手裏換來的。”
田馨:“……”
田馨:“我找地方蹲一下就行。”
蘇蔚冬走在前面,幫田馨支開人群:“你腳疼,還是要有座位,有個男同志很好說話,我說明情況,從他手裏買了座位。”
田馨想,你高價買票,換誰都樂意賣。
有座位坐,田馨的腳确實舒服很多。
田馨的座位在過道,蘇蔚冬斜靠着,微眯着眼睛。
這是三人座,裏面是兩個大媽,大媽熱情道:“丫頭,這是你愛人吧?”
田馨微怔,點點頭。
大媽又說道:“哎呦,你愛人可真疼你,說你腳疼,剛才跑過來找人買座位,出三倍票價。”
另一個大媽道:“小夥子,我們往裏挪挪,你過來擠擠坐着,三人座坐四個人沒問題。”
田馨也往裏面挪:“坐吧,站着累。”
蘇蔚冬挨邊坐下,半個身子懸在過道。
見狀,田馨道:“你往我這邊靠靠吧。”
靠窗的大媽道:“小夥子,自己媳婦,還害啥臊,一起擠擠,比站着強。”
蘇蔚冬微微歪頭,右手撐着身體,兩個人的距離極近,田馨可以感受到蘇蔚冬的心跳聲。
“還有三個小時,你先睡。”
等田馨醒來,她靠在蘇蔚冬肩膀,整個人都被他環在懷裏。
田馨面上發燙,隔壁的大媽道:“閨女,你愛人怕你睡不踏實,這一路動都不敢動,你福氣好,嫁給這麽好的男人,我閨女以後有你一半福氣,我就知足啦。”
旁邊兩位大媽不住的誇贊蘇蔚冬,蘇蔚冬不自在,他站起來:“我胳膊有點麻,出去走走。”
下火車,蘇蔚冬不知道從哪裏推來一輛自行車。
“自行車?哪來的?”
“火車站門口有個攤位,我管老板租的,明天還回去,你扭了腳,我騎車帶你。”
蘇蔚冬彎腰,把田馨抱上自行車後座:“扶穩。”
田馨的心情挺複雜的,想和蘇蔚冬保持點距離,卻總是和他産生更密切的聯系。
田馨想起蘇蔚冬說的那封信,婚前他寄給自己的。
信?田馨從沒見過。
蘇蔚冬不是一個說謊的人,更何況是酒後的胡話,就更沒有騙她的必要。
那封信,一定是存在的。
寄信……婚前田馨回城後是住在娘家的,家屬樓下不遠處就有郵筒,往來信件會投遞到每家的信箱。
如果蘇蔚冬真的寄過信,那一定是被田家人攔截,沒告訴她。
蘇蔚冬似乎不太喜歡提起婚前那封信,他對田馨是有些埋怨的,不知信裏究竟寫着什麽。
田馨想,蘇蔚冬那裏,怕是問不出什麽。
看來,田馨要找時間,再去一趟田家。
回到蘇家,蘇蔚冬找來藥油給田馨揉腳,叮囑她:“在學校少活動,放學我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蘇蔚冬皺眉,語氣帶着責備:“可以什麽?自己一瘸一拐走回家嗎?田馨,只要沒離婚,我就是你丈夫,有責任照顧好你,你明白嗎?”
蘇蔚冬沒再給田馨辯解的機會:“就這麽定了,最近幾天我接送你。”
深夜,田馨翻來覆去在被子裏打轉,蘇蔚冬醒了,田馨腳疼,小聲哼哼着,眉頭緊皺。
蘇蔚冬嘆口氣,披了件衣服下床拿藥。
掀開被子,紅腫的腳背格外紮眼,蘇蔚冬輕輕把藥油揉在掌心,又一點點的幫田馨按揉,動作輕柔緩慢。
大概是藥油有效果,田馨的眉頭舒展,迷迷糊糊間,田馨道:“誰啊。”
蘇蔚冬沒搭話,他幫田馨把被角掖好,平躺後望着窗格,一夜無眠。
早上醒來,田馨隐約記得,半夜裏蘇蔚冬給自己揉腳。
田馨小聲感謝他,誰料想蘇蔚冬并不領情。
蘇蔚冬怄氣道:“不必謝了,以後你少氣我,我就謝天謝地。”
田馨:“……”
田馨這個扭腳,挺影響正常生活的。
在學校裏,她減少喝水次數,為的是少去廁所。
廁所在教室的西邊,有一段距離,走路過去要三分鐘,田馨想去廁所,得麻煩女同學攙扶,一來一回,每次都得踩着上課鈴聲。
田馨扭腳,田靜挺高興。
這幾天因為田馨的攪合,家裏亂糟糟的。
父母整天吵架,她媽往她身上撒氣,嫌棄她學習差,成績不如田馨。
田馨有啥好的,從農村來的泥腿子,考得好也是僥幸。
扭腳,她腳瘸了才好。
田靜幸災樂禍,在心裏正詛咒田馨,卻聽到田馨喊她:“田靜,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啊。”
“算了,沒什麽。”
田馨改變主意,沒再問。
信件如果是田靜攔截的,問她也會否認,如果不是她,她自己也不會知道。
晚上,鄭小梅來家裏找田馨。
鄭小梅喜氣洋洋:“田馨,我要訂婚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提前跟你說一聲。”
訂婚?鄭小梅這樁喜事太過突然。
田馨皺眉,鄭小梅的對象,是那個供銷社主任嗎?
可田馨記得,供銷社主任是田靜的丈夫,之前也沒跟其他人訂過婚啊。
鄭小梅:“我和建安認識的時間不長,但相處以後,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是一個很踏實的人,對我也很好,各方面我都很滿意,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田馨。”
田馨迷茫:“謝我什麽?”
鄭小梅道:“你還記得咱倆過年去看電影嗎?《蔡文姬》那場,你給我買了糖精水,那天咱倆分開後,我的糖精水沒喝完,胡同拐角沒注意,碰到一個男同志,半瓶糖精水都撒在他衣服上。”
鄭小梅故作神秘:“你猜猜,那個男同志是誰?”
田馨隐隐約約猜到了:“你的這位未婚夫?”
鄭小梅重重點頭:“可不是嗎?當時撒的他軍大衣上都是糖精水,我挺愧疚的,就說賠他,他說不用,反正後來留了地址,我倆單位離得不遠,見過幾次,為了表示歉意,我請他看電影,再然後吧……”
鄭小梅摳摳手指頭:“我覺得建平人挺好的,後來你說巧不巧?我們單位大姐給我安排相親,相親對象竟然是他!當時我倆都笑了。”
鄭小梅又道:“說來也奇怪,他那種性格的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果不是你那瓶糖精水,我倆直接去相親,肯定成不了。”
鄭小梅過來挽着住田馨的胳膊,眼睛笑彎彎:“你算我倆的半個媒人啦,感謝田馨,感謝糖精水。”
田馨的腦子亂作一團,這是不是意味着,書裏人物的感情和走向發生了重大變動?
女主的丈夫,竟然要和不起眼的小角色訂婚了!
而改變這個劇情的,是田馨。
是田馨那瓶不起眼的糖精水。
原劇情裏,田馨和這些回城知青交集很少,至于鄭小梅,也只見過一兩次,更別提一起看電影的交情。
現在,田馨和鄭小梅處成好朋友,書中劇情不斷偏離,她在一點點影響着書中情節。
田馨一個無意的舉動,就可以影響書裏女主的走向?
這可是關系着女主感情的重要劇情。
在書裏,女主田靜嫁給供銷社副主任,後來的日子才能順遂如意。
現在田靜不能嫁給供銷社主任,男主換成了誰呢?
田馨這個對照組炮灰,真能改變別人的劇情?
田馨的心情,興奮又忐忑。
她不想被書裏的命運掌控,想掙脫、想改變自己的結局。
而現在,田馨發現,不僅她自己,其他人的走向,也在不知不覺被影響、被改變着。
那是不是意味着,蘇蔚冬的劇情,也有嶄新的可能和開始呢?
放假那天,田馨去了田家。
依舊是蘇蔚冬騎自行車帶她,田馨因為想要找信,找借口支開了蘇蔚冬:“我有事回一趟娘家,你在不方便。”
蘇蔚冬沒多問,只說在樓下等她。
今天沈紅纓不在家,這個時間段田靜也去了老師家裏補課,家裏只有田鐵軍。
田馨不免感慨,有吳嬸這個耳報神真好,田家的舉動盡在掌握。
田鐵軍看見田馨,态度不鹹不淡,打個招呼去了陽臺抽煙。
這正合田馨的心意。
田馨知道,沈紅纓把所有的信件,都放在客廳裏的一個抽屜裏。
以前在田家生活,田馨經常看見沈紅纓往裏面放信。
如果蘇蔚冬寄的那封信沒扔,就一定在抽屜。
趁着田鐵軍不注意,田馨打開抽屜。
抽屜裏的信疊放的整齊,田馨快速翻找,終于在抽屜的最底下,找到了那封信。
寄信人是蘇蔚冬,貼的是本地郵票。
蘇蔚冬沒撒謊,婚前,他真的給自己寄過信。
信封的右下角,有幾個小字,田馨的回憶翻湧而來,她顫抖地打開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