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段瑾養傷期間,劉之煜向段瑾道出了南宮姹蕪的死亡原因。
他安慰段瑾,南宮姹蕪并不是外人口中無惡不作的殺人狂魔。
十七年前的那天,驚蟄之日,狂風大作。數百江湖人士圍攻南宮姹蕪于懸崖邊上,她一一殺之。
踏在堆積的屍體上,她跟往常一樣,産生了深深的疲憊和惘然。
自白城派遭到滅門後,她心中充斥着仇恨與絕望,除了酗酒,再也沒有發洩心中苦痛的方法,然而一酗酒,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殘忍嗜殺,每次酒醒之後,那些人臨死前的哭喊,無時無刻不萦繞在她腦海中,她又會陷入無盡的內疚自責中。
可她依然忍不住每日飲酒,結果,她的仇人越來越多,正邪兩道都欲置她于死地。
陵蘇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身着黑色披風、帶着鬥笠,仿佛山中隐士的模樣。
陵蘇脫下鬥笠,傾世不俗的容顏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向她。
他輕輕瞥了眼四周的屍體,看向她時,眼中沒有厭惡也沒有悲憫,而是滿含溫柔地問她:
“姑娘累否?”
他的聲音像四月輕風徐來,帶着虞美人的馥郁清香,又像琅琊山洞出的清泉,潺潺流出柔情萬分。
以前,若城派未亡,父母還健在時,當她練功練了很久,父母會帶着煮好的酸梅湯過去看她,然後跟她說:“蕪兒累不累?來休息休息,喝點酸梅湯…”
後來,在每一個風餐露宿、刀劍飲血的日子裏,從來沒有一個人問她:你累嗎?
累,意味着停下腳步,意味着懦弱,意味着永遠手刃不了仇人,意味着死亡。
她知道自己武功蓋世,她也知道自己殺戮深重,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喊一聲累。
Advertisement
即使知道眼前這個人別有意圖,她還是有些輕微失神。
陵蘇從腰間解了一個葫蘆,遞給南宮姹蕪。
“我從不在殺人後喝酒。”
只在喝酒後殺人,南宮姹蕪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這種酒以水果釀成,酸酸甜甜,不會喝醉……”
那一瞬間,她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接過葫蘆,飲了一口。
“你不怕我殺了你?”過了許久,南宮姹蕪開口問道。
“在下知道,其實姑娘并不願殺人,只是內心苦痛太甚。如果在下幫你複仇,你願不願意跟在下走?”陵蘇期待地看着南宮姹蕪。
“你是何人?”
“太子陵蘇。”
南宮姹蕪凄然一笑:“我罪孽深重,已無法回頭。”
“不,你可以的。跟着我一起濟世安民,就是最好的贖罪方式。”
南宮姹蕪眺望着遠處的村寨,百般艱難才下定了決心:“好!”
南宮姹蕪跟陵蘇走了,去了龍潭虎穴的上京,成為了旭國太子陵蘇的死士的首領。
她盡心盡責地保護着陵蘇的安全,而魔教也真如陵蘇對她承諾的那樣,在三年後覆滅。
十年後,在朝為官、一手遮天的擇大将軍父子終于不再掩飾狼子野心,煽動諸侯國背叛旭國,帶着十萬大軍兵臨上京城下。
南宮姹蕪在如此危急時刻,自請前往刺殺擇大将軍父子。而知曉這件事的只有皇帝陵蘇的心腹們。
她不知道,周玥收養的女孩其實是暗淵閣天命師白婍,白婍把南宮姹蕪将要刺殺擇大将軍父子的消息告知了暗淵閣閣主伶舟起,伶舟起又将其告訴了擇大将軍的兒子擇沐景。
在同一天晚上,擇大将軍之子擇沐景利用清秋世家主母周韶之,成功混進了皇宮,沒有了南宮姹蕪的保護,最終陵蘇慘死于深宮。
那一個夜晚,是丙申年元月十五,月正圓,人永陷。
南宮姹蕪對此一無所知,她扮成一名舞姬,将軟劍藏于腰帶之中,進入擇家軍營,趁擇大将軍擇烈醉酒時,将其刺死。原來擇沐景想要早點登基稱帝,并沒有将暗淵閣閣主傳遞的消息告知擇大将軍。
擇大将軍最終死在了他的兒子擇沐景與南宮姹蕪手中。
在南宮姹蕪四處尋找擇沐景時,暗淵閣閣主伶舟起突然現身。
兩人打鬥了将近一夜,直從軍營打到了後山。
伶舟起不忍心對她下手,而她也敵不過伶舟起,于是她心想:陵蘇,我已經殺了擇大将軍,希望你能夠趁此機會力挽狂瀾,我便先走一步了…
南宮姹蕪正打算自刎時,伶舟起用一顆石子彈開了她的劍。
伶舟起在她面前放下了無痕劍。
“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僞君子,別以為你不殺我,我就會原諒你。”南宮姹蕪對伶舟起怒目而視。
伶舟起沒有絲毫動怒,而是悲怆地感慨道:“蕪兒,當初于若城山上,我發誓非你不娶,如今,誓言依然不變,可你我早已被仇恨摧毀得面目全非。”
南宮姹蕪想起那個笑容不羁的年輕劍客,不由有些動容,但又想到那個人已經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暗淵閣閣主,立刻悲憤至極。
“你想說,你之所以背叛陵蘇,也是因為仇恨嗎?可我怎麽看都覺得,你是賣主求榮。”
伶舟起苦笑着,并不解釋。
在她的心中,陵蘇已經淩駕于一切之上。
就算他有再多的難言之隐,她也不會相信。
“蕪兒,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不希望你死。離開陵蘇吧,我必定護你一世平安喜樂。”
“如果是十幾年前你說這句話,我一定會答應。但現在,正如你所料,我的生命已經是陵蘇的了。”
“那如果陵蘇死了呢?”
恰好在這時,皇宮中的喪鐘被用力敲響,鐘聲與哀泣聲傳遍了整個上京。
如同五雷轟頂,南宮姹蕪手中的劍掉落在地。
“今晚陵蘇為了見周韶之一面,特意打開了宮門,而擇沐景也混進了皇宮,所以陵蘇必死無疑。”伶舟起緩緩解釋道。
“陵蘇……”南宮姹蕪的身體晃了晃,最終跪倒在地,濕潤了眼眶,“擇沐景怎麽會知道我離開了皇宮?一定是你們暗淵閣告訴他的對不對?你們竟然如此卑鄙……”
“既然他已經死了,我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伶舟起知道她已經存了一顆必死之心,為了喚醒她的求生意志,伶舟起編了一個彌天大謊。
伶舟起對南宮姹蕪說:“衆所周知,歷代暗淵閣閣主都能從‘天命師’口中得知王朝的興衰氣數。暗淵閣之所以會背叛旭國投靠擇家,是因為我從這任天命師口中得知,旭國氣數已盡,擇家将取而代之。”
“但是,除了我之外,幾乎沒有人知道,天命師還說過一句話——旭國氣運還有變數,變數出現在七年後,旭國還有一位早早被送出宮避難的太子,那位太子有可能興複旭國。”
“暗淵閣為了遵從天命,在七年內不會對這個旭國太子下手,也不會把旭國太子的存在告訴擇沐景。所以,蕪兒,你們還有七年。”
這,便是暗淵閣閣主伶舟起與南宮姹蕪定下的七年之期。
劉之煜敘述完之後,悲痛地對段瑾說道:“但是,這個七年之期,本就是彌天大謊。七年後,姹蕪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信中說,用于推算蔔卦的寶典《天命書》已被天命師珞旖毀掉,所謂的天命師白婍,根本無法知曉天命、預知世事。”
“姹蕪感覺自己心裏有個地方轟然坍塌,支撐她活了七年的信仰不複存在,其實她也知道,興複旭國已不太可能,即使你作為旭國太子還存活于世,岚國正處于蒸蒸日上的時期,難道又要你像伶舟起的先祖一樣,将希望寄托于幾百年後嗎?所以,她最後依然絕望自刎。”
段瑾聽完,一動不動,不發一言,整個人宛如雕塑一般。
唐辭嬅早就聽左霄講過這段歷史,她不由感慨道:“伶舟起與白婍共同布下這場局,而擇大将軍父子不過是一枚最重要的棋子罷了。”
段瑾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念了一遍:“伶舟起……白婍……”
唐月朝懂他內心的想法,不由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劉之煜作為曾經的暗淵閣人,此時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想道:“其實,閣主與白婍也是可憐人。閣主他身為翼風國後裔,打小被當成殺人工具培養,複仇是他此生唯一的目的,所以當年遇見了若城山上天真爛漫的姹蕪,就好像灰暗的人生中忽然照進了一抹光,他才會那樣奮不顧身,可最後,他還是為了複仇放棄了所有。而白婍,一方面,她每天如履薄冰地扮演無所不知的天命師角色,唯恐下一刻就被揭穿,另一方面,她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