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皎潔的白月光鋪灑在青石板上,給紅色的海棠花鍍上一層銀光,使夜色看起來純潔而虛幻。
在狹窄的巷口,走出兩個人影。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隔着十幾步的距離。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披着黑袍,臉隐藏于帷帽之中,他的步履匆匆,看起來有些着急。
碎步追趕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窈窕人影。
“師父……求求你……不要去……”唐辭嬅泣不成聲地在左霄身後喊道。
此刻,左霄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一雙眼睛卻通紅如野獸,目光中流露出自我厭惡。
“嬅兒,回去!”左霄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不……師父……嬅兒不會讓你如此冒險的……”
唐辭嬅不小心跌了一跤,左霄停下腳步,用力拉下帷帽藏住了自己的臉,轉過身來。
他聲音無比陰沉:“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場嗎?”
“就算是死,我也要阻止你。”
看着唐辭嬅如此堅定不移的神情,左霄嘆了口氣:“嬅兒,為師不會死的。”
“你騙人!”唐辭嬅哽咽着,在月光下顯得楚楚可憐,“師父,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四大堂主必須除掉一個,這樣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那就讓辭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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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霄幽幽地凝視着唐辭嬅:“嬅兒,你絕不能涉險。”
唐辭嬅半跪在地上,雙手扯住左霄的衣袖,哀求道:“師父,辭嬅不怕死,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這次就讓嬅兒替你去吧!”
誰知,左霄一揮衣袖,将她甩了出去。
唐辭嬅再次摔倒在地,錯愕地看着左霄:“師父……”
“別再說傻話了。”左霄整張臉藏在帷帽中,似乎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唐辭嬅咬了咬下唇,一動不動地盯着左霄,看起來委屈至極。
“師父,如果你執意要去,那就讓辭嬅陪你一起吧!”
她滿懷期待地對他伸出了手。
驀然間,她的動作令左霄想到了一個遺忘已久的場景。
女孩走路時又盯着地面走神,這時,一根冰糖葫蘆突然在她眼前晃了晃。
女孩擡起頭,白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彎腰低頭遞出冰糖葫蘆的姿勢絲毫不符合他文雅卓然的氣質。
女孩惱羞成怒道:“都說了!我不喜歡吃冰糖葫蘆!”
“小孩子不都喜歡嗎?”
“我不是……一般的小孩!”女孩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白衣男子惋惜地嘆了口氣:“唉!這麽早熟,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女孩嗤笑一聲,忽然想到了什麽:“摘過桃子嗎?早熟的桃子被摘掉,晚熟的桃子掉在地上爛掉。你說是早熟好還是晚熟好?”
白衣男子哭笑不得,她總是能一語驚人。
女孩盡管嘴裏說着不喜歡吃冰糖葫蘆,但還是一口一個山楂咬進嘴裏,導致臉頰鼓鼓的,讓他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女孩過于專注地吃冰糖葫蘆,結果又沒看路,跌倒在花叢中,手中的冰糖葫蘆掉了一地。
白衣男子一愣,随着笑眯眯地幸災樂禍的模樣。
女孩臉上粘着花瓣,露出嗔怒羞赧的神情。
然後,她的右手朝白衣男子伸出,要他拉她起來。
女孩膚白如玉,眉眼低垂,精致的眼角像被染上了花色,竟顯示出與她稚嫩容貌不相符的嬌俏來。
那一刻,白衣男子仿佛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朝他走來,竟不知不覺中失了神。
之後,他來到書房,回想着剛剛的那一幕潑墨作畫。
女孩的面龐逐漸覆蓋掉唐辭嬅的面龐,左霄面色緩和,慢慢地伸出了手。可接着,腦海中忽然響起一道魔音。
“前朝旭國餘孽周玥,串通前朝罪犯行叛逆之事,妄圖颠覆我朝之朗朗乾坤,本罪該萬死,然陛下寬宏大度,念其乃當今丞相周昭之弟,清秋侯清赫之內弟,決定從輕發落,免除其死刑,廢去武功,施以黥刑,流放苗疆,至死不得歸岚國。”
那道旨意,這麽多年過去了,字字句句依然回蕩在他腦海。
你忘了你親友亡盡了嗎?
你忘了你是如何被流放到苗疆的嗎?
你忘了你已經改名易姓,徹底抛棄過去的自己了嗎?
你忘了那最不堪忍受的恥辱、最痛不欲生的折磨了嗎?
仿佛有無數道聲音在質問着他,左霄伸出的手暗自握緊成拳,直到唐辭嬅的呼喚聲在耳邊響起。
“師父?”
左霄咬了咬牙,徑直掠過唐辭嬅,繼續往前走着。
“嬅兒,我死不足惜,就怕牽連你們踏入這萬劫不複的境地。”
***
屹岸,本是奴隸營中的卑賤奴隸,一路摸爬滾打,終于成為了暗淵閣的岸堂主,他掌管暗淵閣刑罰,平日裏以把犯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為樂,但他自己卻因曾經的奴隸經歷最懼疼痛,一旦受傷,即使是極小的傷,也會導致他心神渙散。所以,據說他從來沒有受過傷。暗淵閣前任天命師珞旖曾對他說過三個字的谶語:“傷即死……”
織芷,芷堂主,一個妖而媚的女子,天命師珞旖親手帶大的徒兒,從小到大生活在暗淵閣中。她負責為暗淵閣充盈閣員,招募殺手,手握財權。
涉汀,汀堂主,曾是世家子弟,抛棄身份進入暗淵閣,掌暗淵閣情報文書,書卷氣息極濃,心思極其缜密。
但他們三人都不是左霄此番行動的目标。
左霄的目标,是攬蘭。
攬蘭,蘭堂主,北漠狐人女子,為了尋找姐姐才進入中原。
暗淵閣的人全部住在左府之中,此時夜深人靜,精致的方形燈盞懸挂在走廊上,橘黃色的燈光像一只只放大的螢火蟲,黑灰紋理厚質木料搭建的亭臺樓閣看起來格外暗沉。
攬蘭的房間正對着左府花園,一棵高大的木蘭樹緊挨着窗戶,半開半放的白色木蘭花伸進房間,停在梳妝臺的銅鏡前。
攬蘭和大多數暗淵閣的人一樣習慣晚睡,甚至是一晚不眠,這個習慣養成于他們剛剛獲準進入暗淵閣時,随時有考驗他們的人潛入房間刺殺他們,如果他們不夠警覺,真有可能在無知無覺中喪命。
此刻,她坐在梳妝臺前,正對着窗外,紅色幻狐安靜地躺在她的懷中,任她的手輕輕撫順它的毛發。
北漠位于岚國北端,自從八百多年前被南方的古軒國征服,便從一個單獨的國家淪為了南方國家的屬國。無論南方國家如何改朝換代,北漠狐人都習慣稱之為“南國”。
由于風沙肆虐,酷寒酷暑,地域廣闊,幹旱貧窮,北漠一直與苗疆一樣,被南國人作為窮兇惡極的罪犯的流放地。同時,南國人也一直闖入北漠,侵占狐人的領地、霸占狐人的資源。
那些罪犯以及侵入者在北漠贻害無窮,再加上環境惡劣,北漠狐人天生體質孱弱不擅武功,在南方國家江山易主為“鎏國”時,當地狐人幾乎滅絕。
後來,出現了一個在現今狐人心中近乎于神的偉大英雄。她馴服了北漠特有的擅長蠱惑人心的幻狐,使其幻術在幻狐的輔助下增強了數十、數百、甚至數千倍(其實北漠狐人的祖先本來就會幻術,只是他們的幻術沒有幻狐加持力度,因此會弱很多),并創立了伽塵派來保護本族狐人。
傳說中這個英雄在老年時達到極高的境界,竟然能同時駕馭數千只幻狐,并通過強大的幻術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海市蜃樓”,她的餘生便在海市蜃樓中幸福的度過。
而她創建的伽塵派在往後的幾百年,一直試圖創造一個能容納十幾萬狐人的“海市蜃樓”,好使所有北漠狐人擺脫苦難。
自那以後,北漠幻狐大量繁殖,遍布北漠各地,每年北漠狐人都要舉行“花月幻宴”,請所有擅長幻術的狐人合力施展幻術創造“海市蜃樓”。然而,沒有一次成功過。
幾百年後,伽塵派內部産生理念分歧,在血腥內鬥後,分裂成三大派。這便是現今北漠存在的三大宗派:伽塵、赤流、鏡洞。
赤流派,主張通過幻術入侵南國,掠奪所需,以實際行動争奪自己想要的財富和資源。他們是主戰派。
鏡洞派,認為向南國人宣戰和建立海市蜃樓都是不可行的,最好的辦法是通過幻術創建“沙漠監獄”,把所有流放過來的罪犯惡徒以及入侵者引到此地,然後囚禁于此,這樣他們就無法傷害本族人了。
伽塵派,依然致力于創造在別人看來不切實際的“海市蜃樓”,他們被赤流派稱為“最懦弱”的一派。但他們這一派的幻術卻是最為精深的。
攬蘭在她很小的時候被父母送入赤流派,而她的姐姐則被送到了伽塵派,沒想到天資平庸的父母卻生出了兩個天賦異禀的女兒,不但她成為了赤流派中幻術前十的高手,她的姐姐也當上了伽塵派大祭司。
她曾經将此歸因于兩姐妹争強好勝,經常偷偷比試,兩人的幻術糅合了赤流派和迦塵派兩邊的優點。
十幾年前,旭國呈現出大廈将傾的形勢,她的姐姐不知什麽原因,突然離開北漠前往旭國。過了一年,姐姐行蹤全無,正好北漠赤流派宗師布置給攬蘭一個潛入旭國當細作的任務,于是她一路南下,一邊攪動旭國渾水,一邊尋找姐姐。
後來她又奉赤流派宗師之命,加入了暗淵閣,為當時的閣主伶舟起效力。伶舟起是一個很好的閣主,他表示他會動用暗淵閣的力量為她找到姐姐。
終于找到姐姐時,她加入暗淵閣已經很多年了。
她從姐姐口中得知,姐姐已經嫁給了一個旭國人,并且還生了一個女兒。
她淡淡地祝福了一句,心中并無欣慰之情,只因她心中唯一在意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與姐姐的幻術究竟誰的更厲害些。
這些年來,經過苦苦修煉,攬蘭的幻術已經到達了大宗師水平,強于她的幻術師不會超過兩人。
于是她躍躍欲試地提出要與姐姐比試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