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左府園中。
辛丘低着頭,腳步匆匆。
一道刺耳的聲音從假山處傳出,打破了園中的寧靜。
“你這搔首弄姿的賤貨,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端茶倒水,還不是想着怎麽勾引主子,眼見少城主瞧不上你,你又跑去勾引城主!”
辛丘繼續前行,當做沒有聽到。
那人繼續說道:“虧我拿你當好姐妹,平日裏有什麽好東西也分你一半,你卻費盡心機奪我的寵?”
辛丘繞了個彎,便看見前方兩個容顏嬌俏的女子站在假山前面争執不休。她藏在假山後面,本無意聽她們争執,但與人約好了在此相聚,她暫時離開不得。
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那日城主左霄身邊的侍女。
另一個女子抽抽噎噎地哀求:“薜兒姐姐,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勾引城主的。”
薜兒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笑道:“對不起有什麽用?你得補償我!”
“怎麽補償?”
薜兒拔出自己頭上的發簪,遞到了女子面前:“用這個,劃破你自己的臉……”
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呆愣地看着薜兒。
薜兒問道:“怎麽,不舍得?不這樣做,你改日又跑到城主面前搔首弄姿了!”
“薜兒姐姐……你怎能如此狠心……”女子突然擡頭,淩亂的頭發下是一雙充滿恨意和嫉妒的眼睛。
薜兒并沒有看見她的表情,而是自顧自地嘲諷道:“其實就算你沒有毀容,你的姿色也比我差遠了,我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讓你死心而已——毀不毀容,城主都瞧不上你,你要這張臉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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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凄然地低下了頭:“薜兒姐姐,我知道,你只是在拿我撒氣對不對?近日城主對那個如意谷谷主的女徒弟頗為上心,你嫉妒她,就把怒火轉移到了我身上……”
“你胡說!”薜兒怒目而視。
“有沒有胡說,你心裏清楚。”
“賤蹄子,今天我就要毀了你的臉!”說罷,薜兒毫不猶豫地舉起了發簪。
女子卻快她一步,将發簪搶了過來。
薜兒心中一驚,猛地後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女子将發簪刺向薜兒的心髒,接着拔出發簪,再次刺了下去,如此反複刺了十幾次。
薜兒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女子恨聲道:“想讓我劃破自己的臉,你做夢去吧!”
女子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跟她剛剛柔弱的形象判若兩人。
辛丘從假山後走出,快速走到薜兒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她的呼吸。
她嘆了口氣。
一個穿着黑衣、目光淩厲的中年女子出現在她身後。
“辛丘,莫要多管閑事……”
“許大娘,”辛丘點了點頭,與她一起走到假山後面,“我并沒有找到那個人。”
許大娘并不驚訝,淡淡地看着辛丘:“昨天晚上我又見到了黑衣人,他說,他的主子會主動來找你,你只需靜心等待。”
“我究竟要向阿瑾隐瞞到什麽時候?”
“能隐瞞到什麽時候,就隐瞞到什麽時候,這段日子可能是他最後的快樂時光了。”
***
浮圖城城主左霄坐在輪椅上,由左府管家推着輪椅,來到花園散步。
當他們看到薜兒的屍體時,左霄面無表情,有些冷漠地對左府管家說道:“把屍體處理了。”
“不查一查兇手嗎?”管家問。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此乃常理,無需追究。”
管家點了點頭,下去叫人把屍體搬走。
左府管家走後,左霄自己推着輪椅,繼續前行。
假山後面的低聲細語傳入他的耳中。
“你和阿瑾再也別回如意谷,那裏已經被摧毀了。”
“既是如此,為何你還執着回去?”
“我時日無多,死也要落葉歸根。”
“……你……”
“生死有命,我并不在乎,你也莫要悲傷,只需謹記我對你說的話。”
“……好,辛丘銘記于心。”
談話到此結束。
左霄緩緩撫摸着拇指上的扳指,低頭沉思。
一陣腳步聲漸近,左霄悠悠擡頭,正好與辛丘四目相對。
左霄戲谑暧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輕輕上揚:“如果想讓我替你保守秘密,今晚宴會之後,到我的房間來——記住,只能你一個人。”
今晚城主左霄在左府沅樓設宴,款待賓客,也邀請了段瑾和辛丘。
段瑾興致盎然,他最喜歡熱鬧的地方了。
辛丘卻神情恹恹。
段瑾看到她這副模樣,再看看她還未消散下去的額頭印記,不免擔憂道:“辛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我無礙,”辛丘搖搖頭。
“那你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在想,舍身飼虎,值不值得……”辛丘呢喃道。
“啊?你說什麽?”段瑾沒有聽清楚她的低吟。
“沒什麽,宴會快開始了,我們出發吧。”
“辛丘,你額頭的紅印怎麽還沒消失?不會是中毒了吧?”段瑾被她影響,也喪失了好心情,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如果是中毒,我一定會發現的。”就怕比毒藥更嚴重,自從額頭多了這個紅印,這幾天辛丘整晚整晚地做噩夢。
“那就好,我真擔心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段瑾松了口氣。
一道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
“想不到會在此地看到如此陰邪之物。”
辛丘和段瑾一齊望向門外,蘇蘊和蘇清歡不知何時出現,正站在房間門口。
“你們來這幹嘛?”段瑾不客氣地問道。
“你以為我願意來?要不是清歡纏着我,我才不稀罕來這麽簡陋的地方……”他掃了眼布置簡單的房間,雙手抱胸嘲諷道。
蘇清歡為了得到段瑾抓的幻狐,對段瑾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他說話和和氣氣,行為也殷勤至極。
她不滿地用手肘撞了一下蘇蘊,對段瑾嬉皮笑臉道:“阿瑾,別理他,他就是傲嬌!”
辛丘開口道:“陰邪之物?蘇公子何意?”
蘇蘊冷冰冰地答道:“我指的,自然是你額頭上的‘相思豆’。”
“相思豆?”段瑾疑惑地看着蘇清歡,蘇清歡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本朝最忌諱巫蠱之術,你們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哥哥,你怎麽會知道的?”蘇清歡問。
蘇蘊目光落在遠處,神情有些恍惚:“七年前,我曾親眼目睹一人中了巫蠱之術,不過他所中的,不是相思豆,是比相思豆更為無害的‘一線牽’。”
段瑾再也顧不得自己與蘇蘊的恩恩怨怨,誠懇急切地對蘇蘊說道:“蘇公子,請你告訴我和師姐,‘相思豆’到底是什麽?”
蘇蘊瞥了他一眼,對他這種态度很是滿意,于是耐心解答道:“‘相思豆’與‘一線牽’一樣,都是苗疆情蠱,但與‘一線牽’不同的是,此蠱并非雙生蠱,而是子母蠱,攜帶母蠱之人可以操縱攜帶子蠱之人的思想與**。”
蘇蘊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發呆的辛丘,幽潭般的眼睛裏閃動着好奇的光芒,答道:“在苗疆,一對怨侶分開後,為了挽留或者控制對方,就會給對方下‘相思豆’的子蠱。”
蘇蘊感慨了一句:“所以說,這種蠱是淫邪之物。”
段瑾心中咯噔一下,慘了,辛丘中招了。
想不到這左府中除了北漠狐人,竟然還有苗疆蠱人。
情況真是越來越複雜。
搞明白了什麽是相思豆,沅樓的宴會就快開始了。
蘇蘊、蘇清歡、段瑾、辛丘四人,朝着左府沅樓走去。
沅樓燈火通明,浮圖城城主左霄坐在首位,與衆多賓客談笑甚歡。
蘇蘊選了一個較為偏僻但視野極佳的席位,蘇清歡拉着段瑾和辛丘一起坐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城主左霄宣布開宴,然而到此刻,少城主左桡,人人急于一睹其真容的“撷芳君”,依然沒有現身。
左霄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葡萄美酒夜光杯,珍珠環佩美人堆。開懷暢飲誰人醉?浮圖城內燈不黑。
沅樓內衆人觥籌交錯,談笑聲此起彼伏。微醺的人站在窗臺上,眺望着天邊的明月,紅色的薄紗在窗邊飄蕩,舞姬腰若流纨素,歌姬聲如黃鹂啼,歡娛的氣氛氤氲開來。
甚至連一向板着臉的蘇蘊也舒展笑意,加入了蘇清歡、段瑾、辛丘的“射覆”游戲中。
射覆,即猜謎。
蘇清歡腦袋瓜子靈活無比,制謎猜謎皆很擅長,與段瑾這種很少玩游戲,蘇蘊這種只會吟詩作對,辛丘這種常常發呆的人比起來,優勢簡直不要太大,可謂是分到哪組哪組就能贏的搶手人物。
以前她總是和哥哥蘇蘊合作,每每使別人輸的慘不忍睹,一杯接一杯的罰酒,可現在,她選擇了跟段瑾一組,把自己的哥哥扔給了辛丘,于是蘇蘊和辛丘一輸再輸,不斷被罰酒。
到最後,蘇蘊整張臉都黑了下來,直接把一壺酒灌入腹中,待擡起頭,已是滿臉通紅眼神迷離,看樣子醉得神志不清。
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白衣少年饒有興趣地凝望着蘇蘊。
他身旁的黑衣侍衛問道:“主子,好友重逢,你不去打個招呼嗎?”
清煦笑着搖搖頭:“聽說他這次跑出來,是因為跟季苓打了個賭,我若去見他,他肯定要求助于我……”
蘇蘊醉後,将手掌放到段瑾頭頂,不斷揉搓他的頭發,把他的發型弄得一團亂。
段瑾不耐煩地躲開,蘇蘊窮追不舍,不是揉他頭發,就是灌他烈酒。
更過分的是,蘇蘊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再比了比段瑾的身高,嗤笑道:“你怎麽這麽矮……”
蘇清歡無奈扶額,醉酒後的哥哥總是這麽幼稚。
蘇清歡趕緊擋在了即将發怒的段瑾和醉醺醺的蘇蘊中間,悄聲對段瑾說道:“阿瑾你消消氣,我哥一喝醉就這樣……”
段瑾怒火未消,眼見蘇蘊又把酒杯湊過來,旁邊的辛丘忽然伸出了手,搶過蘇蘊的酒杯,然後把酒——倒在了蘇蘊身上。
蘇蘊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衣服上的酒漬,頭腦頓時清醒。
他惡狠狠地瞪了眼辛丘,臉色陰沉得能掐出水來。
二話不說地站起身,換衣服去了。
蘇清歡對辛丘豎起大拇指:“辛丘姐姐,你真大膽!”
不過,等她哥換完衣服回來,恐怕辛丘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