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聽話
其實柔蘭在隔壁有間自己的屋子。尋常丫鬟為了方便伺候主子, 屋子都會靠近主房,只是有時祝辭會讓她留下,直接在他屋裏睡。
柔蘭倒是很聽話, 也不知是她知道他不會對自己做什麽, 還是心中對他有依賴感, 每次祝辭讓她留下來的時候, 她都乖乖應下。
今晚柔蘭也沒回去。
祝辭屋裏這張床很大,她睡裏側,向來都是背對着他, 蜷縮成小小一團, 她也通常是在祝辭睡熟之後才慢慢睡去。
今夜她卻沒睡好,做了個噩夢, 醒來時才發覺自己額上都是汗。
身後的男人似還在熟睡, 柔蘭睡不着了, 随手擦去額上的汗, 抱着被褥坐起來,半晌,悄悄看了看旁邊的人。
二爺沒醒, 還好,她沒吵醒二爺。
柔蘭小心翼翼地掀開被褥爬起來, 她赤着足, 無聲邁過他走到床外側,跳下床踩到地上。
如今天氣已經轉冷, 她披了件衣裳, 走到窗前坐下。
頭發沒有挽起,松松散散的,她也不在意, 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出神。
沒過多久,神情逐漸失落。
不知從哪溜進來的風吹動了角落的一支燭火,火光跳動的厲害,柔蘭背對着身後的一切,在窗戶旁邊坐了很久。
因此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身後的人便看了她多久。
祝辭睡眠一向很淺,方才身邊的小姑娘驚醒時,他就已經醒了,只是沒有睜眼,想看看她會做什麽。
但倒是沒想到小姑娘自個兒走到那兒去了。
他看着不遠處背對着這裏的嬌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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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擡頭看着外面,後來,腦袋就低下去了。
縱然是沒有聲音,他也知道她在掉眼淚。
祝辭眸光定定地看着。
随後,他的聲音響起,在這夜裏顯得十分模糊:“怎麽了。”
柔蘭冷不防聽見這聲音,轉身對上他的視線,登時別開視線,無措道:“沒有……我……”
“是不是被欺負,受委屈了。”祝辭靠在床頭,聲音出奇的好聽。
他說到這兒,慢慢笑道:“說是誰,二爺給你做主。”
“沒有,不是。”柔蘭搖頭。
祝辭微微眯起眼,看着她有些朦胧的影子。
“睡不着麽?”
“嗯。”
“夜裏風涼,回來躺着。”祝辭看見她赤着的足,裸露踩在地毯上,腳趾頭不時蜷縮一下,估計是覺得冷了。
柔蘭對上他的視線,也不敢說什麽,乖乖跑回來,上了床。
祝辭頭靠在床架上,笑了聲,嗓音從胸膛裏震響:“二爺不會哄姑娘,也不會講故事,你說這要怎麽辦。”
說着,他的目光移過來,落到她因為躺下而鋪開的發上。
柔蘭被他看得不自在,抿抿唇小聲說:“不用講故事,也不用哄。”
“嗯?”祝辭揚眉。
柔蘭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那雙眼複雜如海,卻又多情溫柔,她總覺得自己很容易溺在其中。
柔蘭把被褥提上來,索性蓋住了自己的臉。
她的聲音從底下傳出,顯得悶悶的:“只要……只要二爺在就好了。”
只要二爺在就好了。
二爺在身邊,她就安心。
祝辭也沒料到小姑娘這樣說,一愣過後,唇邊笑意加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讓她安心,屋裏昏暗的光線下,柔蘭終于再次睡着。
祝辭看着她小巧的側臉,和睡着時也偶爾顫動的睫毛,眼神卻變得複雜。
那張小臉惹人愛憐,讓人不禁心生憐惜,他心中想着事情,便擡手過去,指腹慢慢摩挲過她的眉眼。
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讓她對他敞開心扉,将心事徹底交付于他?
說到底,她還是不夠信任他。
他的小姑娘,因為經歷過的許多事情,已經将自己封閉起來,變得謹小慎微,即便在他身邊也心驚膽戰,沒有一刻徹底放松的時候。從前她身上的陽光明媚,竟是都不見了。
什麽時候,他才能讓她在他面前,做個會說會笑毫無顧忌的姑娘?
祝辭似是想到了什麽,擡眼看向虛空,眼底神色逐漸冷沉。
不遠了。
總有一日,他會讓他的小姑娘重新變好。
她會以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翌日早上,祝辭起身,柔蘭伺候他換了衣裳,見赴白從外面進來回禀,說有人求見。
柔蘭知道這些事情自己還是知道的少些好,找了個去廚房盯早膳的借口跑掉了。
赴白見她出去,微睜眼看祝辭。
祝辭只笑了笑,沒說什麽,“請進來吧。”
赴白應聲去了,沒過多久帶回一個身着黑色儒衫的男子。
男子進屋,沖祝辭有禮彎腰拱手,“屬下問二爺安。”
“殿下如何說?”祝辭示意他起來。
男子直起身,回以笑容,客氣道:“鹽鐵鋪子的事情,殿下已經知道了,殿下派我來,自然是十分願意同二爺您合作。”
男子濃眉大眼,寬臉長眉,正是太子身邊謀士,名叫文胥。
見祝辭只微笑卻不語,文胥明白過來,笑道:“軍營那邊,太子殿下已經安排妥當,您關照的那個人原本在軍中便表現良好,殿下吩咐人着意提點,很快就能升任。”
祝辭道:“有勞殿下。殿下何時光臨?說的清楚,祝某好專程設宴招待殿下。”
“屬下只是替殿下傳話,殿下說了,無需二爺太過勞心,”文胥會心一笑,繼而彎腰,壓低聲音道,“後日辰時,臨郡福賓樓。”
祝府堂廳,三房林氏帶着祝成曦坐在下面。
祝老太太接過丫鬟抱來的阿花,捋了捋阿花的毛,笑呵呵道:“哎呦,阿花又吃胖了,瞧這一身的肉,我都要抱不動了。”
丫鬟在旁笑道:“阿花被三小姐養的好。”
祝老太太環顧四周,問:“桃兒怎麽沒過來?”
站在老太太身後捏肩的徐憐青掩唇笑道:“表妹最近都在房裏沒出來。”
自從祝延開始接觸祝家的事情,祝桃就沒怎麽出現了。
“桃兒的身體不好,讓她養着就是,”祝老太太道,“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始終安安靜靜淡笑坐着的林氏,似是想起什麽,斟酌片刻道,“老夫人,如今已是十一月,快到大哥大嫂……我們何時前去祭拜?”
祝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有很細微的僵硬。片刻後低頭,捋着阿花的頭,咳道,“就那日當天去吧,也沒有提前去的道理。”
林氏道:“那媳婦去準備着。”
祝成曦聽不懂,擡頭看林氏,“母親,你要準備什麽?去哪裏?”
林氏愛撫地摸摸祝成曦的頭,道:“去看看你舅舅與舅母。”
祝成曦眉頭緊皺,半晌說:“我從來沒見過大舅舅和大舅母,他們是什麽樣子的人?”
什麽樣的人?
林氏猶豫片刻,擡頭看了眼祝老太太,道:“他們……他們是很好的人。”
“他們為什麽那麽早就去世了,是因為生病嗎?”祝成曦抓抓頭。
堂廳裏一片寂靜,林氏沉默了很久,才摸了摸祝成曦額邊的碎發:“成曦,別問那麽多。”
“母親怎麽都不告訴我,祖母,那你告訴我吧。”
祝成曦從林氏的懷裏出去,跑到祝老太太面前撒嬌。
“你知道這些做什麽?”祝老太太笑笑,“都是已經故去的人了。”
祝成曦不能理解地皺眉,又湊過去問:“那祖母覺得大舅舅和大舅母是什麽樣的人?”
祝老太太被問住了,臉上一片僵硬。
“他們……”祝老太太踯躅地開口,“你大舅舅犯了錯……”
犯錯?祝成曦的眼睛睜大了,盯着祝老太太,期待她繼續說下去。
此時從外面傳來一聲極淡的:“是嗎?”
祝成曦立即扭頭看去,驚喜道:“二哥哥來了!”
門外的祝辭穿過天井,走上臺階到了堂前,微笑颔首:“孫兒給祖母問安。”
祝老太太神情不大自在,點點頭,應了聲好。
又見他一身青袍妥帖加身,問道,“二哥兒這是要出去?”
“要去臨郡幾日,有生意要談。”
“哦,”祝老太太點頭,“好啊,這樣好。”終是擡頭看着祝辭,猶豫道,“近日天氣冷,二哥兒多加些衣裳。”
“多謝祖母。”
祝老太太抱着阿花,竟也不知道說什麽了。見祝辭身後并沒有跟着那個丫鬟,祝老太太又問:“你屋裏伺候的那個丫頭,沒跟着你?”
赴白笑道:“柔蘭那丫頭今日身子不适,二爺便沒讓她跟過來。”
祝老太太一愣,皺眉看向祝辭,“終究只是個丫鬟,都是伺候主子的,身子不适便不跟着是什麽道理。”
“孫兒的人,孫兒自會照顧。”祝辭刻意曲解了老太太的意思,繼而淡淡道,“此番過來,是想同祖母說一聲,一段時日孫兒不在府裏,事情就要您多幫襯着了。”
“這你不用擔心,你二叔二嬸,還有你三弟都在呢。”祝老太太說完,又皺眉問道,“什麽生意要去這麽久,臨郡在哪裏?我倒是沒聽過這個地方,是不是離邊疆近些?”
林氏轉而對老太太笑道:“是啊。”
祝成曦百無聊賴,擡手拍拍阿花的腦袋,被正在順毛的阿花瞪了一眼,只好吐吐舌頭。
他想起什麽,跑到祝辭面前,仰頭問道:“二哥哥,你是不是也要去看大舅舅和大舅母?”
此話一出,祝老太太和林氏的臉色都是一僵,祝辭沒有看她們,只看着祝成曦微笑:“是啊。”
祝成曦希冀地問道:“那你能帶我去嗎?”
祝辭還沒說話,林氏已經斥道:“成曦,胡說什麽!你二哥哥忙着,怎麽有時間帶你去!”說完又看向祝辭,忐忑看着他的神情。
“可以啊,”祝辭輕笑,“不過現在還太早,等一些事情結束了,二哥帶你去。”
這話一出,祝老太太和林氏都是以為說的是這次的生意,祝成曦卻隐約聽出了不對,可他說不上來,只好乖乖點頭道:“那好吧。”
祝老太太将阿花抱給丫鬟,問祝辭:“依你看,延兒近日做的怎麽樣?”
祝辭道:“三弟做得自是很好。”
祝老太太看着他始終不變的笑,不免不悅,“是了,有延兒幫你,你應是輕松很多。”
赴白上前一步,彎腰笑着回道:“确實如此,老夫人有所不知,三公子接手祝家事務這些日子,二爺名下一些商鋪已經由三公子接管了,二爺着實輕松不少。”
祝老太太的臉色莫名其妙地一僵,看了看林氏,顯然,林氏反應過來,也有些尴尬。
他們的意思是讓祝延試着管家,可沒有讓祝延去碰祝家外面的生意,因那邊如今都是祝辭管着的。既然不是明面上說的,那祝延就是私底下動的手腳,将那些商鋪劃到自己手中了。
“這……”祝老太太猶豫着,笑道,“興許是你三弟有了空閑,想幫你分擔些。”
祝辭不在意道:“自是無妨,孫兒如今要去臨郡,有一段時間不在家中,這段時間可能都要勞煩三弟管着。”
祝老太太這才臉色緩和許多,點頭道:“那你去吧。”
“孫兒告退。”
祝辭颔首退後,轉身自離開了。
留祝老太太和林氏在這裏,氣氛很安靜。
祝老太太拉着臉坐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麽,半晌,便道:“那叫柔蘭的丫頭,真是放肆,二爺太寵着她了。”
林氏看了眼松蘿端上來的茶,終于道:“老夫人,只是個丫鬟罷了。”
就是個丫鬟,就要說這樣多,可二爺尋常在外奔波,祝老太太又何曾有問過一句呢。
饒是她深居簡出,也知道祝老太太明面上便更偏心二房的人。
祝老太太擰着眉頭道,“還不是因為他那不争氣的……讓我祝家蒙羞。”
林氏壓低聲音,對祝成曦道:“到外面玩去吧。”
祝成曦應了一聲,拉着松蘿出去了。
林氏望着祝成曦的背影,忽然笑道:“這孩子和丫鬟玩得倒好。”
祝老太太的注意力被引過去,落在松蘿身上,打量着她,口中道:“這丫鬟長的不錯,也不像旁的丫鬟狐媚,若成曦喜歡,以後等成曦大了點,将她收做通房丫鬟也行。”
林氏搖搖頭,“您顧慮這些做什麽,這些都是不要緊的事情,媳婦只盼着成曦好好讀書,之後考取功名,為官入仕。”在說,松蘿是她身邊伺候的人,她怎麽不知道松蘿只将祝成曦看成小主子伺候,沒有半點上位的心思。
“讀書自然好。”
祝老太太頓了頓,臉色陰下去,“可最後別像他們一樣。”
這個“他們”說的是誰,林氏心知肚明。
林氏嘆息一口氣,好半晌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您還沒放下嗎?”
祝老太太擱下手中的佛珠,道:“那是我祝家的恥辱!我要怎麽放下?”
老太太神情不好,林氏低下頭,遂不再說話。
廳外頭,祝成曦從廊柱旁邊跑過來,瞧見松蘿站在角落,正在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祝成曦便湊過去問道:“松蘿姐姐,你想什麽呢?”
松蘿反應過來,忙道:“沒什麽……”
祝成曦咧嘴一笑,“莫不是在想二哥哥身邊的那個小厮?”他方才看見了,松蘿姐姐看了他好幾眼呢。
松蘿原本不是在想這事兒,聽祝成曦提到這個,愣怔過後,不自在別開視線:“少、少爺胡說什麽……”
祝成曦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道:“哎,只是二哥哥要出去一段時間,松蘿姐姐是見不到他了。”
“少爺別拿奴婢尋開心。”松蘿嗔道,臉頰卻有絲發燙。
祝成曦嘻嘻一笑,把草苗咬進嘴裏,不再拿松蘿尋開心,跑到別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