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樣嬌氣
柔蘭以手撐地, 勉強撐着身體,伏在屋外冰涼的石板地上,暈眩之下, 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模糊。
只眼前的那抹缈青, 讓她勉強維持一絲清明。
他回來了。
柔蘭酸澀眼眶湧上淚, 白皙的手拉住他的衣擺, 道:“二爺……”
許是地上顫聲懇求的嬌小身影與那聲音打動了他。祝辭垂眼,掩住眼底洶湧的情緒,忽然低聲問道:“我若救你, 你拿什麽還?”
她拿什麽還?
她已不再是從前東溪顧家父母寵愛的掌上明珠, 她如今淪落成了祝府的丫鬟,連身契都掌握在別人手裏, 她拿什麽讓二爺救她?
柔蘭輕輕顫抖着, 閉起眼睛, 她快撐不住了。
她聲音很輕很弱, 泛着顫,“柔蘭以後就是二爺的人,任憑……二爺做主。”
祝辭的嗓音含了莫名情緒, “不走了嗎?”
“不走了……”柔蘭昏昏沉沉間,輕聲呢喃出這一句, 意識徹底消失, 暈在了祝辭身邊,再沒知覺。
祝辭垂眼看向腳邊的柔軟身影, 将她抱了起來。
也就在這個當口, 屋內祝延奔出,眼中狠厲,拔高聲音道:“祝辭!”氣怒之下, 他已經不再稱二哥,而是直呼其名。
話音落下,男人淡漠的眸光轉了過來。
祝延盯着他,咬牙切齒,聲音字字從牙縫擠出:“這裏是我的院子,這丫鬟是我的人,你無故闖我的院子就算了,現在還要從我這裏搶人,祝辭,你安的什麽心?”
“把她給我!”他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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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謀劃了這麽久,就是為了這丫鬟,好不容易今日終于得手,就差臨門一腳,偏偏關鍵時刻祝辭又來搶人!
祝辭看着祝延,雖笑着,眼底卻冷淡,“她什麽時候是你院裏的人了?”
當那雙略微上挑的,薄涼的眼看過來的時候,熟悉的威壓便鋪天蓋地襲來,壓得祝延手腳僵硬。
經過方才屋內的混亂,祝延此時衣裳淩亂,眼睛赤紅。
他壓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忍得夠久了,這段時間,他處處碰壁,今日就算與祝辭翻臉,他也不會讓他把這丫鬟帶走。
怒氣随着酒意上湧,祝延狠聲道:“這丫鬟,剛剛自己走進我屋子,二哥,你沒看見?你不把人放下,今日也別想好好從這裏走出去了!”
伴随着祝延這一聲,原本蹲守在院子角落的護衛小厮全部湧出來,牢牢把去路圍得嚴嚴實實,有人舉着火把,明亮的火光映亮整個院子。
這陣勢,竟像是今夜一個人都不會放出去了。
祝辭身後的赴白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心中震驚。不是吧,三公子今日當真要和二爺翻臉?
“二哥,狗逼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人……”祝延喘着粗氣,冷笑一聲,“今日,要麽你把人放下,離開這裏,要麽二哥,你也別走了。”
他祝辭不是也看中這丫鬟了嗎,他還就要當着他的面把這丫鬟帶進去折辱。
祝辭沒說話。
赴白站在旁邊,看着那道沉默的缈青身影,只覺空氣中氣壓驟低,背後爬上森森涼意,臉色哭喪——三公子,你快別說了,二爺心情已經很不好了,這不是要命呢嗎?
蜷在男人懷裏的柔蘭緊閉着眼,神情不安,額頭沁出汗珠,輕輕的聲音裏帶着哭腔,意識迷糊:“二爺……”
祝辭嗯了聲,低聲道:“沒事。”
他似完全沒将祝延方才威脅的話放在心上,轉身離開。
她輕細呼吸急促,緊皺着眉,聞言,只循着他懷裏埋得更深。
祝延臉色更難看了,眼神陰沉。
他擡起手,正要示意那些護衛過來搶人,此時大門外卻突然湧進一堆人,火把的火苗照亮了整個院子,也映出來人的模樣。
為首的祝老太太一看見這種場面,血壓上湧,倒吸一口冷氣,被平嬷嬷忙扶住了。徐氏和二老爺祝衫也跟在後面,看到院子的景象,都僵立當場。
“延哥兒啊,我的延哥兒……你這是幹什麽啊!”祝老太太哭喊着,拄着拐杖急急過來,拍着膝蓋道,“都是一家兄弟,做什麽要鬧到這種地步,快把人撤了,撤了啊!”
祝延看着祝老太太,第一次紅了眼,咬牙道:“祖母,二哥進我院子搶人,你也不管嗎?”
“這這……”祝老太太慌亂地四顧,看見男人懷裏的柔蘭,震驚之下顫聲道,“這、這不是那個丫鬟?”
攙扶着祝老太太的平嬷嬷認出來了,“老夫人,是、是那次去二爺屋子照顧的柔蘭。”
祝老太太急急拄着拐杖走過去,一疊聲哄道:“延哥兒!不過一個丫鬟,你聽祖母的話,聽祖母的話,不要在家裏大動幹戈,都是一家人……之後你要幾個丫鬟,祖母都聽你的,你想要什麽也都給……”
祝延只赤紅着眼,盯着庭院中那道身影,“把祝辭攔下來!”
守在旁邊的護衛與小厮躊躇片刻,還是依言上前,此時,站在院子門口看着亂象的祝衫終于忍不住沉聲吼道:“祝延,你發什麽瘋!”
祝延不可置信地看過去,“父親!”
“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還不快把人撤了,你看看這裏成什麽混賬樣子,你存心要在家裏生事嗎!“
祝衫的臉幾乎氣得豬肝色。這個敗家玩意,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婢女,居然這樣大動幹戈。這是搶人嗎,這分明是把他這個當父親的臉面按在地上了!
徐氏也吓壞了,美目盈滿緊張,保養得當的手忙去拉祝衫,“老爺別生氣,延兒不過就是想要個丫頭,也沒做什麽壞事啊……”
祝衫絲毫聽不進去,指着祝延怒道:“祝延,你反了你,二爺剛剛回府,你就生出這些事來,趕緊給我把人撤了!自家人這樣大動幹戈,傳出去,我們祝家還要不要臉!”
火光熊熊燃燒,原本空曠的院子裏擠滿了人。
柔蘭白皙小臉泛起薄紅,已是難受至極,不安地動來動去,祝辭剩餘的一點耐心悉數磨滅,不打算再浪費時間。
他不再停留,徑直走向院門。赴白低着頭,也趕忙跟了上去。
在經過祝衫與徐氏身邊時,祝辭只留下一句雲淡風輕的話,“二老爺,把您的兒子看好了。”
祝衫面部肌肉抽搐,勉強扯出個笑,“二爺慢走。”
徐氏站在旁邊,臉色難看,目光盯着,直要将那道身影燒出個洞來。
院子裏,祝延似是酒意上頭,看見祝辭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了,憤怒之下就要沖出去,道:“我養着你們都是廢物嗎,人走了還不給我攔下來!”
祝衫再忍不下去,扭頭看回去,大步邁進,迎面就給了祝延一巴掌,“孽子,你還想要幹什麽!”
祝延被打蒙了,怒而辯解道:“父親,明明是祝辭闖我院子來搶我的人!”
“那丫頭本來就是二爺病時就去伺候了!你無理在先,還把責任推到二爺身上?”祝衫氣得不輕,指着他道,“我讓你在家好好學着掌家,你卻把心思都放在這種女兒家身上,你是要氣死你爹我嗎?”
祝老太太心疼地過去,拉住祝延,“延哥兒……別倔了,聽你爹的話吧,一個丫鬟而已,別傷了自家人的和氣啊。”
祝延咬牙切齒,只覺得耳邊嗡嗡的,“爹,為何你和娘都要那般忌憚他?你難道不是祝家家主嗎,怕他做什麽?我們二房又不欠他的!”
這句話落下,祝衫驟然氣得瞪大了眼睛,身形晃了晃,“你……”
“好了!”徐氏不知想起什麽,忽然過來護住祝延,将他拉得遠遠的,壓低聲音厲聲道,“延兒,別說了。這些話之後不能再和別人提起,聽見沒有?”
不遠處,趙錫和胡發依舊如鹌鹑般跪在門外,一聲不敢出,聞聲趕過來的婵雲與于媚兒怔怔站在遠處,也不敢上前。
婵雲看着眼前景象,臉色白了許多,差點站不穩,震驚過後,只剩滔天的憤恨與嫉妒。
赴白跟着也回到了二爺的院子,守在門口的計铎聽見了遠處的動靜,無聲問:“發生啥了?”
方才二爺抱着個女子進去,看起來好像穿着丫鬟服制,他也不敢問啊,只猜測着今晚府裏應該發生了大事。
赴白正恍惚着,揮揮手沒說話,匆匆進去了。
才剛走到屋外,瞅見裏面昏黃的燭火,赴白揣着手在外探了探頭,試探道:“二爺,用不用叫大夫來啊?”
屋內沉默片刻,随即道:“讓人去抓些藥回來,藥方找許管家拿,熬熱的浴湯。”
赴白哎了聲,忙掉頭去了,心裏安心下來。
那小姑娘雖是在三公子屋裏便顯出不對勁的神态,可當時三公子也在,藥的劑量不會重。更別說二爺名下商行有做藥材生意的,二爺對此也有了解,方才這麽說,那就是問題不大了。
屋內。
祝辭眼睑垂着,看着才剛剛放到床上,卻又立即纏上來的身影,似有些無奈。
小姑娘白皙小巧的側臉染上薄紅,額頭滿是汗珠,呼吸不穩,整個身體輕輕顫抖着,隐隐在哭。
他起了憐惜的心思,擡手掠過她鬓邊,将她被汗浸濕的淩亂的發撥到耳後,似安撫,似撫慰,壓低聲音道:“沒事了。”
觸碰到她耳邊柔嫩的肌膚,他動作一頓,點到即止,便想收手起身離開。
卻沒想到她反倒攀上來,這下整個人都将他抱緊了,挂在他身上。
祝辭走不開了,視線落回她緊閉着的蜷長的睫,克制着自己,低聲道:“好了,再忍一忍。”
只是,這句話不知是對迷糊中的她說,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而另一邊,仿佛察覺到依附的人起身離開,動作決絕似要離她而去,柔蘭饒是在半夢半醒的煎熬中,也忍不住哭出了聲,害怕道:“二爺……”
于是,祝辭離開的動作便停在那裏。
他忽然依稀記起來,上一次小姑娘夜裏做噩夢,不安呓語時,叫的只是親近的人的名字。
如今,卻已是他了嗎?
他心中起了一瞬間的波瀾,壓下不知名騰起的燥,嗯了聲,“我在,安分一些。”
柔蘭此時脆弱得很。
她隐約中,一直感覺有人在身旁,卻這也不讓她做那也不讓她做,她熱得不行想解衣裳,他不讓,她身上難受想靠着人,他也不讓,她舍不得他走,他偏要走。
于是,她便哭出來了。秀氣的眉皺起,小巧的鼻子抽了兩下,嫣紅的唇抿成一條線,哽咽兩聲,圓滾滾的晶瑩淚珠子,就從眼尾一顆顆地砸下來,一直洇進他的衣裳裏。
既是難受,也是委屈。
祝辭聽見動靜,皺起眉看過去。
小姑娘緊緊抓着他的衣裳,枕在他腿上,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從臉龐往下掉,洇進他衣裳裏。她沒醒,意識仍是昏昏沉沉的,卻能感知外界的動靜,也在此刻尤其敏感。
他自及冠以來,掌家這樣久,遇見的人各色各樣數不勝數——
從商之人重利,往往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與他打交道的虛僞之人海了去了,但面對那些人,他向來都能游刃有餘,與之笑對不改臉色。
可是到了今日,一貫處事得當的他竟有些束手無策。
他在外,是祝家二爺。
二爺溫潤雅和,是如玉的翩翩君子,可他并不是。他是祝辭,是那個為了謀求所得之物不擇手段的人,她進祝府縱然不是他預料之中,可見到她的第一面,他便起了心思,存心謀劃了這一切,一步步引她入局。
骨節分明的手似帶懲戒,擦去她眼尾淚痕,他聲音更低,往日聲線中的清潤消失的無影無蹤,“哭什麽。”
“這樣嬌氣。”
當真嬌氣。身子這樣弱,才不過在祝延屋子待了會兒,便被那麽點藥性折騰得哭成這樣,身子這麽差,就是該被人圈養在身邊的。
他的視線忽然落在她頸側那抹桃花胎記上,似是意動,擡起手,微粗粝的指腹摩挲上去,原本冷靜克制的眼神暗了些。
沒有關系,她再嬌氣,他都無所謂,只要她能留在他身邊,哪也不去。
“二爺,藥熬好了!可要送進來?”赴白的腦袋在門口一閃而過,似想進來,撞進裏面這一幕,趕緊又退了回去。
祝辭收回視線,喉結上下滾了滾,“進來。”
屋外的赴白得了令,才揮手示意擡藥湯的人:“送進去。”
兩個擡着熱氣騰騰的藥桶的小厮進了屋子,頭也不敢擡,把東西擡到浴桶邊,把熬好的藥湯倒進去,原本浴桶裏的水中和了藥湯的滾燙,溫度恰好适中。做完這一切,小厮趕忙轉頭就開溜。
但其實也看不到什麽。方才他們進來時,床榻外的帳缦便放下來了,只影影綽綽看到裏面的側影,令人浮想聯翩。
赴白站在原地躊躇半晌,還是道:“二爺,您親自動、動手嗎?要不要我去找丫鬟……”
“不用,送套幹淨的衣裳進來就行。”
赴白瞠目結舌半晌,猛然醒悟,忙點頭出去,“是是。”他太礙事了,杵在這兒,還是在二爺把他轟走之前自己出去吧。
臨出去前,赴白順手關上了門。
屋內。
小姑娘輕飄飄一只,沒什麽重量,祝辭避開視線,将她外裳解了,抱到浴桶邊。
浴桶裏的藥冒着騰騰熱氣,溫度正好,他将她放在桶沿,只一只手攬着她的背,伸手下去試水溫。
窗子沒有關緊,幾許夜風溜進來,許是少了外裳有些冷了,柔蘭便只憑着本能去尋找熱源,纖細的手抱緊他,搭在浴桶邊瑩潤的足蜷縮起來。
“松手。”祝辭動作一頓,刻意沉了聲音。
小姑娘剛開始沒動靜,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埋在他頸窩,竟然又無聲掉起了眼淚,含糊不清地呢喃什麽,他聽不清,只隐約辨別出不要幾個字。
祝辭已經被逼到了忍耐界限上,偏生懷裏這個還糊塗着,他沒辦法跟她好好說。
“再不下去,你今晚會哭得更厲害。”
他的聲音不知道沉了幾個度,已經啞得厲害了,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的。
說出來的時候,又覺得好笑。
能将他祝家二爺逼成這模樣,也獨獨只她一個了。
柔蘭被他一吓,冥冥中覺得委屈,皓白的手臂縮了縮,卻是不敢再纏着。她仍難受,身體冷熱交加,觸碰到溫暖的藥浴,眉頭慢慢放松下來,靠着桶壁,腦袋慢慢歪過去,呼吸平緩。
只不過是将個小姑娘挪進浴桶裏泡着,祝辭卻整個人都出了汗。
他将四處窗子關好,才從遮擋的屏風後走出去。
“赴白。”
守在屋外頭的赴白聽見聲音,忙推門進來,咧嘴笑道:“二爺有什麽……”
等看到站在不遠處神色陰沉的男人,赴白懵了懵,道:“二爺,怎麽了?”
不是吧,二爺不是把人給帶回來,親自照顧上了嗎,現在看起來怎麽好像不是想象中的樣子。
二爺好像、好像……那什麽……不滿……
祝辭眉心緊皺,道:“找個丫鬟來。”
赴白一瞬間恍然大悟,點頭應下,可又折回來,苦澀着臉道:“二爺,可是我們院裏沒丫鬟。”
這話才說完,忽然對上男人掃過來的視線,也恰在此時,不遠處的屏風後傳來隐約的呢喃,赴白眼神立變,是一刻也不敢待下去,飛快道:“我這就找丫鬟回來。”
說着立馬跑了出去。
到了屋外,赴白四處看了看,忽然想到不久前從三公子院子帶回來的那個丫頭,遂問小厮她在哪。
跟着小厮到了關着人的房間,便見松蘿被捆着手坐在地上。方才祝延的院子亂象叢生,人是才被救過來的,沒來得及松綁。
此時看見赴白進來,松蘿立即戒備地瞪過去,“你是誰?你也是祝延的人嗎?”
赴白現在只将松蘿當成救星,今夜祝府亂得很,二爺讓他找丫鬟回來,他只能找到她這一個了。赴白笑呵呵地給松蘿松綁,“不是,我是二爺院子的,柔蘭方才給二爺救回來了,現在還沒醒呢,要你過去幫忙。”
提起這個,松蘿剛放松,卻又緊張起來,“祝延有沒有對柔蘭做什麽?二爺什麽時候趕到的?”
赴白解了半天解不開繩子,一邊腹诽這三公子下手真狠,扭頭去旁邊找能用的鋒利東西,一邊說:“二爺那樣厲害,肯定是剛好趕到的啊,三公子也不敢對柔蘭怎麽樣。”
松蘿松了口氣,見身後赴白半天沒動靜,嫌棄道:“你不是二爺手下的嗎,怎麽解個繩子都這樣慢吞吞的?”
“好了好了。”赴白皺着眉頭,四處尋找,“你急什麽,我這不是要找東西給你把繩子割開。”
然而遍尋未果,赴白只能重新蹲回去,認命用手去解那捆得嚴嚴實實的麻繩。
“等一下你過去的時候,看見什麽都別驚訝,柔蘭現在是二爺屋裏的人了,發生什麽都是正常,聽見沒有?”赴白本着諄諄教誨的心,勸道。
松蘿哦了聲,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扭頭看向身後,登時變了臉色,“喂,你幹什麽,動手動腳的,登徒子!”
赴白很冤枉,見松蘿臉頰紅了,懵然解釋道:“我、我沒有啊,我就是在找從哪裏解開始比較好。”
松蘿臉頰染上紅,咬牙瞪他,“不要你解繩子,我自己出去找別人解,你走開!”
赴白無奈,只得扶她起來。
誰知松蘿才站好,便飛快跑了出去,赴白傻了眼,半晌,悶悶道:“人挺小個,脾氣這麽大。”
松蘿才被小厮帶着到了屋外,身後赴白又趕上來,急急忙忙對她道:“柔蘭在裏面,你扶她起來換了衣裳就可以出來了。”
松蘿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又皺眉觑他一眼,“是我進去,你怎麽看起來比我還擔心?”
赴白呆愣地睜大了眼,不知道該說什麽,松蘿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再搭理他,推門進屋去了。
柔蘭是夜裏迷迷糊糊餓醒過來的。
她腦中一團漿糊,只記得自己起初很難受,忽冷忽熱間,有人一直陪在身邊,她好似……好似還做了些放肆的事情。
柔蘭惺忪間,慢慢爬起來,第一眼便覺得不對。
身子底下的被褥很軟,是上好的蠶絲制成,她還是從前在家中時,才偶然見過。
此時還是深夜,屋裏掌着燈,泛着暖黃光亮。
她睡在哪兒了?柔蘭蹙着眉,視線移過去,等到看到靠在拔步床架閉眼的男人,更是吓壞了,整個人騰的縮到了角落裏去。
——男人側臉如玉如琢,無疑俊美,可毫無預兆出現在枕畔,她……
“二、二爺……”柔蘭試探地輕喚了聲。
祝辭的覺一向淺,被她這一聲帶着輕顫的聲音喚醒,慢慢睜開眼。
他并不意外,看向她,嗓音帶着啞,“醒了?”
柔蘭臉色變了又變,祝辭見她這副模樣,只道:“都沒事,不用擔心。”
柔蘭這才放下心,卻發覺身上衣裳換了。
她又立時無措起來,看向祝辭,“我的衣裳……”
小姑娘縮在角落裏,睜着水洗過似的濕漉的眼,這般看他,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讓他一瞬間竟有錯覺,好似自己當真對她做了什麽,成了罪人。
祝辭看着她,唇邊染上薄薄的笑,道:“你折騰我一晚上了,現在還不讓我休息麽。”
這話一出,柔蘭哪裏聽不明白。
什麽折騰一晚上?
她在起初的愣怔過後,反應過來,耳尖轟的一下便紅了——不會是她想的那般吧,她、她都對二爺做了什麽?
男人靠坐在拔步床架上。
他只着寝衣,墨發披散,周身透出與往日穿戴齊整不同的随意,月白寝衣衣襟松散,隐約露出健壯胸膛。他看起來高瘦,實際上底子很好,周身上下皆是相反的力量感。
柔蘭臉頰愈燒,忙将視線從不恰當的地方移開,她有些懊惱,縮在角落裏仔細想了想,記起今日是二爺及時救了自己,小聲道:“多謝二爺救我。”
“我不需要道謝。”
柔蘭一愣,看過去,便聽男人繼續慢條斯理道:“我要你做到你承諾的事情。”
他那雙略顯得多情的眼,含笑看着她,柔蘭怔怔看着,下一刻,心髒便猛地漏跳一拍。
她記得的——
她、她說,之後就是二爺的人了。
柔蘭不敢再想這些,她攥緊了身前的被褥,蜷長的眼睫顫了顫,怯怯擡眼看床對側的男人,“我的衣裳,是、是……”
“我換的。”祝辭道,“怎麽,睡了一覺起來,便忘記當時是怎麽勾的我嗎?”
說這些話時,他唇邊始終帶着薄薄的笑,像是在等她的反應。
柔蘭被他說的話刺激得腦中轟的一聲,耳尖直燒得慌,縮進被褥裏,更是無措,懊惱道:“我……我不是有意。”
只是,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柔蘭咬着唇,不說話了。
祝辭看着縮在拔步床角落裏的身影,似是對于小姑娘一醒來就什麽賬都不認,還這般要離他百般遠的這件事情,有些不大滿意。
“過來。”他低聲道。
柔蘭悄悄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齊的衣裳,這才慢吞吞推開被褥,挪到他身邊。
才靠過去,她耳尖已然紅得快要滴血了。
身旁的身影纖細而柔弱,白皙的脖頸,弧度柔美,于昏暗的光線中,祝辭看她片刻,忽然啞聲道:“你說,如果一個人被欺負了,是不是該欺負回去?”
柔蘭蹙了蹙眉,不知二爺為什麽問這個,想了想,只雲裏霧裏地點頭。
“嗯。”
被人欺負了,不欺負回去還能做什麽,這也不是二爺的風格呀。
只是,柔蘭才這般想着點了頭,目光卻忽然在某個地方凝了凝——
方才她縮在角落裏,離得遠看不清,現下離得近了,竟才發現二爺衣襟處的皮膚,似有泛紅的齒痕,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她看了片刻,猛地擡頭,便見祝辭眼中暗色沉沉,早已不知看她多久。
反應過來,她忙往拔步床裏退,只是退得太遲,他輕而易舉便将她壓了下來。
柔蘭自小怕痛,給這一遭吓壞了,以為自己當真也要被咬一口,緊閉着眼睛側着頭,把自己埋進被褥裏,整個人都隐隐發着顫,等待着即将到來的疼痛。
可預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
靠近的灼熱氣息貼上她頸側,帶着薄涼的溫度,灼熱的呼吸灑在她皮膚上,令她心跳不穩起來。
他并未做什麽,只靠得很近,柔蘭蜷長的眼睫忽然顫了一下。
那裏,恰好是她頸側的桃花胎記,不好看的……柔蘭反應過來,驚慌之下,忙往另一邊躲,陷在被褥裏的腰卻被祝辭一只手抓住,動彈不得。
她整個人都被他身上的沉水香覆蓋了。
祝辭帶着熱度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側,低啞着聲音,道:“把你今日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柔蘭一怔,盡量回憶着,乖乖照着說了,“柔蘭之後就是二爺的人,任憑二爺做主。”
話音落下,脖頸處的皮膚卻陡然傳來痛意。
她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男人卻已然抽身離開,姿态依舊溫雅,卻有哪裏不太一樣。
脖頸處還殘留着疼痛,他咬得很用力,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什麽難以抹去的痕跡,似是證明什麽。柔蘭坐起身,捂着脖頸的齒痕,眼眶裏泛起水光,“二爺咬人。”
祝辭垂着眼,輕笑一聲,“起來。”
柔蘭吸了吸鼻子,忙道:“現在才三更天,二爺要去哪兒?”
她坐在床裏,見那道颀長身影徑直繞過屏風,便不見了蹤影。
屋裏頓時空空蕩蕩,只剩下她一個人,柔蘭心中不由慌張起來,赤足下了床,跑了出去,“二爺……”
只是,她才繞過屏風,便陡然撞到回來的男人身上,惹得她捂着鼻子退回來,眼裏又泛起淚意,“好痛。”
祝辭垂眼看她,聲音含着薄薄的笑,“不用投懷送抱,天也快亮了,沒時間做那事情。”
他道:“若餓了,外面傳了吃的,吃些回來。”
柔蘭眨去眼裏因撞到鼻子浮起的淚花,睜大眼,“二爺怎知……”
祝辭只笑:“二爺屋裏的人,不能餓着肚子。”
他見小姑娘愣愣站在原地看他,又問她:“你不去,難道是想留下來伺候?”
柔蘭退後一步,連忙搖頭,這才咬唇,雀躍地轉身跑出去了。
清晨。
祝辭起的一向很早,他覺淺,又一貫需要早起,因此夜裏睡不久。
柔蘭醒來的時候,祝辭已經不在屋裏。
她揉了揉脖頸,卻碰到那處極深的齒痕,疼得縮回手,想了想,一時便有些忐忑。二爺昨夜那一咬,總給她一種要在她身上烙下獨有烙印的感覺……
柔蘭正要下床,此時,屋外卻傳來争辯的聲音,其中一人是赴白,另一個卻是個女子,聽聲音有些耳熟。
“表哥不在屋裏嗎?那你為何在這?裏頭還有誰?”
赴白賠着笑道:“表姑娘,二爺真不在裏頭,二爺很早便出去了。”
“屋裏還有誰?二爺讓你在這守着的嗎?我要進去看看!”徐憐青不知從哪得知了消息,語氣不善,帶着丫鬟不依不饒,轉身往裏闖。
她今日過來探望二表哥,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祝老太太對她的态度都不似從前那般親昵了,府裏的人也都奇奇怪怪的。
“哎哎表姑娘!”
“你敢攔我?”
“不……”
赴白被徐憐青帶的丫鬟絆住了腳,便讓徐憐青闖了進去。
柔蘭心中一驚,探出去的腳又縮回來,躲進了被褥裏。
“表哥,表……你是誰?”看到拔步床裏的人,徐憐青腳步猛地一停。
柔蘭抿着唇,沒說話。
當看清床帳裏女子的模樣,徐憐青睜大眼睛,心頭猛跳。
她自诩貌美,祝老夫人壽宴那日,老夫人也曾誇過她,有意将她許給祝辭,她原以為,祝辭只是不近女色才拒絕了她,可……
光看着這女子的臉,她就妒火中燒,視線下移,卻又猛地定在她頸邊的那抹紅痕上。
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