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溫度
來祝府這麽些日子,柔蘭從沒去過二爺的院子。在祝府裏,其他人都像富奢人家的主子,吃穿住行皆帶着奢華之氣,唯獨只有二爺像絲絲縷縷的迷霧,溫和儒雅,卻教人看不清。
二爺這樣的人物,府裏的丫鬟總會時不時議論,或傾慕或好奇,但縱然如何打聽,也沒人能摸進二爺的院子。
柔蘭跟在平嬷嬷身後,不知道想什麽,腦中亂亂的。
平嬷嬷帶着她離開雜院,繞過衆多院子。祝府很大,柔蘭天生識路不大好,過了這條抄手游廊,便忘記是從哪兒過來的了。
不多時,平嬷嬷将她帶到一座白石月門處,将她交給了外頭守院子的小厮,“計铎,這是老太太送過來的人,會些醫術,這幾日讓她在二爺身邊伺候着吧。”
計铎不由多看了柔蘭幾眼。
饒是祝府丫鬟小厮衆多,卻也難找得出一個會醫術的,還是個丫鬟——女子較男子來說更為細心,如今二爺病了,有丫鬟伺候自然更好。
此時聽平嬷嬷這麽說,計铎不由多了幾分客氣,朝柔蘭爽快笑笑,“行,二爺在裏面,你進去吧,有什麽要記得的事情,赴白會同你說。”
平嬷嬷拍了拍柔蘭,似發現她有些猶疑,笑道,“去吧,老夫人信得過你,我也要回去和老夫人複命了。”說完,平嬷嬷最後笑對她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柔蘭腦子一團漿糊,擡腳走過院子裏的小橋,走近二爺的屋子。
院中景致雅致,松樹格窗,池水清澈見底。
到了屋門外,門忽然從裏面打開,赴白小心翼翼地走出來,關上門,見到她來,松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二爺在裏面,方才應是看書有些累了,剛剛阖眼休息。”
柔蘭兩只纖細的手放身前輕輕攥着,點了點頭。
赴白想到什麽,壓低聲音歡喜道,“所幸府裏還有你會醫,不然可當真找不出第二個能伺候二爺的丫鬟了。二爺病了,總歸是女子伺候更細心些,我一個粗人,什麽端茶倒水這些細致的事情實在做不來,讓我跑腿還行,這些着實難為我。”
柔蘭饒是再怎麽繃着,聽見這些也忍俊不禁。
她竟從不知人前嚴肅莊重的赴白,人後說話竟這樣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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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白見她笑了,忘記了方才的緊張,這才溫聲道,“行了,你進去吧,動靜小一些,平時站在旁邊等着二爺吩咐事情就行,端茶遞水這些事情,你總可以做的來吧?”
柔蘭剛剛點頭,便聽赴白又悄聲道,“二爺還不知道你來了。我也是不久前才聽平嬷嬷說的這事,沒來得及同二爺說。你這幾日就待在這兒,也不用擔心別的,二爺性格好,從不虧待人,吃穿用度一應都是最好的。”
說完,赴白露出燦爛的笑容,伸了個懶腰,“行了,你去吧。我可終于能休息了。”
于是柔蘭便瞧着:赴白走出月門,笑眯眯地同看院子的計铎拍了拍肩膀,在計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揚長而去。
她唇邊彎起笑。
二爺的院子,當真同其他的院子不一樣。
她心中思襯着,轉身看向那扇緊閉的門,方才壓下去的心跳卻是又砰砰起來,猶豫片刻,還是輕輕伸出手,推開了那扇木門。
屋裏光線很暗,一踏進屋中,便是幽淡的沉水香,夾雜着草藥苦澀的味道。
屋門打開的聲音很小,柔蘭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想到二爺應還是在小憩,不适宜太亮,便又輕輕關上門。
随後,她借着紫檀木桌上搖曳的微弱燭火,放輕腳步走到桌旁,然後便乖乖站好了,一雙澄澈的杏眼垂着,不敢往旁邊瞧。
來這兒其實也沒什麽要做的,頂多是二爺醒時,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有時二爺身體不适,幫着照看一回。
府中幾乎沒有人敢提二爺的事情,都緘口不語,二爺病了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現在依舊擔心着是什麽原因。可二爺還在休息,她不敢出聲詢問。
柔蘭忐忑地攥着手心站着,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的空氣中,她能夠清晰地聽到另一道呼吸。
那明顯是男子的呼吸,沉穩綿長,均勻低沉,柔蘭咬住唇,耳尖有些熱。
她站了片刻,忽然不知從哪條縫隙鑽進一縷涼風,屋中那唯一一盞亮着的燭火霎時搖動起來,在風中瑟瑟地掙紮了片刻,還是熄滅了。
柔蘭恰好睜着眼睛,目睹了那燭火熄滅的一剎那,傻了眼。
原本屋裏就這樣一點光亮,現下居然還全滅了,四周登時一片漆黑,她心中有些慌,只得憑借着方才粗略一掃而過的記憶,去格子架上找火折子。
只是過程中,竟不小心碰倒了什麽,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那瞬間,柔蘭呼吸都停了。
下一刻,身後不遠處傳來男人低而喑啞的嗓音,還帶了些倦懶。
“誰在那裏?”
二爺知道她不是赴白,赴白平日做事有條有理,謹小慎微,不會像她如此莽撞碰倒東西。
柔蘭立即轉身,面對着那個方向,“二爺,我……”她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橙黃的火苗在男人修長寬闊的掌中一躍而起,照亮了屋子。
那燭火被放到旁邊的案頭上,男人倚在紫檀木瑞獸床旁,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
柔蘭被那雙眼睛看着,只覺得不自在,低聲道,“奴……柔蘭打擾二爺休息了。”
小姑娘的聲音帶着懊惱,祝辭卻并不在意,他似是剛醒,聲音還帶着啞,看着她道,“老夫人讓你過來的?”
柔蘭沒想到二爺連問都省了,點點頭,“二爺病了,老夫人擔心二爺,便讓柔蘭過來照看一二。”
話音落下,卻聽祝辭嗯了聲,“那你呢?”
“啊?”柔蘭沒想到二爺問了這樣一句,眼中浮起愣怔,她,她什麽?
見她躊躇着半晌說不出話,祝辭別開視線。
柔蘭擡眼看過去,見男人的臉色确實不比之前好,霎時間心中湧起的擔心沒過了緊張,連忙小跑着急急奔過去,在床榻邊蹲下,擡頭看他,“二爺哪裏難受?可是心口疼,還是頭疼?還有沒有別的地方難受?”
她急匆匆說着,全然沒了方才的謹小慎微。
祝辭微垂了眼睑,朝她看過來,一貫如玉俊朗的臉上笑意不減,柔蘭卻沒注意這些,蹙眉想着從前母親教過的病理,忽然便擡起手,用手背輕輕貼上他的額頭,試溫度。
那雙小手白皙小巧,細嫩嫩的,帶着方才從外面帶進來的涼意。
“有些燙,莫不是發燒了。”柔蘭蹙眉擔心着,想起母親從前教她時說過的望聞問切,目光便移到了祝辭臉上,想判斷他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只是,等到毫無心理防備地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她便陡然僵住了。
剎那間,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
二爺的眼睛生得是極好看。
多情,風流,眼尾的弧度微往上,襯得眼眸深邃,卻又帶着如玉如琢的溫潤氣質。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糅合在一起,便分外撩人。女子若單單被那雙眼睛專注地瞧着時,魂魄都能心甘情願舍去。
接着,再注意到她自己此刻的逾矩行為,柔蘭只覺得似有一簇不聽話的火苗,從她手背上貼着的皮膚,一直燒到了四肢百骸。一瞬間,整個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還保持着一只手貼在二爺額上的姿勢,因着急而前傾了身體,幾乎與二爺臉對臉。
祝辭看着她倏地呆住的模樣,眼中浸了薄薄的笑,“怎麽了,情況很糟糕?”
他的聲音很低,帶着睡醒的啞,從胸腔中振鳴發出,柔蘭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她只覺得從脊骨麻到四肢百骸,僵直着手縮回來,咬住唇,還是抑制不住些微的輕顫,“不,不是……”
“那是怎麽?你心裏的話,好似不是這樣。”
他笑。
柔蘭被那聲音笑得腿都軟了,竭力保持着冷靜,搖搖頭,聲音小小的,“二爺,二爺只是尋常發熱……”但剩下的話,她并沒有說出口,她并不确定二爺這是什麽情況,看起來像是尋常發熱,症狀卻有些不一樣。
“是麽。”祝辭笑着靠回床頭。
他餘光掃過去,見小姑娘繃着身子,依舊緊緊保持着方才扶在床邊察看他的模樣,随意拍了拍床榻邊緣,示意她可以坐着,“坐着吧,不累麽。”
柔蘭這才反應過來,她蹲了許久,壓着的那條腿已然麻了,方才沒有察覺,二爺說了,她才發覺的。
懊惱之下,她邊說“我去給二爺熬些降熱的藥”,一邊站起來,卻是起勢太猛,壓了太久的那條腿根本沒有知覺,冷不防摔了——
柔蘭很有自知之明,特地沒往二爺的方向摔。
她腿一軟的那瞬間,便狠心做好了頭要磕地的準備。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一雙有力的手适時擋在她小腹前,攔住了她即将要摔下去的身體。
男人的手臂很結實,硬邦邦的,硌得她有些疼,帶着不同于她的熱度。
小姑娘極輕地“哎”了一聲,蹙眉睜開眼睛,才發覺沒有摔下去,可等到回過神來,明白是現在什麽情景的時候,腦袋“轟”一聲就炸開了。
“二、二爺……”
祝辭望着她,漆黑眼底浸了笑,“你來這裏,不像是來伺候人的,卻是要我照看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