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去二爺的院子
祝府後院的屋子裏,丫鬟陸續端着熱水進來,給昏迷的祝桃擦拭手和臉頰,總算讓祝桃臉上有了些氣色。方才大夫來看時,說祝桃只是氣血不足,開幾副藥熬着吃了便好,現下小厮已經去抓藥了。
柔蘭站在床榻邊守着。
不知過了多久,祝桃終于轉醒,眼神仍有些迷茫,試着撐起身體,專門伺候祝桃的丫鬟吉彤忙上前攙扶,同時也将事情都和祝桃說了。
祝桃被吉彤扶起來,靠着拔步床架子坐好,擡頭看了柔蘭一眼,“是你救了我。”
柔蘭低着頭,輕聲道,“是三小姐吉人天相。”
“不,我今日的情況,縱然是大夫來了,也有衆多不便之處。剛剛……還好有你在。”祝桃唇色蒼白,勉強說完,吉彤便端來溫水。
祝桃就着吉彤的手喝了幾口,靠回架子,“若沒有你,恐怕我的顏面便不保了,母親也會責罵我。”
壽宴之上,若不是柔蘭反應快,讓人帶她回來,她當真不知道會在大庭廣衆下出什麽醜。
“對了,你是哪個院子裏的丫鬟?”祝桃問着,擡頭看向柔蘭,看清她的模樣時,又是一愣,有些遲疑道,“你……你難道是我三哥院子裏的丫鬟嗎?”
面前這個女子,她看着眼生,應該是前些日子邬嬷嬷新領進來的丫鬟。
但一般貌美的丫頭,都是送到她三哥院子裏,這她是知道的。
柔蘭搖搖頭,“奴婢是雜院裏的。”
“雜院?”祝桃不理解地皺眉,又擡頭看了看她,不确定道,“王嬷嬷的眼神差了不成,怎麽會把你分到雜院去……”
嘀咕一句,祝桃便也不再多說,只道:“你要什麽賞賜,就去和素亭說吧,你救了我,總該是想要報酬的。”素亭是祝桃院子掌事的領頭丫鬟。
話音落下,卻見柔蘭搖頭,祝桃不禁愣怔,“你不要賞賜?那你要什麽?”
柔蘭不語,慢慢擡眼看向祝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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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桃其實同她曾經的一個堂妹有些相似,她看見祝桃,便會想起從前還在家中,在父母膝下其樂融融,與哥哥說笑撒嬌的情景。
方才宴席上,她看見祝桃暈倒,第一時間想到了堂妹,着急之下沒想那麽多,便沖上去了。
柔蘭想起從前的事情,眼眶有些泛紅,忙低下頭。
祝桃見她似乎神情不對,猜測着這丫鬟在雜院幹活應該受了不少委屈,猶豫了下,道:“我院子裏的丫鬟夠多了,擠不下你,你若不想在雜院待着,那願意去我三哥的院子嗎?我三哥待丫鬟還是好的,你去了那邊,至少不用再幹粗活了。”
這樣總可以罷,不然她欠着這丫鬟一個人情,都不知道該怎麽還。
柔蘭沒想到祝桃居然想将她塞到祝延院子去,臉色一瞬間白了些,正要開口時,屋外忽然有小厮叫道,“藥來了,來人接一接!”
屋中其他丫鬟手中都有事情做,一時間沒人抽得出手去接藥。
柔蘭自發轉身走到門邊去端藥,她從那小厮手上接過藥案,擡頭時,發現竟是赴白。
赴白見她眼睛微紅,也是愣了愣,但很快朝她遞了個眼色。
柔蘭明白了,心下稍安,端着藥送進去,随後赴白便在外頭道,“行了,送完藥就跟我走吧,免得在這兒沾染涼氣,害三小姐病了。”
“哎等等……”見柔蘭應聲出去,祝桃微探身,卻是沒叫住人,只好作罷。
柔蘭出了祝桃的院子,跟着赴白往另一邊走。
赴白在前頭帶路,注意到身後的人極小聲地吸了下鼻子,似乎還沒從方才的事情走出來,便溫着聲音詢問道,“三小姐可是提出要把你送到三公子的院子?”
柔蘭沒想到赴白居然知道此事,“您怎麽知道……”
赴白搖頭笑道,“我能在這兒,自是二爺囑咐的。”
原來二爺早已猜到了。
祝桃較祝延更明事理,這件事一定會給她獎賞,但祝桃能想到的,除了賞銀子,便也只是将她調到祝延的院子去。畢竟在祝桃看來,能在主子院子伺候,比幹雜活要好多了。
二爺,竟什麽都知道……
柔蘭怔了怔,斂了眉眼,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她跟着赴白走了段路,才發覺這不是回雜院的方向,正要開口詢問時,赴白已經停住腳步,往旁邊挪了一步,溫聲道:“去吧,二爺就在那兒。”
聽到這個名字,柔蘭心不自覺一顫,順着方向擡眼看去。
只見抄手游廊的盡頭,站着一道側身而立的淡青身影。
男人很高,腰佩雲紋白玉腰帶,淡淡站在紅木欄前,注視着底下時起波瀾的池水。
柔蘭低下頭,盡力壓下心中不知為何翻湧而上的忐忑,走上抄手游廊。
走近了那道身影,才低聲見禮道:“二爺。”
“祝桃沒有為難你吧。”
祝辭沒看她,修長如玉的手持着餌料,扔了些進池塘。
他眼皮松散垂着,見池中的幾尾鯉魚争相前來奪食,情況激烈,奪食的鯉魚躍出水面,唇邊浮起漫不經意的笑。
柔蘭擡眼時,恰好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二爺的手很好看,指骨寬闊分明,極為修長,雖是松松托着魚餌,卻依舊能從動作中看出極強的力量感。
她心中一顫,一瞬間心中竟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這祝府裏形形色色的人,便像這池塘裏的鯉魚,從始至終都離不開這一方生存活命的池塘,在二爺的掌控之下,稍微給一些吃食,便争搶得頭破血流,固執而又愚蠢。
柔蘭不知為何,單只看着那雙修長的手,便覺得耳尖燒得厲害,她不自在地垂下眼,搖頭道:“三小姐沒有為難奴婢。”
“在我這裏不用自稱奴婢,我不喜歡聽。”祝辭道。
“是。”柔蘭一愣,乖乖點頭。
祝辭停下動作,跟在旁邊的赴白便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接過了餌料,退了下去。祝辭轉而看向面前柔軟站着的女子,忽然輕笑了聲,聽不出什麽意思,“為何不想去祝延的院子?榮華富貴,你都不想要?”
柔蘭想都不想便搖頭,“柔蘭不想要這些。”
赴白聽着自家二爺這話,心領神會地眨了下眼睛,老實在後頭站着,一聲都不吭。
不愧是二爺,見到喜歡的小姑娘,偏生就是不直白說出來,偏要拐着彎兒逗一逗才罷休。
“方才……多謝二爺替柔蘭解圍,柔蘭感激不盡。”柔蘭行了一個小小的禮。
祝辭忽然問道,“你會醫?”
柔蘭愣了下,輕聲如實道:“從前學過一些,算不得好,只能看一些簡單的病症。”
“嗯。”祝辭聽完,沒有說什麽,只嗓音低低沉沉地應了句,“沒事了,回去吧。”
然而話語落下許久,都沒有見面前纖細的身影離開,祝辭掀眸看過去,見小姑娘糾結地攥着衣衫,像是舉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他不禁笑了聲,“怎麽,不願意走,不怕我麽?”
這個院子地處偏僻,并沒有人居住,只是單獨辟出來作了個觀景消遣的地方,一般不會有人來,而現在這裏只有他們。
他是個正常男人,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遲遲不離開,就不怕他做什麽事情?
柔蘭原本正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向二爺問一些事情,現下聽見祝辭這樣說,不禁怔了怔,原本打算的念頭便一時間抛到了腦後。
她、她不怕的。
柔蘭抿了抿唇,聲音輕輕細細的,帶着小女兒的語氣,“二爺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樣,柔蘭不怕的。”
說完,柔蘭想了想,也确實覺得自己在這裏耽擱太多時間,再不回去便遲了。她想着,便福身道,“柔蘭先行告退。”
祝辭沒有說話,看着那道嬌小的身影匆匆轉身離開,沿着抄手游廊走遠,消失在盡頭。
方才若有似無的女兒香氣依舊萦繞在空氣中,祝辭倦懶地笑了聲,回想着方才那抹白皙顏色,眼眸中的神色深濃如墨。
她方才說,他是君子?
不。
他和這兩個字永遠都扯不上關系。
若她知道,當他見到她,聽到她柔軟的聲音時,心中想的都是什麽,恐怕便不會這樣說了。興許她還會害怕,會想從他身邊逃離開。
女兒香,桃花記,胭脂紅。
他如今掌控全局,也不過是為了謀奪一個她而已。
赴白站在後頭,見柔蘭離開,忽然想起什麽,上前道,“二爺,方才過來的時候,我聽小厮說邬嬷嬷不久前好像來過一趟,送了點白玉糕過來。似乎是祝老太太喜歡,府裏早上派人專程去城裏最大的迎春樓買回來的,因着量多,每個院裏都分了點,便也特地給您送過來一份。”
祝辭沒有說話,慢慢摩挲着玉扳指。
半晌,他不知想到什麽,唇邊浮起冷淡的笑,“這麽快,就忍不住了。”
赴白猶疑着,眉頭皺成一團,“二爺,那我們該怎麽辦?這糕點棘手,因是打着祝老夫人的名頭送來,二爺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如若吃了,肯定便遂了徐氏的心意,說不準就吃出什麽問題來,可如若不吃,祝老夫人那邊又不好交代……”
祝辭輕笑,“為何不吃?若不吃,徐氏又怎會滿意?”
赴白瞪大眼睛,着急道,“二爺,可那糕點明擺着就是有問題的啊……”
話急急說到一半,赴白對上祝辭掃過來的視線,陡然一驚,恍然大悟,明白了。
“二爺您這是……”
因着今日祝桃一事,祝老太太擔心孫女,也沒心思繼續,壽宴便提早結束了。
祝衫道着歉,一個個把前來參加壽宴的賓客送出去,等到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庭院中丫鬟和小厮都在忙碌收拾,徐氏冷着臉站在旁邊,見祝衫過來,怒火蹭蹭往上冒,過去劈頭蓋臉便是一連串質問。
“老爺,您方才為何要讓那不知好歹的丫鬟去治桃兒,所幸桃兒沒什麽大礙,若桃兒當真有個好歹,叫我怎麽活?”
徐氏的聲音尖利,引得庭院中不少丫鬟和小厮都悄悄看了過來,祝衫只覺得面上挂不住,臉色難看,沉聲道:“行了,回屋子再說,也不怕丢人。”
好歹将徐氏帶回了屋子,關上門,祝衫才松了口氣,他今日一整天都在應付賓客,着實疲憊了。
祝衫走到桌邊坐下,正提着茶壺倒茶,身後徐氏走上來,咬牙問道,“老爺,那丫鬟你打算怎麽處理?”
“什麽怎麽處理?”祝衫皺了皺眉,喝了口茶,“那丫鬟不是把桃兒治好了嗎?賞點銀子打發了就是。”
徐氏臉色更加難看,怒道:“還賞銀子?我沒把那丫鬟攆出去就是手下留情了!”
祝衫不理解徐氏為何如此生氣,回想起那丫鬟的模樣,似乎生得很是貌美,心中一動,眯着眼睛問道,“那丫鬟是哪個院子的?”
“不過就是個雜院裏幹粗活的!”
祝衫擱下茶杯,皺眉看向徐氏,“王嬷嬷是不是人老了,做事也出岔子了,那丫頭一看就不是幹粗活的料,讓她去幹活?”
徐氏沒想到話頭被引向這裏,隐約察覺到什麽,猛地看向祝衫,“老爺,那丫鬟是個禍害,不能留!若不是她,我的延兒如今就不會處處都低祝辭一頭了!”
聽老爺的意思,竟居然對那個丫鬟動了心思,實在太荒謬了……徐氏越想越不可置信,先不說院子裏的丫鬟老爺碰了幾個,那後院裏可還擺着個姨娘呢,難不成那丫鬟老爺也要……
祝衫原本也只是略起了點念頭,此時聽徐氏這麽說,饒是再有興趣也沒了,“行了行了,一個丫鬟而已,你若不喜歡,找個理由打發出去就行了。”
聽見祝衫這麽說,徐氏才放心了些,站在原地順了順氣,也走到桌邊坐下,倒了杯茶,忿忿道,“若是有機會打發走,我早就打發出去了,可二爺護着那丫鬟,我又有什麽辦法。”
祝衫忽然停下動作,眯起眼睛,“二爺護着那丫鬟?”
據他所知,祝辭并不好女色,如今怎會對一個丫鬟例外?
徐氏嗤道:“可不是嗎,那日就是為了那個丫鬟,二爺明面上直接駁了延兒的面子。”
頓了頓,徐氏忽然想起什麽,不忿道,“那日我本想在老太太面前提出讓延兒試着掌家,卻被二爺借此機會收走了延兒的商鋪,老爺,你說實話,如今二爺手底下到底掌握着祝家多少家産?”
說到這個,祝衫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如今在外頭,哪還有他這個祝家二老爺說話的份?
永州商會的人,眼神都精得很,一看他勢弱,暫時比不上祝辭,便都棄了同他洽談,反而都一擁而上去找祝辭。
永州三大家的另外兩家,邵家和賀家,也都和祝辭交好。現在照這情況,祝辭幾乎已經掌握了祝家的商業命脈,他這個祝家家主卻是名存實亡了!這讓他祝衫的臉面往哪兒擱?
見祝衫臉色黑沉得可怕,徐氏心中便明白了,但她很快想起什麽,保養得當的手在祝衫胳膊上輕撫了兩下,臉上揚起意味深長的笑。
“老爺,沒事的,就算那祝辭現在得勢,但很快,他就風光不起來了。”
祝衫聽出了徐氏話中深藏的意思,皺眉看過去,“為什麽?”
徐氏收回手,笑容加深,慢慢道:“今日壽宴,府裏特地派了小厮去迎春樓買老太太喜歡吃的白玉糕,每個院子都有,我前面也讓人給二爺那兒送了一份。”
祝衫看着徐氏,陡然明白了,猛地站起來,“你、你在那裏面加了東西?”
“老爺,你怕什麽?”徐氏臉上帶着從容的笑,“那糕點老太太給每個院子都賞了,二爺那兒得一份有什麽稀奇的,放心好了,不會被人發現的。”
祝衫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皺眉坐下來,卻又抓住徐氏的手,問道:“你在裏面加了什麽?”
徐氏看着祝衫這副緊張的模樣,心中不滿,面上卻仍笑着道,“沒什麽,就是一種能讓人剛開始如同一般生病,卻怎麽也治不好,最後慢慢拖垮身體的藥罷了。”
祝衫猶疑,“可是……”
徐氏描着鮮紅蔻丹的手撫上祝衫的肩膀,“老爺,沒事的,沒有人會發現的,你想想,只要祝辭倒了,這祝府裏就再沒有人能和我們争祝家的家産了,更何況,當年我們不就是這樣把……”
“閉嘴!”祝衫忽然如同被戳到了痛楚,目光冷厲看向徐氏。
徐氏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愣怔之下,皺起眉,“老爺,當年的事情可是你親手做的,你不會不認了吧。”
祝衫咬牙,眼中氣得冒火,“你……”
徐氏見祝衫這副搖擺不定的神情,忽的冷笑一聲,“老爺,做下的事情已成定局,沒有辦法改變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徹底扼殺祝辭!只要沒有了祝辭,不僅祝家的家産都是我們二房的,從前的事情,也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徐氏最後一句話铿锵有力,重重砸在祝衫心上。
祝衫猛地別開頭,像是呼吸不過來一般,許久後,終于狠下心,點了點頭。
柔蘭雖在壽宴上救了祝三小姐,之後的生活卻是和之前沒什麽分別,除了王嬷嬷依舊時不時會來探望她,噓寒問暖,其他并無不同。
只是這一日,卻忽然傳來消息,說二爺病了。
柔蘭那時正從水池中舀水,聽到這個消息,手中的水瓢拿不住,霎時間掉進池水裏,濺起水花。
“二爺怎會病了?前幾日不還是好好的嗎?”
柔蘭忙站起來,看着平嬷嬷,眼中滿是無措。
平嬷嬷搖頭,“我也不知道,老夫人也是剛剛才得知消息,聽說已經請了大夫來看過了。”
柔蘭蹙起眉,有些慌亂,也沒心思去探究平嬷嬷怎會特地到這裏來找她。
下一刻,平嬷嬷忽然希冀地看着她,問道,“柔蘭,老夫人知道你會醫,上一次壽宴也是你救了三小姐,這次二爺病了,事情可大可小,老夫人方才便派我來問你,願不願意去二爺的院子照顧二爺幾日?”
柔蘭霎時怔了。
老夫人……老夫人竟讓她去二爺的院子?
“我……”
平嬷嬷見柔蘭躊躇,心中了然,雖然遺憾卻也不勉強,“那好吧,你若不願,也沒事,老夫人只是派我來問問你,不會強求你去。”
說完,平嬷嬷轉身離開。
“平嬷嬷等一下!”
話音方落,平嬷嬷邁出去的步伐一停,喜悅地轉頭看回去,便見柔蘭咬着唇,小幅度地點了點頭,道:“我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