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爺喜歡什麽樣的?
祝府。
三公子的院子。
起初,那緊閉的屋子裏傳來女子巧笑銀鈴的調笑聲,只是,少頃過後,忽然情勢一轉,屋裏似乎推翻了什麽東西,砸碎了瓷器,随即混亂起來,女子哭泣的聲音伴随着哀求一陣陣傳出。
趙錫守在屋子外面,早已經習以為常,臉上毫無多餘的表情。
不多時,伴随着一聲怒極的“滾”,屋門被打開,衣衫不整的于媚兒抽抽搭搭地跑出來,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那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斑駁的青紫痕跡,顯而易見發生了什麽。
屋子裏不堪的氣息彰顯着屋子主人心情不虞,趙錫眼珠子轉了轉,見祝延黑沉着臉出現在大敞的門後,忙腆着臉笑道:“三公子,可是媚兒伺候得不周到?那奴才把煙林給您叫來如何,煙林已經在旁屋候着了。”
“讓她們都滾!”
“哎是是。”趙錫賠笑應着聲。
祝延臉色差到極點。
前兩日在祖母那裏,他不僅被祝辭收去了手裏的鋪面,丢了面子,還被駁了要丫鬟的要求,祖母那時分明已經松口要把那丫頭賜給他了,可祝辭一句話就讓他快要到手的人落空了,他怎麽甘心?
這兩日他心情極不好,把院子裏的丫鬟全叫了一遍來伺候,可就是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那丫頭的!要麽就是太過谄媚,嬌媚過頭惹人生厭,要麽就是木讷愚笨只懂讨好,一點沒有滋味!
祝延眼底都是血絲,渾身酒氣,一腔怒氣無處可撒,想到這裏,重重踹了門板一腳。
就在這時候,從院子外走進一個人,守在外頭的趙錫眼睛靈光,看向來人道:“邬嬷嬷。”
邬嬷嬷揣着笑臉走到屋外頭,“三公子。”
祝延陰沉着臉看過去。
邬嬷嬷毫無防備,被祝延這副模樣唬了一跳,縮了縮脖子,趕緊笑道:“三公子,夫人有要事請您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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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祝延陰沉沉丢下一句,頭也不回,踹開擋路的門板就往屋裏走。
邬嬷嬷趕緊道:“三公子,是關于柔蘭那丫鬟的事情。”
話音落下,祝延的腳步果然停住。
“三公子,那日您不是在老夫人那兒與二爺……老奴覺得這樣下去,對您對夫人都不妥。”
然而說到這兒,眼見着祝延臉色更差,邬嬷嬷忙賠笑道:“不是,老奴不是這個意思,三公子先別生氣!是這樣的,幾日後恰好是祝老夫人的壽宴,夫人想了個計策,等到壽宴當日……這件事情有些風險,夫人便想請您過去一同商量商量。只要這個計策成了,您還愁得不到那個丫鬟?”
這句話成功打動了祝延,祝延冷掃了邬嬷嬷一眼,嗤笑點頭,“行。”
趙錫忙在旁邊道:“三公子,您換身衣裳去吧,否則二夫人見您這副模樣可要生氣了。”
邬嬷嬷自覺退到外面去,“老奴在外頭等着三公子。”
祝延略看了看自己,見衣裳淩亂,上面還有可疑的紅跡,不耐地皺眉,便冷聲道:“叫煙林過來伺候。”
“是是。”趙錫連忙去了隔壁叫煙林過來伺候換衣。
九月二十二,是祝老太太的壽誕。
壽誕當日将在祝府大擺宴席,請來許多賓客,因着這件事情,祝府上下的丫鬟小厮早早便忙碌起來。
祝府裏的丫鬟雖然不少,平日分工有序井井有條,但此次壽宴臨近,要做的事情一下多了,原本浣衣的丫鬟也會被臨時調去幫襯別的活。
祝老太太壽誕當日,祝府張紅挂彩,府門開啓迎接賓客。
後院屋裏,鬓發皆白的祝老太太同一個年輕姑娘坐着,談話間言笑晏晏,噓寒問暖。
“才這麽些年,表姑娘便出落得這般漂亮,我真真是認不出來了。”祝老太太滿臉笑意,握着徐憐青的手不住拍着,眼裏都是喜愛。
坐在祝老太太身邊的是二夫人徐氏的侄女徐憐青,赴此次壽宴來到祝府,第一件事情就是來看祝老太太。徐家在永州雖不及祝家那般氣派闊綽,卻也是顯富家族。二夫人徐氏在祝府能夠掌家,也是因着娘家的底氣。
徐憐青今日特地精心打扮,着一身錦繡雙蝶钿花衫,描胭脂,周身透着嬌奢的女兒氣。此時聽見祝老太太的話,以帕掩唇,低頭笑起來,“憐青哪有,老夫人您慣會取笑人的。”
祝老太太笑容更甚:“表姑娘如今年芳十六了罷,可許人家了?”
“您、您說什麽呢……”徐憐青更是羞赧,抽回手坐着。旁邊的丫鬟對上徐憐青的眼色,适時補充笑道,“祝老夫人,我家姑娘還未許人家呢。”
“哦?”祝老太太奇道,“我聽說外頭向徐家提親的人不少,為何沒有?難道表姑娘心裏已經有心儀的人?”
徐憐青嬌豔的臉浮起淡淡紅暈,沒有回答,片刻後,卻又是猶豫,又是羞澀地問:“老夫人,二表哥可在府裏?憐青方才進府,忙着來見您,還沒來得及見二表哥一面,許久不見,也不知道二表哥現在可好。”
祝老太太恍然大悟,明白了,笑意更濃,“你二表哥啊,今日府裏開宴,我特地讓他留在府裏。他平日在外忙慣了,不怎麽能見到,但今日既然你來了,那肯定得見上一面。”
“平嬷嬷,你去叫二哥兒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來這兒一趟。”
平嬷嬷笑着福身轉身離去,不久後,便帶着人回來了。
伴随着腳步聲,男人不緊不慢邁進屋子。
祝辭今日身着一身碧青直襟長袍,腰配月白雲紋玉腰帶,教往日多了幾分儒雅矜貴。他也不多看旁處,徑直走上前,道:“祖母。”
祝老太太笑道:“二哥兒,你平素裏忙,在府裏的時間少,看看可認得這是誰?”
祝辭看過去,淡淡颔首,“表妹。”
徐憐青原本在祝辭進來之後便一直看着他,現在聽他開口,聲音低沉分外好聽,更是羞赧,忙起身回禮,“二表哥萬福。”
祝辭并未作出反應。
方才說完,便已恢複了神情,顯然是沒有多餘的話想說,“祖母叫孫兒前來是為何事?”
祝老太太一聽這話,笑嗔道,“二哥兒,今日家宴來的都是自家人,什麽事情不事情的,沒事情就不能過來探望祖母嗎。”
祝辭淡淡笑了笑,不語。
徐憐青坐在祝老太太身邊,悄悄打量着祝辭。
她就是永州人,哪裏不知道自己這個表哥——祝家二爺在外的名聲。
永州在江南一帶是出了名的州郡,祝家卻是永州第一大家。祝家如今顯富闊綽,一大家族打出的名聲,都是他一力創下,永州都在傳二爺手段強硬,模樣又俊,自是無數閨閣姑娘夢寐以求的郎君。如今真到了面前仔細瞧了,才更覺驚為天人。
她自小在徐家被嬌寵着長大,眼光自是極高,那些前來提親的一概都入不了她的眼……他們哪能同二爺相比?
徐憐青只覺得祝辭一雙眼睛生得多情好看,令人不敢直視,雙頰飛上紅暈,嬌聲道:“二表哥近來可好?”
坐在上首的祝老太太兩頭來回看了幾眼,只覺得越看越滿意,笑着道:“二哥兒,表姑娘許久沒來了,遠來是客,你帶表姑娘去府裏轉一轉吧。”
這話什麽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徐憐青心中不禁歡喜更甚,只道來祝老太太這兒是來對了。她粉頰揚起嬌羞笑意,正想起身先同祝辭道謝。
不料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男人低而清潤的聲音已經響起,“赴白。”
赴白不知道為何叫自己,連忙上前,“在。”
“替我帶表小姐去府裏走走。”他道,“記得萬事仔細,切莫怠慢。”
徐憐青霎時愣怔在原處,美眸不可置信看着祝辭,見他不是玩笑,當真讓赴白帶自己去,立刻委屈地看向祝老太太。
可祝老太太雖然驚訝,但卻礙着祝辭的态度,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此時,赴白走上前,有禮道:“表小姐請。”
看這情況,祝辭竟是當真沒有要帶她去的意思。
徐憐青看回祝辭,震驚委屈之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染了鳳仙花的手指用力攥住帕子,将帕子揉得皺巴巴的,然而,饒是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恨恨咬唇,帶着丫鬟跟着赴白離開了。
徐憐青一行人離開後,屋中便恢複了寂靜,只剩下祝辭、祝老太太和平嬷嬷。
祝辭颔首道:“祖母若無其他要事,孫兒告退了。”說完,直起身準備離開。
“二哥兒!”祝老太太叫住他,聲音沉了。
祝辭步伐一頓,回過身,“祖母還有何事?”
祝老太太看着他,持着佛珠的手重重拍了下紫檀木桌面,滿是溝壑的臉上帶着怒氣,“二哥兒,你為何不親自帶憐青去府裏逛逛,竟叫一個下人帶憐青去?”
“赴白更熟悉府裏一切事務,比我更合适帶表小姐游玩。”祝辭看向祝老太太,唇邊微笑不變。
祝老太太深吸一口氣,“你如今還未有家室,徐家在永州好歹也是富甲一方,憐青更是徐家的千金小姐,論樣貌論家世都是般配你的!”
“祖母無需為孫兒花費心思,如今祝家事務繁多,孫兒無心此事。”
祝老太太無奈,只得換了個法子,“那好吧,你若不願娶妻,院子裏也合該有幾個伺候的。你院子連個丫鬟都沒有,怎麽能行?祖母這兒最近新來幾個丫頭,都是懂事機靈的,你瞧瞧看滿不滿意。若是貼心可人疼,你帶回去當個通房丫頭,當個外室都是好的。”
祝老太太話音方落,冬蓮從外頭走進來,笑容嬌美,軟着腰盈盈見禮,“奴婢冬蓮,問二爺安好。”
可不想祝辭神色冰涼,竟是連一眼都沒看她,只對祝老太太道:“不用了,勞煩祖母費心。今日是祖母壽宴,外頭事情多,孫兒還要出去處理,先行一步。”說完,便徑直轉身離開了屋子。
冬蓮傻了眼,僵在原地,臉上笑容差點挂不住。
從始至終,他的話語始終客客氣氣,周到有禮,全然是為了祝家考慮,挑不出半點錯處。
祝老太太不敢置信,氣怒之下,指着門口的方向,話都說不利索了,“這……他他……”
平嬷嬷忙給老太太順氣,“老夫人別生氣,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二爺也不是當真不聽您的話,您還不知道二爺的性子嗎?二爺最是孝順的,只是如今祝家的擔子大半部分都壓在二爺身上,他沒旁的時間去想這些,這才忤了您的話。”
祝老太太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氣惱二爺不聽話,只能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屋中一片寂靜,半晌,祝老太太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平嬷嬷……”
平嬷嬷忙道:“奴婢在,老夫人想說什麽?”
祝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麽,已顯渾濁的眼睛擡起,“你說,如果當年我對景兒多一些仁慈,不逼他與那女人分開,是不是辭哥兒就不會,不會……他原也是該像延哥兒一般長大的。”
辭哥兒。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卻是第一次這麽親昵地喚祝辭為辭哥兒。祝辭也是她的親孫兒啊,哪裏想客客氣氣疏離相待,将距離拉得那樣遠。
可從前的那些事情已成定局,縱然再萬般後悔,也改變不了。
平嬷嬷看着祝老太太茫然與痛悔的神情,心中不忍,“老夫人,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就別想着了,今日是您的壽宴,可要開開心心的,外頭來了許多探望您的人呢。”
過了許久,祝老太太終于回神,點點頭朝窗外看去,“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出去吧。”
祝家是永州第一大家,祝老太太的壽宴自然來賓衆多。曾與祝家并稱三大世家,如今依舊在永州頗負盛名的邵家與賀家,也都派人前來賀壽。
宴席在祝府露天的偌大庭院中舉辦,十分熱鬧,約莫有百十來人。丫鬟小厮迎來送去,端茶送水,因需要的人手多,浣衣院子的丫鬟也被調過來幫忙。
柔蘭秉手站在旁邊,瞧着院子裏的景象。
她的事情已經做完,現下只需要候在旁邊,可以休息片刻。
院子裏熱熱鬧鬧,柔蘭也是到了今日,才真正見到了所有的祝家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祝老太太,舉着杯盞站在祝老太太身邊的那一位,便是那個一直未曾出現過的二老爺祝衫。
二老爺祝衫已有一定年紀,與祝老太太有幾分相似,氣質硬朗,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英氣。帶着從容的笑容,在賓客中周旋寒暄。
而徐氏二夫人膝下除了祝延,原來還有一個女兒,叫祝桃,同她差不多年紀。此時正坐在席位上不語,臉色有些白,看起來身體孱弱。
三老爺祝凜則帶着夫人林氏,與年紀約莫八九歲的兒子祝成曦坐在另一桌。
柔蘭朝那邊看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了松蘿,松蘿遙遙朝她眨了眨眼睛,神情俏皮。柔蘭回以一笑。
場中人聲此起彼伏,喧嚣熱鬧,柔蘭的目光逡巡而過。
但饒是她刻意不去看,卻依舊能注意到那個人。
二爺祝辭,是場中最矚目的一道身影。
如玉如琢,如青松挺拔高大,氣質卻深邃如上位者,言談間似能掌控全局。
不少跟着父母前來赴宴的年輕小姑娘都忍不住往祝辭那兒看,若是恰好見到祝辭眸光掃過這裏,便都霎時紅了臉,低下頭去。
若要說容貌,祝延其實也不差,畢竟祝衫與徐氏的容貌都屬上乘,但若和二爺祝辭相比,祝延便顯得平庸了。況且祝延因這幾日郁郁消極,臉色透着不自然的灰,眼神沉暗,一些女子即便有意同祝延攀交,見狀也不敢上前。
人群吵雜,祝辭坐在祝老太太隔壁一桌,他似是今日處理事務累了,整個人透着冷淡,眼皮松散垂着,手中持着白玉酒杯,正在聽同一桌而坐的邵同奚與賀陵說話。
邵同奚與賀陵,分別是此次永州其餘兩大家,邵家與賀家過來代表家族賀壽的人。
他們年紀同祝辭相仿,都是家中的長子,從前因着事業上的往來,加之被祝辭的氣度與手段折服,幾人便熟稔起來,逐漸成了好友。
邵同奚坐在席上,一邊四處看熱鬧,一邊和賀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擱下酒杯時,邵同奚忽然見到主桌另一邊,兩個容貌嬌媚的丫鬟笑吟吟地湊到祝延身邊斟酒讨巧,不由看向旁邊始終沒說話的祝辭,笑着打趣道:“二爺,同樣是祝家的人,三公子身邊環肥燕瘦都是美人,二爺您這身邊連個女人影子都見不到,是怎麽回事啊?”
祝辭原本不知在想些什麽,聞言,掀起眼皮,看了邵同奚一眼。
旁邊的賀陵把自己杯中酒液斟滿,幸災樂禍地看笑話,“邵同奚,你膽子大了啊,問二爺這個問題,也不怕你邵家明年商行的入賬減一半。”
邵同奚嗤一聲,嘿嘿笑道,“二爺才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為難人,是吧二爺。”
“賀陵,咱們來下個賭注怎樣,我賭二爺是我們三個當中最晚抱得美人歸的人,怎麽樣?”邵同奚幾杯酒下肚,酒意壯了膽,挑眉看着賀陵道。
賀陵面無表情道:“我看是你最晚才對。動動你那腦子想一想,永州多少姑娘想嫁二爺?就沖着祝家二爺這四個字,還愁沒有美人送上門?”說到最後,無奈移開視線。
“……”
邵同奚十分不同意,“有再多姑娘想嫁二爺有什麽用?那也得二爺喜歡,二爺不喜歡的,人家姑娘送上門都沒用。”
賀陵動作一頓,這下倒是沒有否認。那倒确實,美人再美再勾人再知心意,那也得二爺喜歡才是,二爺若不喜歡,那什麽都是枉然。
“二爺喜歡什麽樣的啊?”邵同奚笑看向祝辭,拍了拍胸膛,“二爺喜歡什麽樣的女子,盡管說,永州的美人我好歹了解了大半,哪家姑娘知書達理,我消息也知道得透透的,保證讓二爺滿意。”
祝辭聽到這個問題,沒有說話。
他喜歡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