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
這句話響起的一剎那,滿堂皆驚,屋子裏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二爺素來溫潤儒雅,為人如玉如琢,從沒如此當場駁過人的面子。
更別說為了個女子。
況且祝家二爺向來不近女色,身邊沒有女人是永州人盡皆知的事情,現在又怎麽可能幫一個丫鬟說話?
祝延轉頭對上祝辭的視線,只覺得心底生寒,臉色更差,咬牙慢慢道:“二哥,不過一個婢女而已。”
——祝辭這是什麽意思?他什麽都有了,連個婢女都要和自己争?
坐在一旁的徐氏也是一僵,心中暗道壞了,看向祝辭。她原想借着祝老夫人的手把柔蘭處置了,可沒料到發生這事,祝辭難不成也看上了這個丫頭?
祝老太太也有些訝異,這才開始正視柔蘭,将柔蘭仔細瞧了瞧,又看向祝延,“三哥兒,這不是你院裏的丫頭吧?”
自然不是。
祝老太太看得清,一句話便指出了關鍵——這話是在敲打祝延,既然不是他院裏的丫鬟,那他就沒有抓着人家不放的道理了。
祖母發話,祝延即便再如何不甘願,也只得甩開抓着柔蘭的手,面上罩了一層黑沉陰霾。
柔蘭忙退後兩步,低着頭,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退回去站着。
祝老太太看着惱怒的孫兒,心生不忍,和藹勸解道:“三哥兒,這丫鬟我看着眼生,應該是新來的,伺候不周到也是正常,何苦為難她呢。”
祝延沒有回答。餘光裏,祝辭靠着桌案,盯着他的目光冷淡。
無需說話,鋪天蓋地的威壓便兜頭蓋下,壓得他極為不适,喘不過氣來,祝延心中的憤恨愈發熾盛,忽然走上前跪下,對祝老太太道:“祖母,孫兒求您把這個丫鬟賜給孫兒。”
祝老太太一愣,沒想到祝延如此鄭重,連忙道:“三哥兒,一家人說話跪着做什麽,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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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完,卻見祝延一動不動,祝老太太也沒了辦法,思襯片刻,嘆了口氣道,“三哥兒,可這也荒唐,你院子裏的丫鬟夠多了。”
她寶貝這個孫子,向來是要什麽就給什麽,延哥兒院裏的丫鬟也是府裏最多的,難道還缺這一個丫鬟不成?
祝延沉着臉,道:“孫兒願意把原來的丫鬟都遣散。”不管怎麽樣,這個丫鬟他要定了。原先院裏什麽妍兒媚兒的,和這一個極品哪能比?
祝老太太也沒想到祝延如此頑固,又朝柔蘭看過去,心裏明朗了幾分原因。
确實美,不同凡俗的美麗,多一分則過少一分則淡。她這麽大歲數,倒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姿色的丫頭,難怪三哥兒喜歡。
見寶貝孫子一動不動跪着,祝老太太還是心軟了。罷了,不過是個丫鬟,延哥兒又是跪又是要遣散原先的下人,不若就……
祝老太太朝祝辭看過去,試探道:“二爺看呢?不過一個丫鬟而已。”
柔蘭低着頭站在角落,咬住唇,蜷長的睫毛低低顫着,隐約落了晶瑩水珠。
片刻後,她閉上眼睛,指尖陷入手心,生疼生疼。
所有人都要将她推進狼窩。
只要二爺點了頭,她就徹徹底底再沒有挽救的機會了。
一片寂靜之中,衆人注視着的祝辭,卻仍是那般漫不經心的松散神情。
他一雙眼眸漆黑如點漆,長身靠在紫檀木桌案旁,修長的手半握着瓷杯把玩,一旋一旋。
伴随着他的動作,瓷杯不時碰撞在桌面,發出極輕微的響動。
聲音很小,卻牽動着所有人的心。
徐氏和邬嬷嬷也不禁忐忑起來,緊緊盯着祝辭,生怕他嘴裏說出一個不字。
少頃,祝辭慢悠悠地勾起唇角,盯着祝延,道:
“我若不允呢?”
柔蘭還是回到了浣衣的院子。
這一切好似夢一般。似乎她只是被王嬷嬷帶走了片刻,很快便帶了回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卻有哪裏不一樣了。
回去之後,王嬷嬷給她開了間單獨的屋子居住,對她的态度也變了,話語間噓寒問暖,較一開始的鐵面無私差別甚大,還主動減輕了她平日裏浣衣的活計讓她好好休息。
翌日早上,柔蘭走出屋子,拿了木盆裝完衣裳,可才剛站起身,木盆便被人接走了。
端着她木盆的丫鬟看着她,笑容燦爛:“柔蘭,我幫你洗,我幫你洗,你只要記得我叫阿藍就行。”
柔蘭蹙了蹙眉,不能理解,見阿藍端着木盆喜滋滋地走了,只能又去重新裝了一盆。
這一次她才走到水井邊,便又有一個丫鬟迎過來接她的木盆,“柔蘭,我來我來,你快去休息,別累着了。”
柔蘭一怔,見丫鬟已經動作利落地扔桶下去打水,無事可做,躊躇片刻,只好轉身離開。
她才走一步,便聽身後那丫鬟趕忙道:“柔蘭,你有什麽要做的下次再找我啊,我叫娴兒,我肯定幫你的。”
……
與此同時,不遠處難以察覺的角落,兩道身影看着這裏,嫉妒不已。
一個是芬梅,另一個則是那日對芬梅阿谀奉承的丫鬟,叫曼香。
看着方才的情景,芬梅滿腔嫉妒溢出,視線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幾乎燒出一個洞來,怒道:“怎麽會這樣?她不就被王嬷嬷帶走了一次,怎麽回來大家就成這樣了?”
可憐她昨日洗了一整日的衣裳,累死累活洗完,才發現沒飯吃了,氣得要死,現在手都是破的!
旁邊的曼香咬着牙:“聽說這狐媚子不僅被三公子看中了,還得了二爺的垂青。”
“什麽,二爺?!”芬梅眼睛一瞪。
怎麽可能!三公子風流成性沉溺女色,看中這狐媚子不奇怪,可是二爺怎麽可能也對這個狐媚子有興趣?那可是二爺!屋中從來沒有一個伺候丫鬟,她們曾經擠破頭都沒辦法見二爺一面!
“不可能的,你消息肯定聽岔了!”芬梅篤定。
曼香看了芬梅一眼,心中起了輕視,原先阿谀奉承的态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又蠢又笨的女人,來這裏第一天就被罰洗衣裳,現在還冥頑不靈!
“如若不是被二爺看中,其他丫鬟怎麽會幫這狐媚子?而且你難道沒看見昨日王嬷嬷對這狐媚子的态度麽?王嬷嬷對邬嬷嬷的脾氣可都沒這麽好過。”
芬梅愣了愣,覺得有道理,不免心慌起來,“這該怎麽辦?”
曼香譏笑道:“怕什麽?芬梅姐,你難道以為二爺當真會對她另眼相待?就算二爺對她感興趣,也只不過是暫時被她的這副皮囊迷惑了罷了,再說,我們在這院中難道是擺設?那個狐媚子想進二爺的院子,沒那麽容易。”
芬梅聽了這話,不禁看向曼香。
光線被牆角遮掩,陰影落在曼香的臉上,襯出幾許嫉妒滋生的狠厲。
芬梅看着曼香,不由有些害怕,但很快轉念想想,沒錯,這狐媚子不過威風一時罷了,到時候肯定會落得個悲慘下場,這樣想着,心裏的害怕就淡了。
九月的夜晚依舊燥熱,其他人都已入睡,柔蘭在榻上翻來覆去許久,卻睡不着。
她略撐着身子起來,身後頭發未挽,如瀑般松松散開。朝窗外看了眼,外面圓月當空,無雲無星。
柔蘭披了件衣裳,下床推門出去。
浣衣的院子外面,有一汪小池塘,栽種着幾株荷花,在夜風下輕輕搖晃。
祝府偌大,奢華氣派,池塘用的皆是活水,柔蘭在池塘邊蹲下,對着池面上的一輪皓月怔怔出神。
池面映出纖秀的人影,片刻後,伴随着一聲極輕的抽噎,池面猶如鏡子被打碎,霎時間蕩漾開層層漣漪。
“哭什麽?”伴随着腳步聲走近,低沉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柔蘭吓了一跳,有些無措地擦了擦臉,循着聲音看去。
待看清來人,她霎時愣怔,站起身,以為自己看錯了,“二爺……”
二爺怎麽會在這裏?這裏……這裏不是浣衣丫鬟的院子麽。
不遠處,祝辭一襲月白直襟長袍,迎着月色而站,俊美儒雅,如玉如琢。
“有人欺負你了?”
那聲音低沉随意,在這安靜的夜裏異常好聽。柔蘭搖了搖頭,有些局促地站着,“沒有。”
這句話說完,柔蘭便不知道再說什麽了,只覺得心跳如鼓。
二爺是君子,同那三公子不一樣,她知道的。可不知為何她在二爺面前更是局促,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
祝辭逆着光線瞧着她,微微眯了眯眸。
月夜池塘下,粼粼池面折射出波光,腰如束素的女子低着頭,露出的一段脖頸纖細白皙,頸側如脂如玉的肌膚上,一朵淡粉桃花點綴,嬌媚十分。
四周一片寂靜,祝辭朝她走近了兩步。
柔蘭太過緊張,因此耳邊的動靜便更為清晰,此時聽見腳步聲,立即慌亂地退後一步,如小鹿驚惶無措,“二爺……”
祝辭步伐一頓。
半晌,他似是反應過來,垂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回去吧。”
聽見這句話,柔蘭便宛如得到了特赦令,輕輕松了口氣,趕緊轉身跑了。
祝辭見那道嬌小的身影飛一般離開,跑進院子裏,眸光略深。
跑得這樣快。
怎麽,他就如此可怕?
“二爺,二爺,終于找到您了!”身後,赴白匆匆跑過來道,“您今日處理事情已經很晚了,現在這個時辰怎麽還不休息?不是……啊,這兒是粗使丫鬟的院子,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祝辭沒說話。他側身站着,月色無聲于他半邊側臉投下陰影,卻照不明眼底的情緒。
為何?
他也不知道。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睡好了。
無論白日如何忙碌理事,夜裏覺得疲倦,入睡後,卻總能夢見那朵淡粉桃花,滿室馨香,徹夜糾纏不休。
他方才,原也只不過出來走一走透透氣,誰知竟就繞到這裏來了。
赴白見祝辭不語,疑惑地抓了抓頭,“二爺?”
“赴白,”祝辭注視着池塘裏随風搖曳的蓮花,忽然極淡地笑了聲,“你說,我院子裏,是不是少了些什麽?”
赴白更糊塗了:“少了什麽?二爺院子沒少東西吧?”他不記得有什麽東西缺了啊。
沒有得到回應,赴白正要問,祝辭卻已轉過身,月白衣擺微動,漫不經心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赴白摸不着頭腦,又順着祝辭方才注視的方向看去,也只看到幾株荷花,不禁犯了難。
二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二爺還缺了什麽嗎?
可二爺手段這樣厲害,哪有想要的東西得不到的?
想了半天,依舊想不明白,赴白忍不住困乏地打了個呵欠,也不為難自己,趕緊轉身跟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