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此不要臉的字句, 真的是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寫的嗎?
秦妍書不敢置信地看向青萱:“真是他寫的?”
青萱不明所以:“應該錯不了, 奴婢不清楚,是長福公公今早讓人快馬加鞭送到奴婢手上的。”
長福,不就是蕭昱的近身太監嗎?看來是錯不了了。
秦妍書再度低頭。
她曾經在《刑律》上見過蕭昱的字跡,她當時就猜測那些字是蕭昱留下的, 如今看到這張字條,她心裏就更加确認。
她上回見到的字筆觸要更顯銳利、更具鋒芒, 而今天的字依稀能看出幾分影子, 卻成熟許多, 蒼勁, 沉穩, 渾然大氣又不失鋒銳。
秦妍書有些失神。都說字如其人,蕭昱……
見她半天不吭聲, 青萱有些遲疑:“姑娘, 可是有什麽問題?”
秦妍書回神,搖頭:“無事。”她深吸了口氣,再次看向紙條。
稱呼、落款一律沒有。統共三句話, 一句聽說, 兩句指令。簡潔明了, 頤指氣使。
哼!
誰要給他寫詩!還《上邪》、《相思》!想的美!!
——等等,好端端的, 這厮怎麽突然提她詩好字好?
思及韓家那一出,秦妍書有些心驚肉跳,忙再問青萱:“除了這個紙條, 他沒有旁的話嗎?”
青萱努力回憶了一番,确認道:“确實沒有。”想了想,她坦誠道,“倒是對奴婢有個任務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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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知道肯定有後着。她微微沉下臉:“什麽任務?”
“主子說,得守着姑娘,不能讓人欺負了去,也不能……咳咳。”青萱偷覰了她一眼,“讓人觊觎了。”
秦妍書一怔,登時有些臉熱。
仿佛察覺她的不好意思,青萱笑了:“當然,不管姑娘将來是否嫁給主子,奴婢現在只是姑娘的奴婢,這任務,奴婢只會量力而為。”
秦妍書輕咳一聲:“以後別瞎說什麽嫁不嫁的。”
“是。”青萱的圓臉笑得甜美。
青竹看看她,再看看秦妍書,咬了咬唇,輕喚:“姑娘……”
秦妍書知她想問什麽,但她心裏亂,只擺擺手:“以後再跟你詳說,你先給青萱說說規矩。”待青竹應了,她捏着紙條轉身進了內室,靠到卧榻上發起呆來。
她現在該怎麽辦?那蕭昱勢在必得,她還能抽身嗎?
她原可自梳,可父親的涕淚之語讓她躊躇不前。
如果嫁人……通州韓家,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門當戶對,她過門必是正妻。倘若那韓家公子不納妾,她便與他過一輩子;倘若韓家公子左擁右抱,她也能想個法子脫身而去。
把韓家換成別的人家,都差不離,唯獨皇家不行。
秦家大房已經是妥妥的寧王黨,她不管是進了哪個皇子後院,都絕對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可她身後還有父母兄弟。
她原本是打算讓秦家兩房分家斷親,如今,蕭昱卻突然站了出來。
蕭昱是皇子,倘若她跟了蕭昱,秦家兩房是不是還有轉圜之地?即便蕭昱将來奪嫡失敗,秦家出了兩名王妃,是不是……反倒能擺脫站位之嫌?
她若是跟着蕭昱,将來的路必定千難萬難……可總歸還是能從中為秦家二房博得一線生機……
秦妍書再次捏起字條,纖細的指尖輕撫上面那筆鋒蒼勁的墨字。
她嘆了口氣。
她為自己找了種種理由,其實是她……已經動搖了吧……
***
青萱聰慧,沒兩天就把各種瑣事上手,連青竹也被哄得軟和不少,倆人很快就姐妹相稱起來。
秦妍書反倒郁郁不歡,仿佛什麽事兒沒拿定主意,每日眉頭緊鎖,連上課都頻頻走神。
淩家姊妹自然發現了,相互抛個暧昧的眼神,相繼掩唇笑起來。
秦妍書聽到笑聲回神,不解望去。
給她們講史的先生已然離開。
淩四姐捂嘴笑:“自打去了韓家,六妹妹就開始神思不屬,見天走神,這叫什麽?”
淩五姐搖頭晃腦:“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注1)”
秦妍書登時被臊了個大紅臉,撲過去就去捂她嘴巴:“五姐姐你瞎說什麽?!”
淩五姐哈哈笑着躲開:“有人不打自招了。”
淩四姐跟着湊熱鬧:“初和雙鬟學畫眉,未知心事屬阿誰?待将滿抱中秋月,吩咐蕭郎萬首詩。(注2)”
幾姊妹跟着笑。
秦妍書羞赧不已,可她畢竟不是真的剛及笄的小姑娘,很快就冷靜下來。面對姊妹們的打趣,她清了清喉嚨:“你們一個個的盡看些少女懷.春詩句,不務正業,回頭我告外祖母去。”
淩四姐才不怕她呢:“哼,你去啊,我看你怎麽解釋上課頻頻溜號的事兒。”
秦妍書輕咳:“我那是想家了。”
“得了吧。”淩四姐做了個鬼臉,“我看是想的将來的家。”
秦妍書頂着紅臉瞪她:“四姐姐——”眼睛一掃,就看到淩老夫人身邊的侍女走進屋,忙站起來,“霜雅姐姐。”
其餘姊妹見狀回頭,忙紛紛跟着打招呼。
那名喚霜雅的大丫鬟福了福身:“表姑娘,老夫人請您過去堂屋一趟呢。”
衆人面面相觑,秦妍書也有些驚異,忙走出坐席:“外祖母可是有什麽事?”
霜雅避重就輕:“奴婢并不清楚,表姑娘去了就知道。”
秦妍書心裏狐疑,朝衆位姊妹告退,就随着霜雅前往正堂。
甫進門,就看到上座的淩老夫人臉色愠怒,連下首的兩位舅母神情也不甚愉快。
秦妍書忙快步上前行禮:“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
淩老夫人怒容頓收,看着她的神情帶着幾分歉疚。她将妍書拉到身邊:“我的好妍書,讓你受苦了。”
“啊?”秦妍書莫名其妙,“外祖母,我好好兒的,哪裏受苦了?”
提起介個,淩老夫人臉現怒容:“對,我家妍書好好兒的,離了他們韓家哪就會受苦呢!”她呸了一聲,“還是讀書人家,出爾反爾做得這般麻溜,可見人品不咋地,幸好妍書沒嫁進去。”
韓家?秦妍書不解:“外祖母,發生什麽事了?”
淩老夫人氣呼呼,一副不願再提的樣兒:“老大家的,你給她說說。”
秦妍書的大舅媽也是義憤填膺,聽了她吩咐,一股腦就将韓家做的事兒倒出來。
原來,原本與他們談得好好兒的韓家今天讓人送來一封信,信中大意是:他韓家與秦家議親一事作罷。
雖言辭委婉,意思卻不容錯認。
這下可把淩家老夫人氣了個倒仰。抛橄榄枝的是他韓家,事到臨頭反悔的又是他韓家,還無緣無故不明不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妍書有什麽不清不白的地方呢。
這廂淩老夫人并兩位兒媳你一眼我一語的抱怨韓家不地道,秦妍書卻心裏仿佛早有所料般安穩了下來。
她信任淩家,也信任淩老夫人的眼光,既然她們一開始看好韓家,那韓家的品性應當不錯,無端端的,韓家也斷不會變節。可事實就是,韓家果真變卦了。
所以,是蕭昱吧?他早說了他在通州有人,這應當是他在背後走了手腳吧?
秦妍書不知道心裏什麽滋味。仿佛松了口氣;又仿佛愈加往那萬劫不複之地沉淪,無處着力。心頭似乎有點澀,又帶着幾絲甜,還有幾分忐忑和惶然……
當晚,回到寝房,秦妍書讓青竹青萱準備好筆墨紙硯,提筆寫下幾句,問的是韓家的事。書寫完畢,她将宣紙揭起,略吹了吹,将墨跡吹幹後,好生折起,遞給青萱。
“有沒有辦法送給他?”他自然指的蕭昱。
青萱點頭:“有,淩家後院有個看門的婆子,那是我、主子的人。”竟是直接将蕭昱的暗線坦白告知。
秦妍書看着她:“這是什麽時候布置的?”
青萱忙搖頭:“奴婢不知,奴婢也是臨進淩府前一夜才被告知。”
看來她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旁的人。秦妍書皺眉想了想,擺手:“你先把這信送出去吧。”
“是。”
青竹擔憂:“姑娘,有什麽事不能以後再說嗎?你這信件送出去,萬一被人發現,您的名聲……”
秦妍書自嘲般笑笑:“倘若名聲毀了,倒是好事。”
青竹愣住,青萱低下頭不敢說話。
秦妍書不過這麽一說,見她倆噤聲不語,笑了:“去吧,別瞎想了。”她自己尚且不擔心,倒惹丫鬟擔心了。
信件送出去後,她果真絲毫不擔心結果,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結果,不過隔了兩天,她就收到蕭昱的回信。
依然是那蒼勁渾厚的墨字:
然。
秦妍書舒了口氣。韓家的事果真是蕭昱的手筆。只是,這家夥也太省墨了吧?一個字就把她打發了!
既然通信無礙……她想了想,再次手書一封,補了兩個問題,再暗罵他兩句多管閑事,然後才讓青萱再次講信件暗送出去。
隔兩天,蕭昱的信再次回過來。除了依舊言簡意赅的回答,還附贈一首短詩,暗指她既然是他的人,需得堅貞不移,從一而終,旁的人家與她無關。
氣得秦妍書再度回了封信去罵他——當然,依然是借詩暗喻。
如是這般,倆人你來我往,玩起了鴻雁傳書——
呸!秦妍書暗唾了聲。什麽鴻雁傳書,倆人分明是借信對罵——倘若她臉上的笑容能掩下去幾分的話,這話倒是有幾分可靠。
看在青萱、青竹眼裏,她們家姑娘這段日子那是……杏眼含春,面若桃花,比那院子裏的花兒還要嬌上幾分。
倆丫鬟一欣喜一擔憂,自然也看在秦妍書眼裏。只她心裏也是滿腹躊躇,如何能述之于口,只能放任。
不過,她再跟着表哥表姐出門觀看文會,仿佛下意識般,再沒下過場。
時間悄悄滑過,很快進入暑夏。
這日,秦妍書慣例收到蕭昱的信件,打開,是那已然熟悉起來的蒼勁墨跡: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注3)
秦妍書的臉登時紅了個透。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折桂令·春情》元,徐再思
注2:《秋日偶成》南宋,朱淑真
注3: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念之,遂寄書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