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秦妍書眼也不擡:“說什麽?”
秦妍瓊忍怒:“你最近做了什麽還需要別人說嗎?”
秦妍書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再次閉上:“不需要說的話,那就不說了。”
秦妍瓊被噎得不輕,惱羞成怒之下,幹脆抓起軟枕砸過去:“秦妍書!”
秦妍書一個不防被砸個正着。她吓了一跳,一把按住滑落下來的軟枕,俏目直接瞪過去:“你想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秦妍瓊眼睛瞪得比她還大,“我還沒問你最近都在幹什麽呢!你為何針對我娘跟大姐姐?”
哦,終于是問出口了。如此,秦妍書反倒不生氣了。她放松身體靠回軟枕上:“針對?何以見得?”
“你——你為什麽要打紅芍,不,就算要打,你就不能避開外人再打嗎?現在大家都在笑話大姐姐,說她不會管家、說寧王府下人沒有規矩——三妹妹,你究竟怎麽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秦妍瓊勾唇:“那你覺得我就應該乖乖順着?讓人說我在寧王府裏私會外男、名聲盡棄?”
秦妍瓊怔愣,繼而搖頭:“不會的,你當時好好解釋,寧王肯定會聽的,大姐姐也會幫你向大家解說——”
秦妍書嗤笑:“天真。”她提醒秦妍瓊,“你就沒想過,為什麽我這邊打了紅芍一巴掌,轉天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在寧王府打人了?”
“……看、看見的人太多?”
“這不就結了。衆口悠悠,解釋無力。我要是不打那一巴掌,兩個月後的選秀,我可以直接免選,收拾收拾,灰溜溜嫁進林家了。”
秦妍瓊有點心虛:“……聽說那林家公子是個良人——”
秦妍書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傻?頂着不守規矩的名聲,好命點嫁過去是正室,萬一不好命,當妾也不是不可能。再說,”她盯着秦妍瓊,“你怎麽知道那就是良人?你知道他妾侍幾何?兒女有無?”
秦妍瓊張大嘴,半晌,嘴硬道:“就算在大姐姐家那會兒是迫不得已,那我娘呢?我娘做錯了什麽,要被你這樣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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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妍書挑眉:“你知道我在玲珑閣遇到誰嗎?”
“……我怎麽知道?”
“非常巧合,我再次遇到了你口中所說的,良人林公子。”
秦妍瓊怔愣。
“而玲珑閣早在幾天前就讓人通知我了,但青禾直到那一天,才想起來告訴我。”秦妍書微笑,“是不是挺巧的。”
“那、那也不能賴到我娘頭上啊?!”秦妍瓊反駁道。
“順便提一句,那位林公子,是戶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林大人的嫡長子,聽聽,浙江清吏司呢,動動手指都能漏出金沙的肥缺啊……”秦妍書笑眯眯傾身,湊到她耳邊輕輕道,“而咱們那可敬的大姐夫、陛下最為看重的寧王殿下,最缺的,就是錢。”
堂堂寧王,為什麽會缺錢?他的封地洛州,雖算不上富庶,卻絕對不至于供養不起一名王爺。
再說,即便那位林大人再有錢,跟寧王、跟他們家有什麽關系——
秦妍瓊駭然,連忙搖頭:“你、你不要含血噴人,他、她們——不會的,他們怎麽敢——”
她不傻,生在這樣的家庭,旁的可以不知道,各個朝廷大員的關系,卻是很早就得開始學起來的。
更何況,過兩個月她們還要去參加選秀……這些東西,更是各家主母早早就得教導的內容。
故而,聽得秦妍書這些話,秦妍瓊自然駭得臉色發白,甚至開始語無倫次。
秦妍書聳肩:“愛信不信。”頓了頓,忍不住還是補了句,“對了,如果你信我,在選秀之前,不要再跟你娘出去參加宴席聚會了,如果非要出去,就跟着老太太吧。”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秦妍瓊惶然,聲音陡然高亢,“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娘不會害我的!”
秦妍書微怔,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伯娘當然不會害你,她只是……”她幹咳一聲,“她只是眼光不太好。”
秦妍瓊:……
她咬唇,瞪着秦妍書半天,低聲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就算你跟我說了,我也是……”偏向她自己的爹娘姐姐的。
秦妍書看了她一眼:“你就當我傻吧……”
當年她在猶如牢籠的林家度日如年,除了她娘,就只有面前的秦妍瓊惦記着她、探望她,讓她得到些許慰藉,也讓她知道很多消息……
秦妍瓊上輩子嫁得是真不差。正二品通政司的幼子,沒有家業負擔,雖有通房妾侍,通政司家裏也不會寵妾滅妻,日子倒也過得順遂。
可惜,通政司上了寧王這條賊船……
她沒有這麽大的能耐改變寧王,只能盡力讓秦妍瓊脫了這個泥沼了——以秦妍瓊的性子,怎樣也能把日子過好的。
能說的都說了,見秦妍瓊傻了一般呆在那兒,她靠回軟枕,再次閉目養神。
再無他話。
老太太畢竟許久未出門,這一趟折騰了大半天,回到秦府已是疲态盡顯。秦妍書見狀,只得将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跟秦妍瓊并玉綢、玉緞服侍着老太太歇下後,她就回二房院子了。
換了身家裏穿的衣服,舒服多了的秦妍書取出昨兒沒看完的書,靠到塌上慢慢翻看起來。
翻了幾頁,她就開始走神。
拿了件衣服坐在旁邊的青竹久久沒聽見翻書聲,擡頭看去,見她發呆,想了想,喚了她一聲。
秦妍書回神:“什麽事兒?”
青竹欲言又止:“姑娘,您是在為榮昌伯府的事兒發愁嗎?”她作為貼身侍女,自然是将自家姑娘整個上午的經歷盡收眼底。
秦妍書擺擺手:“那些都是小事。與她們無關……我是在想別的事兒。”
她是在想老太太的舉動。
老太太跟着秦成濟從潛邸到地方再到京城,閱歷見識豈是普通後院婦人可比拟。
她把老太太請出來,打的就是讓老太太壓制大房的主意,只要能大房少搞小動作、少動歪心思,尤其別把主意打到他們二房頭上,日後總會有操作的空間……
可她完全沒想到,老太太不光把他們摁下去,還順手将她跟秦妍瓊的婚事都接過去。
是,秦家大房已經被她大伯秦明信拉到了寧王船上,老太太肯定會将她們、尤其是剩下幾個男丁的婚事拽出這個圈子。
修然他們還小便罷了,秦妍瓊有老太太把關,她也很放心。可她自己……
還有兩個月,她跟妍瓊就得去參加選秀。
按照慣例,不願意進宮伺候的秀女多會在選秀前相看好人家,在選秀期間跟負責選秀的內監打個招呼,在輪選中被刷下來,歸家自行聘嫁,或由男方呈請皇帝陛下,由陛下賜下婚旨。
她好不容易給自己戴了個“悍婦”的帽子,不會有入宮的憂慮,高門大戶也應當是看不上她……但架不住老太太的圈子廣,回頭要是有眼瞎耳聾的想要聘了她去,她就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她可不想選秀結束就匆匆嫁人……
她在這邊愁斷腸,那廂青竹卻滿腹不解。
“別的事?”青竹放下針線,歪頭想了想,“雖然外頭都在傳你壞話……”她樂觀道,“但是現在有老太太出來主持公道啊,等老太太多帶你出去幾趟,旁人看到我們家姑娘這麽文靜漂亮,肯定很快就會改觀的。”
怕的就是這個!
實在想不到好的辦法和理由阻止老太太,秦妍書思來想去,幹脆放下書,問:“綠竹,父親今日仿佛是休沐?”
“嗯。”綠竹肯定道。
秦妍書呼了口氣:“那成,你去幫我問問,看看父親在哪兒,我找他有點事。”
“啊?”
***
秦明遠今兒休沐。
秦妍書找過來的時候,他正在書房練字。
看見閨女進來,他還頗為高興:“诶,回來了?有沒有跟你娘說一聲?”
“爹。”秦妍書福了福身,站直,“早說了啦,娘還跟我說了晚上會早點開飯來着。”
“哦哦。”秦明遠點頭,朝她招手,“來來,看看為父這手瘦金體有沒有進步。”
秦妍書笑:“爹您的瘦金體外頭都有人高價索要了,還需要別人看嗎?”
“庸俗!”秦明遠瞪她,“練字如做人,豈能以錢財度之?”
秦妍書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女兒錯了,爹大人有大量,別跟女兒計較呀!”
秦明遠輕哼:“瞧你這樣,想來也看不出個好壞。來。你來寫幾筆,讓我看看你最近有沒有憊懶。”
糟了。秦妍書心裏一咯噔。她上輩子那種境況,後面好幾年都沒練字了。回來後的日子太舒服,她除了怼了兩回大房,餘下的時間不是看書就是窩着思考将來的問題,竟把練字也給忘了——
那廂,秦明遠完全沒察覺她的緊張,将桌上剛寫好的字帖揭起,交給邊上伺候的書僮,再翻了張宣紙重新鋪好,随口問她:“最近還是在練小楷?”
“……是。”秦妍書硬着頭皮道。她上輩子練得最好的就是小楷,應該能糊弄過去……吧?
秦明遠挑了只柔軟的羊毫筆,遞給她:“來,寫寫看。”
秦妍書看着自己還沒遇到上輩子那些艱難、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父親,咬了咬牙,握緊毛筆,低頭蘸墨,揮毫——
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無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寫罷,秦妍書輕呼了口氣。
秦明遠的注意力全在字帖上,她這邊一撂筆,眉毛立馬皺了起來:“你這段時間都沒練字嗎?筆鋒軟綿無力——”
“爹。”秦妍書輕喚。
“嗯?”秦明遠停住話頭,擡頭看她,滿臉嚴肅,“是不是想求饒?”
秦妍書哭笑不得,搖頭,輕聲道:“女兒是向您述志。”她對上秦明遠不解的神情,堅定道,“女兒此生,願如此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爹,女兒想做自梳女,永不嫁人,獨身終老。”
作者有話要說: 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無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宋,鄭思肖《寒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