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明遠沒轉過彎兒來,下意識接口:“小姑娘家家的,說什麽述志——什麽?!”他終于反應過來,瞪向秦妍書,“什麽自梳?!”
“是的。”秦妍書面容沉靜,“終身不嫁的自梳。”
秦明遠不敢置信。
秦妍書堅定回視。
旁邊伺候的書僮腦袋都快埋進胸膛裏,仿佛這樣就聽不到他們說話。門外聽到動靜的綠竹探了探頭,立馬縮回去。
“不行!絕對不行!”秦明遠終于回過神來。他板起臉一擺手,“你想都別想!咱家不缺你這點嫁妝,你給我把心收回去!”
???她什麽時候提及嫁妝了?秦妍書懵了。
秦明遠還在繼續:“咱家有這麽困難嗎?啊?咱家缺你這點嫁妝嗎?啊?那自梳的都是什麽人?都是那些備不了嫁妝、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為了省下銀錢給家中兄弟娶媳婦兒才迫不得已自梳。咱家有這麽窮嗎?別說我不答應,你弟弟也不會答應的!”
……不,她不是這個意思。秦妍書無語:“爹,您想到哪裏去了。我不是為了這個。”頓了頓,“您知道外面的人怎麽看您的女兒我嗎?”
秦明遠皺眉:“你擔心的這個?”他搖頭,“你說你這小姑娘家家的,整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你若是擔心別人诽你謗你,就跟你祖母、你母親她們多出去轉幾圈。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眼睛的人自然看得出來你是什麽樣的人。”
見秦妍書還待辯解,他擺擺手,“即便還有人說嘴,那也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凡事有你爹娘,再不濟還有你大伯、祖母。哪需要你去擔心這些個?自梳,哼!”他冷哼,“咱們秦家從來沒有自梳的姑娘,你想都別想!”
說完猶自忿忿,“你當自梳是好玩的嗎?張口就來,還以詩述志!!胡謅亂道!”
毫無轉圜餘地。
第一回 請願,秦妍書完敗。
不過,她本就不指望一次兩次能讓她爹改變主意。早有預料,也就不顯得失望。
秦明遠盯着她看了半晌,見她絲毫不顯激動,以為她只是小孩子偶發奇想,略松了口氣,放緩語氣:“好了,沒事別瞎想,有空給長輩姐妹們繡個荷包、縫個帕子,再不濟就練練進退禮節,別忘你再過兩月就得進宮選秀,別到時第一關就被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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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話他也就嘴上說說。他們秦家姑娘,不光長得好,又是出自一門三進士的書香秦家,琴棋書畫皆有涉獵,進退禮節得體——咳咳咳,他家閨女最近是出名了點,可第一關說什麽也不可能刷下來,這點他還是有信心的。
不等秦妍書再說話,他開始攆着秦妍書往外走:“行了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完了嘀咕,“好好的休沐,被你氣得腦殼疼。”
秦妍書:……怪她咯。
她無奈:“那女兒先回去了。”
“快走快走。”已經轉過身去的秦明遠朝她擺手,徑自走回書房。
秦妍書搖搖頭,朝守在書房門外大氣不敢喘一下的青竹招招手,率先往回走。
“诶,等等!”書房裏傳來秦明遠的驚叫,“我給忘了,這丫頭的字竟然如此糟糕——秦妍書!你給我回來——”
糟了。心虛的秦妍書聽而不聞,腳底抹油迅速開溜。
***
秦家平日是各院分開各自用膳。但秦家人丁單薄,即便加上大房那三位年齡尚小的庶子庶女,秦家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口人。
故而,每逢初一十五,秦家男丁們休沐的時候,兩房會一起先到老太太處見個禮,再聚在前廳用頓團圓膳。
現在老太太願意出松鶴院,秦家的團圓飯就更齊人了。
席分兩臺,男女各一席。因都是自家人,沒那麽多顧忌,唐氏叫人在兩席中間加了個屏風略擋了擋,除了有些不便,說話什麽的都是不影響的。
酒足飯飽後,下人将殘羹冷炙撤下去,秦家一衆主子捧着溫茶就着果點,開始閑聊。
唐氏先說了這些日子京城宴席較多,接下來會着人給家裏姑娘們都多裁些新衣裳。
這說的是秦妍瓊、秦妍書倆姊妹要開始相看人家了。
大家意會地哄笑出聲。
秦妍瓊被臊得滿臉通紅。
秦妍書經歷了這麽多人事,哪裏羞澀得起來,只得低頭捧着茶盞裝羞澀。
唐氏完了還說:“娘久未出門,這頭出了趟榮昌伯府,現在應該很多人家都收到消息了,想必接下來會很多邀貼,我這裏已經安排了人先緊着您的衫子——”
“不用了。”坐在上首的老太太抿了口,放下茶盞,“你逢年過節都不忘給我做衣服,我往日都不出門,很多衣服都還沒上過身,盡夠了,不用再做了。”
不等唐氏接話,她擺擺手,“既然你提到榮昌伯府,我先說幾件事。”
“陛下年歲漸高,皇子們相繼成年,朝堂勢力變幻莫測,我們秦家根基太淺,萬不可趟入這趟渾水。”隔牆有耳,老太太的話點到即止,視線也只停留在老大秦明修身上。
秦明修有點尴尬:“娘,我跟明遠都大了,這些事我們自然省得,您不要太擔心。”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最不讓人省心的就是你。”
秦明修輕咳一聲,不再多話。
老太太這才開始說正事:“榮昌伯府的老祖宗是我多年知交。我今兒拜訪她,是為了兩件事。”
“一,過兩個月就要開始選秀;這兩個月裏,京城各府會相繼開宴。我借了榮昌伯府的路子,拿到了幾家人的宴貼,屆時我會領着妍瓊姊妹參宴,你們得空也可以一塊兒去看看。”最後一句,她是對着唐氏、淩氏說的。
“二,除了宴席,我還托她幫我們家妍瓊、妍書留意留意,看看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家。如果有合适的,我們争取這兩月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
坐在她下手的唐氏頓時皺眉,下意識看了眼另一席的秦明修,見他正喝茶,只得收回目光。
淩氏見老太太停下說話,忙招來下人替她續了點茶,一副生怕她說多了口幹的樣子。
然後就是話題主角秦妍瓊、秦妍書兩姊妹,一個羞澀一個大方,皆是穩重規矩的好姑娘。老太太暗自點頭。
再過去是秦家大房長子秦修磊的媳婦,及秦明遠的兩位稚齡庶女。
老太太略掃了眼安靜的三人,視線移向屏風另一端。
坐在屏風側邊的秦明修正端起茶盞,聽到她的話仿佛聽了些日常瑣碎般,手不抖眼不擡,泰然自若地抿了口茶。
秦明遠更不必說,只捋着他那不足寸長的短須聽老太太說話。
餘下幾位男丁,皆是剛及冠或不足弱冠的年輕人,不是還在學習就是還在準備科考,離這些朝堂紛争還有些遠。
老太太舒了口氣。
“總歸,妍瓊、妍書的親事自有我把關。”她直接拍板。“等我覺着差不多了,我會給你們看看,不喜歡我們再挑。”
***
當晚,洗漱過後,唐氏低聲問秦明修:“妍瓊倆人的親事當真都交給娘嗎?”
秦明修滿不在乎:“娘這一把年紀的,能看出些什麽?她說什麽你聽着就是了。現在我們不站,才左右不是人。”
唐氏急了:“那你還把妍瓊的親事交給她?萬一真成了呢?”
秦明修瞪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妍瓊的娘,你若是定下親事,娘還有什麽說的?”
“這還要選秀呢,哪裏能定下來!”
“那不就得了,你定不下來,娘也定不下來。”
唐氏恍悟:“您的意思是……”
“行了,該怎麽做怎麽做。安歇吧,我明日還要早朝。”
***
接下來的日子,老太太開始領着秦妍瓊姊妹出入京城各大宅門,今兒在東家賞花,明兒在西家觀魚的。
秦妍書自然是百八十個不樂意。今兒晨起打個噴嚏,說着涼了不去;明兒說晚上睡覺忘記關窗,吹了夜風,頭疼不去……
老太太統共只出去五次,她就借口避開了三次。剩下兩次出了門,她也只窩在角落發呆不說話。
幾番下來,老太太自然發現不對,特意把她叫到松鶴院教訓了半下午,才放她回去。
出了院門,秦妍書長舒了口氣。真累心……要不,幹脆跟老太太提一提自梳——
“妍書。”
秦妍書回神。
幾步外,秦妍瓊從一株木樨樹下拐出來,嬌俏如黑葡萄般的美目直勾勾看着她。
自打上回争辯,她們就沒怎麽說過話了。
秦妍書以為只是湊巧,朝她颔首:“二姐姐。”帶着青竹繼續前行。
“妍書。”秦妍瓊再次喚住她,甚至伸手拽住她的袖子。
“?”秦妍書回頭,“有事?”
秦妍瓊咬了咬唇,示意般看了眼青竹。
秦妍書皺了皺眉,朝青竹扔了個眼神。
青竹知趣,朝前面的月亮門指了指,表示她在前面等着,然後朝倆人福了福身,起身離開。
目送青竹離開,秦妍書回頭:“說吧,把我叫住是有什麽事?”
秦妍瓊絞着手裏的帕子。
秦妍書皺眉:“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秦妍瓊看了她一眼,咬牙,低聲道:“我娘前幾天帶我去禮佛——”
嗯,對,前幾天唐氏确實領着她出門了一趟,原來是去禮佛?
“其實不然。我娘帶我去參加城北通政使夫人家的賞花宴了……”秦妍瓊偷眼看她,“那個,我覺得好像有幾分不妥,要不要跟祖母說一聲?”
通政司負責內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訴等事項,通政使正是此司的一把手。此職無甚實權,卻幾乎是朝堂消息最為靈通的一個部門。
秦妍瓊上輩子正是嫁予通政使的幼子!
秦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