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妍書已經連着灌了兩壺茶,嘴巴都說幹了,對面的淩氏還在抹眼淚。
秦妍書簡直心力交瘁。她爹怎麽還不回來?不是讓下人去請了嗎——
“什麽事這麽急?”清朗的男聲從門口傳來,“還有一個多時辰就下學,怎麽還巴巴讓人把我叫回來?”
進門的男人瘦高個,一身半舊不新的藍布直裰襯得他頗有幾分書卷氣,正是秦妍書那位在國子監當司業的爹——秦明遠。
“爹!”看到秦明遠,秦妍書眼睛一亮,站起來就往門口小跑過去,“您終于回來啦!”
秦明遠皺起眉頭:“好好走路,像什麽樣子!”
秦妍書只得停下,朝他福了福身,完了再次奔過去,嗔道:“我這不是看到您高興嘛。在家裏就別這麽嚴格啦!”
秦明遠輕哼一聲:“無規矩不成方圓!在家都不成體統——琇瑩,你怎麽了?”同時快步走到眼腫鼻子紅的淩氏面前。她這模樣,一看就知道哭了不短時間。他轉頭就斥,“究竟發生什麽事?是不是你今兒參宴調皮,闖了禍累及你母親了?”
秦妍書無辜至極,抗議道:“爹,您還沒問發生什麽事呢,怎地就怪到我頭上呢?”
淩氏連忙拉住秦明遠:“他爹,跟妍書沒關系——額,”她看看秦妍書,改口道,“問題不在她身上。”
秦妍書撇嘴。
秦明遠皺眉:“怎麽回事,說說看。”
不等淩氏開口,秦妍書插嘴:“娘,還是我來說吧。”
淩氏自然無異議,秦妍書遂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還不忘将其中的厲害關系解說了一遍,當然,打人這一茬是怎麽也躲不過去的,所以她老實坦白了。
“你打人了?!”秦明遠驚叫,轉念一想,他反應過來後,立馬盯着她,“你怎麽認識浙江清吏司郎中的長子?”
這個問題,秦妍書早就想好了:“我聽見紅芍跟紅栀私底下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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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倆人都是秦妍玥的陪嫁侍女,說是她的心腹都不為過,把責任推到她倆身上,她爹娘絕對不會生疑。而且,她聽到的是“私下”談論,就算大房真去問這倆人,她們也是百口莫辯。
果然,聽她這麽一說,秦明遠的臉色凝重不少。
“遠哥,這可怎麽辦?”淩氏再度開始抹眼淚,“我們家妍書還沒選秀呢,要是打人的名聲傳出去……”
秦妍書無奈,第八百次安撫她:“娘,當時我要是不打,我就沒有名聲了。”
秦明遠抽回思緒,朝淩琇瑩點頭:“妍書說得對,當時她要是不做點什麽,怕是連選秀都不必去,直接就得準備嫁妝嫁進林家了。”
“我知道,”淩氏啜泣,“可現在,妍書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了,這麽多人看着呢,還都是朝廷大員……回頭她的婚事可怎麽辦啊!”
秦妍書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抑制住想辯駁的念頭,乖乖低頭裝鹌鹑——父母談論她的婚事,她作為未嫁女,不宜插嘴。
秦明遠皺着眉頭看了裝乖的秦妍書一眼,陷入沉思。半晌,他再次開口:“罷了,咱家不需要靠妍書去争什麽富貴,待選秀結束,給她找個不嫌棄的好人家嫁了就是了。”
秦妍書:……
這真的是親爹嗎?
淩氏也不樂意:“我們本就沒想靠妍書博富貴,再怎樣也不能随意嫁娶啊,萬一以後她夫家對她不好怎麽辦?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她抹了把眼淚,“再說,就算我們不想,止不住大嫂那邊想啊!”
看來,秦妍書念叨了一下午,她好歹是聽進去幾句了。
秦明遠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找個機會探探大哥的口風吧……”
秦妍書忍不住了,擡頭道:“爹,您是沒看到伯母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就憑她這般理直氣壯,我不相信大伯不知道這事兒。”
秦家大伯秦明信今兒也去參加寧王府的宴席,這會兒還沒回來呢。秦明遠本也應同行,只是碰巧國子監有事。
“這事兒你別管。”秦明遠臉一板,開始訓她,“你還記不記得自己過兩個月就要去選秀?沒事多看書多畫畫,陶冶陶冶性子!你打人的事兒我還沒說你呢!”
秦妍書:……
行吧,反正接下來也确實不适合她插手。
不知道秦明遠怎麽跟秦明信聊的,那天秦妍書頂撞唐氏的事情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除了秦妍瓊幾日沒來找她玩兒,秦妍書絲毫不受影響。白日看書,陪淩氏繡繡花,傍晚等秦明遠和秦修然兩兄弟歸家後一起吃個飯,她就回房歇着。
這日上午,秦妍書逛完園子閑着沒事,幹脆翻了本舊書倚在廊下慢慢看了起來。
青禾繞過回廊走過來,行禮:“姑娘。”
秦妍書頭也不擡。
坐在她旁邊縫着荷包的青竹看了她一眼,低聲問:“什麽事?”
青禾頓了頓,道:“玲珑閣的人派人傳來口訊,姑娘日前下的單子做好了。”
秦妍書将注意力從書本上移開,看向她:“玲珑閣?”玲珑閣她記得,是打首飾的鋪子。但時間太久遠,她已然不記得怎麽回事,故而她頓了頓,直接問,“是什麽時候下的單子?我怎麽不記得了?”
青禾抿了抿唇,看向青竹。最近幾天,秦妍書對她似乎冷了不少,甚至偶爾還有些她說話做事也跟着束手束腳起來。
青竹微笑:“姑娘您忘記啦?過幾天就是夫人的壽誕,您自己畫了樣式拿去讓玲珑閣的人下單子來着,這都快一個月了。”
淩氏的壽誕日确實差不多。秦妍書恍悟。依稀記得是有這麽一回事。
只是去拿個簪子而已,權當出去走走吧。她放下書:“去跟娘說一聲,我們出去看看。”
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淩氏,秦妍書利索地讓人準備駕車出門。
秦家的家規雖嚴厲,但只要她們帶了人,去的地方也安全無虞,秦家并不會太拘着她們。只是秦妍書喜靜,也憊懶交際,平日不太愛出門罷了。
言歸正傳。
秦妍書讓青禾留在家裏,只帶着青竹一人出門。
搖搖晃晃的驢車上,秦妍書掀開窗簾欣賞着外頭的熙攘,回頭就看到青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秦妍書斜了她一眼,放下簾子:“有話想說?”
青竹微微發窘,依然小心翼翼問出口:“姑娘,青禾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秦妍書頓了頓,輕嗯了聲,視線定在晃動的簾子上,思緒不自覺飄遠。
青竹等了片刻,發現她走神了,不死心又道:“姑娘,青禾要是做錯了什麽,您就罰她一罰——”
“青竹。”秦妍書收回視線,“青禾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青竹咬了咬唇,低頭:“……是。”
秦妍書心裏暗嘆,略解釋了句:“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但是跟她一起長大的人,不止你一個。”
青竹錯愕,正想再問,車卻在這當口停下了。她忙閉上嘴,探身過去微掀起竹簾往外查看。
駕車的陸二拉着缰繩跳下車,将車轅上挂着的板凳拿出來擺好,對上青竹探尋的視線,笑道:“青竹姑娘,玲珑閣到了,勞您請三姑娘下車啦!”
“好。”
青竹回頭,看到秦妍書已經移到她身後,她忙伸手去扶。
秦妍書搖頭,避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下去吧。”
青竹頓了頓,聽令回身,掀開簾子率先跳下車。她這邊剛着地,回身,秦妍書也跟着跳下來了。
青竹唬了一跳,急忙去攙:“姑娘你看着點。”姑娘這幾天,似乎變得有點不一樣?
秦妍書擺手:“我沒那麽嬌氣。”
重來一回,那些無關緊要的繁冗禮節,她已經看淡了許多,行事怎麽舒服怎麽來。
這裏是他們秦家經常光顧的店鋪,趕車的陸二不用吩咐就知道将車停在哪兒,故而秦妍書也沒多說,擡腳徑自走向大門敞開的玲珑閣。
守在門口的小厮早早就看到他們,确認般打量了秦妍書兩眼後撒腿就往裏頭跑。
這會兒約莫是巳時,街上行人已經開始多了起來,玲珑閣門口卻沒什麽人——當然,玲珑閣的客人多是大戶人家,沒什麽人才是正常的。
踏入光線微暗的玲珑閣,秦妍書不适地微微眯了眯眼,沒等她看清環境,就聽到一婦人驚喜的聲音——
“喲~這不是三姑娘嗎?難怪妾早上出門聽着喜鵲兒叽叽喳喳的,原來是您今天會過來呢!”
秦妍書适應了光線,循聲望過去,對上那有幾分熟悉的婦人,微笑點頭:“嬸子,我來看看上月下的單子。”
“好好,都做好了,就等您過來看看了。來——”
“秦姑娘?”詫異的男聲打旁邊傳來。
秦妍書瞬間皺眉,當做沒聽到,問婦人:“嬸子,方便帶我去看看嗎?”
熟悉的男聲還在繼續:“你也是來買首飾的嗎?”腳步聲同時響起。
跟在後頭的青竹機警,快步過來擋住秦妍書。
婦人為難地看了眼秦妍書,朝聲音方向行了個禮:“林夫人,林公子。”
沒錯,來人正是在寧王府與秦妍書有一面之緣的林宏茂,以及他母親,浙江清吏司郎中的夫人。
秦妍書暗嘆了口氣,轉過身,先朝旁邊打量自己的長輩林夫人禮節性地福了福身,再看向林宏茂,語氣淡淡道:“這位公子,有事嗎?”
連林公子都不叫。
“額,”林宏茂有點尴尬,他看了身邊的母親一眼,朝秦妍書拱手作了個揖,“上回是在下唐突了秦姑娘,秦姑娘若要責怪在下——”
“談不上。”秦妍書打斷他,“我們只是一面之緣,談不上責怪,公子多禮了。如果沒有旁的事,奴家就不跟兩位多聊了。”她福了福身,“告辭。”
林夫人皺眉,林宏茂臉上也有些挂不住。
秦妍書視而不見,轉身,“嬸子,勞煩您帶個路。”
被喚作嬸子的婦人幹笑一聲,朝不悅的林夫人倆人矮身一福,領着秦妍書往樓梯那兒走。
玲珑閣的規矩,是一婦接一客,所以秦妍書才能理所當然地讓婦人扔下林家母子帶她前去。再說,男女授受不親,她又對林家無所求,只要禮節上沒有出錯,她離開才是正理。
眼見她們就這樣離開,林夫人臉色不愉:“這就是你說的——機智果敢的秦家三姑娘?”音量微揚,“難怪能做出當衆扇人巴掌的荒唐事,真替寧王妃可惜了,有這樣一位妹妹……”
剛踏上樓梯的秦妍書腳步一頓。
“噓!娘,您小聲點——”
“這位夫人,”站在階梯上的秦妍書半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聽你此言,想必您的家教肯定很好。”
林夫人傲然:“當然。”
秦妍書微笑:“倒是不見得。兒子擅闖王府後宅,自己背後道人是非,倘若這算是家教好,晚輩可不敢茍同。”
“你!”林夫人的臉瞬間黑了。
林宏茂也是錯愕又尴尬:“秦姑娘,你誤會了——”
秦妍書卻不想再搭理他們,扭頭繼續上樓:“走吧。”
青竹及玲珑閣婦人忙不疊跟上,留下林家母子在一樓氣的肝疼。
出了口惡氣的秦妍書心情極佳。她嘴角含笑登上二樓,剛拐出樓梯,就對上一雙莫測的黑眸。
她登時怔住,下意識福身:“王——”記憶回籠,“公子,民女有禮了。”
面前是名穿着鴉青色長袍的高大男人。他站在樓梯口處,恰好擋住了秦妍書的路。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怎麽會在玲珑閣?
差點露餡的秦妍書僵在當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為好。
青竹有點茫然,卻不會貿貿然開口。倒是引路的婦人看到男人後膝蓋一彎,深深地行了個禮,束手站在邊上。
男人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僵立的秦妍書,神色中帶着幾分玩味。
“我姓王嗎?”
秦妍書:……
你是不是姓王你自己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