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妍書回到豐華院時,衆貴婦美妾們還在聊着首飾衣料。端的是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她與二堂姐秦妍瓊的坐席是設在堂屋左側的小花廳裏,與堂屋隔着牆,透過大開的窗戶能聽見、看見裏頭的動靜,卻自在不少。除了秦家姑娘,還有幾家與寧王關系比較近的女眷坐在這兒。
她安靜地走進花廳,回到位子上坐下。
秦妍瓊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怎麽去那麽久?”
秦妍書笑笑:“在園子裏逛了會兒。”
秦妍瓊表示理解,看看左右,低聲抱怨:“坐在這裏老半天,悶都悶死了。”
“再忍忍,估計快開席了。”秦妍書拍拍她的手。
秦妍瓊吐了吐舌頭:“我就随口說說。”
秦妍書笑笑,視線一轉,正好看到紅芍悄無聲息退了出去。她勾唇,越過窗戶望向主廳裏的秦妍玥。
今天這場接風宴,是為剛回京的二皇子蕭昱辦的。
明昭十二年,送走病逝的賢妃後,蕭昱向明昭帝求了恩典,離開京城,跑去其駐守邊境的外公——戍西都統傅明坤那兒散心,這一散就是五年。
五年歲月不可謂不長,經過五年,京中早已物是人非。最重要的是,蕭昱年歲已大卻至今未成親。而他底下的弟弟卻接二連三地成親生子。明昭帝自然着急上火。
恰逢今年又是選秀年,過了年,明昭帝連下兩道死令,直接把蕭昱從邊境召了回來。
蕭昱剛回京,明昭帝就迫不及待地讓人為其舉辦宴會,美其名曰洗塵接風,實則是為其介紹京城人事——換句話說,就是告訴滿京城的人,他明昭帝的二兒子回來了,你們趕緊認識認識,有适齡的女娃趕緊拉出來準備,屆時好參加選秀。
本來這介紹工作該由居長的大皇子蕭旸來做,奈何他岳丈月前剛發了訃告。皇家再怎麽不守規矩,也不好明目張膽地舉行宴會。此事,也就落在身為弟弟的寧王蕭昹身上。
然後就有了今天這場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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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
盛裝打扮的秦妍玥明豔照人。與上世不同,此時的秦妍玥成為王妃尚不足三年,還沒有歷練出後來的那股從容淡定。坐在榻上的她雖然笑得落落大方,秦妍書卻從她挺直的腰背察覺出幾分緊張。
當然,秦妍書看她不是因為同情或關心。
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過略等了會兒,秦妍玥的近身侍女紅栀仿佛看到什麽,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片刻後,紅栀再次出現。
秦妍書見她神情凝重,唇角頓時勾起,愉悅地端起侍女新上的茶盞,捏着杯蓋刮開杯沿漂浮的茶葉,小抿了口。
另一頭,紅栀趁着旁人說話的功夫快步走近秦妍玥,行了個禮後附耳過去。不過幾句話功夫,秦妍玥的臉立馬僵住。
哎喲,還是太年輕了。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們那邊兒的秦妍書放下茶盞,微微一笑。
屋裏衆人察覺不妥,說話聲頓時停下。
紅栀忙碰了碰秦妍玥。
秦妍玥瞬間回神,擺手讓她退下,同時擠出笑容看向剛才說話的胖夫人。
坐在她左下手的秦家大夫人——即秦妍玥、秦妍瓊的生母唐麗珠唐氏——連忙輕咳一聲,接着剛才的話題高聲問道:“嫂子,最後那匠人怎麽着了?這首飾最後打成功沒有?”
那位胖夫人偷覰了眼恢複溫和笑容的秦妍玥,知趣地接話:“哪能啊,那匠人拿着圖紙回去……”
巴拉巴拉。
大夥配合着你一句我一句,場子再次熱絡起來,轉瞬将剛剛那小插曲掩了過去。
秦妍書愉悅地收回目光。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她得避着點大姐姐了。
秦妍瓊湊過來:“大姐姐這是怎麽了?”看看左右,将音量再往下壓,“怎麽剛才她像是在瞪這邊?”
秦妍書側過臉,無辜地看着她:“有嗎?我沒注意啊。”
“……”秦妍瓊狐疑地瞅她兩眼,“算了,回頭我再問問她去。”
話雖如此,接下來她卻完全沒機會跟秦妍玥私下說說話。
開宴了。吃吃喝喝,再聽幾場熱熱鬧鬧的戲班子,這場洗塵宴很快結束。
秦妍書早料到秦妍玥不可能有機會找她麻煩,故而全程淡定自如,該吃吃,該喝喝,宴席一散,立馬歡歡喜喜地跟着長輩歸家去。
秦家府邸位于城南,五進大的院子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兒,也不算小了。
說起秦家,就不得不提秦妍書的祖父,秦成濟。
秦成濟,同進士出身。明昭帝還是皇子時,秦成濟被當時的建安帝指派去給其當王府典簿。
後明昭帝登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這種小典簿也得到恩澤,得以擢升峸州知府,後因治理有功,遷大理寺左少卿,直至五年前退了下來,及至三年前病逝,
當然,秦家發跡不光靠秦成濟,他的兒子也功不可沒。
秦成濟膝下兩兒兩女,女兒自不必說,都嫁了不錯的人家。
他的兩個兒子,大的秦明信得二甲傳胪,從翰林院做起一路高升,如今不到五十歲就坐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五年前,秦成濟退下來就是為了給他騰位置的。一朝兩父子,又都身居高位,別說明昭帝不許,百官也會有意見的——不過,四十多歲正當時。想必再過幾年,秦家就能出個吏部尚書了。
至于另一兒子,也即是秦妍書的父親,秦明遠。同是進士出身,現任國子監司業,雖俸祿不高,卻勝在清貴。
再然後,三年前選秀結束後,秦妍玥又被指給三皇子,成為寧王正妃。
如此,秦府這些年頗有些鮮花着錦之盛。
上一輩子,秦妍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些繁華,卻看不見平靜水面下的洶湧,最後一切覆滅時落得凄慘下場,也怪不得旁人。
言歸正傳。
女眷車駕直接從側門進了內院。
車一停穩,秦妍書率先掀簾下車,唐氏的貼身侍女玉溪就過來請她去大房一家所居的南松院。
秦妍書知道所為何事,撣了撣裙擺,信步前往南松院。同行的秦妍瓊好奇探問,她搖搖頭不說話。
南松院正堂。
唐氏、秦妍書的生母、二房夫人淩氏已然就坐。
秦妍書甫一踏進大門,就看到淩氏緊張地往門口張望,看到她,臉上還顯出幾分不安。
她心底嘆了口氣,安撫般朝淩氏笑笑。
“你還有臉笑!”坐在上首的唐氏一拍桌子,“跪下!”
跟着秦妍書一塊兒進門的秦妍瓊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發現自家母親瞪的是身邊的秦妍書,她微松了口氣,不安地看向秦妍書。
秦妍書卻淡定如初,還不忘屈膝行禮:“伯母,娘。”站直身體,坦蕩蕩擡起頭,“不知侄女我犯了什麽錯,竟讓伯母如此動怒?”她特意在“侄女”、“伯母”上加重語氣。
唐氏眼角抽了抽,下意識看了眼淩氏,見她似無所覺,只絞着帕子忐忑地看着自己,遂放下心來,轉回去繼續斥問秦妍書:“你今天在寧王府做的都是什麽事兒?到處亂跑,沖撞貴人,還打人?沒規矩、沒教養,我們秦家的臉面都被丢光了——”
淩氏眼看她越說越激動,急忙開口:“大嫂,妍書肯定是有什麽苦衷,我們先聽——”
“苦衷?有苦衷就能打人嗎?”唐氏一拍桌子,“那是寧王府。打狗也要看主人,寧王府的下人再怎麽不是,也輪不到她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诰命的外人來打!況且,就算是在秦家,也斷沒有打人的道理,她這些年學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
“伯母。”秦妍書打斷她的話,“您是擔心打了寧王府的臉不好跟寧王交代,還是擔心打了大姐姐的臉,讓大姐姐不好交代啊?”
淩氏皺眉:“你少說兩句——”
“讓她說!”唐氏喝道。
淩氏吶吶,咬着唇慌亂地看向秦妍書:“妍書,你怎麽能頂嘴?還不趕緊給伯母道歉——”
“娘您別管了,這事您管不了。”秦妍書朝她擺擺手,轉而面向唐氏,“伯母,你們大房想要做什麽,別牽扯我們二房,也別打我的主意,我對當大姐姐的踏腳石沒興趣。說句不好聽的,你們不在乎妍瓊的名聲,我爹娘還擔心我的名聲呢。”
聽到提及自己,秦妍瓊有些錯愕。
淩氏一怔,倏地轉向唐氏:“大嫂?”怎麽還會影響她家妍書的名聲?前面可沒這麽說啊。
唐氏沒看她,只瞪着秦妍書:“你在寧王府打人撒潑還會有什麽名聲?要不是我家妍玥進了皇子府,有你們這般好日子嗎?你在這樣的場合裏打她的人,落她的面子!你的良心呢?”
淩氏覺得有幾分不對,不再作聲,只皺起眉看着他們說話。
秦妍書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氏,直看得她心裏發毛,才慢吞吞開口:“伯母您這話說的虧心,咱們秦家一門三進士,到了嘴裏,怎麽就成了靠大姐姐發跡呢?”
唐氏一窒,強言道:“就算我說錯了,你們幾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妍玥在寧王府舉步維艱,你幫不上忙就算了,還打她的臉……我看你是存心想要害她!”
“大姐姐處境艱難?我看她過得挺好的,偌大寧王府還不夠她折騰,都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秦妍書冷笑,“也對,浙江清吏司郎中确實是個肥缺,難怪你們動心……”
唐氏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不過,”秦妍書笑意不及眼底,“容侄女我提醒一下,雖然侄女我平日不顯,實際上,我脾氣還是挺大的。再把注意打到我身上,我不介意來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