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妍書僵立,努力擠出笑容:“……認錯人了。”
“哦?”男人挑眉,“有誰跟我長得像?”
眼前這位高大的男人,正是尚未成婚封王的明昭帝二子,蕭昱。而此時的秦妍書,應該是不認識蕭昱的。
至于像不像……
蕭昱與秦妍書目前最為熟悉的寧王蕭昹是幾乎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蕭昹肖母,長相偏陰柔,而蕭昱肖父,加上練武,外形上與蕭昹是天差地別。
故而,秦妍書即便想拿蕭昹當借口也說不過去。
倆人正僵持,“撲哧”一聲輕笑,蕭昱身後走出一名身着鵝黃長襖配蔥綠長裙的小姑娘——是當朝五公主蕭晴,也是蕭昱的同母妹妹。
秦妍書愣了愣,忙行禮:“公主萬福。”她的堂姐畢竟是嫁給寧王,寧王府的各種宴席也參加了不少,倆人也是打過交道的,所以她認得蕭晴。
那麽說,蕭昱是陪她逛玲珑閣?
沒等她想清楚,蕭晴含笑走前兩步,看了眼樓下,低聲道:“三姑娘,沒想到你這麽……”她斟酌了下用詞,語帶欽羨道,“厲害。”
玲珑閣高三層,中空,二三樓建了回廊。站在一樓大堂擡頭,能直望屋頂。站在二三樓回廊,也能看見一樓大堂的景況。
站在二樓回廊的蕭昱兄妹,大概是看了全場,也聽了全場吧。
蕭晴的話并沒有惡意,所以秦妍書只是有點尴尬:“民女粗俗,讓公主見笑了。”
蕭晴搖頭:“沒有,你很好。”她轉頭,“哥哥,你說對吧?”
蕭昱将目光從秦妍書身上收回來,輕嗯了聲。
蕭晴獲得贊同,笑容更為燦爛了:“你看,哥哥也覺得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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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妍書更尴尬了,不過,身為公主的蕭晴喊的這聲“哥”提醒了她,她看了眼淡漠的蕭昱,垂眸,雙手相扣,屈膝——
“走了。”蕭昱徑自越過半蹲的秦妍書。
秦妍書:……
蕭晴朝她笑笑,小聲道:“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以後有機會我約你出來玩兒呀。”
剛站直的秦妍書愣住。
那廂,扔下話的蕭晴已經快步追上蕭昱,然後是倆人的侍女随從。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樓梯處。
那大概是,客套話?這麽一想,秦妍書就把這事兒給抛諸腦後了。
她給淩氏訂的是掐絲鑲玉嵌寶金簪,花樣子是早就定好的,親自跑一趟不過是為了避開淩氏,故而她拿了東西就打算回府。
臨走,她順嘴問了句:“怎麽一根簪子打了這麽久?”
接待她的玲珑閣婦人本就殷勤,剛才親見公主對她示好後,更是恨不得将她捧起來,聽她這話以為她有責怪之意,慌忙解釋:“三姑娘冤煞咱家了,咱家早幾天前就着人遞了話進府,也是根據您的吩咐,找的是青禾姑娘,咱家以為是您有事兒才沒有過來。”
幾天前?青禾?
秦妍書頓了頓,若無其事道:“嗯,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這簪子做得很好看。”
婦人似松了口氣,笑道:“姑娘喜歡就好。”
青竹看了眼秦妍書,思及她在來時說過的話,不敢做聲。
及至上了車,她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心中疑慮:“姑娘,要是玲珑閣沒撒謊,青禾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為什麽壓着簪子的消息不說呢?”
秦妍書有點走神。
半晌,她微微嘆了口氣:“本就不是一條心的人……”
青竹怔然。
秦妍書看向她:“青竹,你将來有什麽打算?”
青竹不解:“自然是跟着姑娘、服侍姑娘啊。”她樂觀道,“要是姑娘願意帶着奴婢,奴婢就跟着您出嫁,以後幫您帶孩子。”
“……你想得倒遠。”秦妍書白了她一眼,“等過兩年,我就找個合适的人家把你嫁出去。”
青竹嗔道:“姑娘都沒嫁呢,奴婢才不要嫁!”
秦妍書莞爾:“你這是巴不得我早點嫁出去?”
“才沒有!”青竹做了個鬼臉,“反正啊,不管姑娘嫁沒嫁,只要姑娘不嫌棄奴婢,奴婢肯定都是跟在您身邊,侍候着您的。”
秦妍書怔愣。想起上輩子,在那個死寂的院子裏,哭着求她不要閉上眼睛的骨瘦如柴的青竹……
“姑娘?”
秦妍書回神,對上現在依然鮮活年輕的臉龐。她掩下眼底的哀戚,佯裝嫌棄道:“你這麽笨,也就我不嫌棄你了!”可不是太笨了,上輩子她混得如此凄慘,還死犟着不肯走……
青竹嘿嘿笑:“姑娘聰明就行啦,奴婢要這麽聰明幹嘛?”
“你啊……”
***
回到秦府,将東西拿回房裏放好,秦妍書立馬讓青竹找來兩個廚房幹活的健壯仆婦。
不光叫人的青竹摸不着頭腦,被叫進來的兩名仆婦也是惶恐不安,低頭彎腰進了門,就站在玄關處,即便青竹讓她們再走進兩步,也不敢再走。
青禾掃了眼兩仆婦衣衫鞋履上帶着的油漬煤灰,皺了皺眉,朝秦妍書溫聲道:“姑娘,有什麽事吩咐奴婢幾個就得了,怎麽把她們給叫過來了呢?沒得埋汰了您的屋子。”
話音剛落,秦妍書就注意到倆名仆婦都下意識動了動,一個努力粗糙幹裂的手縮進窄袖,一個不安地将沾了煤灰的鞋盡力并攏。
秦妍書冷下臉:“怎麽埋汰了?都是為我秦家幹活出力的,你是比她們金貴了?”
青禾錯愕,急忙解釋:“姑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奴婢只是擔心髒了這屋子……”
“你們不是每天打掃的嗎?”秦妍書嘲弄道,“哪天出門,我要是鞋底帶灰了,是不是也不許進門?”
青禾一驚,“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姑娘冤枉,奴婢絕對不敢這樣想。”
秦妍書擺擺手,轉回來看向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仆婦:“兩位嬸子,勞煩你們跑一趟了。”
倆仆婦連連搖頭稱不敢,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
秦妍書也不難為她們,直接開口:“今兒呢,需勞煩兩位嬸子幫我一個忙。”指向跪在另一邊的青禾,“抓住她!”
青禾、青竹呆住了,仆婦也以為她們聽錯了。
“姑娘,是不是奴——”
秦妍書一拍桌子:“聽不到我說的話嗎?還是我說的話不頂事?”
兩仆婦對視一眼。
秦妍書還待再斥,就見她們虎撲過去,一人一邊抓住青禾的胳膊往後壓。
青禾痛呼:“放開我!”她掙紮,“姑娘,為什麽要抓奴婢?只要您吩咐下來,奴婢自然會聽從,何須讓人抓住奴婢?”
可惜,按住她的仆婦身形幾乎都比她大上一號,加上她雙臂被壓制,掙紮也是徒勞。
“待會你就知道了。”秦妍書沒那心情給她解釋,轉向仆婦,“抓穩了,帶着她,跟我走一趟南松院。”
南松院?那不是大房的院子嗎?青禾驚懼:“姑娘,您要怎麽罰奴婢、打奴婢都行,您、您帶奴婢去大房作甚?”
秦妍書沒再說話,徑自起身。
青竹驚得臉都白了,見她出門,忙快步跟上:“姑娘,您、您這是要……?”
“走吧。”
秦妍書打頭,沒有走平日走習慣的主路,反而抄近路,走辦事回話的下人們常走的一條小徑。
一行五人,浩浩蕩蕩,招搖過市。
沒等抵達南松院,就有人報到唐氏那兒。
唐氏皺眉:“妍書?她又在折騰什麽幺蛾子?”
話音剛落,秦妍書的聲音就從屋外頭傳來——
“伯娘,侄女妍書來叨擾您了。”
唐氏正覺奇怪,一丫頭掀簾進來,福身:“夫人,三姑娘站在屋外頭給您行禮來着。”
唐氏不解:“她不進來?”
丫頭也滿臉疑惑,點頭:“看樣子,似乎是不打算進來。”
唐氏擱下手上佛珠串,起身:“走,去看看她搞什麽鬼。”領着丫鬟們繞過屏風,踏出屋門。
“把她推出去!”
唐氏剛跨過門檻,一道身影痛呼着摔撲在跟前,直把她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身邊侍女的手臂。
再一看,那身影正是秦妍書的貼身侍女青禾,她登時怒了:“秦妍書,你在幹什麽?這裏是你撒野的地方嗎?”
廚下仆婦推倒青禾才發現她走出來了,本就膽顫,一聽她怒斥,立馬跪下,伏在地上不敢多說一句。
不過,唐氏壓根沒搭理她們,她心知罪魁禍首是秦妍書。
秦妍書挨了訓斥卻不痛不癢,還慢條斯理行了個禮,完了才道:“伯娘,您管着咱們一大家子人的吃喝住行,行事難免有疏漏,這不,侄女這邊就出了個吃裏扒外的。”
衆人的目光下意識移向爬起來跪好的青禾身上。
青禾錯愕,急忙喊冤:“姑娘,奴婢沒有!姑娘——”
“青竹,堵住她的嘴!”
臉色發白的青竹咬了咬唇,大跨步上前。
“青竹,你快幫我解釋——唔!”
“胡鬧!”唐氏大喝,“你要管教侍女就回你自己院子去,這裏是長輩居所,豈容你在此放肆?!”
秦妍書微笑,看着她:“伯母,要是我自己的人呢,我當然會關起門在自個兒院子裏管。”她朝被捂住嘴的青禾揚了揚下巴,“這位我可不敢管。”
唐氏眯眼:“你這話什麽意思?”
“這位青禾呢,領着我屋裏的月銀,卻見天給您院子裏的玉溪姑娘傳話做事,還偷偷摸摸避着我,生怕我知道了似的。”秦妍書攤手,“我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既然青禾這麽喜歡幫您院子幹活,那侄女幹脆做個順水人情,将人給您送過來了。”
就差沒直白地說她在侄女屋裏安插人了。
原還在掙紮的青竹呆住了。
跪在地上的廚下仆婦、灑掃的小丫頭、守在院子門口的低等丫鬟……所有人都目光閃爍地偷眼打量唐氏。
唐氏臉都快挂不住了,怒喝:“你屋裏、你二房院子裏哪個不是我一點一點安排的?我辛辛苦苦做這麽多,到你嘴裏成什麽樣子了?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
秦妍書佯裝詫異:“侄女哪兒說得不對了?”又做恍悟狀,“伯母是覺得這丫鬟的月錢太高了嗎?唉,青禾畢竟跟了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樣吧,以後青禾的月錢就從侄女的份例裏扣。”她似笑非笑,“就當是侄女給辛苦管家的您一點孝敬。”
唐氏管家十幾年,何曾遇過這樣軟刀子,秦妍書的話一出口,她被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玉溪急忙上前扶着她:“夫人?!”
秦妍書跟着低呼:“伯母您怎麽了?沒事吧?”她臉現歉疚,“侄女不知道您身體不适,竟然在這個時候來叨擾您,是侄女的不對。”這時候就一句一個侄女的,恭敬得不得了。
完了還臉帶惋惜地再加了把火,“既然您身體不适,侄女還是不叨擾您了。侄女先行告退。”
竟然咒她身體不好!還打算給她挖個坑就跑?唐氏氣得發抖:“你——你——你這沒規矩的死丫頭!”
秦妍書端莊地朝她福了福身,毫不客氣道:“謝謝伯母謬贊。”起立,轉身,徑自往外走,“青竹,走了。”
青竹猶自不忍地看着癱坐在地的青禾,聞聲連忙起身追上去。
這番作态,是絲毫不把她秦府大夫人放在眼裏。唐氏登時被氣了個倒仰。
“夫人!”衆人驚叫,急忙圍攏上去,這個撫背,那個按太陽穴的,一時間亂成一團。
兩名廚下仆婦見狀,對視一眼,腳底抹油跟着秦妍書開溜。
有侍女搬來椅子,唐氏在衆人攙扶下顫巍巍坐下。
半晌,終于緩過氣來的唐氏尖聲叫道:“把淩氏給我叫過來!我要問問她怎麽教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