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46 回憶終了
徐念正背着書包擡頭低頭看着奶茶店的飲品單, 她旁邊的男生伸手指着單子,與她交談,似乎在問她想喝什麽。
夕陽斜下, 暖橘色的光穿過她輕薄的發絲,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棉服, 黑色的牛仔褲包着她纖細的腿, 嘴邊的團團熱氣将凍紅的鼻尖襯得格外憐人,濕噠噠的腳印與他漸行漸遠, 最終隐沒在黑暗中,多少個日夜, 他在尋找她的蹤影。
如今找到了, 心口卻像有一把小刀在刮擦着, 連着皮肉,一點點将他剖盡。
路铮點燃剛剛買的煙,叼在嘴邊, 煙氣第一回 嗆進他的喉嚨, 憋着咳嗽, 紅了眼眶, 在玻璃門的另一邊看着她。
店員遞給徐念一個迷你的紙杯, 她接過, 皺眉, 撇唇,表情有幾分俏皮,那男生不知道說了什麽,徐念抿唇喝了一小口,眼睛眯着,好像不太好喝。
男生沒忍住笑起來, 陽光自在,他又從店員手中接過另一個迷你紙杯,徐念擡頭觀察着他,他喝了一口,咳嗽起來。
他們互相嘲笑着彼此的表情,美好得像極了電影的一幀,青春自在的模樣。
路铮咬着煙嘴,煙灰陡然掉落,他看見那朵茉莉随風飛舞,漸漸飄向遠方,冷風從衣領吹進他的心口,空空落落的,什麽都不剩。
拉着行李箱,橘色的夕陽将他身影拉長,他匆匆往來時的路逃走,不來找她就好了,不來找她,她就還是他的。
煙燃盡,已經熄滅,灰色的煙灰沒有結局的結局。
剛剛那個瞬間,讓路铮想起餘生,沒有他的她,有了人間的煙火氣,她很快樂很自在也很愛笑。
他不想破壞她的這份美好,不想破壞她的平靜,不想看她掉眼淚,不想看她不快樂。
她這麽長久地不聯系他已經足夠表明态度。
他不要她分給他的那絲美好,她要美麗熱烈自在地活着。
路铮離開了Q大,那天夜裏,林杉在酒吧找到他,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呢喃着要去找一朵茉莉,一朵白色的帶着淺綠色枝葉的茉莉花,林杉帶他去遍了首都所有24小時營業的花店,不是這朵,也不是那朵,找了很多店,都沒有找到他要的那朵。
後來酒醒,路铮對茉莉閉口不提,再回美國,他像是變了人,煙抽得更加生猛,睡眠時間擠壓得更加少,有時候甚至徹夜不睡,忙碌讓他免于沉淪于過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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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選了編程,又報了其他的課程,終日在圖書館、實驗室和宿舍三點忙碌,食堂也極少去,都是林杉給他帶飯,大二胃炎住院好一陣子,半夜從醫院偷遛出來去實驗室,林杉一度覺得他發瘋,但這種瘋也讓他有所成,一年時間就推出了“茹念”的IP形象,并且在Facebook和Ins都建立了“茹念”的社交賬號,短短兩年時間,“茹念”已經在各大社交平臺擁有100萬粉絲,成為了國外互聯網熾手可熱的一個IP,傳感技術的發展與運用也讓“茹念”能夠一比一還原出現實人物的動作神态,“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虛拟形象,而是有自己個性自己人設的一個“人物”,也是他的依托,他的念想。
而路铮的名字也在業內小有名氣,有不少投資人想要參與這個項目,投資一旦介入,意味着“茹念”必須向商業化發展,所以路铮拒絕大部分投資,自己成立團隊,用炒股的錢去養着這個項目,并且在第二年啓動了“葉莺”這個全新的IP形象,完全的中國風形象,一來是對文化的宣揚,二來也是想讓虛拟IP走向世界大舞臺,有了“茹念”在前,“葉莺”的路則會更加順暢一些,為此他也付出了自己全部心力。
大三下半年,趙豔茹住院,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讓她措手不及,徐念正在首都的一家top公司實習,趙豔茹在電話裏聲淚俱下,徐念買了周五晚上回南城的火車票,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到火車站,下了火車趕到醫院,醫生正在查房,趙豔茹看見徐念,伸手和她打招呼。
“阿姨,我和你說了,這個就是我家丫頭,可厲害了。”趙豔茹對隔壁床的老太太說道。
徐念走過去,坐在趙豔茹身邊,才三年多,她已經白了半個頭,歲月說走就走,猶記得昨日她還是那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如今卻好像枯萎的花葉,再也提不起生氣,徐念有些難過,難過趙豔茹老去,難過歲月無情。
她去倒熱水,看見別人的桌上都放着很多水果、鮮花,但趙豔茹的桌上什麽都沒有,她這一生,年少時,與喜歡的人私奔,一意孤行,和外公外婆斷了關系,後來更被徐硯清的媽媽針對,現在住院,無一人來看望她。
“媽,我下樓買點東西。”徐念站起身。
走出病房,她去了醫生辦公室,趙豔茹那天在電話那頭并沒有說清楚,徐念便去問了醫生,醫生瞧了她一眼,說是過來檢查的時候已經是中期,手術也只能延長生命,并不能根治,具體要看病人的心态,有些能夠活二十年,有些只能活五年。
徐念回到病房,買了一袋蘋果和梨,趙豔茹正與老太太們聊得不亦樂乎,話題無外乎,她的女兒在Q大,當年可是考了全市第四名…
種種話題讓老太太對徐念投來無數關切的眼光,有些老太太還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徐念給趙豔茹削蘋果。
一屋子老太太恨不得把遠方再遠方的親戚都介紹給徐念,徐念與她們聊着,二床的老太太年紀大些,聲音溫溫和和,聽起來很有涵養,她聽着大家說話,空氣裏忽然彌漫着一陣惡臭,三床的老太太忙叫護工,護工走過來發現二床老太太拉身上了,便開始說起她來,語氣倒是不兇,簾子拉上,護工處理她的床鋪,徐念聽見二床的老太太哭起來。
趙豔茹小聲說:“二床的阿姨以前是個軍校老師,留過洋,好面子,不好意思叫護工。”
徐念點頭,她看見趙豔茹面色沉重,鼻息之間的臭味濃烈。
“我以後要這樣,肯定去跳大河,省得拖累你。”趙豔茹繼續說。
徐念微愣,看着趙豔茹眼角的魚尾紋:“你不要想太多,你活得長着呢。”
趙豔茹倚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我曉得我這病,主要看心情和生活态度的,總覺得吧,活着挺沒意思的,你也長大了,自己能夠照顧好自己,媽媽也就放心了。”
徐念不去聽她說這些:“他呢?”
趙豔茹側過臉看她:“沒和他說,說了也不能怎麽樣。”
“可是…”
趙豔茹握着她的手:“小念,媽媽想明白了,他早就變了,我早該曉得的。”
護工拉開了二床的簾子,手裏抓着那髒的尿布墊,又跟二床阿姨說:“阿姨,您要再想上廁所就提前喊我,不要一個人在被子裏瞎弄,弄得到處都是的。”
二床阿姨抽泣着點頭,又給其他幾個病床的人道歉,說打擾大家了。
徐念看她杯子空了,起來倒熱水,順帶給其他幾個老太太一起倒滿。
大家又開始誇趙豔茹有個好姑娘,貼心懂事成績好。
趙豔茹的手術約在過年,徐念寒假沒去公司實習,回了南城,大年三十,外面過着年,趙豔茹被推進手術室,一場手術要十個小時,徐念去外面吃了頓飯,處處張燈結彩,她上了熟悉的公交,一路坐到城西,離別墅區不是很遠的地方,那片區域就像她心底的一根火線,隐隐勾動着她那作祟的心。
門衛還認得她,與她打招呼,給了她兩顆奶糖。
徐念往裏走着,這些年,別墅區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年久失修的路燈上挂着昨夜的積雪,兩側的梧桐蕭條得只剩樹幹,她循着冷風走到了停着保時捷的院子,門外的聖誕樹上挂着五彩的氣球,藤架上挂着中國風燈籠,熱鬧但不協調。
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見裏面的沙發上男男女女圍着茶幾玩着紙牌,暖黃色的的燈光襯得一派熱鬧。
徐念透過玻璃窗,看見了他,他坐在背對着窗的沙發上,一只手擺弄手機,一只手撐着後腦勺,修長的腿翹着,姿态慵懶,這麽多年也唯有他能夠将痞态與潇灑融為一體。
他的腿邊窩着一只胖胖的橘貓,橘貓的眼睛透過玻璃窗望着她。
徐念轉過身,與這一屋子的溫暖背道而馳。
橘貓伸了個懶腰,起來,蹭着路铮的腿叫了一聲。
路铮低頭,看它粘人,把它抱進懷裏,小貓趴在他的肩膀上,喵喵叫着,他伸手撓撓它的下巴:“怎麽了?”
橘貓望着窗外消失的背影,又縮回他的懷裏。
手術是成功的,徐念看着術後還在麻醉中的趙豔茹,蒼老憔悴。
首都繁華,但終究不是家,她想回南城,想回到她的根,想回到這裏,過簡單的生活,照顧漸老的母親,她不該再任性地往外逃。
她也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