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朕給你換衣裳
孫良玉将手中的畫軸重新遞給謝相迎, 兩人從殿內出去。
殿門關閉的那一刻,桌上的杯盞被盡數掃落,碎在地上, 四濺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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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迎不能拒絕淩琅的任何要求, 即便要他把自己的系統卓螢帶進宮中, 也只能照做。
謝相迎憂心忡忡,卓螢卻覺得沒什麽。進宮走一趟罷了, 若是淩琅敢把自己納入後宮,滿朝文武都得炸了鍋。
淩琅今年的生辰由長公主親自操持,前些年忙着安定四方, 淩琅不是在軍營, 就是在興盛閣整夜待着,今年有這得空的時候,又是南北安定水旱全無, 自然要大慶。
百官們慶賀的禮物從淩琅生辰前幾日就陸續被送進宮,什麽奇珍異獸,瓊瑤佳釀,應有盡有。
旁人送一份禮, 謝相迎這邊得準備兩份。
攝政王府的那邊謝相迎準備了一把極為鋒利的寶劍,這是前年往燕國游歷之時, 從一位有名的鑄劍師手中得到的。淩琅十三歲開始去軍營, 從未經歷過一場敗仗, 他希望今後的淩琅也可以戰無不勝。
至于帝師的賀禮……
謝相迎思慮許久, 始終沒有定下。他突然不知道該送給淩琅一份什麽樣的生辰禮。
淩琅今年十八了,這些年來四處征戰把南北各地打理的都很好, 攝政王對他也算不上什麽威脅, 等到大婚之後, 該收的權也該收幹淨了。他這麽聰明,也不用自己再教他什麽,等選到合适的皇後伴他左右,再查清楚自己背後的人,他也能安心離開了。
這也是為什麽在看到淩琅敷衍選妃之事時,他心中着急的緣故,他實在太想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想到這兒,謝相迎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之前預想的歡喜。原以為離開淩琅,離開北齊是件很高興的事。可不知為什麽,這會兒心裏居然空落落的。
“主人,攝政王府的賀禮送過去了。”卓螢回到祈翠居時道了一句。
“他怎麽說?”
“陛下說是把好劍,會好好用這把劍的。”
“那便好。”
确實是把好劍。
卓螢坐在謝相迎對面,對他道:“長公主打算擺兩天的宴,頭一天在慶元殿宴請百官,第二日是家宴,請幾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和王爺,咱們攝政王府哪天去?”
謝相迎思量片刻,道:“宴請百官的時候去,第二日是他生辰,必然不願意見到我。”
淩琅對淩傾允是十足的厭恨,大好的日子,他不想壞了淩琅的好心情。
往後幾天謝相迎一直往返繡坊和竹籬兩個地方,為淩琅準備生辰禮。
宴請百官那日謝相迎以攝政王的身份赴宴,第二日還要以太傅的身份陪着幾位小姐吃家宴。
午間謝相迎早早到了慶元殿,先将自己準備的生辰禮交給了孫良玉。
這生辰禮是謝相迎親自畫的圖紙,也是他親自挑選的繡娘,北齊沒有這樣的東西,淩琅一定喜歡。
人立在殿上幫着孫良玉一起張羅晚宴。
入暮時幾位小姐先入了座。
謝相迎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那王丞相家的王纓之小姐,也是見到真人時,謝相迎才知道那畫像原來連人的三分風情都畫不出來。
殿上的小姑娘雖未長開,卻實在窈窕美麗。一雙眼睛靈動的很,清澈十分,這樣的人,若是放在哪本書裏,就是帝王身側伴他一生的紅顏知己。
孫良玉見謝相迎看的認真,在謝相迎身後低聲咳嗽了一下。
謝相迎回過神,問孫良玉道:“你看那王家小姐好不好看。”
孫良玉沒有說話,他不敢說。他不明白,為什麽謝相迎有這個膽子在這滿是人的殿上談論王家小姐的樣貌。要是被淩琅知道了,一準兒又要發脾氣。
“和陛下相不相配?”謝相迎又問了一句。
孫良玉又咳嗽了一聲,遠處從偏門進來的人正盯着他們二人的方向。
完了。
孫良玉眼前一黑,在謝相迎耳邊提醒道:“奴才多一句嘴,今兒這場宴太傅大人看誰都行,唯獨那五個姑娘,是一眼都看不得。”
“啊?”
謝相迎看的認真,還沒反應過來,孫良玉便被人叫走了。
恍惚之間聽到孫良玉說什麽“這場宴”,“五個姑娘”,想必是要他替淩琅好好看看未來北齊的皇後。
謝相迎雖覺得自己看人不準,但十分樂意為淩琅看,好似這場宴會是在給自個兒選兒媳婦一般。
謝相迎打量着幾個姑娘,主位之上,淩琅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謝相迎。
孫良玉心裏着急的很,都提醒過了,這謝太傅怎麽一點不知收斂。
這邊生着悶氣,宴上趙王一杯有一杯地敬酒。大好的日子說些吉祥話,話不斷酒便一直未停下。
趙王平日為人最為親和,這幾杯酒所有人都很給面子,唯獨謝相迎拿着一杯酒反複應付。
似是也發現了這一點,借着衆人的目光都在歌舞上,趙王幹脆拿了酒壺,直接坐在謝相迎身側。
“陛下長大成人,太傅大人功不可沒,這杯酒敬太傅大人,還請大人一定要喝。”趙王親自給謝相迎把酒斟滿。
謝相迎推脫不得,只能把面前的酒喝幹淨。
“聽說太後有意讓大人為我們陛下屬意皇後人選,這一杯就希望太傅大人盡心盡力,仔細挑選。”
這一杯也不能推脫,謝相迎紅着臉把手中的酒再次飲下。
趙王看謝相迎又飲下一杯,面上帶了笑意,又開始說下一杯的話。
沒怎麽飲過酒的人,被一杯又一杯地灌着,很快腦袋便發了暈,再不分東西南北。
趙王本有心逗一逗謝相迎,見這人酒量這麽差,心裏也覺得沒意思,轉了桌子又和其他幾個王爺說話去。
歌舞美酒,山珍海味,這會兒已經全然進不到人心裏,很快謝相迎便趴在了桌上,沒了動靜。
一直到衆人散去,殿內只剩謝相迎,淩琅和幾個內侍。
“陛下,太傅大人吃醉酒了,可要去竹籬叫人?”內侍小馮道了一句。
孫良玉擺了擺手,示意幾人先退下去。
淩琅走到謝相迎面前,敲了敲謝相迎身下的桌子。
耳中轟隆隆一陣,謝相迎把頭埋進胳膊裏,對面前的人悶聲道:“該回家了,紅玉。”
“你的紅玉不在此地。”淩琅道了一聲。
謝相迎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把腦袋從胳膊上擡開,他看着淩琅,在極力辨認眼前的人是誰。
“臨泉,背我回去吧,我好難受。”
“……”
這人心裏頭存着的人還挺多。
淩琅正要擡手,一旁站着的小馮道:“陛下,奴來背謝大人吧。”
話剛說完,便被孫良玉從身後揣了一腳,“叫你下去,怎麽還在這兒礙眼。”
“是。”
小馮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灰溜溜地從側門往外去。
淩琅将謝相迎打橫抱了起來,酒醉的人軟似無骨就那麽窩在人懷裏。
馬車從慶元殿到通幽殿門外,淩琅用大氅裹住懷裏的人,才将人抱下馬車。
“殿下,還是在正殿。”
“去吧。”
“是。”
孫良玉快走幾步,吩咐人将正殿收拾妥當。
淩琅将人帶進正殿放在榻上,放下帷幔,又吩咐孫良玉讓小廚房做了醒酒的湯來。
謝相迎身子沾了榻,才睜開眼睛,這厚重華貴的帷幔不像是自己的竹籬。
“喝些醒酒湯。”
熟悉的聲音傳來,謝相迎張開嘴,溫熱的湯便一點點被灌下去。
似是有些難受,謝相迎的眉始終蹙着。
淩琅一邊攬着懷裏的人,一邊為謝相迎擦去嘴角的湯汁。
往日裏都是被人伺候的命,這會兒伺候起別人來,伺候的還挺順手。
“趙王就是個好事的人,不會喝酒不知道拒絕麽。”淩琅說了謝相迎一句。
“他是王爺……”謝相迎的聲音很低,帶着點委屈。
攬着謝相迎的手微滞,這人是礙着趙王的身份,才沒有拒絕的。
君臣之理,他總是記得格外清楚。
“下次,記得說不。”
淩琅囑咐了一句,這北齊除了他,還沒有第二個能罰謝相迎的人。
謝相迎悶悶點了點頭,覺得身上發困,索性歪了下去攬住淩琅的腰,枕在人腿上道:“我不會喝酒,他們總欺負我。趙王就算了,淩琅也欺負我……”
謝相迎這是還沒認清抱着的人是誰。
淩琅輕輕撫着謝相迎的腦袋,柔聲問道:“他怎麽欺負你?”
“讓我跪着,我跪的難受,春日裏還好,冬日,雪地裏太冷了,我跪不下去,可是……不能起來。”
謝相迎嘟囔着,突然顫了顫肩膀,如同哭訴一般。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人跪在雪地裏,烈日下,身子哪裏能好。
淩琅拍了拍謝相迎的背,低聲道:“以後不會了。”
他原是不知跪在地上會如此難熬,以後不再不會讓這人動不動跪着。
謝相迎的氣息平穩了些,淩琅将人翻了個身,正準備解了謝相迎的衣裳,謝相迎突然用手捂住了肚子。
“不可以……”
“不可以什麽,朕給你換衣裳,你一身酒味兒。”
“不可以,弄壞。”
謝相迎目光空洞的望着淩琅,用手死死捂在肚子上,像只被定了形的木偶。
這人就愛在身上的暗袋裏揣些小玩意兒,別是放了什麽容易壞的東西,明兒自個兒弄壞了,又在心裏怪他。
“乖,朕不會弄壞,只是拿出來收好,你揣在身上會壓壞的。”
似乎聽懂了淩琅的話,榻上的人開始動手自己解衣裳,奈何喝醉了酒,手并不聽話,好半天也沒解開。
淩琅看這人解的急躁,索性伸手挑開了謝相迎松垮的衣帶。
衣裳的暗袋裏,果然有個鼓鼓的油紙包。
心下有種強烈的預感,淩琅将那東西拿出來,打開時目光狠狠跳了一下。
小兔子。
熟悉的糯米味鑽進鼻腔,淩琅看着手裏的兔子,眼眶有些發澀。
“送給朕的?”淩琅問了一句。
謝相迎沒有回應。
淩琅放慢了語速,又問他:“這兔子,送給淩琅的?”
謝相迎“嗯”了一聲,猛地坐了起來,眼前模糊一片,他始終看不清身前人的長相。
淩琅虛握着拳,把小兔子拿在一邊,生怕蹭壞了這柔軟的東西。他低聲問眼前的人道:“良玉說你還給淩琅備了好大一份生辰禮,是什麽?”
是什麽東西,淩琅早打開看了,但他還是想親耳聽謝相迎對他說。
“喜服。”
“什麽喜服?”
淩琅看看着謝相迎,一雙眼睛想即刻把人看透似的。他看到的是朱紅色的錦衣,面料極為上乘,用金線繡了好些圖案,原來這東西叫喜服。
在北齊喜服應該是玄色才對。
“我們那兒,成親穿的,紅蓋頭,紅嫁衣……”
謝相迎的酒醒了幾分,說話也不似方才沉重。
紅蓋頭,紅嫁衣。
淩琅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意識到什麽,忙喊了孫良玉把謝相迎送的東西拿進內殿。
刻着龍鳳呈祥的錦盒擺在榻上,淩琅将盒中的喜服拿出來,問他道:“你們那兒成親穿這個?”
謝相迎點了點頭,盯着眼前的喜服不說話。這衣裳真好看,淩琅穿上,一定合适。
“你……從哪兒來的。”
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兒。打從見到謝相迎的第一眼起,淩琅便總有一種,此人是從天而降的感覺。他有計謀,喜歡精密的小玩意兒,甚至輕而易取造出司南,七香車這種空前絕後的東西。
這一切,絕非是因為謝相迎聰明絕頂。
謝家的兒子從小養在将軍府,讀的是詩書,是禮義,從未聽說過兵法謀略。可他的帝師,卻張口就能說出“伐情傷敵”這樣的話。
有沒有可能,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北齊的人。
“你是從哪兒來的。”淩琅又問了一句。
謝相迎沒有說會話,只是靜靜看着淩琅。
他從哪兒來的,他從來處來的。謝相迎笑了笑,迷離中帶着迷茫。他也想知道他從哪兒來的,可這麽些年過去,他快忘了,唯一記得的是,做完任務就可以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聽見謝相迎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淩琅的心幾乎快要停滞。
“你要回何處?”淩琅咬着牙問他。
謝相迎沒有說話,只是坐着愣神,面前這個人好吵,唇一張一合的,吵的他頭疼。
“噓——”謝相迎起了身,将食指放在淩琅的唇邊,“不要說話了,好吵。”
謝相迎的眼睛暈的厲害,此刻他只想痛痛快快睡一覺,這個人吵到他的眼睛了。
兩個人分明在咫尺之間,卻又好似相隔千裏。
帶着涼意的指尖落在溫熱的唇瓣上,下一刻,皎白的齒輕輕銜住了一段指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都是更四千,有時間會多寫一點,嗚嗚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