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29℃

第58章 史上最尴尬的會面

池餘晚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所謂幾站之外的上海戲劇學院，許眠季在哪個校區她并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想去看一看，順便碰一碰運氣。

這是很冒險也很刺激的一個行為，池餘晚只覺得地鐵裏的冷空氣沒有降低她的溫度，反而讓她越燃燒越滾燙，進入上戲的校園，她的心跳聲比昨晚聽到的雷聲更加震耳欲聾。

已經是暑假了，學校裏人并不多，池餘晚自己是剛從大學校園裏出來的，但是再邁進一所校園之中，她還是感受到了那股撲息而來的學生氣包裹住了她。

昨天夜裏下了場大雨，到今早卻放了個大晴，太陽又熱辣地照了下來，池餘晚專撿樹蔭底下走，大學四年好不容易養到雪白的皮膚禁不起這麽曬，走着走着便找了處能落腳的地方坐下補防曬霜了。

她眼中是自己纖細的手臂，雪白，細膩，光滑，看不到一根毛發，甚至連毛孔都看不見，池餘晚邊往上噴着防曬噴霧，邊低低地笑了起來。

曾幾何時，她還是別人眼裏的土包子一個，沒想到也會有為了愛醜小鴨變天鵝的一天，就像是一個奇跡降臨在她身上，也像是一出只有她一個人的話劇，她獨自演着，最期待的那個觀衆卻沒來看過她一眼。

最後穿着露鎖骨露肚臍的一身短裙在學校裏晃蕩了兩三圈，池餘晚覺得自己再走下去就要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了，标題就寫“上戲校園驚現神志失常美女一枚”，多麽奪人眼球啊。

兜兜轉轉，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和許眠季之間那點稀薄的緣分，偶遇這種童話裏的故事根本就不會發生在她身上的。

白白曬了一整天的太陽，池餘晚回去的時候全身都好好做了一次曬後修複，整理好之後裹着浴袍窩在了陽臺的吊椅裏，一手啃蘋果另一手開電腦。

夜風吹來了上海的氣息，池餘晚輕輕嗅了一口，只覺得心裏的思念無限蔓延開來了，電腦屏幕亮了起來，桌面壁紙上那張讓她魂牽夢萦好幾年的臉是越發的俊俏了。

池餘晚點進一個小說網站，她在大一的時候就在那個網站上簽約了，幾年下來已經寫了很多不錯的小說，是一個人氣挺高的網絡作者。

最近她認識的一個編劇向某個二線導演推薦了她寫的小說，說可能有機會能拍成電視劇，池餘晚知道那個編劇看上的是她哪本小說之後，直接找到了想拍電視劇的那個導演，說要自己親自操筆寫劇本。

好在導演也是個爽快人，說看了小說之後很有故事感和畫面感，一定會把它搬進大衆視野裏，而得了承諾的池餘晚便拎出了那本小說，開始動手寫劇本。

別的小說她可能沒那麽興奮，但是這一本不一樣，這是她高中就開始構思的，也是她開始寫小說之後寫的第一本小說，意義重大，她恨不得全世界都能知道這個故事。

《癡餘向許季》，這是池餘晚的處女作，也是她所有作品裏反響最熱烈的，那時候憑心而寫，還真的沒想過有一天它會被拍成電視劇，出現在千千萬萬人的眼中。

劇本已經快寫完了，池餘晚想着再多個幾天她就能把完整的劇本交給那位導演了，巧的是最近他也在上海，興許還能碰個面，商量一下以後選角的事。

故事裏的兩位主人公，池餘晚希望能找到最适合的演員來演，也算不辜負自己嘔心瀝血寫下了自己和許眠季的故事，她常常在夜裏邊寫邊哭，敲擊鍵盤的時候，噼裏啪啦的聲音再配上耳機裏苦情的歌，她能哭着寫一整個晚上。

思緒飄飛着，手指飛快也沒耽誤，池餘晚這一寫便忘記了時間，好在最後結尾部分是她幻想出來的，不是真實發生過的，她并沒有再被回憶淩遲一遍，寫起來還算平和，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深夜。

電話響起的時候，池餘晚空出一只手來，看也沒看便接了起來，随意地喂了一聲。

那邊的人似乎一愣，接着便發出一聲輕笑，也沒說話，卻成功地讓池餘晚停下了正在打字的手，聽到徹底沒有聲音只餘呼吸聲了，那人才開口，“你在上海？”

池餘晚變了臉色，她沒想過自己會這麽快就被她發現，張嘴想說話嗓子卻是癢的，她猛地重重咳了幾聲，一瞬間腦子裏出現了很多事情，雜亂間她竟忘了要說話。

一別就是四年整，池餘晚剛踏進西南那座離許眠季極其遙遠的大學校門，便知道了自己未來的歸宿不在那裏，她想過要回去複讀再考去上海，可是家裏沒有一個人同意，大家都覺得她瘋了，明明考了一個不錯的成績還想着去複讀。

可是誰知道呢，許眠季就是陰差陽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進入了上海最好的表演學府，一步就拉開了與池餘晚之間的距離。

池餘晚為了有資格和她去任何一座城市，默默努力了三年，卻在最後關頭輸給了老天，她填報學校的時候都是特意問了許眠季最有把握的城市才填的，但是老天偏偏就和她作對。

西南與沿海，放在地圖上看不算遙遠的距離，但是放在具體裏程裏來看，坐飛機也是要将近三個小時的，池餘晚更是無法想象，分隔兩座城市對于她和許眠季來說，會是多麽恐怖的結局。

一生的緣分也許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的一切就會如同初中時那個傻逼池餘晚預料的一樣，她在信裏傻傻地幻象十年後和許眠季再見，兩個人就如同老朋友一般手牽着手逛公園。

才不是這種狗屁不如的結局！

池餘晚知道自己的一輩子還長，她耗得起，大學四年裏努力地成為更好的自己，努力變優秀變漂亮，再沒有人能看出她骨子裏的自卑，人們看見她只會贊不絕口。到了自己足夠好的時候，她便會不顧一切地去到許眠季身邊，就像現在一樣。

可是為什麽，那些她花了四年時間辛苦建立起來的勇氣和自信，就這麽在許眠季輕輕一句問候中崩塌了？

池餘晚努力去找自己的理智，半天才發出了聲音，“……對。”

許眠季又低低地笑了起來，池餘晚忽然捂住嘴哭了起來，這道聲音她想了四年，有時候從夢中醒來耳邊還繞着她的笑聲，可是認清現實之後，她只能不停地哭。

現在真真切切聽到了，池餘晚的眼淚如大壩決堤，汩汩而下。

“你現在在哪兒？”許眠季周遭忽然變得喧鬧起來，聲音灌在風裏有些模糊，“我在外灘，你要過來玩玩嗎？”

池餘晚忽然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去，然後把頭埋在懷裏哽咽着哭了起來，一時間哭猛了竟從吊椅裏摔了下去，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哼，背後的骨頭似乎都要斷裂。

電話那邊許眠季聽見了她這邊的動靜，忽然語氣焦急了起來，“你怎麽了？摔了？池餘晚？喂？”

池餘晚伸手想去夠手機，身體剛動浴袍卻忽然從肩頭滑落下來，她驚恐地回頭看了看四周，燈火通明，各家都有人影在窗邊若影若現，池餘晚只覺得一股羞恥湧上心頭，立刻裹緊浴袍就沖進了房間，把窗簾拉得死死的。

如果不出去裝什麽風雅吹夜風就沒那麽多事了，老老實實呆在客廳裏寫東西就好了，池餘晚你出去裝個什麽逼，現在丢臉死了，你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練了幾年的沉穩都被狗吃了嗎！

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通，池餘晚站在客廳的鏡子前面，慢慢脫下了浴袍，撿起一邊的睡衣往身上套的時候，卻看見了背後的一塊淤青，八成是剛剛在牆上那一下撞的。

池餘晚忽然掐了掐自己的腰，盈盈一握，好似兩只手就能把它扣住，她确實已經瘦到再也沒有人會覺得她胖的地步了，可是現在居然無比懷念從前一身脂肪扛打扛摔的自己。

整理好情緒，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暗恨自己一遇到許眠季就控制不住情緒，再出去撿手機的時候卻發現電話已經被挂斷了，但是微信裏多出了一條消息。

許眠季：池餘晚，你怎麽了？

池餘晚咬牙忍着沒哭出來，她每天都會點開這個對話框無數次，但是每一次都只敢往上翻一翻消息記錄，根本就一句話都不敢發過去，可是現在，那邊居然主動發來了消息，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照她制定了四年的計劃，再出現在許眠季面前，一定要讓她驚訝又驚豔，只是她已經知道自己在上海的事了，讓她驚訝是不可能了，但是該做到的冷漠和不屑還是要演到位。

沒錯，她就是要對許眠季冷漠以及不屑，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和許眠季之間是平等的，也只有這樣，她才敢再對許眠季表明一下心意。

拼命忍住了回消息的欲望，池餘晚狠心關了手機，出去撿了電腦甩門回了房間，又是寫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撐不住沉沉睡去。

她晚上已經很難入睡，自從有了晚上寫稿的習慣之後，不到四五點是睡不着的，許末說她神經衰弱，給她開了助眠的藥，但是因為那個藥的副作用會讓人的皮膚老化，池餘晚一次都沒有吃過。

她都還沒有以最美的姿态出現在許眠季面前，怎麽可以先老去？

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回許眠季的消息，池餘晚甚至把微信卸載了，還把許眠季的號碼拉黑了，這些她以前辛苦問來的聯系方式，頃刻被她清理得幹幹淨淨。

劇本比她預想的還要早一些完成，如約和導演見了面，仔細商讨了一下以後選角的要求，導演竟然也願意聽她的意見，把她的要求都認真記了下來。

好的作品遇到好的導演，池餘晚對這部電視劇越來越期待了。

确定了合作關系，池餘晚心裏的一件大事總算有了着落，想着半個月的時間一天天在減少，距離她出現在許眠季面前也越來越接近，池餘晚便想趁這個時間好好在上海玩一玩，先熟悉一下這座魔幻的城市。

上海迪士尼樂園、外灘、東方明珠、南浦大橋、黃浦江……提起上海池餘晚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一個遍，就如同大學時候每一次獨自旅行一樣，她向來都知道一個人旅行最舒服的方式是什麽。

只是這次還是有一些不同，因為這座城市有一個她迫切想見到但又必須先躲着的人，池餘晚每次出門都要把自己全副武裝，在公共場合常常惹得其他人側目，還以為這是哪位大明星。

覺着大概把上海摸熟悉了，至少把許眠季曾踏足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池餘晚心裏有了底，這才安心退了房拖着所有行李去了許眠季曾經給過她地址的那個小區。

那還是她大二過新年的時候，死皮賴臉一直纏着許眠季說要給她寄禮物，許眠季被她鬧得煩了才丢給她的地址，雖然後來拿了地址她也沒有挑到适合的禮物寄過去，但好歹是騙到了這麽一個地址。

那個小區就在她住的民宿不遠處，池餘晚前一天特意給許末打了電話，讓他催眠了她，這才在十點前就睡着了，第二天又一大早五點多就爬了起來，化妝，挑衣服，找搭配的包包和耳環，忙碌到中午才出門。

而那邊，許眠季跟一群朋友鬧到了清晨才睡過去，剛進入深度睡眠，忽然聽見了來電鈴聲，她煩躁地接起，聽見那邊的聲音之後收了脾氣，耐心聽完池餘晚要說的所有話，然後說了一句“等我”。

換衣服，洗頭，找鞋子，簡單把公寓收拾了一下，許眠季做完所有只花了二十分鐘，然後才慢悠悠搭電梯出了小區，手遮在腦門上擋太陽，越走近，小區門口那抹鵝黃色就越清晰。

池餘晚已經等到冒汗，借着警衛室的蔭蔽才勉強擋住了熱辣的日光，可是地表溫度也不低，蒸騰着撲面而來，她蹲在行李箱後面，一直用手機扇着風。

就要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面前終于出現了兩條腿，灰色的休閑褲，AJ的運動鞋，池餘晚第一反應竟然是，也不嫌熱。

但還是一下就帥到了她，慢慢地擡頭，看見陰影之中許眠季不甚清晰的臉，池餘晚綻開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明眸皓齒，只是眼圈有些紅。

“走吧。”這麽久沒見，許眠季竟也有些無措，她下意識就拖起了池餘晚兩只行李箱，然後轉身在前面走着，心裏仿佛有小鹿亂撞，她低頭悄悄笑了一下。

變漂亮了不少呢。

池餘晚沒想到自己的驚豔出場會是這樣的效果，猛起身的時候眼前一花，世界霎時黑了一片，幾秒鐘之後那道灰白色的背影才慢慢清晰起來。

幾步追上去，池餘晚看着個頭長了不少的許眠季，忽然欣慰地笑了，進了電梯之後，空氣的燥熱終于降了下來，透過電梯裏的鏡面，池餘晚仿佛看到了兩頭面面相觑的北極熊。

都傻傻的，都白白的。

池餘晚的臉被曬得有些紅，相比于小時候一臉紅就像高原紅，如今淺淡的紅暈動人已經是她的極致，這麽胡思亂想一陣，忽然又發現許眠季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着鏡子裏的她。

“阿姨呢？”池餘晚根本就扛不住這樣的視線，先扭開了臉去看另一邊，但還是互動挑起了話題。

“出去旅游了，現在就我一個人住在這裏，她和她幾個朋友住在外環別墅裏。”許眠季說完，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什麽。

池餘晚聽到了她的笑聲，猛地回頭瞪了她一眼，眼波流轉間有着攝人心魄的妩媚，許眠季的表情又半秒的愣怔，又恢複成一貫吊兒郎當的笑。

“你瘦了好多。”她這麽看着池餘晚，嘆了一句。

“嗯。”池餘晚露出自己對着鏡子練過無數次的笑容，自信之中又帶着謙卑，最是客氣疏離，果然許眠季看到之後便收起了笑臉。

電梯一層層往上，池餘晚一邊為自己的成功裝逼而沾沾自喜，另一邊又在想着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許眠季，畢竟裝逼這種事，在許眠季面前她裝不了太久。

“到了。”許眠季等着電梯門打開，先池餘晚一步把兩只大行李箱提了出去，箱輪在地上咕嚕咕嚕，池餘晚腳下穿着的鞋也踢踢踏踏響着，這麽重疊在一起，竟讓她産生了一種回家的錯覺。

進了那套公寓裏，撲鼻而來就是池餘晚日夜思量的，只屬于許眠季的味道，她低下頭，趁換鞋的空檔笑了出來。

許眠季直接把池餘晚的箱子推進了客房裏，然後趿拉着拖鞋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正想着要怎麽開口問池餘晚喝什麽，忽然看見池餘晚把身上那件薄薄的防曬衫脫了，露出了只穿着細吊帶短裙的纖瘦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