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是你養的金毛
一中的操場很多,除了綠草如茵的大集合操場,還有好幾個小操場,在靠近教師公寓的那一片有一個小操場,因為在學校偏僻的一個方位,平時去的人并不多,裏面有最常見的活動器械,除了晚間一些老人們會帶着小孩出來遛一遛,幾乎是不見人的。
到了上晚自習的這個點,自然是沒人了,天氣有些燥熱,池餘晚沒走幾步就覺得汗已經從臉上淌下來了,看到許眠季把路引向了那片小操場,她舔舔嘴唇,忽然就笑了。
搞什麽,難道現在她們倆,連喜歡的地方都這麽相似了嗎?
池餘晚有時候逃課純粹就是心裏發慌,教室裏太逼仄了,她急需一個地方順暢呼吸,可是逃出了學校,面對着馬路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就她一個穿着校服的。
那瞬間的凄涼感和孤獨真是說不清又道不明。
所以除非是想吃學校外某家店的東西了,或者是想去看一場電影,池餘晚才會翻過圍牆,但更多時候,她就願意一個人帶一本書,窩在這片操場上。
曬曬太陽,打個小盹,運氣好的時候還會有小貓路過,圍着她轉圈。
踩上松軟的草地,池餘晚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生怕踩壞了這好不容易才長好的嫩草,學校的操場除了這裏,都是貼的草皮,雖然都是草,可是看着就是少了點什麽。
這邊池餘晚還在擔心着踐踏花花草草了,那邊許眠季正心緒飛舞,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開始這場談話。
她該說什麽?
說,當初為了我讓你和滅絕結仇,還被罵是我的狗,我對不起你?
不行啊,許眠季想着,池餘晚對自己這麽死心塌地又不是她要求的,完全是她個人行動,她又有什麽資格說對不起?
要不說,其實上高中之後,我躲你并不是本意?
不行不行,池餘晚聽到了這個一定會氣得動手的。
SO?她許眠季也會有這一天?
竟然會在一個人面前開不了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Advertisement
池餘晚已經在草坪上坐好,下意識就蜷起了雙腿,然後手臂環膝,腦袋就要擱在膝蓋上完成這個乖乖的坐姿時,忽然表情一僵,然後分開了雙腿,伸直,身子往後仰,手撐在了背後。
她擡起頭看天,覺得,如果現在許眠季轉頭看見她這個樣子,或許會大吃一驚吧。
說不定還會嘆一句,“班長,你變了。”
然後她就可以孤傲又清冷地哼一聲,以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不屑,讓許眠季原地變成一個震驚的呆瓜。
呆瓜的背影卻好久沒動,一直背對着她站着,旁邊的灌木叢裏忽然響起了一陣蛙叫,才讓她好似回過神來一樣,慢慢地轉了過來。
池餘晚仰頭看星的眼睛随之撇開,強裝鎮定地又去看月亮了,不得不說,今晚的夜空還真是美,雲層薄得很,星星全映照了出來,地理書裏沙漠星空,也就這般了吧。
“坐好。”許眠季盤腿在池餘晚對面坐下,忽然踹了下她的腿。
池餘晚敏捷地一縮,現在她又長高了一些,體重也依舊保持在屬于正常體重範圍內但在女孩們眼裏就是屬于胖的數值裏,不過這些都不影響她越來越靈活。
別人是靈活的胖子,那她就是靈活的假胖子。
“你有話就說吧,我怎麽坐着你就別管了。”池餘晚手臂松了力,直接倒在了操場的草坪上,一副潇灑不羁又不聽勸告的樣子。
氣得許眠季又踢了她一腳。
池餘晚沒罵她,雖然她确實在模仿許眠季身上那股勁,可是張嘴就罵她真做不來,要是許眠季被人連踢兩腳,估計早就邊罵娘邊站起來揍人了。
可她是池餘晚,慫包一個,也就往旁邊挪開了一點而已。
“那個……我叫你出來不是來看星星的,我覺得——我們要把話說清楚,不然以後一個班很難相處下去,明白?”許眠季說。
“明白。”池餘晚認真地點了點頭,但是說了句明白之後又安靜了。
還是在演着“爺很酷爺不想搭理你但是你說話爺還是會聽可是爺沒什麽勁回答你”的劇情。
“SO?”許眠季都飙英文了。
“我們之間,還有什麽是可以說清楚的?”池餘晚低了腦袋,估計雙下巴都擠出來了,斜着眼睛看着對面的人。
許眠季眼一閉,得了,一句話就表明了,她們之前,說不清了。
“現在讨厭我了?之前還開玩笑說你就是我家養的金毛,現在不是了?”許眠季半笑半認真。
池餘晚聽了,卻皺了眉,“當我沒說過。”
“萌萌……她說我是你的狗……那你……就把我當成你家養的金毛吧……我好歹還有點面子……”
說出這句話的池餘晚,是之後無數個從夜晚夢中醒來的池餘晚最想搭時光機回去掐死的人。
其實起因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到了畢業季,初三的孩子們自然要拍畢業照了,十七個班按着班級序號一個一個來,矮的站前高的站後插空站整齊,傾斜四十五度身體,微笑露出八顆牙,齊齊在校門口上演世上最滑稽的離別。
池餘晚拍照的時候還被吳淩屏提到了照片正中央呢,就站在校長後面,頓時都覺得榮耀加身,這個業,畢得值了。
拍好了之後,吳淩屏甚至還問了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飯,感動得池餘晚差點就把大家都叫她滅絕的事告訴她了。
所以隔天,跑完了初中生涯最後一次課間操,池餘晚被吳淩屏叫去辦公室的時候,還以為是要讓她去拿什麽作業本呢,誰知一進辦公室的門,池餘晚就注意到了吳淩屏那道明顯帶着敵意的眼神。
吳淩屏先客客氣氣讓她坐下,接着把手機從兜裏掏出來,翻到一張截圖,赫然就是池餘晚的QQ轉發的一條說說,在池餘晚蹲坑的時候,因為心情太好,随手就轉發了的一條說說。
要不怎麽說命運弄人呢,池餘晚平日裏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發QQ說說的人,那偶然轉發的一條說說,就讓她的美好初中在即将結束時留下了最大的一個污點。
“這個網名是誰的?”吳淩屏點着手機屏幕上,發說說那人的非主流網名,質問池餘晚。
池餘晚心裏大叫着完了完了,可是現如今孤立無援,只能默默受着這一切了,胡亂扯了一句不知道敷衍過去了,她可不能供出許眠季來。
吳淩屏冷哼一聲,又指着底下評論中另一個非主流的網名,“那這個人你總知道吧?”
這下池餘晚點頭點得非常之快,“是鐘意。”
等到叫來了有難同當的鐘意,池餘晚吊着的一顆心才終于放了下來,委屈地和鐘意進行着眼神交流,只是可惜對方眼裏都寫着“你這個王八蛋啊!!”,完全沒閑心看她眼神裏有什麽意思。
“你們寫吧,就算你們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幹的,我現在需要你們的證詞,把你們知道的全部寫下來就好。”
吳淩屏就像是刑牢裏要屈打成招的奸官,讓池餘晚和鐘意一字一句,連時間地點事件起因發展高|潮結尾都寫得一清二楚的,把關于那條說說的所有都寫了下來。
池餘晚到了聽吳淩屏說還要在紙上簽名的時候,才意識到了現在不是在鬧着玩,這件事情真的很嚴重。
簽名,她一般只在家裏看見媽媽進貨時要付錢的時候才有,媽媽告訴過她,不能亂留下自己的簽名,因為那是很重要的一份證明。
鐘意匆匆寫完,又匆匆走了。
池餘晚看着自己手裏那份“證詞”,筆尖在右下角用來簽名的地方流連不止,吳淩屏哼了一聲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池餘晚看見了平日裏最喜歡跟在許眠季身後的幾個女孩。
同樣也是被叫來寫所謂證詞的,只是這次用來強迫她們的條件是——
吳淩屏拉開自己辦公桌的抽屜,“你們每個人至少都有一部手機在我這裏,寫了我就還給你們。”
靠,池餘晚在心裏罵了一句。
吳淩屏原來還真的不是什麽好人,到了這個時候才暴露出來,池餘晚有些恨自己為什麽一直對她保持着天真的相信。
班規裏明顯有一條,不準在教室玩手機,違者會被收繳手機,在學期末老師會自動歸還,期間權當保管,不會翻看學生的手機。
可是……池餘晚掃了眼那個抽屜,裏面有許眠季三部手機,其中有一部的相冊裏有許眠季拍的池餘晚和鐘意的合照,兩個人都比着傻傻的剪刀手,笑得一個比一個傻。
嘴上說着什麽絕不侵犯學生隐私,可是手機被收上去的第二天,池餘晚和鐘意就被吳淩屏叫出了教室,先是被冷嘲熱諷“在教室裏還有心情比剪刀手”,後又被苦口婆心勸導離許眠季遠點。
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世上也有很配這兩個詞的女人在。
那幾個女孩果然禁不住誘惑,寫完之後洋洋灑灑簽了自己的名字,領了手機就踮着腳腳步輕快地回去了。
看池餘晚還沒簽名,吳淩屏忽然說了一句,“池餘晚,你是許眠季的狗嗎?”
池餘晚有些愣,她的老師……說她是……狗?
哪怕是剛剛,池餘晚都還抱有一絲幻想,現在卻是頃刻消失殆盡了,她整個人忽然洩了氣,低下了頭,手指握緊了筆尖,隐隐發抖。
“就算你是只狗,我養了你一年,給了你班長的職位,你也該忠于我吧?”吳淩屏肥胖的身軀往椅子裏一陷,臉上是有些嘲諷的表情。
池餘晚腦子裏翻來覆去轉着的,就是一個大寫加粗的,狗字。
吳淩屏後來說了很多話,池餘晚和她面對這面,左耳朵明明聽見了她的話,每個字都很清楚,可是右耳朵接着就把話漏出去了,好多難聽的話,被她自己過濾了。
窗外是人間的六月,樹葉嫩綠,遠處還能看到雪白的花芽兒,池餘晚眼睛看得一眨不眨,心裏卻是寒冰萬丈,漸漸把她整個人凍住了。
課間時間早過去了,進進出出辦公室那麽多同班同學,全班估計都該知道現在辦公室裏是個什麽情況了,許眠季會想什麽呢?
她會後悔,偷了吳淩屏在拍畢業照時順便拍的證件照,然後塗塗畫畫成了各種搞笑的樣子,還發到了空間裏被瘋狂轉發嗎?
她會後悔,那條說說會被她的傻班長順手轉發了,而那個傻家夥還忘記屏蔽自己加了的某個和吳淩屏同辦公室的老師嗎?
第一次,池餘晚認真地審視起了自己和許眠季這一年來的關系。
似乎一直都是,許眠季不斷惹禍搗蛋,而池餘晚就憑着自己的官職去給她解決麻煩,說難聽點,就是給她擦幹淨屁股。
錯就錯在,許眠季對一切都太習以為常,而池餘晚對一切也心甘情願。
一節課過去了,辦公室裏多了幾個上完課回來的老師,有一個池餘晚很喜歡的數學老師走了過來,她求救般的眼神望過去,卻聽對方笑道。
“挺好一個姑娘,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那瞬間,池餘晚是死死摳着自己的手掌才忍下了那股難以自抑的哭意。
一節語文課過去了,下一節化學課也已經開始了。
池餘晚麻木地看着吳淩屏的嘴唇一張一合,她知道裏面正在吐露最難聽的詞彙,還好她都聽不見,她現在只想趕緊簽了名,把紙扔在吳淩屏臉上,然後甩頭就走。
管什麽許眠季遭不遭殃,他媽的她憑什麽要因為她承受這些?
反正許眠季也不會心疼她,就算她遭了這份這輩子最大的委屈,她也只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池餘晚很清楚啊,許眠季扛不起她對她的感情。
她已經記不起自己是怎麽出了辦公室,又是怎麽盯着全班探究的眼神回到了座位,是怎麽在錦澤溫柔的問切中紅了眼咬牙逼着自己不哭出聲音來,是怎麽一下課在看見蕭譚覃時抱着她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算不上久遠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卻是仿佛披了一件叫做“過去”的外衣,真真切切地消失了,又真真切切地留下了。
“呵。”許眠季冷笑一聲,看不出情緒,忽然垂下了腦袋。
兩個人似乎都在回憶那一天,只是對池餘晚來說是太陽熱烈而天空灰暗的噩夢日,對許眠季來說……
池餘晚不知道許眠季是怎麽看待那一天的。
“有些事,過去就……”池餘晚想學着許眠季曾經老氣橫秋的語氣,說一些看似灑脫實則比廢話還廢話的話。
“對不起,一直以來……我就不該招惹你。”許眠季埋着腦袋,聲音清晰從她那邊傳了過來,截斷了池餘晚的廢話。
終于聽到她正兒八經地講起了那件事,終于聽到她正兒八經地道歉了,那一刻池餘晚酸了眼睛,喉嚨哽咽,卻不是為了自己似乎得以平冤昭雪。
而是因為那句對不起,輕輕松松就把池餘晚那一年所承受的所有情緒,給化散開了,她付出,可她告訴她,不值得。
有什麽是比一段“多餘”的感情更讓人無力的呢?池餘晚寧願聽許眠季罵她,也不想聽到她像這樣包攬責任一樣,點出池餘晚做的那些都是錯的。
“滾開。”池餘晚翻身爬了起來,期間偷偷擦了把眼淚,想着要趕緊跑走才好。
“班長……”
池餘晚頓住,從剛剛說上話開始,她們彼此就沒有稱呼,班長和萌萌已經是過去式了,許眠季叫不出口,她更。
為了那所謂的臉面和尊嚴,彼此嚴防死守,不放對方靠近一步。
可是這輕輕一聲喟嘆,終于讓池餘晚繃不住,低喊一聲,竟是站在原地哭了出來。
許眠季伸手去拉她,卻見池餘晚飛快轉過身,劈頭蓋臉一頓毫無理由的拳頭就砸了下來,她現在也長高了一些,可以夠到池餘晚的眉頭了,因此池餘晚的每一拳都穩穩落在了她的肩上,胸口,還有肚子。
上一次池餘晚打她,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一拳砸到了她胸上,剛發育的時候,很痛,氣得她直接不理她好長一段時間,可是那時候她們還是很快就和好了。
這次池餘晚打她一頓,心裏一定沒有在害怕她會又不理她了吧?
許眠季擡手,蓋住了池餘晚死死按在自己肩頭的拳頭,她沒怎麽使勁就把她的拳頭松開了,一只修長好看的手就被她握在了手裏。
“以前的事,再怎樣都是以前了,別去想了,哭過這一次,就忘了好不好?”許眠季語氣裏竟帶了些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