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家有牽連的人也全都該死。
便在此時,安府大門轟然洞開,安雲烈帶着嗣子安鈞之、嫡孫安彌遜大踏步從府中迎了出來。
霁雲一眼瞧到身着紫色錦袍,外披同色系繡着精美雲紋的鶴氅,頭束金冠,腰懸玉佩長身玉立的阿遜,只覺心裏暖暖的,竟有一種吾家阿遜初長成的驕傲。
阿遜的眉梢眼角也頓時堆滿了笑意,身上的冷凝氣息瞬時一掃而空。
此種變化,不止安雲烈,便是旁邊的安鈞之也明顯感覺到,順着阿遜眼神瞧去,一眼看到了和李昉并排站着的青衣少年。
安鈞之眼中閃過一抹譏諷之意——還真是恩愛情深啊,竟在這般重要日子,還不忘把自己的相好也請來,只是若安雲烈知道那容府中青衣小厮竟是自己寶貝孫子的枕邊人,也不知會是怎樣精彩的表情?
安雲烈依舊站在原地,安鈞之和阿遜則迎了上去。
同一時間,一點亮光突然急似流星自斜刺裏飛出,衆人還來不及反應,那暗箭已穿透王溪娘的大轎,最後更是直接釘在謝玉車轅中的白馬屁股上。
那白馬吃痛不住,長嘶一聲,竟是撒開四蹄,朝着霁雲就狂奔而來。
“不好!”安雲烈大驚,距離如此之近,那容公子怕是會首當其沖,和安家只有阿遜這一點血脈一般,容家也是只有這麽一個兒子罷了,要真是出了事……
竟是不顧身體老邁,朝着霁雲的方向便狂奔而去。
只是他的動作快,阿遜的動作則是更快,全身的功力瞬間提升至極致,整個人如一只矯健的蒼鷹,以風馳電掣般不可思議的态度,瞬時來至霁雲身邊。
阿遜一把把霁雲攬到懷裏,同時推開李奇,然後單手朝着那匹攜萬仞之勢狂奔而來的驚馬狠狠的一掌劈了下去。
耳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那白馬的馬頭一下飛出去很遠,一腔熱血頓時噴灑的滿地都是,車轅裏正自嘶鳴的其他幾匹馬被那股凜然的殺氣吓得同時腿一軟,前蹄趴跪在地上。
車裏的謝玉猝不及防,頓時從車上滾落地面——好在車速度已是幾乎停滞,謝玉并未受傷,只是那般趴在地上的模樣卻是狼狽不堪。
謝玉大腦裏頓時一片空白,只覺又愧又氣,下意識瞧向方才那如天神般從天而降的英俊男子,眼中不自覺閃過一抹希冀,哪知對方竟是瞧也不瞧她,只抱緊懷裏的青衣小厮,竟是丢下自己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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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時刻,安鈞之大步上前,一把扶起謝玉:
“這位小姐,可有傷到哪裏?”更是側着身形,體貼的阻斷了安府門前不知什麽時候聚集的大批客人的視線。
阿遜抱着霁雲已行至府門前,齊聚此處的大量客人刷的讓開一條路,看着阿遜的神情俱是震驚而又敬畏,再不複方才的質疑和簡慢——
果然是天佑安家嗎?怎麽随随便便找來個孫子便有這般厲害身手?不但遠強于當年這般年紀的安铮之,便是比起現在的安雲烈來,怕也不遑多讓!
只是這人腦子是不是奇怪了點?放着謝家大小姐不去攙扶,竟是對個小厮這般緊張?
96 心動
沒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膽,敢攪鬧安家的認孫喜宴。
阿遜是只要霁雲無恙,對所有事情便無可無不可;安雲烈卻是怒火滿腔——
真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膽,竟敢做出這般事來!
當下便派出精銳人馬前往搜捕,又忙忙的禮讓兩府人馬到府中去。
好在雖是受了驚吓,王溪娘也好,謝玉也罷,身體倒是都無恙。
兩人被快速請入內宅後,和臉色蒼白的王溪娘相比,謝玉的神情矜持裏竟是多了份不自覺的期盼——
實在是方才安彌遜從天而降的情景太過唯美而又震撼,謝玉一方面惱怒對方未在第一時間對自己施以援手,另一方面,卻又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無比霸氣的潇灑身影……
又想到來時娘親隐隐透露的父兄有意讓自己和這安公子結親之事,謝玉因心高氣傲,本還有些抵觸,這會兒再想着,心裏竟是甜滋滋的——也只有這般世間少有的奇男子,才配做自己的夫君。
“那容府小厮,究竟生的何種模樣?”悄悄四下無人,謝玉終究問出了口。
想到自己心儀,而且極有可能會和自己婚配之人,竟是對別個男子那般維護,謝玉真是覺得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兒。
那丫鬟也是個機靈的,平日裏陪在小姐身邊,也不止一次遇見過那風流多情的公子哥,小姐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模樣,這般羞羞答答欲語還休,還是第一次,明顯是動了春心了!
當下抿嘴一笑:
“我的好小姐,且不說安公子雖是安府嫡孫,卻是初來乍到,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王公貴族,怕是多些小心也是有的,再加上我家小姐這般雍容華貴、美若天仙,便是吓也吓得傻了,至于對那小厮,哪有這許多顧忌?自然是說救便救了。”
謝玉心裏一動,對呀,這安公子既是流落在民間,對上京貴族怕是一無所知,又何從知道,自己是謝家小姐?
心頭巨石頓時放下,斜了一眼丫鬟:
“貴人也是你一個小丫頭可議論的?再要渾說,信不信我撕了你了嘴?”
那丫鬟看謝玉粉面含春,知道自己話定是說道小姐心眼裏去了,正要再說,忽然瞥到旁邊涼亭後,兩個人正一前一後匆匆而來,不由一愣,忙輕輕推了一下謝玉:
“小姐。”
謝玉也是一愣,心裏頓時大喜,果然是有緣嗎?剛一想到那人,哪成想一轉過頭來,卻正好碰着。
卻是安彌遜正帶了安武大踏步而來。
阿遜也明顯看到了小徑上的謝玉,不覺微微蹙起眉頭。原以為那主仆兩人會讓開,卻沒想到謝玉竟主動迎着自己走了過來。
“奴家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若沒有公子,那奴家今日……”
謝玉今日裏穿了件繡着大朵牡丹花的十二幅裙子,臂上纏繞着宛若翠霭般的軟煙羅,再配上因方才受了驚吓而嬌喘微微的神情,襯得整個人益發美麗柔弱,那般盈盈一拜,怕是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看了都會心旌神搖……
阿遜卻皺起了眉頭,只覺昔日那般跋扈嚣張的謝玉,突然做出這種嬌嬌弱弱的小女兒姿态,委實太過匪夷所思。只是無論怎樣,阿遜卻仍是對謝玉半點好感欠奉。
當下側身一旁,淡淡“嗯”了一聲,嘴裏勉強擠出兩個字“不謝”,轉身便想離開。
謝玉大急,心說這人怎麽這般不解風情,忙沖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公子,”丫鬟忙上前一步,攔住阿遜的去路,刻意提高聲音道,“奴婢銀翹見過公子,奴婢是謝公爺謝府的。那是我們家小姐,因是第一次來安府,一時迷了路徑,不知哪裏通往老夫人的後宅,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謝玉垂了頭,做出羞赧的模樣,心裏卻是得意,這人若是知曉自己竟是堂堂謝家的嫡女,定然不會再如方才一般冷冷冰冰,待會兒那公子陪着自己往後宅去時,自己倒是要說些什麽才好……
正自胡思亂想,哪知安彌遜卻似是根本沒聽懂謝公府三個字意味着什麽,只淡淡吩咐了一聲:
“安武,你去處理。”
別說主動幫謝玉帶路了,竟然連聲招呼都沒打,便徑直大踏步離開。
直到那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半點兒,謝玉才緩過神來,氣的狠狠跺了下腳——這男人是塊木頭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這般對待自己!
謝玉的性子自來都是喜歡争強好勝的,什麽事都喜歡争個頭籌,這也是之前自己表哥謝彌遜盡管俊美無俦,謝玉卻是從沒看進眼裏的原因——
那麽一個父不詳的卑賤身份,還想高攀自己這公府小姐,當真是癡心妄想。自己即便無法如謝家之前的小姐嫁入皇宮風光為後,卻也絕對無法忍受,嫁給謝彌遜那麽一個身份低賤的爛人。
之後,當謝彌遜身亡的消息傳回來時,謝玉不止一分惆悵也無,甚至還有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而反觀現在的安彌遜不止身負絕世武學,更兼是安家唯一嫡孫,當仁不讓的安家未來當家人,方才府門外那一幕,自己可是看得清楚,那麽多朝中顯貴,還不是得在年紀輕輕的安公子面前低下頭來?
将來自己若嫁了安彌遜,自然便是安家公夫人,其顯赫威風便是比起後宮妃子,怕也不差多少。
更要緊的是,安彌遜越是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卻是愈發激起了謝玉的好勝心——長這麽大,還從沒人對自己這般冷淡過,那些王孫公子,那個不是想盡千方百計,想要一睹自己容顏?這無知小子,竟是這般對待自己!越是這樣,自己就越要安彌遜也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方才甘心。
“阿遜?你不在前面招待客人,怎麽跑這裏來了?”霁雲正斜倚在榻上閉目小憩——被阿遜護的那麽緊,自己根本就來不及受驚吓,偏是阿遜緊張的不得了,非要押着自己到這兒躺着不可。正在思考,那放暗箭的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為何,手卻忽然被人握住,忙睜開眼,果然是阿遜,正單腿跪在榻前,緊張的瞧着自己。
看霁雲要起來,阿遜忙伸手按住:
“可有哪裏不舒服?我已經讓人熬了安神的藥物,很快就會送來——”
安神的藥物?瞧着阿遜緊張兮兮的模樣,霁雲不由嘆氣,怕是該吃安神藥物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吧?
想要嘆氣的又何止霁雲,便是外面的安武,也是愁容滿面。外面這場宴席,可是老公爺為了少主而設,現在倒好,午宴馬上就要開始,正主兒卻不見了。
方才少主舍謝家小姐而護住容府小厮的事情已經惹得衆人紛紛側目。那些人自己倒是不擔心,就怕有人會到老公爺面前嚼舌根,老公爺有多愛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孫兒,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最清楚不過,要是公爺真信了少爺好男風這件事——
回頭正看到自家少主瞧稀罕寶貝似的看着容公子的眼神,頓時寬面條淚——
公爺信不信,自己是早已經信了的。少爺分明就是個情種啊,只是天下那麽多好女子,怎麽偏要招惹個男人啊?
招惹男人也就算了,還偏要招惹容家的男人!還是容文翰的兒子!
要是到時候真東窗事發,老公爺興許下不了狠心,那容文翰可不是吃素的!
卻又不敢催促,實在是阿遜之所以願意聽憑老公爺安排,把自己安家嫡孫身份公布于天下的原因,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是最清楚:還不就是為了能匹配的上容家小子。
可是我的小祖宗,便是身份再匹配又如何?你們可都是男人,男人啊!身份再匹配,倆男人能成親嗎?
正自思索,一個家丁匆匆跑來,看見安武,神情大喜:
“少爺可在?皇上派來賀喜的特使就要到了。”
霁雲也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忙一推阿遜:
“你快去吧,莫要讓公爺着急,我也不能多呆——方才十一來報,說是老夫人一個勁的吵着要見我,我正尋思着讓人跟你說一聲呢。”
阿遜無奈,雖是不舍,卻只得起身,叮囑道:
“待會兒我讓安武送你。”
“慢着。”卻是阿遜的金冠因來時跑得急了,有些歪。霁雲忙下地找了個梳子:
“低頭。”
阿遜有些迷糊,卻仍是乖乖的半俯xia身。
霁雲伸手拔掉那金冠,然後極快的幫阿遜把頭發重新挽好,又把金冠扶正,這才松口氣,滿意道:
“嗯,我家阿遜,可真是玉樹臨風。”
“你,喜歡嗎?”阿遜低低的道。
“嗯。”霁雲重重的點頭,滿意道,“那是自然。快走吧,這般玉樹臨風的阿遜,怨不得老公爺和老夫人稀罕——”
卻一下止了聲——任誰突然被一雙熱熱的唇給堵住嘴,都是無法說話的吧?
阿遜也是直到吻上那雙殷紅的唇,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吓得猛一後退,哐當一聲就撞翻了身後的案幾,心裏頓時懊惱不已,雲兒還這般小,定然要被自己的唐突給吓到了!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半晌臉憋得通紅,期期艾艾道:“那個,上面有些灰——”
“少爺——”安武正自發呆,卻見阿遜風一般沖出來,逃也似的往前廳而去,不由吓了一跳。
忙要跟上去,阿遜卻又站住,急急道:
“雲兒要走,你親自護着回府。”
安武只得又回來,到了房間,才發現霁雲正兩眼無神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心裏頓時一緊——瞧這模樣,果然是受了驚吓的小模樣,看來,是得囑咐李奇回去再幫容公子多熬幾副安神藥才好。
“公子,容公子——”
“啊?”霁雲終于回神,雖然明知道一阿遜的心性,方才那一幕必無任何人瞧到,卻仍是臉色爆紅,竟是被阿遜那一吻攪得完全亂了心神。再想到阿遜胡說八道的什麽上面有灰,更是氣得咬牙,這個壞小子,定是去了哪些不正經的地方,不然,怎麽會……
半晌才定定神道:
“我無事。”
“誰在外面?”安武忽然回頭,沖着門外道
“安武,你在這裏?”外面的聲音卻很是驚喜,緊接着門一響,安鈞之推門而入,急急道,“阿遜呢,你可見到他去了哪裏?”
見外面的是安鈞之,安武不着痕跡的收回凝聚在掌心的勁力:“原來是二爺。少爺已經往前廳去了。”
“這樣啊!”安鈞之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方才爹爹忽然不見了阿遜的影子,急得什麽似的。”
又瞧了眼旁邊做恭敬侍立狀的霁雲,溫聲道:
“原來是這位小哥,今早受驚了。”
霁雲忙一拱手:
“不敢。有勞公子挂念。”
“公子你去忙吧,阿開交給我便好。”安武一旁道。
安鈞之微微一笑,這才匆匆離開。
只是到了一個轉彎處,卻猛然站住腳,神情難看之極——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麽?安武竟然稱呼那小子“容公子”,便是對自己,也從不曾有過那般恭敬的模樣!
也就是說,那小子并不是什麽小厮,而是,極有可能是容府的公子!
待安鈞之遠離,安武才護送霁雲李奇二人出府。林克浩自然不好跟着回去,十一十二卻早已帶了大批暗衛隐在暗處。便是安武,雖是霁雲一再拒絕,卻還是堅持把人送到了府中,方才回轉。
“李奇帶着小厮先行回府了?”
王溪娘正在後宅吃茶,聽了丫鬟綠芍的回禀,手一晃,熱熱的水頓時濺了一滴在手背上。
霁雲剛進府門,迎面便碰上一臉焦灼的容福:
“哎呀,好啊開,你可回來了,方才老夫人找不見你,就一直哭天抹淚的……”
“老夫人現在在哪裏?”霁雲忙道,“我去看她。”
“方才在表小姐原先的宅子旁,這會兒也不知——”
話還沒說完,霁雲就跑了出去——前世時老夫人待自己如何,卻是全部記得了,可來府裏這沒多少時日,卻是依舊能感受到老夫人一片全然愛惜之意。
眼看前面就是王溪娘原先住的松雅居,卻在轉角處看見一個青色的背影一閃。
霁雲不覺站住腳。
“怎麽了?”跟在後面的十一忙順着霁雲眼睛看過去,也愣了一下,方才那背影,倒是和小主子好像。
“哎呀,娘的好翰兒——”旁邊一個蒼老卻充滿喜悅的聲音響起,霁雲回頭,可不正是容福所說哭天抹淚的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抓住霁雲的手腕:
“這下抓住了,看你還跟娘捉迷藏。”
捉迷藏?霁雲苦笑,自己明明剛到好不好。卻也知道老夫人定是又糊塗了,忙扶住老夫人:
“阿開餓了,咱們去用些東西好不好?”
聽說阿開餓了,老夫人也忘了要興師問罪了,忙一疊聲的吩咐旁邊丫鬟“快去準備好吃的來”。
霁雲又是感動又是窩心,想着要是爹爹真回來了,祖母不知要高興成什麽樣呢!又瞥一眼那烏沉沉的松雅居,待會兒等溪娘回來,好歹要暗示她盡早打發走禁足在裏面的王家兄妹。
“公爺,前面已是真州城了。”容寬把一個水囊遞給即便是滿身的風塵也掩不了一身清雅之氣的容文翰,“再有兩日日程,咱們便可回至上京了。”
97禍福相倚
“安容兩家後人相交匪淺,謝家有意把嫡女謝玉嫁于安家嫡孫安彌遜為妻。”
闊大的文華殿中,一身明黃龍袍的楚琮獨自一人坐在高大的龍椅上,靜靜的看着手裏這張薄薄的信箋。
不過寥寥幾字,楚琮卻是看了足有一個時辰之久。
三大世家乃是大楚建朝的根基,其影響有多大,沒有人比楚琮更加清楚。
謝家想要把謝玉嫁入安家,楚琮倒并沒有放在心上,女人固然能加強家族之間的聯系,卻絕對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家族的既定之路。
而謝家的日益式微,也是楚琮所不願意看到的,畢竟三大家族并立,才能互為制約,而且謝家畢竟是自己的外家,便是看在太後面上,楚琮也不願看到謝家落得太為凄慘。
而容家和安家則不同。
容文翰本已是天下文人領袖,現在又立此不世功勳,容家威勢早已是如日中天、無人能及。
至于安家,每一代均有出類拔萃的良将,大楚建國數百年間,每一代家主必會有陪葬昭陵的殊榮,早已是天下武将心目中的定海神針。
雖然安铮之當初是為救自己而亡,但沒人知道,自己感喟懷念之餘,既傷感朝廷再無良将,同時卻又有些小小的慶幸——安铮之已死,怕是安家的将星之路便到此為止了。
可據安家宴席上,安彌遜的表現來看,分明更是一個奇才,怕是安家在他手裏,會比以往更加輝煌。
安容兩家家主,以往歷朝歷代都不過是淡淡之交,倒也未嘗不可,偏生此次——若是安容兩家聯合,要做什麽的話,自己一衆皇兒中,怕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制伏他們!
那一夜,文華殿的燭光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朝堂之上,楚琮甫一上朝便頒下旨令,言說三日後容公便凱旋回朝,命太子着手安排郊迎之事,并宣布屆時,自己将親率滿朝文武、王公貴族至十裏長亭迎接。
此诏令一出,滿朝官員頓時嘩然。
當即便有禦史犯言直谏,以為容公功勞不可謂不大,但這般功勳前人已有建者,郊迎也好,賞賜也罷,依循舊例即可,如此過于恩寵,恐催生民衆僥幸心思。
“混賬東西,真是一派胡言!”楚琮勃然大怒,“若非容公,汝等今日說不定已是他人階下之囚,莫說朕親自郊迎,便是再大的賞賜,又有何不可!”
當即命侍衛剝了該禦史的官袍,将人叉出去了事。
滿朝文武登時沒人再敢說一句話,旨意很快傳遍朝野。
……
“皇上如此,怕是對容公,起了戒心啊。”
回到安府,脫下蟒袍,安雲烈不住嘆息。
“怎麽會這樣?”安武大驚,又想到安家公子着實為安家出力不少,不由于心不忍,“可要将此事告訴少爺?”
心裏尋思,少爺自會想法子通知容家。
哪知安雲烈卻是搖頭:
“不可。我自有安排。”
說完,也不理安武,徑直往後院而去。
阿遜這孩子,自己瞧着,倒是個冷靜的,可是只要牽扯到容家的事,卻是會完全失去理智——就比如前幾日那宴席之上,遜兒就太過莽撞,那般不計後果,顯出如此驚世駭俗的武功,不止鋒芒太露,更令人憂心的是,若皇上一旦知道,阿遜舍身相救之人乃是容家公子,怕是會心生疑慮。
現在容府之事,安家還是靜觀其變方好,不然,怕是會令形勢更加惡劣。
“三日後爹爹便可歸來?此話當真?”實在是太大的驚喜,霁雲激動的臉都紅了。
“自然是真的,現在朝野都傳遍了。”林克浩興奮的不住傻笑,一想到能見到當日同生共死浴血沙場的那些袍澤弟兄,林克浩的笑意便怎麽也止不住。
“林大哥,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三日後,你便可和爹爹一般……”霁雲表情歉然,若非要護自己回京,那三日後,林克浩自然可以和其他将領一樣,享受作為功臣被夾道歡迎的殊榮。
“少爺太客氣了。”看霁雲說的誠摯,林克浩也很是感動,少時的孤苦無依,使得林克浩最盼望的便是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自己何幸,先有待自己如徒如子的容帥,後有從沒有把自己當外人、時時處處為自己着想的少爺,“克浩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圖報,若沒有大帥,末将早不知死到那裏去了,大帥是相信我,才會讓我跟着少爺,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自那日随着大帥一路疾奔,護送少爺到昭王爺那裏,林克浩便明白,大帥心裏,少爺是比他性命還要重要的,把看的重逾性命的少爺交給自己,恰恰是大帥待自己親厚的表示。
也是從那一日起,林克浩便發誓,他一定會用自己的性命來回報大帥的這份信任。
覺得兩人對話有些沉悶,林克浩忙轉移話題:
“對了,少爺,您還不知道吧?還有一件大喜事呢,皇上已經下旨,說是要帶領滿朝文武百官親自到十裏長亭迎接,人們都說,這可是大楚建國以來從沒有過的殊榮呢!”
又神秘兮兮的加了一句:
“還有人說,大帥如此功高,皇上說不定會封王呢。”
“封王?”霁雲一怔,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林克浩頓時大惑不解,皇上親迎大帥回朝,這麽大的喜事,怎麽少爺聽了卻似很是不喜?便是那封王之說,更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啊!
卻不知霁雲心裏已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上一世容家雖是有百年根基,卻是那麽快敗亡,自己種下的禍根固然是其中之一,可是更重要的,怕還是皇帝的意思。
爹爹雖是從不曾說過一句皇上不是,卻仍是不止一次睡夢中呓語,君心難測。
自己這一世細細回想,才發現個中蹊跷——以容家之渾厚根基,若沒有皇上在背後撐腰,容家又如何會短時間之內,摧枯拉朽般被人推倒?
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也。
當初容家未倒之時,自己尚在方府之中,便聽說因爹爹政績斐然、屢立大功,皇上甚至有封王之意,卻再沒想到,短短數月不止封王之事擱淺,容家也徹底被連根拔除。
看皇帝現在模樣,是要如上世一般,賞殺容家嗎?
這般一想,頓時冷汗濕透重衣——原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已是掌握了事情的先機,自然可以把一切悲劇消弭于無形,便如這次戰争,不止要讓爹爹勝得漂亮,還要爹爹再不會受良心的折磨。卻再沒料到,前兩點倒是達成,可是結果,卻是提前把整個容家置于一種險惡的境地。
霁雲埋頭苦思了半宿,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化解之法。不由苦笑,自己也就是占了前世先知的便宜罷了,真是碰到重大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
嘆了口氣,把一疊紙塞進信封裏封好,希望爹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能想出萬全之法來。
當即喚來林克浩,把信交給他,又囑咐了幾句,最後叮囑:
“林大哥,你明日一早,便出城,一定要趕在爹爹到上京之前,攔住他,然後把這封信交到爹爹手裏。若是爹爹問起,你只管把我方才言語盡數轉述。”
一番話說得林克浩更加莫名其妙,大帥馬上就要回來了,少爺怎麽又巴巴的送什麽信啊?況且既是要明日一早送信,又為何深更半夜的把信給自己不說,還說那般莫名其妙的話。
“林大哥,拜托了。”霁雲沖着林克浩深深一揖。
霁雲這般做派,林克浩便是再遲鈍,也知道定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忙重重點頭:
“少爺放心,克浩一定不負所托。”
天剛拂曉,林克浩便輕騎出城。
霁雲則讓李昉請來了大管家容福到自己這兒。
聽說是霁雲找自己,容福颠颠的就跑了過來,且是一瞧見霁雲的小模樣就開心的合不攏嘴。
霁雲心頭一熱,不過短短幾天,祖母也好,容福也罷,包括李昉一家,都待自己極好,自己怎麽忍心看着他們仰賴的容府一夕之間消失,成為人口市上任人買賣的卑賤奴隸?
本想着等爹爹回來,才好名正言順的公告自己身份,現在看來,卻是已然刻不容緩。
從懷裏摸出一方印信遞給容福:
“福伯——”
容福只看了一眼,便即跪倒在地,瞧着霁雲熱淚盈眶,嘴裏喃喃道:
“我就說定是小主子回來了,容福給小主子磕頭了。”
雙手舉高,奉還那枚家主印信。
“福伯,快快起來。”霁雲心裏也是酸酸的,忙伸手攙起容福,“本來爹爹的意思,是等他回來再做主張,不過這般非常時刻,雲兒也顧不得了。煩請福伯速速傳令各處管事,爹爹未回府的這幾日,必得約束各自手下,一是除非不得已,否則不要再出府門,二是,若是出府辦事,決不許任何人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張狂之舉,若有人膽敢違反,即便發賣,決不輕饒。”
看容福很是疑惑的瞧着自己,忙解釋道:
“倒不是我這般想,實是爹爹的意思,爹爹常說,他朝中為官也好,邊疆殺敵也罷,都是臣子本分罷了,分內之事,又有什麽好說嘴炫耀?咱們容府自來只知忠君報國,可別因為做了點分內之事,就得意忘形,失了容府的體面。”
想了想又特意囑咐:
“表小姐若是問起,福伯只說是克浩将軍臨走時吩咐便罷了。”
容福不住點頭:
“老奴曉得了,小主子放心,老奴這就去安排。”
送走容福,霁雲終于覺得心穩了些,所謂盡人事聽天命,能做的,自己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是在這兒等了,希望爹爹能想出對策來……
98第一世女
下朝回府,謝明揚一臉的愉悅,他旁邊的謝莞,卻是神情沉重。
謝玉看爹爹和兄長回來,忙讓丫鬟沏了茶水跟着自己送過去,待看到兩人明顯有些不太對勁的臉色,又在門口站住,想了想接過托盤,打發丫鬟下去。
“爹爹,你怎麽還笑得出來?”謝莞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自己可是要愁死了!
那容家本已根深葉茂,想要撼動着實困難,今日朝堂上看來,皇上對容家的寵信又更上了一層樓,竟是容不得有人說容家半句壞話。
“莞兒,你果然還需磨練。”謝明揚心情大好,也不忍心過于責備兒子,“你以為,皇上這般賞賜容家,真就是件好事嗎?”
“難道不是嗎?”謝莞更加不懂,“皇上這般恩德,可是多少人家做夢都求不來的!”
“莞兒,你來看——”謝明揚随手拿起水壺,對着案頭上的一盆美麗的花開始澆水,那花兒一開始歡天喜地的拼命吸吮,漸漸無法再吸,水越來越多,終至淹沒了整株花,方才還嬌豔無比的花瓣凄慘的漂浮在水面上。
謝明揚緩緩放下水壺:
莞兒,你說,明日裏,這花的命運會如何?”
謝莞先是疑惑,繼而大喜:
“爹,您的意思是,皇上其實是疑了容家——”
謝明揚冷笑一聲:
“希望容家這段時間會襯了皇上的意,再嚣張些才好。”
容家要倒黴了?謝玉頓時大喜,那豈不是說,二哥的大仇,很快就可以報了?
還有那個容家的小厮,等容家倒了,自己一定要買過來,讓人狠狠的蹂躏——安彌遜注定是自己的,既然如此,無論是他喜歡的,還是喜歡他的,自己都要他們消失!
第二天正午時分,林克浩終于迎上了一路疾行雖風塵仆仆卻難掩一身清雅的容文翰等人。
“克浩,你怎麽來了?”
沒想到林克浩會出現在這裏,容文翰大吃一驚,緊接着心裏一緊,“是不是雲兒——”
知道容文翰誤會了,林克浩忙搖頭:“不是——”
話音未落,身後卻響起一聲馬的哀鳴,卻是晝夜不停,一路趕來,那馬竟是力竭倒斃。
“紮營。”容文翰回頭吩咐道。
待兩人來至帳中,容文翰才道:“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
林克浩忙把懷裏的信拿出來,遞給容文翰:
“少爺讓我務必在大帥回上京之前,送上這信箋。”
容文翰心裏狐疑,忙接過打開來,随即驚噫一聲,忙叫住輕手輕腳要退出帳篷的林克浩:
“克浩,回來。”
“把你來之前和少爺的對話說給我聽,一點兒也不要遺漏。”
“是。”林克浩忙應道,心裏卻是對霁雲佩服無比,離府時,少爺吩咐的明白,讓自己記住方才說的每一句話,大帥問起,便轉述給他聽,自己還想着,大帥那般日理萬機,怎麽會有時間管這些許小事?
哪想到,竟讓少爺給料着了,大帥竟果然有此一問。
“……少爺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