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己的丫鬟吆五喝六,“府裏日日供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奴才沖着主子撒潑的嗎?杏兒,甭理她,把那些花,全給本小姐摘了!”
杏兒得令,竟真的又開始摘了起來。
李蕤顧不得和芸娘争辯,脫了鞋沖進藥田裏,拽着杏兒的裙子就往外扯。
杏兒雖是年齡大些,奈何李蕤卻是紅了眼,終是踉跄着被李蕤給拽了出來。
待看清杏兒手裏大捧的花兒,李蕤一把奪了過來,想到自己和父親往日的辛勞,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一番呵斥,那丫頭不但聽都不聽,還這樣對待自己的丫鬟!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不明擺着是瞧不起自己嗎?
“小小的奴才,還反了不成!杏兒,你現在就去把這花兒全給我毀了,我待會兒就去禀報姐姐,立馬就發賣了你這刁奴!”
嘴裏說着,竟是伸手把近前的藥材連根拔起,冷笑一聲扔在地上,還要伸手去拔,霁雲卻已經走過來,見狀不由大驚,忙揚聲道:
“住手!”
芸娘猝不及防,驚得手裏的藥材一下掉落地上,待轉回身來,卻是一個柳眉若黛、星眸似水的少年,正怒氣沖沖的瞪着自己。
當下撇了下嘴道:
“你又是哪個院裏的小子?也想同這丫頭一般被發賣了不成?竟敢管我的閑事?!杏兒,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把這片花全都給我拔了!”
沒想到這女子竟是如此蠻不講理,霁雲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狠狠的往外一推:
“出去!”
芸娘身子一踉跄,若不是握住栅欄,差點兒趴在地上。
藥田裏的杏兒一下呆了,沒想到那翩翩少年,竟是連小姐也敢動手!慌裏慌張的就跑了出來,一把扶住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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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好好好——竟敢對我動手,真是不想活了!你們兩個,給我等着——”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芸娘再沒有想到,竟真有人不要命,敢在容府中對自己動手,邊狼狽的轉身就走邊威脅道:
“我這就去禀了姐姐,把你們連同你們的老子娘一塊兒發賣出去!到時候,你們別來求我!”
李蕤沒想到自家小姐竟也是這麽彪悍,看着狼狽離去的芸娘主仆倆,頓時對霁雲佩服的五體投地,再聽到芸娘最後一句話,嘴角直抽抽:
還老子娘一塊兒賣了,小姐的老子可不就是主子嗎?!
再回頭看向一片狼藉的藥田,又紅了眼圈:
“公子——”
“蕤兒莫哭。”霁雲忙伸手幫小丫頭擦淚,想了想道,“不然咱們待會兒把花給你爹拿去,看還能不能用,至于這些拔下來的,呶,還有根呢,咱們現在栽上去,應該還能活。”
李蕤點了點頭,兩人一個栽種一個澆水,忙的不亦樂乎。林克浩尋過來時,正看到同樣手上腳上都是泥的霁雲,不由吓了一跳,忙跑過來:
“公子,這等粗陋夥計,怎麽是你可以做的?讓屬下來。”
“無妨。”霁雲擺手,“這些藥物,你不見得有我了解。對了,我待會兒還要跟李伯伯去安府,這塊兒藥田讓人來看着些。”
看方才那女子的樣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這藥田種植的全是李伯伯踏遍天下尋來的奇藥,若是毀了就麻煩了。
“公子放心,有克浩在,絕不叫任何人靠近這裏。”林克浩忙道。
安排好相關事宜,霁雲便照舊和李奇往安府而去。
很快來到安府大門前,守門的家丁早得到了吩咐,見是李奇的車子,一邊派人通禀,一邊趕緊放行。
李奇和霁雲來的次數多了,倒也是熟門熟路,徑直下了車順着甬道往後院而去。
行至半途,迎面碰見一個端了個托盤的丫鬟匆匆而來。行至霁雲身邊,不知踩到了什麽,突然哎喲一聲往地上倒去,霁雲一愣,下意識的伸手去扶,那丫鬟好險沒有摔倒,手裏的托盤卻是翻了,裏面的湯湯水水一下灑了霁雲一身。
十一十二大驚,用力一把推開丫鬟,那丫鬟倒在地上,頓時呼痛不已,卻哪有人理她?
所幸那些湯水倒不是太熱,霁雲也沒有燙着,只不過身上好好的袍子卻是髒污了一大片。
那丫鬟也已起身,神情歉疚不已,忙不疊掏出手帕要幫霁雲擦拭:
“這位小哥,真是對不起,都怪彩蝶方才走的太急,弄髒了小哥的衣衫。”
“算了——”霁雲也很是無奈,卻也只能自認倒黴,剛要擺手讓那丫鬟離開,卻在看清丫鬟的長相時,眼睛閃了閃——
竟是昨日說阿遜醜如厲鬼的那個丫鬟,下意識的看向腳下,卻是平整如砥,連個小石子都看不到,這麽幹淨的路面,好端端的怎麽會摔倒?
除非,是故意的。
“咦,這不是彩蝶嗎?出什麽事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随之一個容貌俊秀舉止溫文有禮的青年男子捧着一卷書,從岔道上踱了過來。
“奴婢見過二爺。”彩蝶忙施禮,神情似是極為不安,“都是奴婢不好,不合打翻了雞湯,污了這位小哥的衣服。”
“彩蝶怎麽這般不小心?”安鈞之皺了眉頭,忙轉向霁雲,臉上神情和煦至極,“小兄弟衣服髒成了這般樣子,又如何能再穿?正好,我的院子就在左近,身邊有一個僮兒和小兄弟的身量倒是不差仿佛,昨兒個,剛給他裁制了新衣,不如小兄弟就随我去換一下吧。”
“多謝公子。”霁雲尚未開口,李奇卻已經上前一步,“一個藥童罷了?哪有那般嬌貴,不過是髒了衣服罷了!老夫代僮兒謝過公子美意,只是還有藥箱須他提着,待會兒更是還得給病人煎藥……”
“老丈的意思,還需個幹雜活的僮兒嗎——”安鈞之微微一笑,“我身邊的僮兒倒也伶俐,不然讓他先暫代這位小兄弟做活。現在天氣正是乍暖還寒,這麽油乎乎的一大片,不止看着不美,說不好,還會染病——”
說着,一招手,一個容顏妩媚的少年疏忽出現在衆人面前,若不是看到少年喉頭的喉結,真以為就是一個漂亮女郎。而且更巧的是,那少年竟也穿着件同霁雲一般無二的素色袍子。
那少年也是個機靈的主,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一把接過楊可手裏的藥箱,抿嘴一笑:
“二爺是個心善的,小兄弟快随我們二爺去吧,衣服已經着人準備好了。”
又對李奇展演一笑:
“老丈,咱們走吧。”
“好。”看李奇還有拒絕,霁雲忙道,自己倒要瞧瞧,這二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阿開,我陪你去吧。”一旁的十一裝作不經意道。
安鈞之眼睛微微眯了下,卻還是笑着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當先帶路,往自己院中而去。
李奇無奈,只得領了那美僮往後院而去。還未到主院,遠遠的已經瞧見安武正推着阿遜往這裏緩緩而來,隐隐約約瞧見跟在李奇身後的青色身影,阿遜不知說了些什麽,安武明顯加快了腳步。
待來至近前,阿遜的眼神很快掠過李奇,瞧着後面那微微露出半邊的纖細身影,柔聲道:
“雲兒,過來。”
李奇剛想解釋,那少年已經擡起頭來,含情脈脈的瞧了阿遜一眼:
“公子是叫我嗎?”
待看清輪椅上劍眉星目的英武少年,更是美目迷離,媚眼如絲,那般嬌嬌怯怯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如此美麗嬌弱的模樣,便是旁邊的十二看的都是一怔。
衆人正自發愣間,那少年已經俯身,似是要幫着推阿遜的輪椅,卻在轉身的瞬間驚呼一聲,朝着阿遜懷裏就趴了過去。
阿遜臉色大變,握掌成拳,那眼看着就要滾入阿遜懷裏的美少年一下倒飛了出去。
噗通一聲落在恰好匆匆趕來的霁雲和十一的腳下。
霁雲瞥了一眼那瞬時痛的涕淚交流的少年,卻是停都沒停的徑直往阿遜身邊而去。
“雲兒。”阿遜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竟是自己搖着輪椅迎了上來,哪還有半點方才冷若冰霜的模樣?
“你的臉——”霁雲愣了一下。
“我也不習慣。”阿遜神情懊惱,自己只說要個面具,怎麽知道那老家夥竟是打了這麽一張送來,生生把自己變了個人似的。
一旁的安武卻是面帶微笑,真是每看一次小少爺現在的樣子,就覺得心裏舒暢不少——那般模樣,和當年的铮之少爺幾乎有九分相像……
幾人緩緩離開,竟是再沒有人瞧地上的美少年一眼。那少年沒想到,這群人竟是如此對待自己,特別是那輪椅上的人——還是第一次,有人會對自己的美貌熟視無睹!
不對,不是熟視無睹,根本就是深惡痛絕!
89神秘的貴人
“砰——”芸娘掂起一個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真是太憋屈了,不就是摘了幾朵花嗎?卻被人這般對待!更可氣的是,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二姐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反說自己的不是?
容家待他們若客卿,那只是表哥大方,可說到底,他們李家也還是表哥的奴才!
還要在摔,院裏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三小姐可在?老奴有禮了。”
芸娘吓了一跳,杏兒忙把地上的碎片草草收拾了一番,這才小心的開門,卻見外面站着一個管家媽媽打扮的中年婦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杏兒一下把房門拉開,沖出去抱住婦人的胳膊:
“姑姑——”
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杏兒的親姑姑秦氏。府裏人都稱一聲秦媽媽,正經是府裏管事的人。
“老奴見過三小姐。”
秦氏忙同芸娘見禮,又拉過杏兒細細瞧着,親的無可無不可,嘴裏一徑念叨着:
“哎呀,姑姑的好杏兒,都這麽大了。那次陪着老夫人省親,我們杏兒才會扶着床走……”
說着竟是紅了眼圈,不住的感謝芸娘:
“還是我們三小姐會□人,我們杏兒真是跟對主子了!”
“秦媽媽說哪裏話。”瞧着秦氏待杏兒這般親厚,再想想自己那個任事不管的姑媽,芸娘一下紅了眼圈,“我在這府裏以後還得多仰仗秦媽媽呢。”
“小姐莫傷心。”知道芸娘定是想起了早上的事,杏兒眼睛轉了轉,抱着秦氏的胳膊撒嬌道,“姑姑,您最疼杏兒了,可一定要想個法子,替小姐出氣。”
“出氣?”秦氏一愣,待看到對面的主仆二人都是萬分委屈的樣子,疑惑之餘又有些奇怪,“這容府裏還敢有人讓你們受氣不成?”
“何止讓我們受氣!”看姑母的樣子是要給自己和小姐撐腰了,杏兒添油加醋的把早上發生的事給說了一遍……
“二小姐竟是那般處置嗎?”秦氏聽完也很是惱火,抱怨道,“合着這做主子的,還要瞧那些奴才的臉色做事?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二小姐不給面子也就罷了,怎麽對自己的親妹子,也這麽刻薄?”
芸娘聽得一愣:
“怎麽?二姐她經常為難媽媽嗎?”
“為難?”秦氏冷笑,“二小姐仗着是從宮裏出來的,眼裏哪有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奴才?”
老夫人身體不好,府中內務差不多全由二小姐把持,想要給自己這些娘家跟來的舊人弄個肥差,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二小姐倒好,淨弄些苦活累活交給自己等人,那些油水大的差使,還是照舊交給容府本家的人,委實是豈有此理。
現在聽杏兒和芸娘如此說,眼睛一轉,冷笑道:
“三小姐也忒好脾氣,都是一樣的身份,哪有說自己威風的不得了,卻把自己親妹子憋屈成這樣的?”
一樣的身份?芸娘愣了一下,嘴角漸漸泛起一絲笑意,忙拉了秦氏坐下:
“芸娘來時,母親就告訴我說,秦媽媽自來是個忠心為主的,特意囑咐我說,有什麽為難事,盡可找媽媽商量,媽媽教我,如今此事,該怎麽做才好?”
看芸娘這般尊重自己,秦氏心裏很是舒服,拍了下芸娘的手道:
“我看三小姐也是個伶俐人,二小姐日日管家,老奴記得,每至春日,二小姐身子骨就格外弱些,三小姐何不分擔着些?也省的二小姐累着。”
芸娘會意,笑着點頭,自己也想起來了,聽娘說,二姐每至春季,便有個不能碰觸花粉的症候,正是春暖花開時節,說不好什麽時候就起不來了,李奇不是國手嗎,自己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安府。
“安公子手法果然高妙。”見識了阿遜精妙的針法,李奇不由撚須贊嘆,轉頭對着安武正色道,“老夫看來,公子不日應該就能站起來。而且公子醫術高明,不然,老夫——”
李奇本想說明日就不過來安府了,卻被阿遜開口打斷:
“我所習不過雕蟲小技,一切還要仰賴李伯伯。”
阿遜鮮少這麽溫和的時候,便是對着安雲烈也是敬而遠之的模樣,饒是李奇也是老江湖了,卻很是受寵若驚。
旁邊的安武卻是一頭黑線——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少爺根本就是一刻也離不得那容家小公子,瞧瞧現在,竟是愛屋及烏,連帶着容府的大夫,都很得青眼。
罷了,少爺眼下明顯的對這安府并不在意,自己也想通了,想要讓少爺留下來,就必須要先和容公子打好關系。
正思量間,霁雲和十二一前一後而來,卻是藥已經熬好,霁雲本是要自己端過來的,十二卻忙接了過去——開玩笑,這般粗笨活計,怎麽能再勞煩公子。
便是熬藥之事,自己也早就看不慣了,安家也是鐘鳴鼎食之家,一般的仆役如雲,連個熬藥的人都沒有嗎?偏要勞累公子?!
“咦,院外怎麽跪了個人?”十二忽然驚噫一聲。
霁雲擡頭去看,院外硬地上果然跪了個滿面淚痕的美人兒,再細看,可不正是上午那個美貌僮兒?
那僮兒明顯也看到了霁雲兩人,擡起衣袖拭了把淚,平常的動作,他做來卻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霁雲淡然收回眼神,神情卻是絲毫未變。十二也是眼觀鼻鼻觀口,仍是亦步亦趨的跟在霁雲身後。
那少年眼睜睜的瞧着那對主仆漠然回了房間,鼻子都快氣歪了——
一個兩個的,都是怪物嗎!竟是全不懂憐香惜玉。這些人都瞎了眼嗎?方才那小子,哪裏比得上自己美貌?怎麽都捧着他?自己一眼就看出,那個一拳把自己打飛出去的人,明顯對這小子愛極,便是府內一向很威風的安武,自己瞧着待那少年也很不一般。
正自思量,房門已經打開,安武笑眯眯的就迎了出來,客客氣氣的讓了霁雲兩人進房間。
阿遜一眼看到霁雲,眼睛頓時一亮。那般雀躍的神情,令得十二很是不舒服——這安家少爺也太粘着公子了吧?
看霁雲端起藥碗,小心的吹涼,然後再一勺一勺的喂入阿遜口中,終于忍不住道:
“那僮兒這般熱心,想要侍奉公子,何不把這活計讓于他做?公子什麽身份?這又是熬藥,又要侍奉人的,該有多辛苦!”
旁邊的李奇也是深以為然——自家金尊玉貴的小姐,卻要這般事無巨細伺候旁人,縱使那人于小姐有恩,縱使他是安家少主,自己卻仍是瞧着極不舒服,若是公爺回轉,知曉此事,怕也定會不開心。
當下點頭道:
“不妨找個機靈的僮兒,由公子把熬藥之法教于他,老夫聽說公爺不日即将班師,公子怕是需要做些準備。”
聽兩人的意思,是不想讓容公子再來安府了?
這般勞煩霁雲,又知道霁雲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容家少主,安武也很是不好意思,有些讪然的看向阿遜。
阿遜雖是心裏萬分不願,卻也明白李奇心裏的顧慮,雖是霁雲一直男裝示人,可卻怎麽也無法改變她容家大小姐的真實身份。若是日日到這裏來,又和自己如此親密,怕将來物議有礙,自己心裏既是珍愛雲兒,就絕不可使她生活中有一點點波瀾。
霁雲卻已經放下藥碗,對李奇和十二搖了搖頭,神情堅定:
“事有輕重緩急,我勞累事小,阿遜身體事大,熬藥這般重要的事,若是交與別人,我委實放心不下——”
嘴裏說着,冷冷瞄了眼院外,便不再多說。抽出帕子,小心的幫阿遜拭去嘴角殘留的一點藥汁——阿遜當日在謝家的不堪過往,自己也已略知一二,原以為安家定然有所不同,可今日看來,怕有人同樣是居心叵測……
安武和李奇順着霁雲的眼光瞧去,也同時看到了院外跪着的美少年,同時皺了下眉頭。
霁雲剛要收回手中的帕子,指腹處卻突然一麻,忙低頭瞧去,卻是阿遜抓着自己的手輕輕啃咬着,不由哭笑不得——多大個人了,怎麽老毛病又犯了?
三年前便是這樣,偶爾就會發瘋咬一下自己的手指,現在都成大人了,竟然又咬?!
衆人回過頭來時,阿遜已經放開了霁雲的手,神情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丁點兒不同。
“我去看一下——”安武沖衆人點頭,神情冷凝。
主院內,彩蝶神情慌張的沖進老夫人的房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老夫人,都是彩蝶的錯,竟然沖撞了貴人。求老夫人轉告貴人,要罰就罰彩蝶,放了雪明吧。”
安老夫人停下轉動念珠的手,很是疑惑:
“你這叽裏咕嚕一連串的,我都要聽糊塗了。什麽沖撞了貴人,什麽雪明……”
“老夫人忘了嗎?”彩蝶又重重磕了個頭,雪明就是上次二爺回禀老夫人說,從雪窩裏撿回來的快要凍死的孩子,當日老夫人嘉許二爺心善,就把雪明給了二爺當書童。”
“是那個孩子?”老夫人也想了起來,“倒也是苦命的,怎麽,雪明闖了什麽禍嗎?”
“倒不是雪明闖的禍。”彩蝶磕了個頭含淚道,“是奴婢今早上走路太快,打翻了托盤,污了客人僮兒的衣衫。恰好二爺瞧見,怕客人心裏不喜,就着人給那僮兒拿衣衫替換,又讓雪明替僮兒做活,哪知卻是惹惱了後院的貴人,竟是一下把雪明打飛出去……現在雪明還跪在貴人的後院,求老夫人明鑒,都是彩蝶的錯,要罰就罰彩蝶罷了,至于雪明,本就是個苦命的,彩蝶怎忍心瞧着他因為彩蝶受苦?”
老夫人本就是個心善的,安府又自來從無苛待下人的先例,又聽彩蝶口口聲聲說後院的貴人,不由愈發疑惑:
“後院原是铮之的居處,這許多年來,一直空着的,哪來的什麽貴人?”
“奴婢也不曉得。”彩蝶搖頭道,“只聽說是老公爺親自接回來的,就安置在大爺原先的院子裏……”
老夫人雖是多年念佛,卻是越聽越不對勁,老頭子親自接過來的,還安排在铮之的屋子裏,怎麽這麽久了,唯獨瞞着自己一個?
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兒,一推面前的木魚,沉聲道:
“彩蝶帶路,我倒要去瞧瞧,是什麽樣的貴人,在我們安府裏這般威風。”
出門正好碰見來回事的內府管家林氏,一行人當即浩浩蕩蕩往後院而來。
安武剛走到院外,迎面正碰上安老夫人領了一群娘子軍匆匆而來,不由一驚,顧不得再理那雪明,趕緊上前給老夫人見禮:
“安武見過老夫人。”
“安武?”老夫人神情一頓,“你不陪着公爺上朝,怎麽呆在這裏?”
安武尚未答話,那邊雪明卻是一頭栽倒在地。
彩蝶驚呼一聲跑過去,探了探雪明的鼻息頓時驚慌失措:“老夫人,雪明他,昏過去了!”
“好你個安武!”老夫人拐杖狠狠的在地上點了一下,怒氣沖沖道,“老身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麽樣的貴人,竟敢跑到我安府撒野,做出這等苛待下人之舉!”
90 貴人是孫子?!
“老夫人息怒。”安武吓了一跳,卻不知從何解釋。
本來找回小少爺是安府天大的喜事,但小少爺那時渾身是傷,危在旦夕。便是一生戎馬見慣了生死的老公爺也險些承受不住。
老夫人當初因為铮之少爺,就哭瞎了雙眼,要是知道找回了铮之少爺的孩子,可孩子卻又……
說不好會出人命的。
也因此,公爺才決定一切暫時瞞着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竟是這會兒趕了過來。
“安武,你還站着幹什麽?還讓老身去拜見那位貴人不成?”老夫人眼睛雖看不見,聽覺卻是敏銳,拐杖狠狠的在地上搗了一下,又一疊聲的命人去請大夫幫雪明瞧病。
安武心裏叫苦不疊,本來少主好轉,公爺已經決定這幾日就尋個機會告訴老夫人這天大的喜事,再擇個黃道吉日,把少爺的身份昭告天下,老夫人現在卻偏要逼問。
看老夫人現在的情形,怕是無論如何也搪塞不過去了。
只是自己記得清楚,老夫人身子骨孱弱,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忙招手叫來林氏,小聲囑咐她快去把老夫人慣常用的藥丸拿過來,這才轉身對老夫人輕聲道:
“老夫人,您且在這裏安坐,屬下這就去推小少爺出來見您。”
“小少爺?”老夫人愣了下,臉色旋即更加難看,手緊緊攥住龍頭拐杖,自己就铮之一個兒子罷了,現在,那所謂的貴人竟不但占據了铮之的院子,還成了連安武都承認的少爺。
好一個貴人,好一個少爺!
旁邊的彩蝶也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咬牙,竟然是真有個少爺嗎!怪不得,二爺這兩日瞧着,愈發憔悴了!
正自思量,安鈞之也聞訊趕來,看老夫人一臉愠色坐在那裏,忙上前邊幫老夫人捶背邊溫言道:
“外面天氣尚寒,娘親怎麽出來了?娘親身體要緊,有什麽事讓兒子去做便可,切不可過于勞累。”
“二爺真是孝順,不怪老夫人平日裏那般疼你。”林氏也取了藥丸回轉,心裏也是一般的心思,瞧安武這做派,铮之少爺這院子裏也不知住了那個狐媚子生的野種。
林氏本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當初又服侍安铮之多年,憤恨心裏較之別人又是更甚幾分。只想着待會兒那什麽狗屁少爺出來,只要老夫人一聲令下,自己就是拼着被老公爺責罰,也要上去撓他幾下。
正自發狠,後院的房門嘩啦一聲打開,安武推了個輪椅緩步而來,後面還跟着個青衣少年。
安鈞之則是冷眼瞧着神情恭肅的安武,暗暗冷笑,自己就不信,老夫人那般剛烈脾氣,會容許一個野種繼承安家衣缽。還有那男寵——
鄙夷的視線慢慢落在低着頭看不清面目的霁雲身上。
良久又轉向輪椅上的阿遜,神情一動,竟是帶了個面具嗎?只是哪又如何?只要老夫人堅決不允,自己就不信安雲烈能一意孤行。
“你,你——”同樣一臉厲色的林氏,卻在看清輪椅上的阿遜模樣以後,一下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老夫人——”
聲音裏早已帶了哭腔。
安鈞之一愣,有些不解的瞧了眼林氏,實在弄不懂剛才還一副要和人拼命樣子的怎麽這會兒如此反常?
“杏芳——”老夫人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杏芳正是林氏的閨名,這會兒也明白了,為什麽安武會叫自己回去拿藥,看輪椅上那孩子的長相,活脫脫就是當年的铮之少爺啊!
忙俯在老夫人耳邊邊抽泣邊道:
“老夫人,您聽我說,我看到貴人了,您,可千萬別激動——真的是,咱們府裏的,貴人,啊——”
老夫人神情巨震,一把攥住林氏的手,聲音都是抖的:
“杏,杏芳,你看到了什麽?啊,你看到什麽了?”
“嗚——”林氏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老夫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孩子,那孩子生的,和我的铮之少爺,一模一樣啊!”
什麽?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安鈞之神情瞬間扭曲——沒想到安雲烈如此老奸巨猾,自己就說,那人本是面醜若鬼,怎麽今日了卻似是換了個人,再沒想到,這幅模樣,竟是當年安铮之的樣子!竟是要用這般法子,先騙了娘親承認嗎!
老夫人卻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若不是林氏眼疾手快,險些就摔倒在地:
“杏芳,你,你說什麽?快,快扶我過去。”
竟是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迎過去。
安武正好到了近前,恭敬的對阿遜道:
“少爺,這位就是安府老夫人,也是——”
話音未落,老夫人一雙手已經摸上了阿遜的臉,阿遜剛要擡手擋開,卻被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那小手握在掌心說不出的綿軟舒服,阿遜終于安靜下來,皺着眉,任老夫人一點點撫過自己的眼睛,然後是鼻子,嘴巴……
安武對霁雲感激不已,心知若不是這位容公子在,怕是少主又要發飙了!
老夫人眼中的淚越積越多,終于老淚縱橫,果然是天可憐見,這張臉,分明和自己在永遠的黑暗裏摸索過的愛子那張臉一模一樣。
“奶奶的乖孫孫喲——”
孫子?
所有的仆人都目瞪口呆,安鈞之則是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安雲烈怎麽那般無恥,為了讓老夫人承認,竟讓他假扮安铮之的兒子!
已經“醒過來”的雪明則是吓得臉都白了——瞧老夫人這樣子,自己就是再昏死過去多少次,怕老夫人要責罰的都不是輪椅上那尊貴的少爺,而是自己。這般想着,頓時惶恐不已。
霁雲瞥了眼一副失魂落魄表情的安鈞之,眼神充滿嘲諷。
安鈞之恰好擡頭,正對上霁雲的眼神,不由一驚,心裏忽然有些惴惴,怎麽這男寵看着年紀尚幼,卻會有這麽一雙洞察世情的眼睛?待要細看,霁雲卻已經垂下頭。
又有一個家丁跑來,悄悄禀告安武,說外面容府中來人,說是有事要請李大夫回去。
“容府來人?”李奇和霁雲都是一驚,暗思莫不是府裏發生了什麽事?忙看向十二,十二神情也很是茫然,方才并沒有其他暗衛來傳遞消息啊!
兩人這才心下稍安,匆匆回府,才知道,竟是府裏表小姐溪娘突然病倒。
“表小姐病情如何?”雖說只遠遠見過溪娘一面罷了,霁雲心裏對她觀感倒還不錯。
果然如楚昭所言,倒是個公正的。和她那刁蠻妹妹倒是大大不同。
“聽說病的很是厲害。”那家丁回道,“說是手上臉上忽然就起滿了紅色的點子——”
衆人回到府中,李奇就匆匆趕往溪娘的院子,只是到了傍晚時分,李奇竟是仍沒有回轉。
霁雲心裏詫異,莫不是那表小姐病體如此沉重,竟是連醫術高明如李奇也束手無策嗎?
正自沉思,李蕤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噗通一聲就跪在霁雲腳邊:
“小姐,快救救我爹啊!”
“你爹?”霁雲愣了一下,忙去攙李蕤,“你爹不是去給表小姐瞧病了嗎,發生什麽事了?”
“嗚哇——”李蕤嘴一撇,放聲大哭起來,“嗚,表小姐,表小姐不知怎麽,突然,昏迷不醒,那個,那個壞人,報官,報官說,我爹是庸醫——”
卻是那王溪娘不知因何,服了李奇開出的藥物後,初時還好,不過半個時辰,卻忽然昏迷不醒,甚至呼吸幾度停止。
府裏頓時亂了套。老太太無奈,只得按秦氏所言,讓王芸娘先打理內務。熟料王芸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那哥哥王子堯去報了官,說是李奇庸醫殺人,致使姐姐重度昏迷。
官府聽說是容府人來報案,怎麽敢怠慢?上京令吳桓竟是親自帶了衙差來緝捕犯人歸案。
霁雲忙派人去喚林克浩來,讓他馬上派人悄悄取來溪娘方才用的所有物事。
林克浩和李奇家人都愣了一下,再看向霁雲時都是佩服無比。小主子果然心細,這般小小年紀,心思便如此周密。
霁雲卻是苦笑,衆人心裏,皆以為自己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罷了,卻哪裏知道,上一輩子,自己早已見識了各種陰險毒辣的陰謀詭計!
安排好各種事宜,霁雲才同林克浩李昉一起匆匆趕往主院,行至半途,正碰上吳桓着人押了李奇過來,兩人身邊,還有一個傲慢如同孔雀的男子,可不正是那表少爺王子堯?
“大人,這般庸醫,一定不可以輕饒!”那男子說的唾沫橫飛,“枉我容府養了這奴才這麽久,他倒好,竟是差點兒治死我姐姐。現在看我姐姐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挺過今晚……”
說着,還假惺惺的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然後伸手,狠狠的推了一下李奇:
“若是我姐姐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你這庸醫償命!”
李奇被推的一個踉跄,險些摔倒,李昉忙搶步上前扶住:
“爹爹——”
李奇也看到了霁雲,唯恐自己小主子會沖動之下,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來,忙大聲道:
“你們莫要急,我無事,切莫沖動。”
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