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傳出一聲暴喝。
霁雲不由一愣,下意識的看向李昉。
李昉苦笑,就知道,自己沒和爺一塊兒回來,一定會惹得爹爹生氣。
那中年女子也回過神來,忙擦了下眼淚悄悄道:
“走吧,昉兒,別被你爹吓着,你爹嘴上兇,心裏可也想你呢,這不一聽說你回來,就忙從外面趕了回來——”
幾人說着,來到正屋,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黑着臉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正是名滿杏林的李奇。
“當家的,”中年女子忙上前,笑呵呵道,“咱們昉兒真的回來了呢。你瞧瞧,人雖是黑了些——”
哪知李奇卻板了臉,怒聲道:
“孽子,還不跪下!”
此言一出,不止李夫人幾個,便是霁雲也吓了一跳。
李昉倒是聽話,忙噗通一聲跪倒:
“昉兒見過爹爹。”
“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爹爹嗎?”李昉罵道,“你走時,我百般叮囑,要你定要護好爺,怎麽現在爺還沒回來呢,你倒先跑回來了?我告訴你,我現在就給你準備一匹快馬,你給我馬上回邊疆去,我還是那句話,爺不回來,你就絕不許踏進上京一步!”
說着,竟是一疊聲的吩咐下人去拉馬來。中年女子和那婉約少婦沒想到李奇回來這麽一出,一下傻了眼,那女孩子則上前抱住李奇的胳膊苦苦哀求:
“爹,別讓哥哥走了,哥哥可是剛回來啊!”
旁邊的霁雲看的一愣,心裏卻是熱烘烘的——怪不得自己說先暫充作李昉的義弟,楚大哥不過稍一思考,便滿口答應,原來早知道,李家雖是容府客卿,卻是可以為容家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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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李家人已經哭成一團,忙上前一步,給李奇見禮:
“李伯伯安好,雲兒有禮了!”
因霁雲低着頭,李奇卻是看不清霁雲的容貌,只是看着他旁邊兩個随從器宇軒昂的樣子,心裏微微一驚:
“你又是哪個?”
霁雲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剛要開口,李奇卻是面色大變,忽然站起身來,跑到院裏,命所有仆人去院外看着,自己反身關上門,又轉身快步來至霁雲面前,神情中先是懷疑,再是震驚,到最後終于變成全然的狂喜:
“你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止是旁邊李家一衆女眷,便是霁雲,也錯愕不已,實在想不通,李奇到底是因為什麽,竟然認出了自己。
李奇認真的端詳着霁雲,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再不會錯了,眼前這男孩打扮的孩子,必是小姐無疑。
和爺那般相像的容貌,一般無二的年紀,同樣雍容華貴的氣度……
怪不得昉兒會忘了自己的囑咐,竟敢先期回上京,卻原來,竟然是找着了小姐!爺自來愛小姐更逾性命,派了昉兒跟着回來便在情理之中了!
“小姐,”李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你可,回來了——”
又回頭沖着一旁同樣目瞪口呆的瞧着這一幕的妻女,含淚道:
“還愣着幹什麽,快過來随我一同拜見小姐。”
“李伯伯——”霁雲鼻子一酸,也流下淚來,忙去攙李奇,“你要折殺我嗎?快起來——”
李昉也忙去攙扶,低聲道:
“爹,小姐的身份,昭王爺的意思是還得等爺回來昭告天下,因怕有什麽閃失,若是別人問起,便只說小姐是我結義兄弟——”
李夫人也緩過神來,上前一把抱住霁雲,心肝肉的淚流不止。
霁雲忙又與李夫人和李昉妻子蘭娘,李昉妹妹李蕤重新見禮。
“臭小子!”李奇卻是橫眉怒目,“找回了小姐這麽天大的喜事,為什麽不早點說?若是我猜不出來,你是不是還要瞞着我?”
又忽然想到一事,有些緊張道:
“小姐的安全,爺可有安排?不行,我得再去多尋些人手來,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可絕不能有絲毫差池!”
爺今年三十出頭了,卻仍是膝下空虛,這容府上下,也就小姐一個小主子罷了,卻偏又失蹤了這許久,現在天可憐見,小姐再回容府,爺又不在府裏,自己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一定要護的小姐平安。
這般想着,竟是掉頭就往外跑。
李昉忙攔住:“爹爹莫急,除了昭王爺身邊的暗衛外,便是今日進府的林将軍也都是爺派來護衛小姐的。”
……
容府這邊歡天喜地,安家那裏,卻是愁雲慘霧。
安雲烈一下朝便得到消息,說是,孫子已然回轉,忙急急趕回謝彌遜所在院落,見到的卻仍是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孫子,身子晃了晃,差點兒栽倒。
“主子莫急。”安武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少主身體應該無礙,現在這般虛弱,不過是重傷之後又與人動手,氣血耗盡所致——”
“與人動手?”安雲烈先是一喜,繼而大怒,“這麽說這孩子已經醒來過?他可有說些什麽?又是那家人,竟敢向我孫子動手?”
安武抽了抽嘴角,心說,自己還是把少主一醒來就死死抱着容府公子的事瞞着吧,想了想道:
“屬下确實有關于少主之前身份的事要向公爺回禀——”
“公爺可還記得,咱們在安東時,曾經在客棧中遇到一對兒兄弟?”
安雲烈略一思索,便即想起,“你是說,謝家的謝彌遜,和他那個兄弟?”
安武點頭:“公爺可知道,此次喚醒了少主的人是誰?”
“你是說謝家兄弟?”安雲烈一驚。
“他們不是謝家兄弟。”安武簡略敘述了方府之事,“那日主子說那孩子年齡雖小,看着卻是不凡,再沒想到,竟是容府小公子——至于少主,那容府小公子竟是口口聲聲叫他‘阿遜’!”
“容府小公子?”安雲烈神情震驚,“還有,阿遜!你是說,我這孫兒,可能就是謝家養育了多年的外甥,謝彌遜?而他,卻是一直和容府小公子在一起?”
86私生子
天剛蒙蒙亮,安鈞之已然收拾妥當,帶了書童紫硯往主屋安老夫人房間而來。
守在外面的大丫鬟見是安鈞之,忙掀開簾栊沖着裏面道:
“快去禀了老夫人知道,二爺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安鈞之是安铮之故去後,領養的同宗旁支的孩子,按年齡排行,是在安铮之之下,府中人都稱之為二爺。
“二爺快請進進來。”又一個穿着大紅褂子、容貌俏麗的丫鬟迎了出來,“老夫人正好誦完經,正念叨着二爺呢。”
安鈞之沖着丫鬟微微一笑:
“有勞彩蝶了。”
安家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安铮之習武,舉手投足間自是俊朗逼人,安鈞之卻是愛文,言談舉止很是儒雅有度,這麽一笑,更是益發襯得人玉樹臨風。
那彩蝶頓時紅了臉,待安鈞之也就愈發熱情。
“是鈞之嗎?”安老夫人安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笑容和藹。要說老夫人也是個苦命人,早年随安老公爺駐防邊疆重鎮,邊地苦寒,老夫人雖是育有兩子兩女,卻不過一子一女長大成人。
安老公爺雖是有幾房妾侍,卻生的全是女兒。安铮之故去後,偌大的安府,竟是再無人繼承。老夫人更是得悉兒子離世後,幾次哭昏過去,因常年以淚洗面,終止雙目失明。
“母親,您敢是昨晚又沒有睡好?”安鈞之接過丫鬟手裏的錦帕,幫老夫人擦手,便溫言道,“孩兒昨日聽同窗說,他們家新進了一種上好的沉香,很是有助于睡眠,孩兒今兒個就去,看能不能求些來。”
老夫人拍了拍安鈞之的手:
“好孩子,難為你記得娘。你還沒用飯吧?正好,讓彩蝶多準備些,咱們娘兒倆今兒個一塊兒用。”
安鈞之忙擺手拒絕:
“母親莫管我,孩兒還要去給爹爹請安。爹爹這數日來一直忙亂不已,孩兒已有數日未見過爹爹了。”
“忙亂不已?”老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呵呵道,“許是這幾日朝中有事,你爹年輕時便是如此,一說朝中公務,便是幾日不正經吃飯也是有的,若是如此,鈞之可要替娘盯着些,別讓你爹累壞了才好。”
“是。”安鈞之神情中有些失望,一大早趕來,就是想從老夫人這裏套出些消息,昨日那本藏匿在後院的神秘病人再次回轉,紫硯說親眼見到安武護送回來。
安武那是誰呀,自來是老爺子面前最得用之人,既是安武護送,必是老爺子親自差遣,更兼安武身邊随行的人,全是老爺子的貼身暗衛。
明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可無論自己去哪裏,老爺子也從未派護衛保護,倒是那神秘來客,竟是有這般莫大的殊榮!難道坊間傳言是真,那人其實是老爺子的私生子?
若是那樣的話,那自己的身份,豈非尴尬無比?
從娘現在的情形看起來,她怕也同樣是對此一無所知。
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猛一拍頭:
“啊呀,母親,我昨日特意幫您買來了李福記的點心,看您歇下了,便想着今日一早幫您帶過來,哪知來的匆忙,竟是忘了,紫硯就在外面候着呢,不如讓彩蝶跟着他去取一下?”
“好。”老夫人點頭,很是感慨道,“好孩子,難為你什麽事都記着娘。”
“是啊,二爺孝順着呢。”彩蝶也忙湊趣,“我聽紫硯說,前兒個爺又去山上幫老夫人祈福了呢。”
“哎喲,鈞之啊,娘多虧有你這麽個孝順兒子。”老夫人果然很感動。
三人告退,安鈞之只說要去給老爺子請安,自己徑直往東而去。
“彩蝶姐姐,二爺已經走得見不着了,你随還是我來吧。”紫硯瞧着兀自失神的彩蝶,撲哧一笑。
彩蝶回過神來,臉頓時臊的通紅:
“臭小子,竟然連我也敢調笑,看姐姐不撕爛你的嘴!”
“好姐姐,你莫要惱!”紫硯忙求饒,卻又小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停了停道:“你道二爺為什麽讓你跟我去取?”
“為什麽?”彩蝶心裏一跳。
“二爺說你在老夫人面前每日辛苦,還特意給你買了你愛吃的一包零嘴兒,只是那邊人多嘴雜,二爺不好巴巴的給你送去……”
“又要讨打?”彩蝶臉色更紅,啐了一口道,“老夫人身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你這般渾說,敢是皮真的癢了!”
紫硯卻是切了一聲:“這府裏人多了去了,二爺怎麽可能都念着?自然是姐姐在二爺心裏與他人不同。”
“又胡扯,信不信再說,我真撕你的嘴?”彩蝶口裏雖是嗔怪着,卻明顯很是意動,氣息竟也有些不穩。
“哪有胡扯?我也不瞞姐姐。”紫硯正色道,“二爺确是不止一次和我說起姐姐,二爺說,他心裏,其實是和姐姐同病相憐,都是萬事都由不得自己——”
“二爺,他怎麽會如此說?”彩蝶聲音都有些發顫,轉眼卻又神情黯然,“彩蝶怎麽能和二爺比?二爺雖是嗣子,卻是安家少主,哪像彩蝶……”
彩蝶本也出身官家,卻因長輩獲罪,全家女眷發賣為奴,一夕之間,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成了別人家的奴婢!
“是彩蝶姐姐想岔了。”紫硯卻是搖頭,“彩蝶姐姐不知,二爺當初來府中時,已經是記事的年紀,卻被老族長做主,送到府裏來;這十多年了,二爺已是看着公爺和老夫人跟親爹娘一般,卻又要很快被送回去——”
話說出口,似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吓得忙捂住嘴。
“什麽送回去?”彩蝶站住腳,認真的瞧着紫硯,“你方才所說,到底是何意?”
“沒有。”眼看前面已是安鈞之的院子,紫硯一溜小跑的就往裏沖,“我去把點心拿來,姐姐——”
卻被彩蝶扯住衣袖,厲聲道:
“紫硯,你若是不把方才的話說清楚,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把你方才所言全說與老夫人聽!”
紫硯小臉吓得慘白,忙把彩蝶拉到屋裏:
“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彩蝶冷哼一聲,作勢要走,紫硯吓得忙扯住胳膊:
“好姐姐,你莫要惱,我跟你說便是,你只切記,莫要告訴旁人!”
見彩蝶點頭,紫硯只得道:
“姐姐終日在老夫人面前,怕是不知道,咱們後院,來了一位神秘的貴人。”
猶豫了半晌終道:
“聽別人說,好像是主子在外面生的兒子——”
啊?此言一出,便是彩蝶也大吃一驚。忽然憶起,方才二爺眉宇間抹不去的愁緒,頓時心疼無比。
捧着點心行至院中,遠遠的正瞧見安鈞之獨自站在涼亭中的落寞身影,彩蝶心裏一顫,咬了下嘴唇,終于還是快步走過去,低低道:
“天冷風大,二爺切記珍重。但有差遣,便讓紫硯告訴彩蝶……”
安鈞之轉身,瞧着彩蝶逐漸遠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睛:方才去給爹爹請安,這次倒是沒吃閉門羹,可自己心裏,卻是更加不舒服——老爺子那般性情,什麽時候做過因私廢公之事?可自己卻聽老爺子身邊的小厮言講,說是老爺子今日已告假不去上朝!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是為了安武昨日護送回來的神秘人!
而且接下來,聽說李奇來了,老爺子竟是丢下自己,馬上迎了出去——李奇再是容府客卿,可也不過是個醫者罷了,怎麽能當得起老爺子這般禮遇?說到底,還不是和那個傳言中的私生子有關!
其實這一點,倒是安鈞之冤枉了安雲烈。
這之前李奇也曾到府診脈,老公爺一般是讓安武代為迎接,而這次,已經得安武回報,說是容家公子會假扮藥童一同過來。自然即便是容家公子的身份,也當不起安雲烈親自迎接,只是安武還說的明白,阿遜的醒來,怕是要完全仰賴霁雲一人。安雲烈救孫心切,聽說李奇攜霁雲到來,自是親自接了出來。
“李奇見過公爺。”沒想到安雲烈親自接了出來,李奇先是一驚,随即了然。
霁雲也忙上前見禮:
“雲開見過公爺。”
卻被安雲烈一把攙住:
“賢,阿開免禮,快起來吧。”
待霁雲起身,安雲烈細細打量,忍不住贊嘆,果然不愧是容氏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龍章鳳姿,小小年紀,卻是端嚴大氣,頗有乃父之風。
卻轉而想到自己孫兒,又想起丹東時匆匆一面,自己再料不到那俊美少年竟是自己親孫兒。現在細細回想起來,那雙眼睛,可不同樣酷肖铮之?
“公爺莫傷心。”霁雲也明白老公爺的心思,看安雲烈如此在意阿遜,也很是欣慰。阿遜生來孤苦,那謝府又是虎狼之地,自來便少溫情,現在有老公爺這般全力維護,阿遜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阿遜他不是無福之人,現在又有了老公爺這般親人,阿開相信,他一定可以早日醒來。”
三人匆匆往後院而去。
阿遜的居所與在方府時自是大大不同,老公爺每每想到這十幾年來,孫兒流落在外,就心疼不已,雖是性喜儉樸,卻是把阿遜的房間裝飾的舒适之極。
只是那床鋪雖甚是綿軟,躺在上面的阿遜卻是無知無覺,宛若一個死人相仿。
“阿遜——”看到床鋪上的人,霁雲只覺鼻子發酸,忙上前一把握住阿遜的手。
阿遜身體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眼皮下眼珠也骨囵囵轉動起來。
安雲烈神情震驚至極——已經聽安武說過,孫兒好像和容府公子關系匪淺,這許多人中,獨獨對阿開有所反應,現在見着,竟是果然如此。
孫兒這個樣子,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會醒來?
剛要上前,卻被李奇攔住,微微搖了搖頭。
安雲烈恍然,忙站住腳,和李奇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阿遜——”霁雲拿起阿遜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淚水一點點溢出,漫過阿遜的手背。
“你知道是我,對不對?你一直躺在這裏,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難過……阿遜,你快些醒來,好不好?”
這般說着,淚水更是洶湧而出。
“傻瓜,你哭的,好醜——”
臉上突然一涼,粗粝的指腹擦過臉頰,有些微的痛感。
霁雲一下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擡頭,淚眼朦胧中,阿遜正定定的瞧着自己,眼中是全然的憐惜:
“雲兒,讓我,抱一下……”
霁雲呆呆的俯身,任阿遜圈住自己。半晌才意識到什麽,慢慢道:
“我不是做夢吧,阿遜,你真的醒了?”
門同時哐當一聲被推開,安雲烈大踏步來至床前,已是老淚縱橫。
87繼後有人
沒想到突然有人闖進來,阿遜一驚,一手圈住霁雲,另一手用力拍向旁邊的桌子,桌子上的碗碟頓時如同長了眼般,朝着李奇和安雲烈就砸了過去。
饒是安雲烈反應奇快,也只來得及托住李奇的腰,一起退出門外。
“阿遜——”霁雲吓了一跳,忙抱住阿遜的手,急急道,“莫要再動,是老公爺和李伯伯。”
“老公爺?”阿遜聲音低啞,淩厲的神情雖暫時緩和,卻仍很是不愉,什麽老公爺,和自己有何相幹?自己好不容易能抱到雲兒,卻偏要跑進來打擾,委實可厭。
“哈哈哈——”安雲烈瞧着驚魂未定的李奇,忽然仰天大笑——安家本就尚武,安雲烈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文人書生的迂腐樣子,偏嗣子安鈞之喜文厭武,安雲烈每每想起逝去的愛子,便不由黯然神傷,卻沒想到孫兒甫一醒來,便展現出如此不凡身手,頓時老懷大慰。
李奇定了定神,沖安雲烈一拱手:
“恭喜公爺,後繼有人啊!”心裏也着實贊揚,不愧是安家之後,果然都是練武奇才!
後繼有人?阿遜也明顯聽到了這一句話,神情微微一怔。
李奇幫阿遜診脈已畢,沖安雲烈點點頭,又瞧了一眼霁雲,低聲道:
“公子,天霭谷的藥方我已經參詳過,只是老夫以為,還需再添加兩味,不如我們出去斟酌一番。”
霁雲明白李奇的意思,自是同意,悄悄捏了下阿遜的手:
“阿遜,我去去就來。”
又沖安雲烈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房間。
“孩子——”安雲烈定定瞧着床上的阿遜,似是唯恐自己一眨眼,人就會從眼前消失。
房門已經關上,阿遜不得不收回膠着在霁雲身上的眼光。淡然的打量了那所謂的老公爺,神情漸漸疑惑,竟然是丹東客棧中的那位老人:
“你是,客棧中的,那位老伯——”
“好孩子,你果然還記得我。”安雲烈內心酸楚,已然确知,這少年果然如安武所言,正是客棧中偶遇的那個謝彌遜。那日見時,自己只純然好奇,曾經聲名狼藉的謝家纨绔,本人卻是和傳聞大相徑庭,再沒想到,他竟是自己的孫兒。
若是自己早知道這一點,有安家護着,孫兒又如何會受這許多苦楚?當日俊美如驕陽的少年,現在臉上則是遍布疤痕,讓人不忍卒睹……
“孩子,我,是你的爺爺啊!”安雲烈起身,一把扯開衣襟,露出布滿傷疤的紫銅色胸膛,伸手拿了盆水朝着□的胸膛淋下,很快,一匹汗珠四濺昂首奔馳的紅色駿馬胎記,在老人胸膛上顯露出來。
此種胎記,乃是安家嫡脈所獨有,其他族人,則要麽模糊不清,要麽僅得馬身體的一部分。
這也是為何,那日安武救回昏死在河灘上的阿遜時,安雲烈一眼便認定阿遜便是自己的孫兒的原因。
阿遜卻是垂下眼角,神情淡然:
“不過一個胎記,又如何能做的了準?親人什麽的,還是不要亂認的好。”
親人嗎?三歲之前,那個弱小的,只知道對着蛛網遍布的房間內甚至會啃咬自己腳趾的老鼠哭泣不止的謝彌遜,或許需要,現在的自己,只要有雲兒就已經夠了。
謝家那樣的親人,自己還是不要也罷。
沒想到阿遜竟是這般漠然,安雲烈愣怔之餘,卻又了然,忽然擡手勾出阿遜脖子下的玉玦:
“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這是當年,我親手給你爹爹铮之戴上的……我之所以,會認定你是我的孫兒,除了那胎記外,還有這塊玉玦。”
說着不待阿遜反應,解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另外一塊模樣相似的玉玦,一撥一按,兩塊玉玦瞬時成為一個完整的玉佩,玉佩的中間赫然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安”字。
小心的把完整的玉佩放回阿遜胸前,安雲烈聲音哽咽:“臭小子,現在,你還敢說,你不是我安雲烈的孫兒嗎?”
“阿遜,”看着安雲烈黯然離去的身影,霁雲蹲□子,伏在阿遜膝前,仰頭瞧着阿遜道,“你莫要如此固執,難道你看不出,老公爺心裏,真的很重視你啊。”
阿遜握住霁雲的手,淡然道:“我不是已經承認他是我爺爺了嗎?”
但承認是一回事,從心裏認可對方是自己的親人,卻是另一回事。
霁雲雙手合攏,把阿遜冰冷的手指包了起來,神情很是心疼:
“阿遜,我只是不想你錯過什麽。就如同我,我曾經誤會爹爹,那般,對他,可是到最後,我終于知道,其實這世上,爹爹才是最愛我的人……”
卻已經鑄成大錯,悔之晚矣……
阿遜沒說話,下巴擱在霁雲的頭上,鼻翼間全是霁雲特有的氣息:
“雲兒,推我去外面走走吧。躺了這麽多天,骨頭都要爛掉了。”
這般撒嬌的語氣,明擺着是不想自己再說下去。
霁雲頓時哭笑不得,回身拿了手爐讓阿遜抱着,又拿了件火紅色的狐貍毛鬥篷,阿遜忙伸手去接,霁雲卻往後一退:
“莫要動,身上那麽多傷口,抻着了可怎麽好。”
口裏說着,一手按在霁雲的肩上,另一手輕輕撩起阿遜的頭發,幫阿遜把鬥篷披好,又繞到前面,手從阿遜頸間伸過去,順好兩根絲縧。
霁雲神情專注裏又流露出不自覺的溫柔,甚至垂下的一縷劉海不時蹭一下阿遜的額頭。那段弧度優美白皙的頸子更是在阿遜眼前晃來晃去。
阿遜眼睛跟着霁雲滴溜溜轉,眼中笑意越來越濃,全身慢慢放松,如一只溫順的大型犬科動物,乖乖的靠在輪椅上,任霁雲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正是二月天氣,雖是有些倒春寒,水邊的柳枝卻還是顯露出些許綠意,霁雲推着阿遜慢慢來至一處涼亭,明媚的春陽透過金色的琉璃瓦鋪滿了整個亭子。
“咦,那是什麽?”卻是應和着陽光,阿遜的脖頸間隐隐顯出一團綠意。
阿遜擡手拉出那枚玉佩,剛要說什麽,手卻忽然抱住霁雲的腰往自己懷裏一帶,擡頭瞧向亭子對面的一叢灌木,厲聲道:
“誰在那裏?”
話音剛落,一個俏麗女子的身形慌慌張張的從灌木叢後轉了出來,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
“奴婢方才遺失了手帕,只顧着尋找,不提防沖撞了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阿遜卻是皺了下眉頭,雖是重傷後感知力降低,卻仍能感覺到方才突然而來的兩簇帶着敵意的窺伺眼神。當下冷聲道:
“擡起頭來。”
那丫鬟緩緩擡起頭來,卻在看清阿遜的模樣時,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情驚恐不已:
“啊!鬼啊!”
卻迅疾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忙翻身跪倒,竟是磕頭如搗蒜:
“貴人饒命啊!”
“鬼?”阿遜愣了下,下意識的撫向自己臉頰,是說自己嗎?
“雲兒,我的臉,怎麽了?”
霁雲心裏大恸,手指慢慢撫向阿遜的臉龐,只覺手指被那一道道疤痕燙的生疼:
“有,很多疤——”
阿遜慢慢擡手,蓋住了霁雲的手,只覺手指觸到的地方,果然凸凹不平,一下怔住,下意識的就想去蓋住霁雲的眼——這麽醜,不要吓到雲兒才好。
哪知霁雲極快的伸手拉下阿遜的鬥篷,把自己完全遮擋在裏面,然後不敢不顧的親住阿遜臉上那猙獰的疤痕,眼中熱淚長流:
“阿,阿遜,這麽深的傷口,當時,該有多痛,我寧願,傷在自己身上——”
阿遜只覺心裏猛地一熱,喉嚨處更是仿佛塞了一團棉花,除了緊緊的把霁雲箍在懷裏,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跪着的丫鬟再不敢停留,忙蹑手蹑腳的退了出去。
随着丫鬟悄悄離開的,還有一個身着儒衫的年輕男子,不是安鈞之,又是哪個?
只是此時的安鈞之臉上慣有的、令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淩厲的冰寒。
再沒想到,自己方才竟是在那醜鬼的身上見到了安家的家主令。
這麽多年來,每年随爹爹去宗祠中祭祀時,自己曾不止一次仰望過那些曾經光芒萬丈的列祖列宗的畫像,他們的身上都無一例外的佩戴着一塊綠汪汪的玉佩,雖然爹爹沒告訴自己,自己卻也知道,那就是安家的家主令!
只要擁有安家的家主令,甚至可以直接調動大楚三分之一的兵馬!一想到那種場景,安鈞之就覺得熱血沸騰。
卻怎麽也沒料到,那塊自己夢寐以求的家主令卻是挂在那個不知從哪個旮旯裏鑽出來的醜鬼身上。
自從來到安府,自己就活的戰戰兢兢,既然在武技上全無章法,那就在文采上讓人刮目相看,可自己一日日的努力又換來了什麽?
安雲烈為了防備自己,竟是連看都沒有讓自己看過那枚玉佩,而自己第一次見到,卻是在一個好男風的醜鬼身上……
就是因為,他身上流淌着安雲烈的血液嗎?
那樣不堪的人,怎麽配得上這偌大的安公府?自己才應該是安家的下一代家主!
“二爺——”瞧着安鈞之變幻不定的面容,彩蝶只覺擔心不已。心裏更是替二爺不值:
公爺果然老糊塗了嗎?竟會為了那般醜陋不堪的人,冷落這麽好的二爺——
那襲火紅色的狐貍皮裘衣,可是前些時日,自己等人縫制,據說是皇上賞下來的上好皮毛,那麽漂亮的顏色,明明只有二爺這般風流倜傥的人才配穿,哪裏想到,公爺竟是送給了別人。
“二爺莫要傷心。”彩蝶無比心疼的瞧着安鈞之,“早晚有一天,公爺會明白二爺的好……”
“彩蝶——”安鈞之伸出手,擁住了彩蝶的肩。
彩蝶身子一軟,就伏在了安鈞之的懷裏。
“幫我打一個面具。”當晚,安雲烈再來後院時,阿遜第一次主動開口和安雲烈說話。
“好,好。”安雲烈愣了片刻,頓時激動不已。
“再幫我尋些藥草來。”阿遜又道,旋即報出了一系列的藥名——
長成那般模樣,本是自己厭惡的,可若是在自己原有的相貌和雲兒的心疼之間選擇,自己寧願仍舊要那副皮囊,也不願看見雲兒流一滴淚。
88跋扈的下人
“咦,那裏的花好漂亮。”一個好聽的女子聲音傳來,緊接着一個內穿桃紅色長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鬥篷的女子快步而來。卻是甫到容府的表小姐芸娘,閑來無事,便帶着丫鬟杏兒在府中閑逛,卻再沒想到,竟能在這偏僻的角落中,見到這般美景。
只見前面院落中,透過稀疏的栅欄,一大片紅色、藍色、黃色的花朵正迎風搖曳,遠遠瞧着,宛若一大片織錦掉落人間。
此時雖已是大地回春,萬木吐綠,可府中的花兒也不過開了寥寥幾枝,再比不上這裏,竟赫然是一片花的海洋。
杏兒也是個有眼色的,看自家主子這般歡喜,忙道:“小姐且等着,奴婢這就摘幾枝來,回去插在花瓶裏。”
“快去,快去。”女子明顯已是等不及,急急的催促道,“多摘些來,我今兒沐浴時幫我撒些。”
應該是剛有人從院裏出來,栅欄門竟是虛掩的,一推就開。
這花兒也不知是怎麽長的,竟是開的這般早,難得還這麽芬芳撲鼻,杏兒很快就摘了一大束,心裏更是暗暗納罕,這容府的人可真是古怪,這麽漂亮的花兒,怎麽竟是無人來采……
遠遠的小徑上,一個身着青色長衫的十多歲少年并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一人手裏提了個水桶,一個拿了個水舀正快快步而來。
卻是李蕤和霁雲正相伴往小院行來。
兩人轉過彎來,正好看見栅欄內兀自興高采烈采花的杏兒。
李蕤愣了下,扔了手裏的物事撒開腳丫子就跑了過來:
“快出來,快出來!誰讓你摘花的?這些都是藥草啊,我爹爹花了好長時間才培育出來的——”
這些藥草,全是爹爹好不容易才從關外尋來的,每日裏,都是自己和爹爹親自照顧,長了三年,今年才好不容易開花,李蕤說着,眼淚都快出來了。
沒想到突然蹦出個小丫頭對自己大喊大叫,杏兒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旁邊伫立的女子:
“小姐——”
聲音微有些瑟縮,畢竟自己初來乍到,也不知這丫頭是什麽來頭……
“你爹爹又怎樣?還不是容府的奴才!”芸娘冷着臉道,表哥不在家,自己也算是這府裏的主子了,哪裏來的不懂事的丫頭,竟敢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