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又飽飽的吃了頓飯,霁雲終于緩過勁來了。
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竟然已經離開朔州有幾百裏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麽久嗎?
姬二待自己委實不錯,不但沒有一句重話,還侍奉着好吃的好喝的,只是一說起想要離開,就開始胡說八道。霁雲頭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麽忘了,姬二這群人,做主的好像是他那個冷冰冰的外甥吧?
一擡頭,正好瞧見窗外庭院裏一個肅殺的影子正站在庭院中,那人手裏還拿了管洞簫。冰冷的月華鋪了那人一身,襯着檐角幾點未化的積雪,更顯得孤絕而凄涼。
霁雲摸索着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給準備的,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裏面是寶藍色的錦袍,外面是一襲雪白的貂裘大衣,霁雲穿了,愈發襯得面紅齒白。
出了房間,霁雲徑直往少年身邊而去,走動時,故意加重腳步。
少年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卻是頭都沒回。
霁雲沒辦法,只得繞到少年前面,卻在對上少年沒有絲毫情緒的冰冷眸子時,呆了一下——這人,看着比自己現在這個年齡也大不了多少,怎麽渾身上下卻是沒有一點兒少年人的朝氣?
“我叫容雲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卻是連眼珠都沒動一下。
霁雲就有些尴尬,而且,這叫什麽事兒?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着這麽個半大孩子,怎麽心裏會有些發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的。
眼睛落在少年腰間的洞簫上,故作喜悅道:
“這是洞簫嗎?我也會吹呢,而且,吹得還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給你聽?”
少年仍是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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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雲頭一下大了——上輩子沒養過孩子,這會兒才知道,孩子怎麽這麽不好哄啊!
竟是無論自己說什麽,對方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死人樣!
“嗯,你不說話是不是就是默許了?”霁雲只做不知,只管硬着頭皮取了那管洞簫來,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當初孔玉茹就是憑高卓曼妙的洞簫之聲吸引了容文翰的注意,離開容府時,孔玉茹帶走的僅有的幾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簫。這洞簫,也是霁雲上輩子最拿手的一件樂器。
如果說一開始還是想着要讨好少年,漸漸的,霁雲卻也沉入了洞簫的意境中——
清流畫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父女情深,卻奈何好景不長,月缺人離散,從此骨肉不團圓……
本是歡快的簫聲漸漸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好了——”手裏忽然一輕,洞簫被人拿走,緊接着又被塞了包物事在手裏。
霁雲也一下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而手裏,卻是多了一包蜜餞。
“只有無能懦弱的人才會流淚。”少年冷冷的瞧了一眼慌裏慌張抹淚的霁雲,轉身就要走。
“別走——”霁雲忙揪住少年的衣袖,“我還有件事,想請公子幫忙。”
“公子能不能告訴姬先生,讓我離開——”
少年揮手推開霁雲:
“穆羽。離開,死。”
說着大踏步往自己房間而去。
——他叫穆羽,自己想要離開的話,除非死……好半天,霁雲終于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卻氣的咬牙切齒——自己怎麽這麽衰,若說姬二是個纏人的瘋子的話,那這個穆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啊!
73到底是誰
現在這個時候,大哥他們定然急瘋了吧?幸好爹爹尚在戰場,不然,實在無法想象,得知這個消息,會給爹爹多大的打擊!
自己必須要想法子聯絡到楚昭!
姬二回來時,已是深夜,隐隐約約瞧見院子裏幽暗處孤孤單單站着的清冷身影,不由一呆,忙快步跑了過來,伸手挾住霁雲就走:
“這麽冷的天,你這孩子就不能消停——”
霁雲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那條胳膊:
“姬先生,放手——”
“啊?”姬二愣了一下,忙提着衣領把人舉高,嘴巴一下張大,“阿開?”
轉而瞪眼:
“臭小子,什麽不好學,偏要學羽兒那般死人樣子!”
“咳咳——”霁雲抱着門柱,嗆咳不已,合着姬先生這是把自己當成他那冷冰冰的外甥了?只是這做舅舅的,是不是對外甥也太狠了些?一個不注意,說不好就出人命了啊!
看霁雲被自己勒的臉色都發紫了,姬二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說嘛,羽兒今次怎麽這般聽話,竟是吭都沒吭就讓我抱着送回房間……”
“您說這是,抱?”姬二這是開玩笑吧?竟然把這種簡直會把人給勒死的方式稱為抱。
“那是自然。”姬二翻了下白眼,“真是大驚小怪,羽兒小的時候,我可是一直都是這樣抱他的!而且每次我這樣抱着,羽兒都乖得不得了,很快就會睡着……”
姬二聲音別提多得意了。
“你們,都是這樣抱小孩?”霁雲不敢置信,小孩那麽嬌嫩的物事,也可以這麽養?
“對呀。”姬二很是肯定的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我大哥和我抱的方法不一樣,他更喜歡背孩子。”說着做了個抓住人腳脖子往背上甩的動作,“這招也蠻好使的。
霁雲卻是聽得幾乎淚流滿面——那個穆羽能活這麽大,真是奇跡呀!驀然想起上次農家小院時,姬二拖着傷了腿的穆羽大步如飛的模樣,還以為姬二是故意折騰他的,原來那都是習慣啊!
“啊呀,對了——”姬二忽然一拍腦袋,有些懊惱道,“我怎麽忘了,這幾天天氣冷,羽兒的腿疾又犯了。”
嘴裏說着,拉着霁雲就走,“你上次施針後,羽兒果然好得多了,那之後我也幫羽兒施過針,不知怎麽,都沒什麽效果。正好你在,快去幫羽兒再施針吧。”
霁雲被拖得幾乎跌倒,好不容易站穩腳,已是到了穆羽住的客房。
穆羽正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已經抽條的瘦弱身軀伸的筆直,兩手交疊放在胸前。襯着那身月白色的袍子,霁雲不由打了個冷戰——怪不得姬二總說穆羽一副死人臉,這個模樣的穆羽,不知道的話準以為床上躺的是一具屍體。
姬二把霁雲按倒在床前的座椅上,又找出上次霁雲贈的金針遞過來:
“阿開你待會兒就歇在這裏吧,我回去休息了。”
說着,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早已經領教姬二就是一個決不能用常理推測的瘋子,霁雲默默接過針。
只是施針時卻發現,不知保持這種姿勢多久了,穆羽的腿部肌肉已是僵硬的很。
這樣施針的話,不只效果不好,被施針者的痛苦也會增加數倍。
忽然想起方才姬二說一直以來他施針的效果都不好,不會是每天就這樣直接開紮吧?
霁雲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喚道:“公子,公子——”哪知穆羽卻是閉着眼,絲毫不回應。
霁雲無法,只得先把金針放下,屈身扶起穆羽的腿,幫他把腿部肌肉舒展開來,好不容易,兩條腿都不再是死屍般僵硬的了,霁雲才長舒一口氣,極快的把金針刺入。
霁雲只想着,趕緊施完針就走,完全沒注意到,本是閉着眼睛的穆羽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瞧着暈黃的燈光下那緊抿着嘴唇的俊俏小臉,臉上神情漸漸柔和起來,便是嘴角也不覺慢慢上挑……
第二日,霁雲還在睡夢中,就被姬二震天價響一樣的拍門聲給驚醒,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就往門外跑,到了外面才發覺,除了仍坐在桌子前慢條斯理的用着早餐的穆羽,所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頓時就有些惴惴。
“阿開,你怎麽這麽慢。”姬二邊往搭袋裏放幹糧邊道,“快去用飯,馬上就要上路。”
霁雲知道,這麽冷的天,馬上疾行的話不吃飽肚子自己肯定扛不住,忙坐到幾案前,開始埋頭苦吃。等到終于吃飽了,才擡起頭來,旁邊的穆羽也跟着慢悠悠放下筷子,起身往自己的馬兒走去,霁雲不由一愣:
這人吃東西也忒慢了吧?好像自己方才用餐時,穆羽碗裏也不過就剩了口粥罷了。這人果然是怪物,這麽寒冷的天氣,一口粥也能吃這般久,那粥怕是早涼的冰冰一樣了吧。
霁雲的馬兒也很快被人送過來,一看就是匹神駿異常的馬兒,更難得的是還溫順的很,便是馬背上還有準備好的裝了幹糧和水的搭袋。
霁雲感激的看了眼匆匆從房間裏出來的姬二,揚聲道:
“姬先生,多謝。”
“啊?”姬二眼神一暗,阿開的房間自己方才用心搜了,除了胡亂扔在地上的幾張明顯是練字的宣紙,倒也沒有故意留下什麽線索來。
這小子,倒是有練字的興趣,自己記得那日偶遇時,也見他無事就練字來着。
霁雲沖姬二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沒想到這個瘋子,還有這麽細心的時候。自己起來這麽晚,若不是姬先生,怕是中午就要餓肚子了。
一行人離開後,便有客棧的小二進房間打掃,發現其中一間房間內,地上散亂的扔着幾張宣紙,随手團了,用簸箕掃了出去。
一名書生正好經過,看到被随意扔在地上的紙張,不覺皺眉,俯身拾起抻平,只看了一眼便即呆住——
怎麽竟是被譽為大楚文壇領袖、書法千金難求的太傅親筆?!
忙又展開其餘幾張,筆跡竟是如出一轍!書生頓時大喜過望,一陣風似的沖進了客棧!
“好了,下馬歇息吧。”日已過午,穆羽終于勒住馬頭。
衆人“迂”了一聲勒住馬頭,紛紛翻身下馬。霁雲卻是渾身早凍僵了,竟是直直的坐在馬上,一動也動不了。
“阿開,”姬二一眼瞧見,忙嚷嚷道,“別磨蹭了,快下來,吃了飯還要趕路,你若是慢了,我們可是不等的。”
磨蹭?霁雲心裏憋悶不已,自己哪裏是磨蹭,明明是手腳早就凍僵了用不上勁好不好!
可也明白,姬二這麽個連抱個小孩都差點把人給勒死的家夥,是絕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霁雲咬了咬牙,努力的想要爬下來,卻因為下半身凍得完全沒了知覺,爬直接變成了滾,竟是朝着結滿了冰淩的土地就砸了下去。
閉了下眼睛,卻沒有預料中的劇痛傳來,反而跌入了一個冷硬的懷抱。
霁雲愣了一下,倉皇間擡頭去看,卻正正和一雙冰冷的眸子對個正着。竟然是,穆羽?!
頓時吓了一跳,忙要後退,哪知雙腳剛一踏到地上,一陣鑽心的痛楚頓時傳來,霁雲哎喲一聲,身子再次向前撲倒。手下意識的就摟住了穆羽的腰。
穆羽本要伸手去扶,卻在腰被霁雲摟住的瞬間僵在那裏,神情震驚而又迷茫——只有在夢裏,才能重溫的當年被霁雲摟着的感覺,這會兒卻無比真切的重現!
霁雲用力巴住自己的馬,驚恐無比的瞧着慢慢垂下眼簾的穆羽,自己剛才那麽唐突他,這麽個喜怒無常的怪物,不會一掌把自己劈飛吧?
穆羽果然伸出手來,卻是越過霁雲,拿下了搭袋,從裏面摸出幹糧遞給霁雲,這才轉身回到自己馬旁邊,低頭吃東西。
姬二一直饒有興趣的瞧着兩人,這會兒看穆羽走了,就颠颠跑過來,舉起手裏饅頭道:
“好阿開,你的幹糧聞着味兒道不錯嘛,不然,咱倆換換?”
“換什麽換?”霁雲有些莫名其妙,“都是姬先生準備的還有什麽不一樣嗎?”
“我準備的?”姬二愣了一下,“開什麽玩笑,我自己的都是胡亂對付的,哪有時間管你?”
忽然覺得不對:
“阿開的幹糧是別人準備的嗎?”
四處看了下,眼睛忽然落在穆羽的手上,忙跑過去看了下,臉頓時黑了:
一樣的大餅,一樣的牛肉香,說不是同一個人準備的,誰信?!
神情頓時哀怨無比:“羽兒你,好狠的心——”
霁雲則是完全風中淩亂了——自己的幹糧,是穆羽那個動不動就說殺了自己的怪物準備的?
倒是穆羽,卻是正眼都沒有瞧兩人,仍是淡定的一口口啃着自己的大餅……
中午時還能勉強爬下來,晚間到客棧時,霁雲臉色已是白的和紙相仿,兩條腿更是早就沒了知覺——
竟是腿疾又犯了。
被小二架着送到房間裏時,霁雲一下癱在了哪裏——以往有阿遜時時小心調養,這兩年來,霁雲的腿已經再沒有痛過,此時卻是痛的和針紮一般。過于痛楚,竟讓霁雲連穆羽什麽時候進來的都沒有發現。
“怎麽了?”穆羽聲音仍是沒有什麽起伏,冷冷的,卻是讓霁雲一下清醒過來。
“無,無妨——”霁雲強撐着坐起身子,勉強笑道,“只是腿疾,又犯了,等稍好些,阿開再去為公子施針。”
哪知穆羽卻并沒有離開,反而拉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
“腿疾?怎麽得的?很嚴重嗎?”
“小時候凍傷過,”霁雲搖了搖頭,“等施針後,應該就會好些。對了,公子能不能幫我尋些筆墨紙張來?”
“筆墨紙張?”穆羽有些不解。
“嗯。”霁雲點頭,手用力頂攥緊被角,顯然是疼痛已極,“幼時,爹,告訴我,想忘記一件事,就專心做另一件事,先時,我,也不信,可那次傷到腿時,我就不停的寫字,然後發現,寫着寫着,好像,腿痛,真的減輕了呢……哎喲——”
霁雲猛地睜開眼來,卻是雙腿忽然被穆羽擡起,那修長的雙手正極為靈活的在自己雙腿上按摩着,分明是自己昨天幫他施針時的推拿手法。
“你,也會?”
穆羽眼睛都沒擡:
“昨日看你用過。”
這人昨日不是睡着了?而且就只一次,怎麽這般娴熟?竟是瞧着比自己還要靈活。
還沒反應過來,穆羽已經同樣極快又準的把金針刺入穴道之中!
霁雲再一次傻眼——這穆羽果然是怪物,還是,聰明到逆天的怪物!
同一時間,客棧裏來了另一幫不速之客。
那群人均是神情冷肅氣勢不凡,卻是丢下一輛遮蓋的嚴嚴實實的車子就迅速轉身離開。
穆羽走出房間時,正碰見匆匆尋來的姬二:
“安家已經把人送到。”
穆羽點頭:“馬上送到靈老那裏。”
74竟然是他
被推拿一番又施了針,痛楚終于減輕多了。霁雲強撐着倒了杯熱水,剛想睡下,外面卻有人敲門,回頭看去,卻是小二正捧了筆墨紙硯送來。
霁雲吩咐放到桌上,便拄着拐杖慢慢挪了過去,雖是幾步路,卻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慢慢坐到桌前,看到桌上的紙張,不由一驚:竟全是上好的潮州宣紙,便是那墨也是湖州香墨。
霁雲眉頭微微蹙了下——這樣的好東西,如此簡陋的客棧裏怎麽會有?忙回頭問一旁靜候吩咐的小二:
“這全是你們店裏的?”
“客官說笑了。”小二忙搖頭,神情羨慕,“我們店裏可沒有這麽好的筆墨,這都是方才那位公子親自去買的。”
“公子?”霁雲一愣。
“是啊。”小二點頭,“就是那位長得很好看的公子啊。”
那人不但長得好看,出手還大方,瞧瞧這些筆墨紙張,怕不得破費上百兩銀子!
這樣啊?霁雲越發摸不着頭腦,下意識的往外瞧去,意外發現穆羽的房間雖是熄了燈,房門卻還是開着的。
這麽冷的天,穆羽的腿可也是受不得寒的。
“那公子的房門怎麽還開着?”
“啊?”小二回頭瞧了一眼,就笑了,“小的方才本是要幫公子關上的,公子說不用,說是有人會過去施針。”
“施針?”霁雲一愣,說的是自己嗎?不由頭疼,穆羽明明手法也很精妙啊,怎麽還等着自己去施針。
不過今天才發現,穆羽這人雖是性子孤僻了些,心腸卻委實不壞。
算了,看在這些筆墨還有早晨幹糧的份上,自己就去瞧瞧吧。
拄着拐杖慢騰騰的出了屋,一步一步挪進穆羽的房間。幾案旁并沒有人,這是在床上躺着呢?
霁雲只得又往裏挪,果然看到了和昨天一模一樣的情形——穆羽仍是雙手交疊放在胸上,直挺挺的僵屍一般躺在床上,床前面,一張椅子已經擺好。
有了昨天的經驗,霁雲知道這人雖是閉着眼睛,卻是并沒有睡,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
“喂,穆羽,為什麽不自己施針呢,明明你早已經會了的?”
穆羽睜開眼來,很是不解的瞧着霁雲:
“不是你說,要來幫我——”
“我那是以為你不會啊!”霁雲哭笑不得,算了,自己既然來了,就幫他施針吧。
伸手就去擡穆羽的腿,腿部肌肉又是僵硬的不得了,霁雲就有些疑惑:
“為什麽你總是這樣躺着?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舒服?”穆羽認真的想了下,半晌搖頭,“一開始會有些麻,時間長了,就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哪還是不舒服呀!”霁雲愈發不懂,邊擡起穆羽的腿認真推拿邊道,“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躺着呢?睡覺就是要休息的,自然怎麽舒服怎麽躺了。瞧瞧你的腿,都僵硬成這個樣子了,可見定然很難過的啊。”
“不會。”穆羽搖頭,神情很是平靜。幼年時,自己一直便被要求這樣躺着的,直到舅舅趕來……
“不會?”霁雲簡直要氣樂了,腿都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不會!看看穆羽無辜的表情又覺得不對,“不是吧,你是說,你就會這樣躺?”
穆羽垂下眼睛不再說話。霁雲身子一抖,差點兒把手裏的金針給扔了——怎麽可能?竟讓自己給猜對了!舅舅變态也就算了,竟是連爹娘都那般不可理喻嗎?哪有那樣教孩子的?
心裏不由再一次感嘆,這孩子,生命力果然強大!
好不容易施完針,穆羽身體便乖乖的躺回床上,又恢複了直挺挺的挺屍狀态,合上眼簾,一副要睡的樣子。
霁雲愈發哭笑不得,這時候的穆羽和白天那個冷酷的冰山一樣的穆羽差別也太大了吧?忙推推他,示意穆羽下床。
穆羽有些困惑,卻仍是從床上下來。
霁雲便踢掉鞋子,自己爬上床,先是側躺着,然後又翻了個身,接着又把枕頭抱在懷裏……
各種能想到的姿勢做了個遍,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看到沒?怎樣都好,一定要自己舒服。腿不許再麻了,不然每次施針時都要這樣推拿,也很累啊!”
爬下床對穆羽道:
“不然,你試試。”
穆羽遲疑了下,終于踢了鞋上床,學着霁雲微微側了□,只是動作委實僵硬的很。
霁雲嘆口氣,把那總不自覺交疊的手分開,一只胳膊橫在枕頭上,另一只胳膊拉過來放到胸前,又從後面推穆羽的後背,直到覺得那姿勢終于順眼些了才罷手:
“舒服些沒?就這樣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臨走時又哄孩子般道:
“記着腿不許麻,不舒服了就換個姿勢,你那麽聰明,定然很快就會的。”
這才拄着拐杖蹒跚着離開。
穆羽專注的瞧着霁雲的背影,無意識的伸開雙手,做了個抱的動作,然後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第二天,霁雲還是在姬二震天響一樣的拍門聲中醒過來的,忙爬起來,慌裏慌張的收拾好桌上的筆墨,跑到門邊時,卻差一點兒撞在不知什麽時候就站在了那裏的穆羽身上。
霁雲猝不及防,手裏的東西一下散了一地,忙蹲□子去撿。
穆羽不經意的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厚厚的一疊宣紙,竟然用完了,下意識的就去瞧霁雲的腿——昨天阿開說,腿痛了就練字,竟然寫了這麽多嗎?也就說,阿開的腿,痛了好久……
伸手握住正艱難彎腰的霁雲:
“不要也罷。”
“怎麽能不要?”霁雲卻是拍開了穆羽的手,路上有機會的話,自己還想寫幾張呢。
看穆羽一直盯着自己,忙讨好的笑笑:“好歹也算你送我的,這樣扔了多可惜——”
“你坐着。”穆羽手一用力,就把霁雲帶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則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這才回轉遞到霁雲手上:
“給你。”
聲音仍是淡淡的沒有一點兒起伏,眼睛卻卻再不是那死氣沉沉的黯然,好像有一種不一樣的東西複活了……
“羽兒,可以出發了嗎?”姬二收拾好行囊跑過來道。
霁雲愣了一下,知道又要出發了,只得抱起包袱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剛走到門外,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抱着,放在了他的馬上。
“啊呀——”霁雲吓了一跳,穆羽騎得馬明顯是馬匹中最好的一匹,可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忙擺手:
“這匹馬我可是駕馭不了,還是穆羽你自己騎吧——”
話未說完,穆羽卻也同樣飛身上馬,跨坐在霁雲身後:
“咱們倆一匹,抓緊鬥篷——”
竟是拿了一襲厚厚的鬥篷,嚴嚴實實的把霁雲裹在了裏面,然後一聲呼喝,就疾奔而去。
霁雲猝不及防,身子狠狠的朝後撞去,腦袋正頂上穆羽單薄的胸膛——這骨頭也太硬了吧,真是硌得慌!
從鬥篷裏探出頭來,仰頭對着上方的穆羽道:
“穆羽,你多大了?”
朔風呼嘯,吹得穆羽一頭黑發都飛了起來,卻襯得那桀骜不馴的面容愈發俊美:
“十二。”
才十二了,怎麽比自己高這麽多?
看霁雲瞧着自己發愣,穆羽的臉突然有些紅:
“天冷,別把頭露出來。”
一陣冷風灌了過來,霁雲一哆嗦,忙裹緊了鬥篷,很是嚴肅的建議道:
“穆羽,記得多吃些飯,你太瘦了。”
穆羽沒說話,嘴角卻是再一次微微挑起。
後面的人愣了半晌,才發現穆羽已經跑遠了,忙呼喝着跟了上去。姬二則是愣了半天,最後才苦惱不已的爬上馬:
“羽兒這小子,不會是喜歡上男人了吧?”
要是大哥知道,受罰的可不僅僅是羽兒啊!
這小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先是對這個醜女挖肝掏肺,現在又對着個小男孩獻起了殷勤!
不行,自己得找時間警告阿開,自己救了他,他頂多為奴為仆就夠了,可是決不準以身相許!
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霁雲正倚着穆羽有些昏昏欲睡,忽聽穆羽道:
“到了——下來吧。”
“到了?”霁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忙從鬥篷裏探出頭來,臉色頓時煞白:
一群人正快步迎出府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着藍色錦袍的男子,正推着個輪椅滿面笑容的迎了過來。
霁雲身子一晃,方修林,怎麽會在這裏?
下意識的擡頭,“翼城方府”幾個字正正映入眼簾。
還有那被簇擁着的輪椅上的女子——霁雲眼睛倏地睜大,高挽的鳳髻,華麗的衣衫,滿身的珠光寶氣,分明是出身高貴的貴婦,只是那臉上幾乎覆蓋了半邊臉的青紫胎記,又是怎麽回事?
“小公子是我阿弟的朋友嗎?”女子擡起頭來,正對着霁雲,完好無損的左半邊臉一下顯露在霁雲眼前,“我是羽兒的姐姐,容霁雲——”
容霁雲?這女人竟然說她是容霁雲?!
“你,撒謊——”霁雲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女子的脖頸,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認得,這人,分明是李玉文!上輩子,就是這個女人和方修林一起設計了那樣一個毒辣的計策,讓自己背上不貞的名聲,讓爹爹跟着受盡屈辱!而現在,她竟然告訴自己,她叫容霁雲?!
“快放手——”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一下甩了出去,“阿開,你怎麽敢對我阿姐出手?”
霁雲還沒反應過來,就“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兩腿重重的磕在地面上,疼的霁雲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腦海中更是電光火石一般——
阿姐?穆羽說,李玉文是他阿姐?!
霁雲擡頭,看向穆羽的表情由困惑而漸漸冰冷:也就是說,穆羽,就是李玉文上輩子的那個弟弟?那個,殺死了爹爹所有的侍衛,逼得自己和爹爹走投無路,連沿街乞讨都被惡狗撕咬的惡人?
眼睛又慢慢轉向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小心呵護李玉文的方修林,朔州時,那些歹人就是為了救方修林和謝蘅,才劫持了自己!
而現在,方修林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而那個自稱救了自己的穆羽則是李玉文的弟弟……
怪不得,他們無論如何不肯放自己離開!霁雲身子一晃,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
“阿開——”穆羽冰冷的面具頓時撕開了一道裂縫,快步上前抱起霁雲,“快去後院,找靈老——”
75報應不爽
“娘子,你怎麽樣?”方修林忙俯□來,擔憂的瞧着臉色蒼白的李玉文。
“那個人,是誰?”李玉文怔怔的瞧着穆羽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嫉恨。
那個少年是誰?怎麽穆羽會對他這般重視?明明平常,除了對着自己時,即便是他那個舅舅,穆羽都是冷冰冰的!
“我也不認識。”方修林神情裏明顯有些讨好,“外面風大,你身子骨弱,受不得風寒,我先推你回房。”
不怪方修林如此,實在是他心裏明白,方府一府的榮辱,目前全系在李玉文身上——憑容文翰現在的如日中天,只要有李玉文這個假容霁雲在,太子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了自己平安!
更不要說李玉文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這個強大到可怕的弟弟!
而且那穆羽看着,可不止是身手厲害,更要命的是他身上那種氣勢!這段時間多和達官貴人打交道,方修林身上自然不是和原來一般,全是銅臭味兒,還是很能分辨出富與貴的不同的!
自己這條小命,就是全賴這突然冒出來的小舅子,才得以平安的!
“你說那男孩說你撒謊?”方才霁雲靠近李玉文時,聲音并不高,方修林的注意力又全在穆羽身上,根本就沒聽清霁雲說了些什麽。
“是。”李玉文點頭,邊思索邊道,“我總覺得那少年好像知道些什麽。”
“怎麽可能!”方修林想了半晌,卻還是理不出什麽頭緒來,又把從前的事細細思量一番,仍是搖頭,“當年的事情,不可能還有其他人知道。娘子你想多了。”
又親自去外面端了盆熱水進來:
“來,為夫的幫你洗腳——”
李玉文臉一紅,伸手就抱住了方修林,哽咽着道:
“相公,這輩子有你這麽對我,我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方修林輕輕撫摸着李玉文的頭,卻擡眼百無聊賴的瞧着上面的房梁——待會兒是去芳兒房間呢,還是去看月兒那小騷貨……
自然在這之前,還要好好哄着自己這個表妹,家裏很多事還要靠她,還有那個穆羽的身份……
“娘子,你可問過,弟弟他是哪裏人?”方修林邊幫李玉文揉腳邊道。
“我也問過。”李玉文皺眉,“可卻是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之所以會這樣,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心虛。聽那穆羽的意思,他根本就是沖着容霁雲來的!可自己哪裏是容霁雲,自己分明是李玉文啊!
方修林一回來李玉文就已經向他轉告了此事,方修林也明白李玉文的難處,便拍了拍李玉文的腿:
“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對了,你的腿,現在怎麽樣了?”
聽方修林問起自己的腿,李玉文神情明顯有些激動:“左腿,有些知覺了——”
再沒想到,穆羽手下竟然有這麽厲害的醫者!
“真是太好了!”方修林抱住偎依過來的李玉文,“這些年,每每想到你的腿,我心裏都是難過不已,要是當年,我能早些找到你,也不至于讓你受這麽多苦楚!希望老天垂憐,你能再站起來!”
當年大雪封山,知道容霁雲的真實身份及方家的計劃後,李玉文又恨又怕,就拼命的在山中尋找,誰知不幸跌落雪洞,等衆人發現救出時,雙腿卻和那個容霁雲一樣,已經凍殘了的!
這也是李玉文對方修林死心塌地的一個重要原因,雖是變了姓名還毀了臉,但表兄待自己卻更加情深意重。
“對了,那個少年,我還是不放心。”李玉文想了想道,“相公你還是多加留意。”
總覺得那個少年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穆羽抱着霁雲直奔後院而去。
守衛剛想去攔,卻發現進來的是自己主子,忙跪倒見禮,從院門到房間,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穆羽卻是腳都沒停,直接沖進了房間。
房間內一個須眉皆白的老者,低着頭凝神搗藥,聽到響動回頭看去,不由一驚,忙站起身來:
“少主——”
“靈老,快過來看看阿開——”穆羽把懷裏的少年舉高,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惶恐!
“放到榻上來。”靈老忙道。看少主如此緊張,莫不是那少年已有生命之危?
靈老話音未落,穆羽就已經快步上前,小心的把霁雲放到榻上。
靈老驚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卻沒敢說什麽,忙上前去查看霁雲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