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心裏忽然一酸——果然邊關戰事磨人,太傅竟然消瘦如斯。
待進得房間,容文翰擡手想要解開鬥篷,哪知手指早已僵硬,楚昭忙上前幫忙,解開容文翰脖頸中絲縧,随着鬥篷滑落,一個頭枕在太傅肩頭,甚至整個人都蜷曲在太傅懷裏的瘦弱孩子顯露出來。
楚昭一愣:
“這是——”
容文翰已蹒跚着來到床前,伸手揭了上面的被褥把孩子一層層裹了起來,嘆了口氣道:
“王爺你瞞的臣,好苦——”
瞞的太傅好苦?楚昭愣了一下,自己沒瞞過太傅什麽啊,剛想辯駁,忽然想到一件事,心情頓時起伏不定,忙上前一步,俯身看去,一下張大了嘴巴——
可不正是雲兒?
臉色頓時大變,緊握了床單咬牙道:
“中毒的是雲兒?什麽毒?誰下的這般毒手?”
容文翰怔怔瞧着臉色蒼白、依然昏睡的霁雲:“是祈梁的冥花毒。雲兒是在趕往邊關阻止臣回撤大軍的路上被人狙擊。你快把冰晶雪蓮交給李昉,好煎了喂給雲兒服下。”
楚昭也是聰明人,馬上明白,霁雲的傷祈梁脫不了首尾,除此之外,怕是還有自己的敵人……
雲兒,我楚昭自問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卻唯獨虧欠你太多……
這樣想着頓時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轉身進裏屋捧了個玉盒出來交給李昉:
“阿昉快想法喂了雲兒服下,一朵不夠的話,昭馬上命人回上京去向父皇讨要。”
李昉應了聲,接過玉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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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親手斟了杯熱茶給容文翰端過去,哪知對面卻半天沒有動靜,楚昭擡頭,卻是容文翰正全神貫注的瞧着床上昏睡的霁雲,神情悵然而痛楚。
楚昭愣了下,輕輕把茶杯塞到容文翰手裏:
“太傅一路辛勞,先喝了這杯熱茶,我這就讓人準備飯菜。”
“不用。”卻被容文翰攔住,“和祈梁大戰在即,臣必須馬上趕回去。目前雲兒不宜長途跋涉,就讓雲兒暫且安歇在這裏,臣會讓克浩率人留下,對外只說,是克浩和他弟弟罷了。”
“好。”楚昭點頭,目前局勢未明,實在是敵人在暗,而自己卻是在明處,自然必須小心些為好,“太傅放心,有昭在,定會保雲兒無恙。”
李昉已經煎好藥,容文翰親自喂了霁雲服下,那雪蓮果然不愧是解毒聖藥,服下片刻,霁雲向來冰涼的手足便漸漸暖了起來。容文翰眼睛一熱,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了些,身子一軟,不是楚昭架住,差點兒就坐倒在地。
小心的把霁雲的手塞進被褥裏,容文翰終于收回一直怔怔瞧着愛女的眼神兒,轉身來到院外,翻身上了戰馬。
“太傅——”看着寒風中越發顯得瘦削的太傅,楚昭眼睛一熱,險些便哭出聲來。
“昭兒,”容文翰卻是突然換回了楚昭幼時的稱呼,“前方有我,昭兒不必擔憂。除我這個爹爹外,雲兒也就昭兒你這一個親人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們兩個都要彼此照顧,确保萬無一失!”
“太傅——”楚昭終于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容文翰的馬頭,“太傅也一定要珍重,昭兒和雲兒靜候太傅凱旋!”
容文翰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眼楚昭的房間,沉聲道:“走!”
幾匹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怔怔的瞧着馬匹消失的方向,拭了下淚,轉過頭來,正好瞧見林文進和淩子同正迎面走來。
“王爺這麽晚了還未歇息?”林文進和淩子同也瞄見了容文翰等人離去的背影,不由齊齊一愣,怎麽中間那人背影如此熟悉?
58狐媚子
“十一,你過來。”老總管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王爺一向潔身自好,除了十三歲上把太後賞的一個教他人事的宮女給收了房外,就再沒沾惹過其他的女子。
現在倒好,怎麽了弄了個半大小子在自己屋裏不說,還衣不解帶的伺候了一晚上。
一大早,自己就看小令子的神情不對頭,叫過來問不了三兩下,那小子就招了,說是昨兒個半夜裏突然來了幾個投靠王爺的人,留下一對兒兄弟就匆匆走了。
自己初時也沒在意,小令子卻是說漏了嘴——王爺當時激動地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來!
這麽多年了,自己一點點瞧着王爺由一個一身戾氣的孩童長成現在這般穩重的模樣,何曾有過這麽有失體統的時候?
自己本想見了王爺就旁敲側擊一番,探探那對兒兄弟的來頭,哪想到小令子卻說,王爺昨兒個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了十一和一個大夫在身邊罷了。
現在瞧着大半晌了,主子連門都沒出,那林文進已經跑來請示公務好幾趟了,卻都被打發走了!這不就跟戲裏唱的那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差不多了!
老總管越想越氣,那可是自己看着金尊玉貴的小主子,憑他是誰,竟敢使喚王爺!
啊呀,不對,難不成是個狐貍精?還是個男的?所以王爺才會被惑了心智,做出這般荒唐之舉?
正急得團團轉,擡頭正瞧見滿臉喜色的十一跑出來,忙攔住了十一的去路。
看到橫眉怒目擋着自己路的老總管,十一明顯吓了一跳:“老總管,一大早的,誰惹您生氣了?”
“你還說——”老總管氣的兩邊的胡子直往上翹,怒氣沖沖道,“我還沒有老糊塗,讓我眼睜睜的瞧着你們領些狐貍精去禍害王爺,門兒都沒有!你倒是說說看,王爺那屋裏的人,是哪個?”
十一這才明白老總管為什麽發那麽大脾氣,眼珠轉了轉,終于貼近老總管耳邊道:
“總管大人,十一這樣跟您說吧,上次王爺讓收拾的那朝華院您老還記得不?”
“怎麽了?”聽十一又提起那檔子事,老總管神情充滿戒懼,上次防了十一好久,幸虧王爺自己倒好像忘了,再沒有提過,現在十一又突然提起,不會是——
“您老猜對了!”十一促狹的眨了眨眼睛,“當初那朝華院啊,就是給王爺屋裏的那人準備的!正好王爺叫您呢,老總管您快去吧。”
說着,就疾步跑了出去。
“這?”老總管險些哭出來,這就叫好的不靈壞的靈吧?竟然自己想什麽就有什麽。
跺了跺腳,只得往楚昭房間而來。
還沒進房間,便聽見楚昭的聲音傳來:
“這是我特意着人熬得燕窩粥,雲兒你好歹用些。想吃什麽,待會兒告訴我,我馬上讓人準備……”
老總管跟着楚昭這麽多年了,還從見過小主子這般細聲細氣的模樣,甚至隐隐約約間還能瞧到主子正舉了個勺兒,小心的送到人家嘴邊。
“王爺放着吧,我,自己來——”霁雲忙掙紮着要起身,卻被楚昭輕輕按住,“身子都這個樣子了,還要逞強!快,張嘴——”
看着楚昭兩個黑色的大眼圈,霁雲愣了一下,昨夜半夢半醒間覺得一直有人在喂自己喝水,或是給自己擦汗,難道竟然是,楚昭?下意識的問道:
“你一夜沒睡?”
“我沒事兒。”楚昭溫和的笑了笑,固執的又把勺舉高些,“先喝了這粥。”
楚昭的這種親密舉動,霁雲實在不适應,可讓他就這樣舉着,也不是個事兒啊,只得張口。
楚昭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乖,雲兒再吃些。”
“王爺——”老總管幾乎要哭出來,還以為小令子說的太誇張了,沒想到親眼見到才發現,小令子不誇張,王爺才誇張啊!
楚昭只是嗯了一聲,便又舀了一勺送到霁雲嘴邊,“我待會兒就要趕去奉元,你且在這裏好好養傷——”
“去奉元?”霁雲愣了一下。
“對。蘇仲霖來信說,通往邊關的運糧道路已經完全損毀,我必須趕去一趟。你就待在這裏,安心等我回來便是。”
“我沒事。”霁雲搖頭,“修糧道是大事,你只管去便好,不是有李昉他們在嗎?對了,爹有沒有說,阿虎還要幾天才能趕回來?”
這麽多天了,一直都沒見到阿遜他們的影子,自己明明中了毒刀掉下懸崖,卻又能回到崖上,定然是阿遜救了自己吧?可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阿遜又去了哪裏呢?
“阿虎傷了腿,現在虎牢關養傷呢,等腿好後,就會趕過來。”楚昭又喂了霁雲一口粥,畢竟從沒做過這般服侍人的活計,楚昭每一勺都是裝的滿滿的,又送的太快,霁雲一下喝嗆了,劇烈的咳嗽了一聲,雖是忙捂住嘴,卻還是濺出了一些到楚昭身上。
想起上一世楚昭的鐵血無情,霁雲神情瞬間一滞,下意識的就想幫楚昭擦拭。
楚昭臉色果然一變,卻是放下碗就緊着扶住霁雲的肩:
“別動,小心碰着傷口。”
又懊惱的道:
“是大哥笨手笨腳,雲兒你可別惱了大哥——”
老總管身子一歪,一把抱住門柱子,再看向霁雲時,神情悲痛欲絕,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狐媚子道行可真是不一般啊,竟把王爺迷的神智盡失!
“鄭涼,你過來。”楚昭終于轉過臉來,招呼老總管道。
老總管無聲的抹了把辛酸淚,步履蹒跚的挪過去,“主子——”
那聲音真是比哭還要難聽。
楚昭瞟了眼老總管:
“孤待會兒就要離開這裏去丹東,就把雲兒交給你了——”
交給我?老總管搓了搓手,心裏暗暗發狠,等王爺離開,自己一定要好好整治這瞎了眼的奴才,敢蠱惑王爺做出這般離經叛道之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
卻聽楚昭接着續道:
“太傅可就雲兒這麽一個女兒,孤心裏,雲兒就和孤的親妹妹一般!孤不在的這段時間,雲兒就是你的主子,鄭涼你務必保證雲兒不會受一點委屈!”
哎?什麽叫太傅就這麽一個女兒?太傅?太傅!
老總管這次是真的傻了,抖着手指着霁雲道:
“她是,容大人丢了的,丢了的那個女兒,霁雲小姐?”
記得王爺小時候,經常纏着自己帶他到容府玩兒,那時霁雲小姐還是個小不點……
“王爺,小主子,藥來了——”李昉端着碗藥笑咪咪的從外面進來。
“李昉?”老總管一瞧,這人自己倒認得,不是容府的專屬大夫又是哪個?
“哎呀呀,竟然果真是霁雲小姐嗎!”老總管都要歡喜傻了,又想到十一說的當初那朝華院就是要收拾好了給霁雲住的,愈發的心花怒放,那豈不是說,這霁雲小姐就是昭王府未來的女主人?
又打量了番霁雲,嘴裏不住念叨着:
“哎呀呀,這可怎麽着才好,怎麽小姐這麽瘦?不行,我得去竈上瞧着,一定得給小姐好好補補——”
說着也不理衆人,竟是扭頭就往外跑。吓得李昉忙往旁邊一讓,兩人才沒有撞在一起。
“鄭涼是母妃手裏用過的老人,向來最是護主。”楚昭搖頭失笑,“有他看顧着你,我也放心些。”
“王爺,已經安排好了。”侍衛在門外道。
“我要走了。”楚昭站起身,囑咐霁雲道,“這段兒時間好好養身子,大哥回來時,希望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雲兒。”
“好。”霁雲點了點頭,看楚昭充滿期待的瞧着自己,特別是那青色的眼圈,頓了頓,終于又加了一句,“大哥你,也多保重。”
最後一句,聲音低的和蚊子哼哼一般,楚昭卻明顯開心至極,響亮了的應了一聲,這才心滿意足的轉身離開。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昉終于允許霁雲下地走動了。
倒是老總管還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樣子,唯恐霁雲會磕着碰着,竟是走一步就跟一步,那滿臉惶急的模樣,就跟個護雛的老母雞一般。
“涼叔,我沒事兒。”霁雲站住身子,推着鄭涼向後轉,“您回去歇會兒啊,”又一指林克浩和十二,“這不是有我哥和十二在嗎。”
“哎喲,我的小——”老總管差點兒喊出“小姐”兩個字,忙又住嘴,改口道,“小少爺,您小心着點,可不敢抻着背!”
“那涼叔你就回屋歇會兒。”霁雲卻是不罷休,“您這麽大年紀,這麽跟着伺候我,不是要折殺我嗎?雲兒可是會心疼的。”
“好好好,”聽雲兒這麽說,鄭涼很是感動,幾天的相處,如果說原來是因為霁雲的身份,讓他主要是敬畏,現在可就是真正的喜歡霁雲了。不但極知禮,心腸還好,對自己這個奴才也是真心憐惜,而且長得也和太傅似的,真是漂亮極了,讓人怎麽瞧着怎麽舒服……
“總管大人——”小令子騰騰騰跑過來,“謝府的小姐又來送菜了,您看——”
“謝簡的女兒?”霁雲随即了然。
鄭涼吓了一跳,忙小心的去看霁雲的臉色,心裏更是暗暗着惱:這些官家小姐,怎麽一個個臉皮就那麽厚!知道是王爺住在這裏,便個頂個的想着法子要接近王爺。
今兒個你丢個帕子在王爺經常小坐的涼亭上了,明兒個她折朵梅花迎風流淚了——你說你要哭哪地方不能去,幹嘛偏要跑到王爺面前,不是王爺躲得快,好險要撞到王爺懷裏去有沒有?
現在霁雲小姐突然這樣問,是不是生王爺的氣了?
哪知霁雲卻是輕輕一笑:
“她做的菜,味兒道倒還不錯。”
鄭涼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些,忙道:
“那我去瞧瞧,少爺喜歡她做的菜,我就讓她再做來。”
“總管大人喜歡奴家做的菜?”在座的除了謝簡的女兒謝雅,還有林文進的女兒林玉柔,聽鄭涼說昨天送的那幾味菜吃着很好,頓時喜上眉梢。
自從三日前意外遇到騎馬外出的高大俊朗的楚昭,謝雅一顆芳心就失落在了那個自己本來很是瞧不起的王爺身上。想想自己好歹也是謝府的小姐,論身份,也算配得上楚昭。
瞧着其他府邸的小姐日日挖空心思想要“偶遇”楚昭,謝雅卻是另辟蹊徑——
自己早在上京時就聽人說,楚昭為人最是念舊,雖是外表冷酷,對跟在身邊的老人卻是很好。特別是現在的這位叫鄭涼的總管,聽說是當年的雲妃娘娘用過的人,若是這老東西願意給自己美言幾句,效果怕是會出乎意料的好。
現在聽老總管說喜歡昨日送的菜,謝雅一下心花怒放,忙告辭離開,說是馬上就做好了菜送來。
林玉柔看的一呆,暗暗佩服謝雅果然好手段。
謝雅和林玉柔分別,匆匆回到自己居處,急急叫來貼身丫鬟墨雨:
“你去後面蘇家,告訴蘇仲霖的夫人,再照昨天的菜樣做好了送來。”
59狐媚子(二)
“娘,他們府裏自有廚娘,憑什麽要您做菜?”說話的是個十多歲的男孩,滿臉的怒氣,嘴裏說着,把手裏的書,重重的扣在書案上,那書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邊穿着淡藍裙子的秀麗女孩忙扶住,嗔怪的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這房間裏,也就這書案還完好些。”
語畢轉身面對慈眉善目眉宇間卻有些愁苦的中年女子:
“娘,弟弟說的也不無道理,憑他謝家再如何顯貴,也不能這般拿咱們當下人使喚!把咱們的好好的院子占了去,逼着咱們搬到這樣一個破落的住處也就罷了,竟是連咱們的這點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實在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兒這就去回絕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蘇仲霖的妻子張氏,以及長女蘇沅、長子蘇霈、次女蘇湘。
這王府的院子雖然大,但講究的房舍也不過那麽十多處。
謝簡家是晚上來的,當時正好還剩下一處精致的院落。可謝家人拖家帶口的,足足幾十人,住在那樣一個院落裏邊顯得有些擁擠。
林文進便示意謝家人,其他空房子還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暫住,不妨待天明後,派出些下人去打掃休憩一下其他房間,這處院落便只讓主子們住罷了。
謝夫人排場慣了的,聞聽此言,便有些不大高興,可這是人家地頭上,有什麽委屈也只得咽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見了張氏——兩人倒是熟人,這張氏的丈夫蘇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員嗎?
再一瞧張氏并三個兒女住的院子,雖是不大,倒也精巧軒轾,當下就吩咐張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這院子正好讓女兒謝雅住。
張氏無法,只得領着三個兒女又找了一處院落。只是蘇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財産分毫,還不時被嫡系欺負,在外做官時,又自來廉潔,一直沒積攢下什麽錢財。比方說謝家來投,箱籠物什財物什麽的足足拉了十多車,而蘇家攏共就只幾個裝衣物的破箱子并蘇霈的書箧罷了。
而且本來他們被安排住的院子,一應家具俱全,而現在這個院落,則是破舊不堪,除了幾張破床,幾乎就沒有其他東西。
這也就罷了,反正幾人都是苦日子過慣了的,倒也沒有什麽不适,而且張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務的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的修葺活計沒法子,倒是很快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誰想到那謝家小姐竟然得寸進尺,接連幾天吩咐母親做了菜肴送過去!
這王府裏住的每一個院落,每日裏都按人口有固定的份額,自家又不比別家,嫌供的東西粗陋了,可以花大價錢去街上買!現在天氣這麽冷,娘背着自己把一個厚棉襖拆了,拽出裏面的棉絮重新續了弟弟和小妹的衣物,自己卻經常凍得嘴唇都是青的!好歹吃食上還有保證,吃飽了飯也就不那麽冷了。
現在倒好,謝家竟然連自家的吃食上也要占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盤肉菜出去時,小妹饞的淚眼汪汪的模樣,蘇沅就覺得窩火!
看蘇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張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兒,回來!咱們不能給你爹和主子招禍!”
那謝簡可是正兒八經的謝府子弟,又豈是自己這樣的小世家可以比的嗎?
更要緊的是,夫君現在,可還在謝簡的手下做事。從前在奉元,便因為夫君是太傅的人,那謝簡就多次為難他。可夫君無論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常說若非太傅扶持,早在沖齡怕是就不在人世了。現在太傅在前線領兵作戰,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證糧道暢通,便是再大的苦楚也是值得的。
現在昭王爺又格外開恩,給了他們母子安身之處,比起仍在奉元受苦的老爺,已經是好太多了!
“娘,你——”蘇沅待要不聽,卻見張氏已是兩眼含淚,只得跺了下腳,“娘,您別氣,女兒聽您的就是。”
一直睜着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瞧着兩人争執的蘇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的那點兒肉食,怕是沒自己什麽事了,“嗚哇”一聲,就開始大哭起來。
張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卻想起墨雨的聲音:“蘇夫人,我家小姐要的菜可是好了?”
“啊?”張氏愣了下,忙把蘇湘塞給蘇沅,抹了把淚道,“小姐稍等,很快就好。”
“這樣啊。”墨雨皺了皺眉頭,只覺這院子實在太過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蘇夫人快着些,我家小姐等着呢,誤了我家小姐的事,我們可都擔待不起!”
說完,就扭着腰肢離開了院子。
“你——”蘇沅頓時氣急,什麽叫“誤了小姐的事可都擔待不起”,竟是真的把娘當做他們的下人了嗎?
吓得張氏忙一把抱住,連連搖頭。聽墨雨腳步去得遠了,才松開蘇沅。自己則趕緊抱着菜去了廚房——
蘇家在奉元倒也是有一個廚娘的,可那廚娘的家人也在地震中受了傷,張氏便開恩,讓廚娘留下照顧家人。也因此,現在娘幾個的飯食都是張氏和蘇沅操持。
蘇沅默默的把已經不再哭鬧的蘇湘交到蘇霈手裏:
“阿弟領着湘兒去玩,我去廚下幫娘做菜。”
蘇霈點點頭,黯然的抱了蘇湘出門。
“別去的遠了,”蘇沅又忙探出頭道,往謝家的院落努了努嘴,“也別往哪裏去。”
蘇霈點了頭,牽着蘇湘的手往左邊而去。對謝家傳出的歡笑聲實在太過厭煩,蘇霈便帶着蘇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漸漸行的遠了,終于看不到謝家人的影子。
“哥哥,腳疼——”蘇湘忽然站住腳,可憐巴巴的擡頭瞧着蘇霈。
蘇霈這才發現,竟已是走了很遠,正猶豫着要不要再繼續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有個虛掩的角門,透過一角縫隙,可以看到幾樹紅梅開的正豔,再往旁邊不遠還有個漂亮的涼亭,忙俯身吃力的抱起妹妹:
“湘兒乖啊,哥哥抱着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蘇湘還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忙又加了一句:
“說不定還有梅子呢,湘兒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蘇湘踮起腳就勾住了蘇霈的脖子,柔軟的小腦袋趴在蘇霈的肩上,很是興奮道,“好,湘兒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對不對?湘兒好餓,好想吃肉肉——”
蘇霈一悶,邊抱着湘兒吃力的往前挪動邊道:“湘兒乖啊,肉肉,不好吃——”
雖是這樣說,卻不自禁想起過節時娘做的梅子扣肉的味兒道,還是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許是“咕咚”一聲的聲音太響了,蘇霈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時間,涼亭裏傳出了“哧”的一聲輕笑。
蘇霈這才發現,涼亭裏已是有了人,卻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卻明顯看着瘦弱不堪的漂亮男孩,小小的身子一絲不漏的裹在一個白色的貂裘鬥篷裏,愈發顯得一張臉小巧而蒼白。
“你笑什麽?”蘇霈頓時漲紅了臉,心裏更是充滿了懊惱,這樣丢人的糗事,竟是被別人知道了!
涼亭裏的正是霁雲。
看着太陽尚好,就想着到這亭子裏曬曬太陽,哪知卻碰上了這麽有趣的兄妹倆。看兩人雖幹淨卻明顯漿洗的有些破舊的衣衫,便想着,許是那個府裏的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着着實可愛,而那小哥哥,雖是年齡不大,這般氣喘籲籲的抱着妹妹不停哄的模樣讓人看着心裏也着實熨帖。
這裏已經是楚昭的住宅範圍。
這也是蘇霈越走覺着人越少的原因,其他人可不敢這麽貿貿然不經允許就跑到楚昭的勢力範圍內。
其實這兄妹倆剛一靠近,就被暗衛發現了。還是霁雲說,兩個小孩子嗎,無妨。自己也實在悶得很了,其他人又實在要麽對自己太恭敬,要麽就是照顧的太周到,突然出現兩個小孩子,倒讓霁雲生出些興奮來。
老總管笑眯眯的瞧着,只以為是霁雲小孩子心性,這會兒看着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疊的差林克浩回去,趕緊拿些點心來招待小姐的新朋友。
蘇霈卻是認為這個突然出現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孩,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話,抱着湘兒轉身就要走。
霁雲一愣,馬上意識到定是自己方才的笑聲惹了這小男孩不高興,忙起身,笑嘻嘻的沖蘇霈拱了拱手:
“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雲唐突了。你們留下來和我說會兒話好不好?我一個人呆在這裏,都快要悶死了!”
因對外宣稱自己和林克浩是親兄弟,霁雲現在的名字就改成林克雲。
小兄弟?蘇霈斜了霁雲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卻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喲喲。”鄭涼也笑呵呵的上前道,“我瞧瞧,這是誰家的小娃娃呀,長得可真水靈。來丫頭,爺爺抱抱。”
也許是蘇霈抱的自己太不舒服,蘇湘手腳并用的從蘇霈身上爬下來,咯咯笑着就撲到了鄭涼的懷裏。
“哎喲,好丫頭,真乖呀。”鄭涼抱着粉粉嫩嫩的小丫頭就往涼亭走,心裏盤算着,再過幾年,王爺和霁雲小姐也一定會養出這麽大的小肉團子吧,越想越是開心。
霁雲也笑嘻嘻的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幾碟子點心過來,霁雲忙叫道:
“哥哥,快端過來——”
林克浩腳下頓時一踉跄——雖是榮膺“哥哥”一職已經好幾天了,可為什麽每次聽到小姐脆脆的喊哥,自己還是會有一種被雷擊的感覺?那可是大帥最寶貝的女兒,容家唯一的小主子!實在是,太,那個,太不能适應了有沒有?
霁雲已經湊過來,先捏了塊兒杏仁佛手遞給鄭涼:
“涼叔你最愛吃這個。”
又捏了塊兒如意糕俯□送到小蘇湘的口邊:
“來,嘗嘗哥哥家的點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餓——”蘇霈忙要阻攔,哪知話音未落,蘇湘已經一口銜住了,嘴裏還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香,湘兒,還,還要——”
蘇霈郁悶的住了嘴,可聞着那點心味兒實在太香了,蘇霈也不由小心的咽了口口水。
霁雲已經又拿了塊兒遞到蘇湘手裏。哪知這次小丫頭卻是沒往嘴裏送,反而蹬蹬蹬的轉身跑向蘇霈,到了跟前,努力踮起小短腿把手裏的點心舉得高高的:
“哥哥吃——”
“哥哥不餓。”蘇霈搖了搖頭,蹲□子抱住蘇湘小小的身子,“湘兒吃就好。”
“湘兒吃過了。”蘇湘學着平時姐姐的樣子拍着自己的小肚子,“瞧,湘兒的肚子鼓鼓的!這塊兒哥哥吃。”
哎喲喲,真是一對兒好有愛的兄妹啊!鄭涼忙跑過去,一手拉着蘇霈,一手牽着蘇湘:“我們雲哥兒說了,想請你們和他一塊兒用點心呢。你不知道,雲哥兒一直都是一個人,總要喊悶,你們來了,雲哥兒高興着呢。你們現在已經是雲哥兒的朋友了,所以就陪雲哥兒一塊吃好不好?”
看老總管說的誠懇,便是那小少爺兄弟兩個也都是笑眯眯的,沒有瞧不起自己兄妹的模樣,蘇霈猶豫了片刻,實在抵禦不了那香噴噴的點心的誘惑,終于和他們一起坐了下來。
男孩子可能都對戰場非常向往,聽說林克浩打過仗,蘇霈頓時就崇拜不已,很快就成了林克浩的忠實追随者。
很快老總管又送了豐盛的午膳過來,看到裏面的梅子扣肉,蘇湘高興的幾乎蹦了起來。
一直到用完午飯,兩個小家夥才發現竟然已經出來了那麽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的就往自家住的小院趕。
林克浩本想讓暗衛跟過去瞧瞧到底是那家的孩子,卻被霁雲攔住:一看就是兩個心思再單純不過的孩子,家裏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在別人家吃過了?”在家等的焦急不已的張氏聽兩個孩子如此說,心一下提了起來——這王府裏住的都是貴人,一直擔心孩子會沖撞了什麽人。
“是啊,是啊。”蘇湘不住點頭,很是興奮的對母親道,“那家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喂湘兒吃點心,還給湘兒做梅子扣肉——”
張氏聽得越發驚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蘇沅商量道:
“這大災時節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不然娘再做兩個菜和幾樣點心,待會兒讓霈兒給人送去。”
“讓女兒和阿弟去吧。”蘇沅想了想道,弟弟畢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麽人家。
蘇沅一向極有主見,蘇仲霖不在家時,張氏就拿蘇沅當主心骨,聽蘇沅如此說,也就答應了下來。
待張氏做好,蘇沅便一一裝到食盒裏,交由蘇霈提着,兄妹倆便往那個小角門而去。
兩人越往前走,蘇沅越驚異,這雕梁畫棟的,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精致的地方。
這般講究的院子,到底是誰家會住在這裏呢?
“姐姐,到了——”蘇霈一指前面的角門。
蘇沅還在遲疑,角門已經拉開,一個丫鬟正笑眯眯的瞧着兩人:
“快進來,總管大人已經在裏面候着了。”
總管大人?蘇沅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就被蘇霈和丫鬟簇擁着走了進去。
“那不是,蘇家的那個丫頭嗎?”一條小徑旁,謝雅帶着丫鬟墨雨恰好經過,正正瞧見蘇家兄妹進入角門的情景。
謝雅臉色頓時難看之極——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那個宅子,可不正是楚昭卧室所在的地方?虧自己打點了這麽久,也不過能在仆人們經常來往的外宅略坐坐,這蘇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的小院來了!
“這蘇家大小姐看着溫婉,卻竟然是個狐媚子嗎?”墨雨心裏大是不忿,“怎麽敢直接跑到王爺的內宅去了?”
謝雅更是氣得把手裏的帕子絞的不成樣子,竟然敢跟自己搶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60 提親
“這是昭王爺的宅子?”蘇沅吓得一哆嗦。
“你是蘇仲霖家的小姐?”霁雲卻是又驚又喜。
聽這小公子的意思,竟是認識自己爹爹嗎?
蘇沅愣了一下:“公子認得家父嗎?”
“奧。”霁雲看着蘇沅,頓時覺得很親切,自己籌備的糧草可多虧了蘇仲霖,不然可不會那麽快的就送到爹爹手裏。
自然這話此時卻是說不得的,便拉了林克浩做掩護:
“這是我哥,以前就在太傅軍前效力。聽哥哥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