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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大笑着揚長而去。

那“咚”的一下撞門響聲,令得大腦一片空白的霁雲終于清醒過來,慌慌張張的爬起來,兩腿卻早已跪的酸麻,身子再次軟倒,頭一下撞上了那架檀木床。

霁雲也不敢揉,極快的扯了被子過來,蓋住了仍是luo着□一動不動趴在床上的青公子。

又打了盆淨水過來,一點點拉開青公子的手——果然,掌心處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便是那兩片弧度美好的唇,也是一片血色淋漓。

霁雲沾了水,小心的想把上面的血污擦拭掉,可毛巾剛一碰到傷口,就被用力推開。青公子嘴裏喃喃說了句什麽,又縮回床褥裏。

霁雲愣了下,忙又俯身過去,哪知剛靠近,青公子再次艱難地擺頭側開,而這一次,霁雲終于聽清了青公子喃喃了些什麽:

“別碰我!髒……”

殷紅的血再次從那早被咬的血乎乎的嘴唇滴落。可青公子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兀自死死的用力齧咬着下唇,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吞吃到肚腹中去……

霁雲愣怔良久,緩緩伸出手,小心的把那張血跡斑斑的絕色臉龐摟在懷裏:“你不髒。髒的是他們……”

青公子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怔怔的擡眼瞧了一下那努力坐直身體想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的孩子,神情有些困惑,這個孩子,真懂自己在說些什麽?終于苦笑一下,溫和低語道:

“傻孩子,你不懂。我的髒污,是在裏面,”用手指了指心髒處,“從這裏開始,這身體,全都爛了……”

即便滿臉的血痕,青公子卻依然難掩絕代風華。

“我懂——”霁雲再次拉開青公子的手掌,固執的拿着毛巾一點點擦拭着上面的血跡,伏在青公子耳邊近乎耳語道,“我都懂。”

是啊,自己怎麽會不懂呢?上一世,本是嫡女的自己卻被狼子野心的方家利用的徹徹底底,然後更是狠狠的踩在爛泥裏!

多少次街頭流浪,無數村夫村婦蜂擁而至,不但不願施舍一點殘羹冷炙,反而投擲大量的腌臜東西;多少次爹爹弓着蒼老的身軀,竭盡全力的想要把自己護在身前;多少次爹爹絕望的懇求那些人:

“我家雲兒不髒,她不是你們說的那樣,別打她,她是個好孩子,我家雲兒不髒,她真的不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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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髒,一點都不髒,髒的是他們,他們,該死……”

那些肆意踐踏人心的人,才是這世上最肮髒的東西!

青公子眼睛奇異的亮了一下,終于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氣般癱在了霁雲小小的懷抱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間裏的燈燭忽然熄滅,有人驚恐的“哎呀”了一聲,然後便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

“這一夜,你就跪在那裏吧。”青公子喘着粗氣的斥罵聲傳來,整個房間很快再無聲息。

當那低低似是極為壓抑的哭泣聲終于從房間裏傳出,一個黑影倏地一閃,極快的往另一個房間而去。

房間內如豆的燈影下,剛沐浴過的王保正悠閑的品着香茗,瞥了一眼角落裏黑漆漆的一團暗影,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我知道了,明天不用管他們了,你跟着,方宏。”

經過了昨晚,阿青想必會學的乖一點的,近期內自然也不敢再惹什麽麻煩才是。至于那小崽子,今日的表現來看,也就是一個臉蛋還漂亮些的普通孩童罷了。

眼睛裏忽然閃過些興味來,等把這批金子安全送出去,騰出手來就連帶着把這個漂亮的小東西一并□一番吧,□好了,和阿青一起給太子送過去,太子必然喜歡。只要奉承的主子高興了,鮑林那樣一個小小的奶媽的兒子又算得了什麽!

24 天高任鳥飛(七)

王保這次下手确實重了些,青公子一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能夠下床。

五天來,并沒有一個人光顧過青公子的房間,而霁雲的活兒也簡單的很,除了每天按時去領三碗白粥兼個三個饅頭外再無其他事可做——

白粥是青公子的,饅頭自然是霁雲的。

每次霁雲啃饅頭時,心裏都是又酸又澀:那麽大個男人,每天不過打發三碗白粥,便是鐵打的筋骨也受不了吧?

怪不得,青公子會這麽瘦弱。

兩人都很少開口,只是青公子每當看到霁雲鼓着腮幫子恨恨的啃着饅頭的樣子,嘴角總會微不可查的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走吧。”青公子放下碗,站起身來,卻發現霁雲的嘴角處沾了一粒饅頭屑,又站住腳,指了指霁雲的嘴角,“擦一下。”

“我嗎?”霁雲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出其不意的一把抓住青公子的手在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然後眨眨眼道,“現在呢?”

青公子深深的看了霁雲一眼,擡起衣袖在自己手方才碰觸的地方又擦了幾下,有些含糊的道:

“以後記得,別碰,那些髒東西,會讓自己也變髒的。”

低低的,宛若耳語,不知是說給霁雲,還是說給自己。

兩人走出房間時,正碰見王保鮑林方宏三個。

青公子卻是眼都沒擡,徑自默然從三人面前走過。鮑林的情緒有些煩躁,哼了聲有些厭煩的轉過頭來——再得主子鐘愛又如何,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也就是那老閹狗,才想着靠一個賣屁股的男人來固寵!

王保神情也有些陰晴不定,眼睛在青公子二人身上停了下,又旋即挪開。

倒是方宏,依舊恭恭敬敬上前一步沖着青公子一拱手道:

“公子安好。方宏明日便要離開,公子看今日何時有空,讓方宏轉交上京捎來的禮物。”

青公子站住腳,注目即将墜落的金烏,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喃喃道:

“晚間吧,戌時,不誤了你上路的時間便是。”

因押運的是大批金子,為防出去時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方宏等人議定夜間出發,連夜趕路,天明時便能趕到百裏之外的溧陽鎮。

只是青公子話出口後,旁邊卻久久沒有聲音。卻是三人沒想到青公子竟然會笑,且也從未見過這麽美的笑靥,一時竟是全都呆住了。

“別讓那些奴才跟着我,今日,我想自己呆一天。”青公子也不管他們,自顧自的吩咐道。

鮑林不自覺“嗳”了一聲,一語出口,才驚覺,不由頓足暗罵:“該死,果然是禍水,竟能惑人神智!”

王保倒是無可無不可——不讓人跟就不跟算了,這一大一小,和兩個廢人也無什麽區別,量他們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霁雲捧了竿碧綠的洞簫,低着頭跟在青公子後面。身後隐隐傳來鮑林有些煩躁的聲音:

“……不過兩個小白臉罷了,就那般厲害?那祈梁國不是號稱雄兵十萬嗎,難道全都是酒囊飯袋,竟連兩個小白臉兒都收拾不了?”

霁雲垂下頭,眼裏暗含了一絲笑意——定是爹爹他們打了勝仗的消息已經傳到上京,太子一派頓時慌了手腳,而着急讓方宏把這批金子運過去,便是為了打點其他朝中重臣,目的便是為了讓爹爹他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只是這次,他們的陰謀是注定不能得逞了!

青公子的簫聲在山中嗚嗚咽咽的響起,那些帶了鐐铐的淘金者正好經過,許是簫聲太過凄涼了,有人眼中止不住堕下淚來……

直到滿天星鬥,霁雲才攙着青公子緩緩向小屋走去,只是路太黑了,經過那一排排黑魆魆的石房子時,霁雲一腳踩空,一下跌倒,連累的青公子也摔了一跤,兩個人瞬時都成了灰頭土臉的。

等方宏如約趕到時,便被霁雲攔住,只說公子正在沐浴,讓方宏在門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之久。

方宏雖是心裏着急,可女兒來信囑咐,言說讓自己一定要趁機拉攏這青公子——

畢竟離開了這麽久,仍能令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的,也就一個青公子罷了!

若真能把這人拉過來,以後在太子府中,女兒也就得了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等到青公子沐浴完畢,霁雲轉身進房間通報,方宏理了理衣襟,剛要進去拜訪,不妨下面石房子處忽然一陣擾攘,然後就有兵器撞擊的聲音傳來。

方宏頓時一驚。王保和鮑林也聽到聲音,慌慌張張的沖出房間,一聲尖利的呼喊聲傳來:

“快來人啊,這兒發現了一條地道,有人要逃跑!”

很快又有人趕來,說是在石房子下面發現了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道!

三人臉色都是一白——私開金礦等同謀逆,要是真有人逃出去,傳出一點兒半點兒風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三人相視一眼,拔足就往喧嘩處跑了過去。

好在有驚無險,小半個時辰後,事情終于查明——那些囚犯竟然果真在地下挖了條通道,通道足有三四裏遠,入口就在最中間那間石房子裏,等谷中衛士追過去時,最後一名囚犯已經跑到了通道的盡頭!

只是從地道裏鑽出來時,衆人才發現,地道的出口仍是在谷中,不由均是暗暗慶幸。

鮑林當場親自舉刀殺了帶頭的人。饒是如此,三人仍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指揮着兵士挨個搜查,直到最後确信除了這間石頭房子,再沒有其他房間有地道,才算安下心來。

而此時,已經是子夜時分,正是三人議定護送黃金出發的時間。

方宏瞧了瞧青公子的房間,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嘆了口氣,真是太不巧了!看來,只有等下回了!

一箱箱的金子被運回地面,下面早有車馬行的人在等着,又趕緊擡上車,很快由四五十個高手護衛的這支隊伍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明時分,方宏的隊伍果然按照計劃到達了溧陽鎮。

一夜急行,早已是人困馬乏,便是那些高手也都面露倦色。

方宏指揮着衆人把箱子搬進一個空着的房間內,命令一部分人防守,其他人則先去休息,一個時辰後換崗。

安排完後,便回房間倒頭睡下。

哪知好不容易睡着,外面又傳來一陣吵嚷聲,卻是又有幾十個人前來投宿。

客棧老板不由大喜:

今兒個果然是黃道吉日,竟一下來了這麽多客人。

方宏被吵嚷聲驚醒,忙披衣下床,到外面一看,心裏不由一跳:

來人雖然個個風塵仆仆,便是着裝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标志,看不出什麽來頭,卻是個個氣度非凡,竟是人人□一匹寶馬良駒,腰間都斜挎寶劍,特別是中間簇擁的那位十四五歲的少年,更是不可小觑,雖然一張大大的鬥笠完全遮住了容貌,坐騎竟是一匹罕見的汗血寶馬!

方宏常年四處奔波,眼睛最是精刁,知道八成是哪個世家的公子,不然怎麽可能有這般排場?若以一貫謹慎的性子,早小心翼翼的避讓開來,唯恐惹禍上身。

可這會兒子,卻把平日的小心完全抛擲腦後:

一則身後可是滿滿一車金子;二則任他是哪個世家,都不可能大的過自己背後的太子!

方宏當即沉下臉來,傲然瞧了下對面諸人,冷笑着對掌櫃的吩咐道:

“打發他們走,這店,爺今兒包下了。”

那些本是已疲憊不堪的侍衛也聞聲圍了過來,兩方竟隐隐形成對峙之勢。

沒想到對方竟敢如此目中無人,少年一方臉上均現出怒色來。只是少年沒發話,整個隊伍裏便依然是鴉雀無聲。

死一樣的沉寂在兩方人馬中蔓延,氣氛愈發緊張。

方宏只覺涼意一陣陣從腳底竄起,暗暗估算着真的打起來的話,自己有幾成勝算。

旁邊的掌櫃早吓得魂兒都飛了,本還以為來了大財神,誰料想卻是兩隊殺神,這要是真在自己客棧裏打将起來,別說賺錢了,自己這客棧不被毀個幹淨就阿彌陀佛了!

“算了——”少年終于出聲,清冽的聲音令得所有人都是一凜,“咱們再換別家。”

說着就調轉馬頭,便要往外而去。

方宏松了一口氣,回頭命令自己人也都回去,卻看見一個衣衫淩亂的孩子,正掩面從自己右邊往外跑,以為是店家的孩子,便也沒在意,邁步往裏走時卻又猛地回頭:

這孩子的背影,自己怎麽好像見過?

不及細思,便厲聲道:

“站住!”

本已要離開客棧的少年等人倏地勒住馬頭,其中有性情暴躁些的,紛紛把手按在腰間,只要少年一聲令下,怕是馬上就會撲過來。

方宏卻顧不得會惹惱了少年,兀自指着孩子厲聲道:

“快,把那個小孩抓了來!那是我家逃奴,偷了重寶私逃,快捉住他,必要時,殺無赦!”

終于想通這孩子是哪個了!不正是青公子面前伺候的那個阿開嗎?!這小子怎麽跑出來了?

少年眉頭一蹙:

逃奴?借口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令手下殺人,這人是什麽來頭,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25天高任鳥飛(八)

男孩也不說話,兀自向前奔跑,可畢竟人小力單,怎麽可能跑得過那些久經殺陣的侍衛?

眼看着一柄閃着寒光的寶劍朝着男孩的後心就紮了過去。

那店家吓得一閉眼睛,好險沒昏過去:

這小男孩性命休矣!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好歹勸的那兩夥人沒打起來,現在倒好,卻攤上了人命大事!

少年旁邊的侍衛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卻被眼色止住。少年透過鬥笠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把閃着寒光的寶劍:

自己剛到這裏,便遇到這麽一出,莫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看少年的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方宏的嘴角露出一絲得色:給太子辦事果然痛快,竟是無論做什麽全都不必顧忌。

只是一念未必,一個白色的人影翩若驚鴻,忽然從天而降:

“敢傷我家小雲,真是找死!”

卻是一個錦袍少年忽然出現在衆人眼前。來人身法奇快,且姿勢美妙,一把抱住男孩後身子一旋,手中寶劍宛若毒蛇瞬間刺入離得最近的侍衛的心髒,竟是一擊斃命!得手之後馬上暴退,身上竟然一滴血也未濺上!

男孩正是霁雲,聽到聲音不由大驚,怔怔的擡頭瞧着于生死一線間救了自己的阿呆,忽然伸手抱住阿呆的腰——

方才那一刻,霁雲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若是連爹爹一面都未見就死在這裏,霁雲真是死不瞑目!還有困在那裏的青公子……

沒想到霁雲反應如此大,阿呆明顯有些受寵若驚,甚至玉面之上還有些微紅暈,竟一手拖着長劍,一手垂在身後僵在了那裏,半晌才抱住懷裏小小的身軀。

第一次見到這種血淋淋的殺人場面,方宏一陣昏眩:本來以為只要鬥笠少年不多管閑事,要抓住這小孩子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卻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煮熟的鴨子竟然要從自己眼皮底下飛了,忙後退一步,指了兩人道:

“這小奴才竟還有同黨,快把他們一起抓起來,絕不許放他們跑了!”

那些侍衛也清醒過來,知道要放這兩人走了,別說自己會有殺身之禍,便是家人怕是也難逃一死,當即臉色一變,從四面就圍了上來,竟是牢牢的把兩人圍在了中間!

“小雲,怎麽數月不見,你闖禍的本事又厲害了?”看到黑壓壓圍上來的人群,阿呆徹底呆了。

霁雲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呆,對不起——”

難得霁雲有這麽乖的時候,阿呆心情頓時大好:“算了!好久沒打過架了,對了,小雲,你最喜歡什麽形狀的?”

“形狀?”霁雲愣了一下,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阿呆已經一揚手把霁雲朝着鬥笠少年就扔了過去:

“沒事兒,我多擺幾個形狀,小雲選最喜歡的就好!楚昭,我家小雲就拜托你了!”

說着一腳踢在面前人的手腕上,手中寶劍往後一劃,身後之人頓時被攔腰砍成兩段。

飛出去的霁雲身子卻是一震:

楚昭?這世上自己知道的楚昭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四皇子!

難道竟是這鬥笠少年?

未及細思,鬥笠少年旁邊的侍衛已經飛身而起,正好接住霁雲的小小的身子。

“你們主子,是楚昭?當今皇子,楚昭?”霁雲仍然不敢相信。

那侍衛臉上神色變幻,好像戰場上有什麽極吸引人的東西,竟是理都未理霁雲。

霁雲一咬牙,忽然一探手就揪住了少年頭上的鬥笠——

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霁雲偷襲成功,一張劍眉星目的青澀容顏頓時出現在霁雲面前,可不正是仍然年少的楚昭!

那侍衛沒想到霁雲竟然如此大膽,頓時驚怒非常,卻聽懷裏的孩子沖着自己主子冷聲道:

“楚昭,這些人全是幫太子押送金子的人,讓你的人去幫阿呆,還有,今天這客棧裏的人,一個也不許跑了!”

楚昭也正好回過頭來,看清霁雲的容顏心裏頓時一驚:

蘇仲霖言說送信給他的人是一個容貌和相父極為相似的六七歲男孩,難道就是眼前這孩子?

那侍衛沒想到懷裏這孩子如此大膽,竟敢用這種命令語氣對主子說話,而且小孩子的話,怎麽能夠取信?剛想喝止,哪知楚昭聞言臉色突然大變,毫不遲疑的命令道:

“你們去,先控制住客棧各出口,不許放任何人進出!”

雖然這孩子所說,并不見得如何可信,可萬一是真的……

那四五十人本就對方宏的自大張狂窩了一肚子氣,聽楚昭此言,立即撲了上去,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宏再沒想到,本是袖手旁觀的鬥笠少年一衆人竟是突然沖了過來,頓時慌了手腳。邊狼狽不堪的往後退邊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摸出一個令牌嚎叫道:

“我手裏有太子令牌,我們都是替太子辦事的,你們快退後,不然,全按謀逆論處!”

楚昭聞聲揚目遠看,發現方宏手中果然是太子府的令牌:

“你們竟然真是太子府的人?!”

“是!”方宏松了一口氣,最怕對方是什麽賊寇,既然識得這令牌,那必然是身在官場,自己也就不必害怕了!想了想又道:

“這位公子,不知者不罪,若是你們能幫我們捉了這兩個刁奴,鄙人回上京之後,必然在太子面前幫你們美言,則封妻蔭子、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哈哈哈——”楚昭忽然仰天長笑,方宏被笑的一愣,心說這少年許是過于興奮,當下也幹巴巴的陪笑了幾聲。

霁雲眼中卻是冷意一閃: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這世上楚昭最恨的人便是太子和他身後的皇後。當初雲貴妃可就是被這母子倆給斷送的!

那邊楚昭已經一揚馬鞭指着方宏等人道:

“這些人均是朝廷重犯,現在還敢打着太子的招牌胡作非為,所有人聽令,能活捉則活捉,不能活捉的就當場格殺!”

“啊?”聽到楚昭的話,方宏好險沒暈過去。

這少年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一般人不應該聽到太子的人到了就吓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嗎?怎麽這人卻是打了雞血般沖了過來?!

本已可見多處傷口的阿呆也有些奇怪,楚昭那小子,自己知道,最是冷情的一個人,這世上除了他那位父皇和世家公子容文翰,怕是沒什麽是能打動他的,怎麽會出手幫自己?

不過也好,有人幫忙自然更好,劍花一挽,又是一陣血雨紛飛。

正要詢問霁雲一些情況的楚昭正好看見這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已經清醒過來的店主則是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便是楚昭旁邊的護衛也突然捂着嘴巴嘔吐了起來!

霁雲聞聲望過去,頓時傻了眼:終于明白為什麽所有人神情都如此詭異了,阿呆剛剛一劍之下,那方才還完整的一個人頓時四分五裂,而且以頭為圓心,斷掉的四肢整齊的排列在周圍。

阿呆也注意到霁雲的眼神,興奮地一揚寶劍道:

“小雲,這朵花漂亮嗎?你不喜歡的話,旁邊還有——”

霁雲的視線順着阿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下方還有擺成花盆兒狀的屍體,甚至還點綴了幾片綠葉……

霁雲再也忍不住,伏在馬身上吐了起來。

阿呆撓了撓頭,不知自己到底哪裏出了錯。

那些人看着阿呆的眼神兒如同瞧着什麽可怖的事物。終于一個侍衛突然大叫一聲,竟是丢下寶劍,掉頭就跑。

自有楚昭的人上前補了一劍。

可不論是楚昭的人,還是方宏的人,竟是只要阿呆一靠近,就都慌忙往旁邊避讓,漸漸的,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阿呆拖着長劍在人群裏走了好幾個來回,別說人了,竟是一個螞蟻也沒劃拉到。

阿呆又晃蕩了兩圈,看自己實在無事可做,只得倒拽着長劍朝霁雲而來。

本是一直守候在旁邊的兩個侍衛看到楚昭到來,臉上神情瞬時戒懼無比,竟是一副看瘋子的模樣。

阿呆沖着楚昭一拱手:

“阿昭,謝了。”

楚昭微微一笑:

“阿遜言重了,你知道,我不是為了你。”

楚昭的話說的無情,阿呆卻也不在意,徑直往霁雲身邊而去,霁雲瞧着越走越近的阿呆,臉色不自覺越來越蒼白,便是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抖。

阿呆站住腳,神情頓時變得陰郁,諷刺的瞧了一眼霁雲:

“你怕我?還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讓人惡心?”

那一閃即逝的自厭令得霁雲一滞:

阿呆方才的神情,和青公子,好像……

26天高任鳥飛(九)

看霁雲久久不說話,阿呆手裏的寶劍無力的掉落地面,整個人甚至顯得神思恍惚:

“真可笑,我竟然以為——”

喃喃着轉過身來,竟是拔足就要離開。

手卻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裏?”

阿呆愣愣回頭,卻是霁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跳下馬,正緊握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

“你,不怕我?”

卻被霁雲狠狠的拍了一下:

“又胡說。受了這麽多傷,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過來讓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的爹爹,這還是第一個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生死與不顧的!容霁雲前世糊塗,這一生卻明白,人間最缺的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的瞧着小大人般責備自己的霁雲,眼裏越來越亮:小雲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呢!小雲不怕自己,也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個怪物!忽然蹲□,和霁雲保持平視,神情熱切的比劃道:

“他們竟然想要殺你!以後,看誰敢!還有啊,小雲,前幾天,我見到有人,送花兒——”

這句話一說完,便是楚昭臉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這麽多屍體擺成的花兒……

以後,在場所有人再看到各種花兒時,八成都會做噩夢吧?

哪知霁雲卻繃着臉道:“以後殺人便專心殺,不許胡思亂想。若不是你弄那些東西,怎麽會受這麽多傷?”

心裏卻是愈發激蕩無比:阿呆的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殺那些人,是因為那些人想殺她!而他之所以選擇這麽殘忍地殺人方式,只是為了警示所有人,敢動容霁雲的,絕對死無全屍。

至于送花什麽的,就自動跳過吧……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對原先根本沒放在眼裏的小男孩兒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着瞧着俊美若神,哪裏想到實際上卻是殺人狂魔。正常人本應避之猶恐不及,這小家夥到底是哪裏來的怪胎,又到底修煉了多強大的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還和他讨論怎麽殺人的問題……

惟有楚昭臉上掠過一絲欣賞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可真正能毫無顧忌的憐我愛我惜我之人又有幾個?若有人願意為自己這般舍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當護他周全!

敢愛敢恨、敢作敢當,這才是男兒真本色!

沒想到多年未見,當年橫行上京人人喊打聲名狼藉的謝彌遜竟長成了這般模樣!

又沉思着打量霁雲,也不知這小家夥是什麽人,竟能收服謝彌遜這般憊賴人物,而且,她的容貌還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間,忽聽一個發抖的聲音道:

“公子饒命,方宏方才所講全都是實,我等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有要事在身。”

卻是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方宏也被人給推着跪倒在衆人面前。

“那是自然。”霁雲接口道,瞧着方宏的眼神兒諷刺無比,“你還是太子新娶的小妾方雅心的父親,怎麽會沒有奉了太子的命令?怎麽樣,方宏,你這便宜老丈人當得可真是威風啊!”

方宏臉色頓時大變:

方宏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名人,即便女兒嫁了太子,可不過是個小妾罷了!也不可能走到哪裏都會被人認出來。

這小童難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麽會對自己的事情這般熟悉?

呆呆的瞧着霁雲,一種古怪的熟悉感再次掠上心頭:

明明沒見過這小孩幾次,可為什麽每一次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你,認得我?”方宏顫聲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自然認得你。”容霁雲慢慢道,加上這輩子,我們已經認識兩世了!

“用力的想一下,興許,你能想到我是誰!”

說完,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阿呆正好側過頭來,恰恰遮住了霁雲的右半邊臉頰。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見鬼了般喃喃道:

“容霁雲?難道,你是容霁雲?!”

說道最後,已經完全是肯定的語氣。若是把那右面半邊臉頰給蓋上……

去掉那塊兒可怖的胎記,容霁雲,可不就應該是這般樣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這麽久,當初還愚蠢的以為這丫頭真的死了!只是,既然連那塊兒胎記都是假的,豈不是說對方早有心欺瞞?怕是容家早知道了這容霁雲的下落,并聯手做了個套讓自己鑽!

只是方宏卻是昏聩了,卻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霁雲怎會如此防備于他?以容家的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對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的!

看那鬥笠少年的模樣,他們必然是一夥的,而容霁雲是容家的小姐,能讓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在眼裏的——

恍惚間忽然憶起,方才那救了容霁雲的惡魔把人抛出去時,可不是叫了一聲楚昭!

方宏徹底癱在了地上,眼前這少年,怕就是太子最嫉恨的,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卻被旁邊的侍衛狠狠的摁倒:

“大膽!主子的名諱也是你這樣的低賤之輩可以喚的!”

方宏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整個人如堕冰窟!忽然發瘋般掙開旁邊的侍衛,沖着旁邊一個拴馬的石墩兒就狠狠的撞了過去——

落在這些人的手裏,自己一定會死的更慘,而且還會連累太子和家人!看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太子好歹會幫自己照拂方家吧?

霁雲回頭,正瞧見方宏撞得頭破血流的樣子。站了片刻,默默轉過身,攙了阿呆往房間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沒想到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個悍不畏死的!

早有侍衛上前查看,試了試鼻息,竟是已然氣息斷絕。

“主子,他剛才好像提到方才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一個侍衛上前小聲禀道。

“說。”

“容霁雲。”

楚昭霍然轉過身來,長時間凝視着霁雲背影消失的地方。

雖然已經完全信了方才霁雲的話,可當楚昭在謝彌遜的帶領下打開那間房門,把那些箱子一個個打開時,還是全都驚住了:

足足幾十個箱子,竟然全都裝滿了黃金!

“謝兄,真是太謝謝了。”便是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昭也有些失态,“對了,你和容,小雲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

阿呆警惕的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滿道:

“那是我的小雲,你怎麽也開口閉口小雲的!”

“你——”楚昭無語,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計較這些!而且,自己方才聽得不錯的話,再加上那孩子的容貌,怕真是太傅尋找多年未果的那個容霁雲——

楚昭在宮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過那群兄妹卻是個個如狼似虎,兄妹之間整天除了無盡的陷害就是爾虞我詐的玩心眼兒,日銷月融之下,哪還有半點兒兄妹情分?即便是對着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間多了些許溫情,可那人畢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君臣之禮更淩駕于父子親情之上。說楚昭不愛父皇是假的,可那愛裏更多的是敬和畏吧!

那種能單純的引起楚昭孺慕之情的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導并處處維護的太傅容文翰罷了!甚至私心裏,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的父親一般……

現在想到方才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的女兒,楚昭忽然就覺得有一種很奇怪的、溫暖的感覺。

這小男孩若真是容霁雲的話,自己從今之後,就多了個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的呢!

又忽然皺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須得防備下那謝彌遜了!以謝彌遜的身份和名聲,怕是太傅怎麽也不會應允的吧?

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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