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是自己,也有些不樂呢!
看楚昭神情變幻,謝彌遜更加警惕,忽然想到什麽,補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開。”
“阿開?”楚昭有些糊塗。
“對呀,小雲的名字。”阿呆誠懇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雲開,這是小雲的全名。最後,我們家阿開是男孩子,你可不許打他的主意!”
自己小時候可是經常和這小子在一起混,看他方才的樣子,明顯是對小雲上了心的。
自己可得防着點兒!
雲開?還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皺眉。難道是方才侍衛聽錯了?或者方宏說的容霁雲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義父如此相像又該如何解釋?
罷了,先別想這些有的沒的,目前當務之急是問清楚金礦到底在哪裏,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的罪證!
正要張口詢問,謝彌遜已經把手裏的一件物事遞了過去:“這是金礦的地形圖,小雲的意思是你籌劃一下,稍事休息後馬上就趕過去。不然,遲則生變。”
心裏卻是有些氣悶,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許人也,小雲竟一直惦念着,說是讓自己留下養傷,她和楚昭一塊兒去金礦。
自己這次找到小雲,就沒打算再離開她,那個青公子,自己倒要見識,是什麽樣人!
小雲的意思?楚昭有些深思的接過地圖。不應該是謝彌遜的意見嗎?難道兩人之間起主導地位的其實是小雲,而不是自己以為的謝彌遜?
“怎麽樣?”看楚昭回來,霁雲忙站了起來。從昨晚到現在,雖不過短短一天一夜,霁雲卻覺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特別是見識了王保的手段,霁雲真是擔心,若自己回去的晚了,他會用什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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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離開時青公子倒是一派風輕雲淡,眉眼兒更是鮮活無比,“咱們倆這幾日便常常呆在屋裏不出去。若王保問起,我只告訴他你不過崴了腳,需要卧床休息;至不濟,被他發現了,我的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過把我送回上京領罪罷了!你只管快去快回,勿要以我為念!我一定會,等你回來。”
可為什麽,自己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27天高任鳥飛(十)
“不行!”霁雲霍然起身,“讓楚昭給我些人馬,我現在就得走!”
“好。”門外響起楚昭的聲音,竟是絲毫沒有責怪霁雲的冒犯,“我的人已經到了,咱們走吧!”
霁雲一步跨出大門,不由一驚,卻是不過短短個把時辰,一只足有千人的隊伍已經在客棧門口整裝待發。
霁雲深深看了一眼楚昭,這人行動力竟是如此之強,果然不愧是未來的皇上!
而只憑和爹爹筆跡一模一樣的一封信,這人便全然沒有顧慮的不遠千裏疾奔而來,也可見楚昭心裏,必然對爹爹看的極重。
只是自己那麽好的爹爹,憑什麽卻被這人霸占了這許久……
這樣一想,霁雲心裏便有些不忿,恨恨的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過來,對着霁雲那雙像極了容文翰的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個正着的霁雲頓時有些狼狽,忙移開眼來。
心裏卻是恨恨的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會傻傻的把自己那麽好的爹爹白白讓給了這家夥,這一世,自己怎麽也不會讓那種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體貼,特意讓人準備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給霁雲。
霁雲本想讓阿呆也上車來坐的,哪知一貫言聽計從的阿呆這會兒子卻是堅決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兒郎當的樣子,脊背筆直的昂然端立馬上,那精神的模樣,怎麽瞧着怎麽像是和什麽人別苗頭的樣子。
“阿呆——”霁雲不覺皺眉,這家夥 ,呆勁又犯了嗎?這般不聽話。
楚昭正好提馬而來,聽到霁雲的話神情微微一動,含笑對霁雲道:
“阿呆?小雲都是這般稱呼阿遜嗎?”
阿遜?霁雲疑惑,是阿呆的名字嗎?
楚昭似是看破了霁雲的心思,點了點頭:
“是。阿遜,謝彌遜啊,小雲不曉得嗎?”
說道“謝彌遜”三個字時,楚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特別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于馬上的謝彌遜臉色就是一白。
謝彌遜?霁雲果然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應該是,上輩子聽過?只是現在,卻無論如何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霁雲心思又都在趕緊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來就索性丢開,沖謝彌遜招了招手。
謝彌遜果然乖乖的就催馬而來,臉色卻是灰敗而緊張。
霁雲皺了皺眉,責怪道:“阿遜,你背上有傷,脊背挺那麽直做什麽?瞧你臉色這麽難看,定是騎在馬上不太舒服吧?還有胳膊上,雖是并不如何重,可也總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着的時候,也有得你受的。這車裏面還有空處,你也別強撐着了,趕緊到車上來。”
謝彌遜眼中的緊張和陰翳逐漸散去,到最後,更是全然化為溫柔和喜悅:
“小雲,我喜歡你喚我阿遜,還有,我沒事兒,真的,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記得呢。你安心坐在車裏睡一會兒,等你睜開眼時,我就把青公子給你送到面前來。”
楚昭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很快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馬頭,舉起劍來做了個“出發”的姿勢,隊伍當即迅無聲息的朝前疾奔而去。
隊伍已經走得很快了,霁雲卻仍是嫌慢,不時探出頭來瞧一下走到哪裏了。
只是每次探出頭時,謝彌遜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覺。謝彌遜總是暖暖的笑一下,便即打馬而去,楚昭則是淡淡點頭,只是那眼裏的溫度,卻是上一世的自己從不曾見過的。
霁雲不覺煩惱,阿遜也就算了,這個楚昭是怎麽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過困擾之下,最後索性不再掀簾子朝外張望。
謝彌遜便有些憋氣,瞧着非要和自己并辔而行的楚昭,真心覺得這人惹人厭的緊——
自己就喜歡霁雲緊張自己的樣子,那樣的話,曾經空落落的胸腔裏便覺得總是滿滿的,就覺得自己的存在,也并不是那麽的令人生厭!
現在倒好,這家夥非和自己走在一起!以致小雲,這麽久了都沒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覺不錯的話,怎麽覺着這家夥表面笑的春風蕩漾,可內裏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故意和自己過不去的樣子啊?
明明以前在上京時,即便自己如何聲名狼藉,這家夥都沒有在意過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異的謝彌遜和楚昭,倒是車裏的霁雲更顯得沉穩——
也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塊兒,霁雲覺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離佢裏越來越近了,霁雲的心也懸的越來越高:
事情雖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預想的還順利,可一日不見到青公子平安,霁雲的心就沒辦法放下來。
雖然心裏也明白,能在王保和鮑林鐵桶一般嚴密的防備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聯系,并能把計劃安排的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韬略之人,若他想的話,事情必然不至于過分糟糕。
可霁雲就是擔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這般容貌,又有這般心智,之前的青公子該是何等的心高氣傲?現在的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間,山谷中忽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
霁雲一下站了起來,連頭撞上硬硬的車廂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賤人!你果然活膩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着硝煙散去後癱在血泊中的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的身後,是同樣神情陰鸷的鮑林,看着青公子的眼神兒恨不得把人給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這小賤人聽話的模樣給蒙騙了!原來開鑿山洞時,主子特意花重金購買了江湖殺器霹靂彈,沒想到卻被這賤人藏起來了幾枚!
還在今日把自己等人诓了過來!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慮,那現在躺在血泊中的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的手動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上去:
随着王保的用力碾壓,青公子的手腕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聲:
“說,那小王八蛋去哪兒了?”
現在已經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的事情,其實,不過就是為了幫那小崽子逃出去吧?
“那小崽子到底是誰的人?他去了哪裏?你老實說的話,還可以給你個全屍!”
青公子嘴裏不斷吐出血沫來,即使是滿身血污,卻仍是無法遮掩那絕代風華,一旁的鮑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着青公子的臉上狠狠的劃了下去:
“賤人,別以為你有這張臉,太子就會寬宥你的罪過!你不過是太子的一個玩物罷了,太子身邊,多的是你這樣下賤的東西!今日你竟敢壞了太子的大事兒,爺先替太子劃爛你這張害人的狐媚臉!”
鮮血順着青公子翻起的皮肉不斷往下流,逐漸和身體下的鮮血交彙成一片,鮑林卻覺得說不出的快意:
自己早想毀了這個妖物!長了這麽一張讓人神魂颠倒的妖孽模樣,卻偏生是太子的禁脔,看得到吃不到,不對,很多時候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見到這妖孽□難耐,偏這賤人還做出一副玉潔冰清的模樣,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現在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裏,自己又怎麽能讓他好過!
“阿青!”王保冷眼瞧着這一切,咬着牙道,“識時務的就快些說出那小崽子的下落,你死了不要緊,不要忘了,玉娘可還在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渙散的眼睛倏地睜大,扭曲的手腕不住抖動着,“你們把玉娘,怎麽了?”
“怎麽了?”鮑林獰笑着,狠狠的揉捏着青公子臉上翻起的嫩肉,“自然很快會被賣進最低賤的窯子,任那些莽夫、販夫走卒盡情品嘗。對了,玉娘到時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個人壓罷了,玉娘可是夜夜做新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兒可受得住?”
“不,不會的!”青公子拼命掙紮着,頭絕望的不住晃動,“玉娘的爹也是朝廷命官,你們不敢那樣對她——”
“我呸!”鮑林朝着青公子的臉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個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的玉娘可以活的平淡一些,就快點兒說出那小崽子的下落!”
“阿開——”青公子眼神越來越黯淡,卻還有最後一絲亮光,“阿開答應我——”
“阿開,那個小崽子嗎?”王保冷笑一聲,“阿青,你這是天真呢,還是愚蠢呢?你竟然認為那個小兔崽子可以幫你從太子身邊救出玉娘?不過一個村童罷了,再機靈又如何,竟然想和太子鬥,還真是活膩味了!你以為,他可以逃得過太子的天羅地網?放心,即便你不說,我們也能很快把那小崽子給抓回來,然後,大卸八塊!若是你早些說了,說不定玉娘——”
“你說,要把誰大卸八塊兒?”一個陰森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28天高任鳥飛(十一)
王保猝不及防,被驚得差點兒跌倒,頓時火冒三丈,回身厲聲道:
“混賬!主子說話也有你——”
後半截句子卻突然咽回了喉嚨裏。
同樣背着身子的鮑林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不耐煩的轉過頭,卻是同樣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竟是一個姿容俊美堪比青公子、卻比青公子多了份張揚肆意的錦衣少年,而他的右手邊,還攜着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不是阿開,又是哪個?
兩人的神情頓時陰沉了下來,同時意識到有些不妙:
這錦衣少年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到兩人身後,就算是此時谷中剛發生變故,防守有些疏忽,可能避過層層防守大喇喇潛入卻沒有被任何人發覺,這份身手,也委實太過可怕了吧?
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竟不過是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少年罷了!
還有那個阿開,怕是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無知村童,而是還有其他顯赫身份。不然,憑他小小年紀,怎麽可能差遣的動這般厲害人物?
正自疑惑,謝彌遜卻已經動了,手中長劍宛若毒蛇般朝着兩人招呼而來。
其他同樣呆掉的侍衛這才反應過來,呼啦啦圍上來,護在兩人身前。
方才被擋住的躺在血泊中的青公子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王保臉一沉:
“把那賤人拖過來——”
卻不防謝彌遜身形更快,幾個起伏,已來至青公子面前。
還未站穩身形,霁雲已經跳了下來,半跪在青公子身側,輕輕托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公子——”
這真是青公子嗎?明明昨日自己離開時,青公子還是那樣風采卓然!
霁雲霍的擡起頭來,眼中的冰寒令得王保等人心裏也是一凜:
“是誰,下的手?”
“小崽子,”鮑林鄙夷的瞧了一眼明顯有些怯意的王保,心中暗忖,果然被切了活的人就是沒種,竟被一個小孩子給吓住!當下陰恻恻一笑,“好大的脾氣啊!爺正尋思着去什麽地方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忽然揚手指着兩人道:
“大家素來不是最愛阿青那賤人的模樣嗎?今日送上門來的這一大一小也不差吧?你們誰能把他們擒住,阿青那塊兒爛肉就算了,爺做主,這倆美人兒就歸大家夥享用了!”
此言一出,那些侍衛當場就有人喉嚨發幹小腹一緊:
為防走漏消息,金礦上自來紀律森嚴,這些壯大漢子從來到這裏,幾個月都沒嘗過“葷腥”了,早就憋得受不了了!從前青公子是能看不能吃,現在這個美少年畢竟更年輕些,看那腰身怕是比青公子還要柔韌!
當下就有人拔出刀,揉身撲了上來。
“哈哈哈——”鮑林縱聲大笑,指着霁雲道,“小王八羔子,待會兒爺第一個先嘗嘗你的滋味兒,你在爺的身下多叫喚幾聲,爺就告訴你,誰傷了那賤人,啊——”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卻是第一個撲上去的侍衛不過一個照面,就被攔腰砍成兩截,而同一時刻,阿遜竟對砍向後背的一劍避都不避,又一劍紮死一個侍衛後,甩手擲出一根銀針,那銀針仿若長了眼般,竟是越過層層人群,正正紮入鮑林的口中。
鮑林慘叫一聲便去捂嘴,那邊阿遜手卻猛一用力——那銀針之上竟還有一根細如發絲的銀線。鮑林碩大的身軀竟被那根銀線帶着飛向空中!
“啊——”鮑林的叫聲實在太過凄慘,那些侍衛腳下不由同時一滞。
終于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斷裂聲後,鮑林壯實的身子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卻是吭都沒吭一聲就昏了過去!而那根銀線也飛了回來,針尖上還帶着半截血糊糊的舌頭!
而背部鮮血淋漓的少年卻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王保身子一晃,好險沒吓暈過去,邊拼命往後縮,邊聲嘶力竭的指着二人道:
“混蛋,還愣着作甚呢!還不快去把賊人拿下!”
“王公公別來無恙?”又一聲輕笑聲傳來,王保回頭,卻是一個鬥笠少年,正施施然朝自己而來,“怪不得這許多時日見不得公公你,原來躲在這裏享清福呢!”
“你,你是誰?你怎麽,認得我?”王保神情愈發驚疑,臉色更是一片慘白——
這人聲音怎麽如此熟悉?完了,難道這人來自上京?!
“你覺得我會是誰呢?”鬥笠少年擡手慢慢解開下颌下兩根絲縧,鬥笠飄飄忽忽的落到地上,楚昭淩厲的眉眼兒瞬時映入王保的眼簾!
“四,四皇子?”王保已經完全傻了,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處更是一熱,卻是一股濁流順着褲腿兒滴滴拉拉而下。能想得到那小崽子身後一定有人,卻再沒想到他背後的竟是楚昭——
那可是太子的死敵!
而私開金礦這般大事,別說讓太子保他們,便是自身也成了過河的泥菩薩!
他們給太子捅了這麽大一個簍子,便是這會兒能茍延殘喘,消息傳到上京,太子也絕不會饒過他們的!
明明是此事機密至極,便是宮裏,也是連皇後娘娘都瞞了的,四皇子怎麽會探得消息,還這麽快就趕了來?!
阿青那個賤人倒是乖覺,竟然攀上了楚昭這棵大樹,怪不得方才有恃無恐!
而自己,以內監的身份,卻行此堪比謀逆的大事,約摸脫不了淩遲或五馬分屍的命運……
這樣想着,王保頓時宛若一灘爛泥般再也起不來了……
楚昭的眼睛已經從王保身上挪開:
事情的結局,已經不言而喻。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王保身上,倒是那伏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青公子——”霁雲跪伏在青公子身側,任那鮮血浸濕了衣袍,雙手和小臉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紅的血,霁雲卻是一無所覺,眼裏只有倒在血泊中面貌猙獰雙眼緊閉的青公子,“我回來了,雲兒回來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醫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來!一定可以的——青公子,你睜睜眼,你睜睜眼看看雲兒呀!”
說到最後,已是哽咽難言。
謝彌遜已經飛身而至,不待霁雲開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的脈,卻很快呆了一下——
這人受傷太重,奇經八脈生息已然全部斷絕,便是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卻仍是從懷裏掏出包銀針,極快的刺進青公子三十六處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的眼睛終于緩緩張開,在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的落在霁雲身上,嘴角是暖暖的笑意,“哭什麽,我現在,很好啊——對了,別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雲的樣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對,又豈是自己這般低賤肮髒的人可以高攀的?可真是,喜歡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實在孤單怕了,好歹離開的時候,會有一個親人送自己一程吧……
霁雲眼淚落得更急,頻頻點頭:
“雲兒心裏,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雲兒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将來別人欺負雲兒時,大哥還要幫雲兒打回去的對不對?”
青公子眼睛更亮了一些,似是對霁雲描述的生活充滿了向往,竟然輕笑一聲:
“雲兒,大哥也想,護你一生!不過這輩子是不成了,來生吧,來生,大哥一定護你一世。這一世,大哥太累了……”
從雌伏于惡人身下的那一刻,自己就無時無刻不在渴望着這樣一個徹底解脫的時候。
現在,終于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現另一個溫婉的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開來了,自己也終于可以放下一切了無牽挂的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的少年郎進京趕考的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風神如玉,少女溫婉美麗,雖不過半月行程,兩人卻早已情窦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舉高中便即上門求娶,那料甫進京城便驚聞李父竟為了升官發財要将女兒送于太子為妾!
小情侶連夜出逃,原以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從此海闊天空,卻哪裏料到竟雙雙被捉,然後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從見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來這人世間竟然真的有地獄!
“想讓玉娘活下去,就乖乖的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國儲君嗎?卻原來竟是衣冠禽獸!
“賤人!你這肮髒的東西,爬上太子的床還不算,竟還敢算計太子妃?”眼睜睜的瞧着自己男人的根本被一刀剪去,卻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現在太子妃的寝宮只是因為那蛇蠍女人告訴自己,她可以幫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渙散,似是追憶,又似是暢想,似是悲傷,又似是喜悅: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對不起,哥……青川,我回來了——”
青公子長長的嘆息一聲,竟是再無聲息,惟有那雙眼睛,卻仍是大張着望向天空,似是在無聲的控訴着什麽,又好像在追憶着什麽……
霁雲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遜同時上前一步,一邊兒一個扶住了霁雲。
霁雲擡起頭,艱難的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沒想到霁雲忽然如此鄭重的稱呼自己,楚昭明顯怔了一下,半晌重重點頭,溫聲道:
“雲兒放心,昭定會救出玉娘。”
霁雲推開兩人,跪在地上,一點點的小心擦拭着青公子臉上的血污:
“四皇子說會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雲兒會親自把你送回哥哥身邊,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的眼睛……
29天高任鳥飛(十二)
“雲兒要和你離開?”楚昭不覺眉頭一蹙,雖然無法确定雲兒到底是不是太傅的女兒,但楚昭就是不願意這樣放她離開——
不說此次雲兒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時的夜夜傷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着心焦不已,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帶雲兒回上京。
“你別操那麽多心了!”謝彌遜确實漂亮,不過微一挑眉,旁邊伺候的丫鬟臉頓時一紅,便是捧在手裏的茶碗都差點兒打翻。
“快回上京去吧,那人急着把這麽多金子運回京城,目的肯定和你有關吧?而你之後在朝中的地位是會更穩固還是就此一敗塗地,則全在和祈梁國這一戰上。這馬上就入秋了,糧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為謝彌遜就是個無知荒唐的浪蕩公子罷了,卻沒想到眼光竟能放得這麽遠!只可惜他的身後……
緩緩放下杯子試探着道:
“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想到阿遜現在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為謝家芝蘭玉樹!”
謝家的主事者一向最是看好自己的太子大哥,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裏,若謝彌遜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試探與我?”謝彌遜冷冷的一眼瞧了過來,“那謝家與我有什麽相幹?阿遜也還是從前的阿遜,你們盡管鬥來鬥去,誰勝誰敗,卻和我無一點幹系。我謝彌遜做事自來都是随心所欲,說這些于你聽,并不就是站在你的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雲兒傷心罷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擡起頭來,又換上了平時溫文爾雅的笑容:
“阿遜不必着惱,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馬上有侍衛捧了個盤子上來,掀開上面的錦帕,卻赫然是滿滿一盤金子。
謝彌遜卻并未伸手去接,依舊冷眼瞧着楚昭。
“阿遜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當這金子是獎賞也罷,是謝禮也好,卻是一定要收下。阿遜既然不喜歡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誠相待。從前确是昭錯看了阿遜,昭這裏向你道歉。”
說着,竟然起身,對着謝彌遜深深一揖。
謝彌遜愣了一下,良久苦笑着搖搖頭:
“我就說,不喜歡你們這一套,你們一個個的花花腸子都太多了,這樣的日子,太累。”
聽謝彌遜此言,楚昭不過微微一怔,卻又旋即釋然: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選好的,并渴望擁有的,自然便可以無怨無悔!
從母妃死在宮中那一刻開始,楚昭就已經了悟:對于自己而言,要想活着,并活的痛快,那就只能朝着那最高的位子進發,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會再次品嘗痛失母妃那般的錐心之痛,才能護住自己想要護着的人!
即便這中間如何艱難險阻,荊棘叢生,拉扯的自己如何血痕累累,只要不死,自己都不會放棄。
“好。”楚昭灑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說,那昭也明白的告訴你,這金子,是要給雲兒的。昭可以把雲兒暫時托付于你,但絕不允許雲兒過苦日子。”
現在已經十有□能夠确定,雲兒應該就是太傅的女兒。
不然,以謝彌遜這麽冷情的心腸,根本不可能為了自己如此不計生死。而且以謝彌遜對雲兒的看重,也絕不會允許她一人置身險地,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所有這些,都是雲兒自己的主意。再從謝彌遜方才所言,分明對前方戰事很是關注……
這兩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禀說,翼城方家确實收留過一個叫容霁雲的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為何,卻對這事瞞的很緊,甚至前一段時間還發賣了府中的大批奴仆……
只是與現在的雲兒有出入的是,方府中的容霁雲據說長相奇醜,還下肢殘疾,便是右邊臉頰上還有一塊兒巴掌大小的可怖胎記……
只是楚昭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時候也見過霁雲,小臉兒上卻是幹幹淨淨,哪有什麽胎記?
即便被帶走的這幾年,可能或會長出來什麽東西也未可知,楚昭卻仍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眼前這個雲兒,才是真正的容霁雲。
以太傅那樣的龍章鳳姿怎麽可能會有什麽醜陋殘疾的孩兒?雲兒現在這個模樣就剛剛好。
這也能很好的解釋,為什麽這孩子會知道金礦之事,又為何這般維護自己!
(霁雲翻白眼中:少自作多情了,我是為了我家爹爹好不好,才不是為了你!)
而自己端了太子的金礦,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機重重,便是以後,和太子之間也自有一番惡鬥,雲兒倒是不在自己身邊更安全些。
更何況這謝彌遜——
楚昭眼神兒微有些飄,雖然自己還是有些看不順眼吧,卻不能否認此人武功确是高強,又對雲兒言聽計從的樣子……
“啰裏啰嗦那麽多做什麽?”謝彌遜已經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沒有筋骨似的斜靠在椅子上,無所謂的道,“不就是一盤兒金子嗎,我自然會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給兩盤兒,就怕你不舍得。”
“多給兩盤兒?”楚昭一愣。
“這一盤兒,我怕不夠分。”阿呆扶額嘆息,“你不是允了雲兒,放那些被抓了的壯丁回來嗎,雲兒怕是會把這些東西全都分出去。”
看來自己以後要好好掙錢,自己可不喜歡雲兒想往外送東西時卻要找別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點頭,正色道,“這盤金子是送給雲兒的,你只收起來便是。至于善後事宜,我會着人去辦。”
看謝彌遜心滿意足的起身,楚昭眯了眯眼:
這人并不是不愛動心眼兒子,實在是端看他認為值不值得自己動心眼兒罷了!
“阿遜暫等片刻。”楚昭忙出聲勸止,“還有兩個人,也要有勞阿遜一并帶上。”
話音一落,便有兩個青衣男子無聲無息的出現。兩人看着雖是容貌平平,行動之間卻有着逼人的殺氣,兩人一跨進室內,整個屋子的溫度都好像要凍住一般。
楚昭擺擺手,兩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兩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斂去殺氣竟是再沒有一點兒存在感。
便是謝彌遜臉上也不由露出欣賞之意。
“這兩個人你帶走。”楚昭語氣不容商量,“保護雲兒安全。”
自己只是暫時把雲兒托付給謝彌遜,可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自己可是從來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的人或物完全交到別人手上!
即便暫時不得已,那也必須在自己掌控之下!
保護雲兒安全?謝彌遜眼裏有些嘲笑的意味,怕更為了防備自己吧?
“可以。”謝彌遜明白,楚昭的性格,既說要給雲兒兩個人,必然不會再帶走,自己便是多費口舌也是無益,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應下來。
至于以後會怎樣,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謝彌遜爽快應下,楚昭的欣賞又多了些:謝彌遜果然是個聰明人,這世上把這麽個聰明人看成呆子的也就雲兒一個了吧?
偏生謝彌遜好像也很喜歡被當做呆子呢——當然,對象僅限于雲兒一個罷了!
楚昭離開時,霁雲的房間仍然緊閉着。任楚昭在外面站了良久,霁雲才終于打開門來:
“四皇子——”
楚昭明顯一愣:沒想到青公子的死,對霁雲打擊如此之大。不過短短幾日,霁雲卻明顯瘦了一圈兒,一張小臉兒也更顯蒼白。
果然和太傅一樣,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呢!
“叫我昭大哥。”楚昭偏身下馬,解□上的大氅要替霁雲披上,斜刺裏卻忽然伸出一只手:
“不勞四皇子。”
卻是謝彌遜,早眼疾手快的把一件半新不舊的衫子披在霁雲身上。
楚昭苦笑一聲,對着霁雲溫言道:
“雲兒,我要走了,你放心,前方戰事定然無礙,有我在,絕不叫任何人算計了太傅去!以太傅之謀略,大軍不日必可凱旋而歸。雲兒安心等着就是。另外——”
回身沖後面招了招手,一個一身素白的男孩子低着頭走了過來。
霁雲似有所覺,驀然擡起頭來,卻是當初剛到佢裏時一起讨飯且對自己多有照顧的李虎,忽然意識到什麽,忙又回頭去瞧楚昭,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