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要進太子府,自己怎麽着也是不敢得罪的,只得咬牙忍了。
一行人進了屋。跟着的丫鬟忙把手裏捧着的精美衣物和美食等奉上,方雅心也跟着自然的坐到床前,握着霁雲手時的親密神情,竟是和親姊妹相仿,仿佛從前那些不快從未發生過:
“妹妹,姐姐早想來看你了,可是爹爹說你身體不好,囑咐我等你有些精神了再來。姐姐現在看着,妹妹果然好多了呢。呶,這是我娘,你以後也當自己的娘就是。想吃什麽,想玩什麽了,都可同她講。”
“是啊。”崔玉芳尴尬的湊了過來,腆着臉道,“雲兒有什麽想要的嗎?大娘這就着人給你送過來。”
霁雲知道方雅心最是細心,這個女人面前,自己決不可露出一點破綻來。當下也就學一般小孩子模樣,顯露出些幾分怯弱幾分畏懼并幾分受寵若驚來。似是有些敬畏的偷偷瞟了崔玉芳一眼,最後又落回方雅心的身上,剛要搖頭說不要,卻一眼看到方雅心腰間的一個琥珀色玉石墜兒,眼睛頓時一亮。
方雅心很會察言觀色,笑着摘下玉石墜兒塞到霁雲手裏:
“很好看是吧?太子府的東西,我弟弟修明也同你一樣,愛的不得了,他手裏呀,也攢了好多的玉石呢。不過這東西,還是更适合女孩子,妹妹喜歡的話就拿着玩兒吧。”
霁雲接過那枚玉石,高興的把玩起來,對方雅心後邊的話,卻是絲毫沒注意的樣子。
方雅心不由有些失望,原以為霁雲會因為玉石對修明有些興趣呢。轉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這丫頭現在還正是懵懂無知,不然也不會拿了好東西就完全忘了自己和母親曾經怎樣對待過她。有自己這個姐姐在,修明也不是全無機會的。
盛仙玉撇了撇嘴,這對兒母女果然不安好心!
霁雲恰好張着小嘴打了個呵欠,盛仙玉便站起身形,不陰不陽的對崔玉芳母女道:
“我們雲兒身子骨還弱着呢,大夫囑咐說要多靜養,姐姐和心兒沒其他事的話就先回去歇了吧。”
方雅心笑了下,對盛仙玉的無禮絲毫沒放在心上,又細細囑咐了旁邊的丫鬟小心伺候,這才施施然起身,扶了母親離開。
三人離開後,霁雲冷笑一聲,狗咬狗,一嘴毛罷了!只是今天,卻有一個意外的驚喜。
霁雲再次舉起手裏的玉石細細瞧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正愁着怎麽把孔松青手裏爹爹刻給自己的那枚私印拿回來呢,可巧就得了這枚玉石。無論大小還是顏色都和爹爹刻得那方相差無幾!
11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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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再次到訪的某個晚上。
依舊故技重施的晃晃悠悠飄到霁雲床前。
歪着頭對着霁雲呆了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揪住霁雲的兩腮往外扯了起來。
霁雲吃痛之下,頓時醒了過來,氣的捉住那只冰涼的爪子塞進嘴裏就咬了一口。
等放開手,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霁雲不由慚愧,果然年齡會影響到心智嗎!自己竟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舉動。
白衣人被咬的狠了,疼的嘴角直抽抽。下一刻卻把印了深深的兩排牙印的右手伸到霁雲眼前:
“疼——”
和人的不着調相比,聲音竟是清亮動聽,明顯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罷了。
只是,這話語裏濃濃的撒嬌意味又為那般?這家夥是不是沒長眼啊,自己怎麽瞅着也都是六七歲的孩童啊!沖自己撒嬌?這不是有病嗎?!
霁雲頓時就有些尴尬,眼神游移着,就是不看那兩排牙印——當然,這麽黑,想看可也看不着!
白衣少年卻更加委屈,手再次下移,放到霁雲唇邊,更加可憐巴巴道:
“疼——”
霁雲真是哭笑不得,擡手就把那手打了開來:
“再伸過來我還咬你啊!”
話音未落,手忽然被人抓住,下一刻在同樣的位置也被狠狠的咬了一下!
“你——”霁雲疼的差點兒哭了,這就是以牙還牙吧?再怎麽說,自己這幅樣子也是個小孩子啊,竟然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這貨果然是瘋子!
哪知後面還有更離譜的事呢,被咬過的地方忽然一熱,卻是少年的舌頭舔了上去。
霁雲頓時有一種被雷劈了的感覺,簡直無語淚先流,果然瘋子不可用常理推測。
若不是看他是為了給自己治腿而來,自己真就要喊人了!
雖然不知道白衣人是何來歷,甚至連他的模樣也總是隐在黑暗裏,可這家夥惡作劇完,除了在自己腿上不停的戳來戳去,這之前,也還從來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
霁雲畢竟不是六七歲的孩童,自然也就看出白衣人應是為自己療治傷腿而來,這才能一直隐忍不說。
沒想到這家夥今天卻突然如此過分。
可還等霁雲開口呢,白衣人又戀戀不舍的舔了幾下霁雲的手,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道:
“餓。沒吃飯,咬我,疼——”
霁雲的大腦再一次當機:自己理解的不錯的話,這家夥的意思是,他沒找着東西吃,餓得很了,才會去揪自己臉蛋?至于說方才舔自己的手,其實,是把自己的手當成某個生物的蹄子來啃了?
霁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強忍住再把少年另一只手也咬一下的念頭。伸手拽住少年的衣領子,胡亂抓了些點心就塞進了少年的嘴巴裏,直塞得少年滿嘴都是,才住了手。
不得不佩服少年的強大,那麽多甜的膩死人的點心,少年竟是連嚼都沒嚼就狼吞虎咽的咽了下去。只是下一刻就悲劇了,畢竟東西太多了,一下被卡住了喉嚨,頓時噎的直翻白眼。
霁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摸着倒了杯溫熱的參茶遞過去。少年果然乖覺,忙湊過來,卻不接,而是就着霁雲的手喝了下去。
就沒見過這麽厚的臉皮!
少年果然是餓的狠了,接下去,又掃蕩了霁雲積下的幾乎大半點心,看的霁雲目瞪口呆——
這分量,怕是自己能吃三天吧?
少年終于茶足飯飽,揉着肚子幸福的癱坐在椅子上,那樣子真是滿足至極。
“你到底幾天沒吃飯了?”霁雲終于忍不住問道。
“幾——嗝——天?”少年撓了撓頭,低下頭掰着指頭數了起來,“一,嗝,天,兩天,嗝……三天。”
終于淚光閃閃的擡起頭,控訴的瞧着霁雲:“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嗝——以前一天一般吃一頓的,嗝……”
真是越想越委屈。原來看見一個房間裏有吃的,自己就進去拿,可這幾天不知怎麽了,那房間裏的東西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自己蹲在那兒足足等了三天啊,等到脖子都餓細了,哪知卻愣是一點兒吃的都沒等到。
“你以為自己就是頭豬嗎?不對,豬餓了,也知道換個地方去拱!你就不會去其他地方找?”霁雲聽得啼笑皆非。怪不得前幾天小廚房的人老說吃食之類的東西丢,原來是這只人形大老鼠幹的!
“不去,麻煩。”少年懶懶的道。
就沒見過,這麽懶的人!真是服了,竟然寧願餓死都不挪個地方!霁雲很是無語。瞪了一眼少年,“以後,餓了就來我這裏。”想了想又補充道,“記住了,一天三頓。”
“三頓?”少年頓時就有些炸毛,“幹嘛那麽多,一頓就夠了——”
一頓就夠煩了,還要三頓?
果然!霁雲再次翻了下白眼,怪不得每天飄來飄去,瘦的像個鬼一樣!
“我說一天三頓就是三頓。少了一頓,就餓你三天——”
“哦。”少年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的主,看霁雲強橫的樣子,咽了咽唾沫終于怏怏的應下了。
霁雲再次被氣樂了:看這家夥的模樣,怎麽自己這個供飯的倒像是沾了什麽天大的便宜?
吃飽了喝足了終于有了力氣,少年噌的一下從懷裏掏出一根銀針,掀開霁雲的褲子時卻又猶豫了下,為難的瞧着霁雲的小臉兒:
“那個,你怕疼嗎?”
“怎麽?”霁雲不解,什麽疼不疼的,自己的腿一直都沒有知覺好不好?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敢置信的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你是說,我的腿,我的腿……”
這段時間以來,雖是自己一直裝作一般的小孩子一樣,似是完全不理解殘疾意味着什麽,可沒有人知道,其實內心裏,自己承受着怎樣的煎熬。特別是那些所謂名醫一個個搖着頭離開後……
沒有腿的話,豈不意味着原本就困難重重的尋父之路就更難如登天。若不是想到遠方苦苦尋覓自己的父親,霁雲怕是早就崩潰了!
而現在,少年竟問自己是不是怕疼!那豈不是說,自己的腿,還有救!
“你要是怕疼的話,就不紮吧——”少年似是有些不忍,做了個收起銀針的動作——畢竟,自己方才白吃了人家一頓不是?
霁雲差點兒流出的淚瞬時無影無蹤,一把攥住少年的手,惡狠狠的道:
“快紮,不然,十天不給你飯吃。然後再,一天讓你吃十頓飯!”
這次終于換了少年無語。啪的一下打開霁雲的手,左手忽伸,一把抓起霁雲的腳板,擡手就把銀針插了進去。和以往漫無邊際的亂戳不同,少年這次竟是非常精準的對着兩個腳板同一個位置連紮了六次。
這麽黑漆漆的房間裏,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
看少年停了手,霁雲卻仍是沒有一點兒感覺,剛想開口詢問,一陣如千萬只螞蟻同時齧咬般的尖銳刺痛忽然從下肢傳來。
“哎喲——”
霁雲慘呼一聲。下一刻,卻是流了一臉的淚——
早就對自己的腿不抱一線希望了,已經做好了爬着去找爹爹的準備。卻沒料到峰回路轉,自己的腿,竟然有了知覺!
爹爹,女兒的腿,有知覺了。女兒很快就可以去找你了。
若是自己真殘疾了,最痛的那個,肯定是爹吧?
“這是疼傻了吧?”看着又哭又笑的霁雲,少年不覺微微抖了下,往後退了一步道,“我就說很疼吧,是你一定要我紮……”
話還沒說完,脖子一下被人摟住,然後臉上被狠狠的親了一下。
少年僵立片刻,臉色忽然爆紅,一跺腳,一把推開霁雲,翻身就飛了出去。
只是都飛出去老遠了,只覺被親的那個地方還是熱辣辣的,就是自己的心,好像也咚咚咚的吓人的拼命跳着。
自己,不是中毒了吧?忙伸手握住自己的脈門,好像也沒有中毒啊……
後來霁雲才知道,恢複知覺那一刻并不是最疼的,以後的恢複才是更痛苦的過程。期間,還要各種小心不被方府中人察覺。
好在方府中人看着是已經接受了霁雲殘疾的事實,并沒有再請大夫來。
白天,霁雲就乖乖的在床上躺着,忍耐着方修林每天情意綿綿的對着自己訴衷情,晚上,才小心的起來一步步的在地上鍛煉。
第一次下床走動的那個夜晚,霁雲摔倒地上,半天都沒爬起來。快天明的時候,才勉強挪到床上。
而且白衣少年也不知怎麽了,從自己腿恢複知覺後,竟再沒出現過。便是說好的食物,也沒來取。
怕是已經離開了吧?霁雲不由遺憾,腿都治好了,可自己竟連對方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呢!
哪知就在霁雲确信少年已經離開的三天後,白衣少年再次無聲無息的出現,看到霁雲摔得青青紫紫的傷痕,已經餓得發綠的眼睛頓時就變成了紅的!忽然抓起霁雲的另一只手,作勢要咬,最後卻是放在唇邊輕輕的碰了一下,然後長嘆一口氣。
那老氣橫秋的模樣,竟和爹爹看不聽話的調皮女兒相仿。
然後把左臉蛋湊了過去,很認真很正經很苦惱的慢吞吞道:“你在我這邊臉蛋再咬一下吧,不然,我吃不下飯……”
霁雲:……
12 佳節
兩個月後,霁雲的腿終于恢複如常。而一年一度的春節,也如期而至。
方府的這個春節過得格外喜慶。
就在春節前幾天,一艘官船停泊在了港口,方宏親自把女兒送上了船。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說是方府大小姐方雅心嫁進了太子府。
城中各大家族本是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不太相信憑方府一介商家,又不是頂尖的富豪,怎麽可能攀上太子這棵大樹——雖然,聽說大楚宮中,皇上更寵愛小兒子楚昭,甚至有廢了太子立小王子為儲君的傳言。不過傳聞畢竟是傳聞,大楚王朝的太子殿下卻還是那一位。
可是,還不到春節呢,就有人看見城中郡守的轎子在方府出入。
其他大族也都是人精,立馬明白方雅心嫁入了太子府為妾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方府的這個春節也就過得分外熱鬧而又揚眉吐氣。
方宏自然明白,這所有的榮光歸根究底,都是容霁雲帶來的,而且太子的特使還特意悄悄入府觀察過,在看了那些信箋并人後,再次肯定,此女必然是容文翰的女兒——
雖然因那胎記使然,容霁雲相貌醜陋的吓人,可那雙眼睛,卻活脫脫和容文翰如出一轍。
而且,他們已經通過确定的消息渠道得知,容文翰的女兒确實失蹤了,他也确實對那個女兒愛的如珠如寶,稱為掌上明珠一點兒也不為過。
怪不得三年前,容文翰會大病一場,卻原來病根都在這個丢失的女兒身上。
近年來,看容文翰的意思,根本就沒有再次娶妻的意圖,這也就意味着,容霁雲就是容家這個百年世家唯一的血脈。
綜合種種情況來看,對心思玲珑油鹽不進的容文翰而言,這個相貌醜陋的女兒,或許就是他唯一的軟肋!
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新裁制好的衣服便流水一樣的送到了霁雲房中。
看到新衣服的霁雲也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摸摸這件,拿拿那件,每件都是喜歡的不得了的樣子——
霁雲的心裏也是真的歡喜,自己記得不錯的話,也就是剛過完年不久,孔松青就會尋過來。
也就是說,爹爹刻給自己的那方私印,終于可以拿回來了。上一世,自己并不知曉私印之事,才使得他們可以拿來作為最終誣陷父親的最重要證物。
這一世,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取回!
臘月十六,盛仙玉被擡為平妻。同日,盛仙玉的妹妹盛榮芳也帶了女兒李玉文前來觀禮。
李玉文和方修林年齡相當,都是在十三四歲左右。
當美麗妖嬈的李玉文甫一出現,馬上就吸引了方家兄弟所有的注意力。
而最終的結果,自然是長相更英俊的方修林很快虜獲了李玉文的一顆芳心。
盛玉芳自然樂見其成,他們李家雖也薄有資産,相對于方府而言,卻無疑寒碜的多。
自然,女兒若能嫁了方修明最好,畢竟人家是正房嫡子,何況還有個姐姐嫁進了太子府。
不過盛玉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方府正房和自家姐姐鬧得水火不容的模樣,必不會同意兒子娶自家女兒。倒是自己親外甥兒方修林不止模樣長得好,更兼自己姐姐既被擡為平妻,那自然意味着修林以後和方修明的地位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而且,看女兒的樣子,對修林那是真的喜歡,再有自己親姐姐當婆婆,必不會虧待了她去。
因此,兩天後也就放心的把李玉文托付給了方家,獨自一人離開了。
方修林畢竟少年心性,整日裏面對着霁雲這麽個醜陋無知的女娃兒,明明心裏厭惡的不得了,卻還偏要不停的說着好聽話,真是嘔的不得了。
現在看到花朵一樣的表妹,只恨不得日日陪在左右,來霁雲房間的時候明顯少了,即便是萬不得已來一次,也是稍微坐會兒就趕緊找借口離開。
霁雲只做不知,卻恨不得方修林再不要來自己這裏最好。
想想上一世,自己就是因為李玉文的突然出現,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唯恐方修林被搶了去,忙不疊的把自己胎記拿掉……
只是霁雲這裏剛清閑了沒幾天,便又有了一個新的不速之客。
那日方修林仍是來應了個卯,就說什麽要和學館中的同窗對雪吟詩以文會友,便匆匆離開。
霁雲眼看得四周沒人,就想下床走走,哪知剛欠了□子,門外就響起一陣腳步聲。
霁雲吓了一跳,忙坐回床上,剛躺好,方修明就捧了瓶漂亮的梅花進了房間,一副獻寶的樣子:
“雲妹妹,我特意給你折的新開的梅花兒,你快瞧瞧喜歡不喜歡?”
應該說方修明人長得也是挺周正的,可是人就怕比,有方修林這個俊俏少年襯着,方修林就生生被逼的變成了毫無任何特點可言的布景板。
霁雲沒有做聲。方修明卻是絲毫不以為忤,自顧自的走過來把花瓶放在霁雲的床頭。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看霁雲似是有些意動,方修明很是得意,自以為潇灑的一撩長袍,坐在霁雲床前,卻在對上霁雲的那塊可怖胎記後,下意識的移開眼睛。
霁雲心裏冷笑一聲,卻也不點破。
方修明搜腸刮肚的了半天,想要說妹妹你長得真好,話都溜到嘴邊了,卻在看到那塊可怖的醜陋胎記後又咽了下去;又想說妹妹你身材好呀,卻突然想到這容霁雲可是殘了雙腿的!
那些自己平時在青樓歌館裏說慣了的甜言蜜語,竟是沒有一句用得上的。
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來這裏,就是因為方修林陪着李玉文那個騷狐貍去幽會了。一直留心的母親就趕緊支使自己來了,若是就這樣無功而返,少不得回去又得挨罵。
罷了,好話不會說,壞話總會說吧?
當即輕咳一聲,換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雲妹妹,你說你這麽好的人,又兩條腿都不會動,已經夠可憐了,修林他怎麽能做出那種事!”
“你知道嗎?我去幫你折梅花時看見修林了,他正陪着玉文表妹賞花呢。啧啧啧,你不知道,那個下作樣子,我看了都覺得惡心的慌……”
霁雲無語的瞧着唾沫橫飛、邊說邊比劃的方修明,心裏簡直和吃了個蒼蠅相仿,實在不能理解,到底是有一顆多強大的大腦,才讓他認為,自己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會懂的這些男女之事,并進而争風吃醋和方修林大打出手!
“……你說你不就是殘了嗎?哪裏配不上他?偏就被個狐貍精迷得颠三倒四,我瞧着修林那樣子,恨不得立馬就和李玉文洞房——”
“方修明!”屋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然後盛仙玉怒氣沖沖的就進了房間,氣的直打顫。
兒子和甥女兒的事,盛仙玉自然早就清楚,并也是首肯了的——
容霁雲那麽醜,還是個殘的,将來林兒娶了,好好的供着就好,至于生兒育女,自然還得靠其他人。玉文是自己嫡親的甥女兒,自然是兒媳的不二人選。是以這幾日來,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權當不知。
哪曉得卻給方修明這個王八犢子提供了機會。
饒是自己一接到消息就趕了來,還是晚了些。
“雲兒才多大個人?你就說這種不着調的話?”盛仙玉回身一把抱住霁雲,放聲嚎啕起來,“哎喲,我可憐的甥女兒,是你姨媽沒本事,讓你這麽被人欺負。走,我們這就尋老爺去,今天,他要是不給我個公道,我們娘倆就離開這兒算了,省的我可憐的雲兒被人欺負了去!”
事情被方宏得知,實打實的抽了方修明二十鞭子,直把個方修明打的皮開肉綻。
方修林也被叫過去,直罵的狗血噴頭,嚴令他在霁雲長大成人嫁給他之前,不管多委屈,都必須忍着!
至于李玉文,現在就要明确告訴她,若想嫁修林,只能是做妾,正房的位置只會給霁雲一個人留着。
這件事發生後,最受刺激的卻是那幾個奉命伺候霁雲的丫鬟。
這些下人們之前并沒有認清形勢,以為霁雲之所以有這麽好的待遇,完全是因為二公子方修林看上了她。而這幾天,眼看着二公子一顆心全在表小姐身上,伺候起霁雲來明顯也就輕慢了許多,包括方修明這次闖進來,明明霁雲之前已經告誡過她們,自己想要休息,別讓人來打擾。
可方修明來時,她們仍是裝作沒瞧見,別說阻攔了,竟是通報都不通報一聲,害的霁雲差點兒露出馬腳來。
霁雲也就淡淡的跟盛仙玉提了幾句,第二天就滿意的發現,屋裏的丫鬟全都換了——
倒不是為她們伺候的如何,實在是留這些不聽話又時時窺伺自己的在身邊,早晚露出馬腳就麻煩了,倒不如趁早打發了她們離開,那些新來的必不敢再造次,自己離開前的這段時間也可以安全些。
經過這件事,那些下人也方才明白,無論二少爺喜歡不喜歡,容霁雲都是他們板上釘釘的二少奶奶。自此後,整個方府從上到下都完全收起了對霁雲的輕視,一個個變得恭敬的不得了。
只是晚間,又一個消息在方府中傳開:
大少爺方修林可能是被打的狠了,去茅廁時一頭栽倒了臭烘烘的糞池裏,若不是下人發現的及時,說不定會悶死在裏面也不一定;
至于二少爺更倒黴,修剪指甲時,剪子忽然掉了下來,而且好巧不巧,正紮在最關鍵的部位,好在那剪子夠小巧,可饒是如此,二少爺也疼的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霁雲聽說後,足足多吃了一碗白米飯,然後笑容滿面的進了夢鄉。只是夜晚睡覺時,老覺得有什麽東西叮自己的臉。真奇怪,明明是寒冬季節啊,怎麽就會有蚊蟲了呢……
13 暗算
正月初二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時間。
方錦進府時滿臉笑容。
上一次回娘家,卻被自家哥哥給趕了出來,使得自己在婆家人面前大大沒臉。好在很快就又傳出侄女兒雅心嫁入太子府的好消息,婆家人待自己的态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這次回來一定要好好巴結嫂子!
只是進了府中,卻覺得有些不對。往年這個時候,都是嫂子崔玉芳主持府中內務,今兒進門了卻發現,笑吟吟的招呼一衆女客的還有剛被擡為平妻的盛仙玉?
又想到,前段時間,自己可不就是因為這個女人被哥哥訓斥一頓後趕了回去?聽說,起因好像就是盛仙玉的那個癱子甥女兒!
不由暗暗怨怪兄長糊塗,就憑那麽個青樓戲子,也是上得了臺面的?也不知那盛仙玉使了什麽狐媚功夫,哥哥才會豬油蒙了心,對這女人如此嬌寵,把這個女人擡成平妻不算,現在還隐隐的有把內務也交給她掌管的意思。也不想想,侄女兒雅心現在可是太子的人了!
崔玉芳和盛仙玉也已經聽下人回禀說姑奶奶回來了,笑吟吟的齊齊迎了上來——
只是盛仙玉的笑透着幾分得意,崔玉芳的笑卻很是勉強。
方錦繃着臉絲毫不見笑意的和盛仙玉勉強見了禮,然後高高興興的一把挽住了崔玉芳的胳膊,特意揚聲道:
“嫂子,錦兒恭喜你了,我就說嘛,咱們雅心命格貴着呢,不像那些上不了臺面的,便是弄個女兒又如何,烏鴉怎麽也變不了鳳凰的!”
看別人都一臉笑笑的瞧着自己,後面的盛仙玉鼻子險些給氣歪了——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着是嘲笑自己嗎?
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轉了轉眼珠,悄悄吩咐身邊的秋月道:
“去,把小姐請過來。”
目前在方府中,容霁雲就是自己的尚方寶劍,自己倒要瞧着方錦怎麽找死!
霁雲這會兒正在自己房間裏。雖然一大早盛仙玉就差人說要帶自己去正房熱鬧熱鬧。霁雲卻明白,說什麽熱鬧熱鬧,不過是想借自己耍耍威風罷了。當下便一口回絕,理由也很好找,自己是小孩子嗎,腿又不能動,脾氣不好一點兒還會耍賴,都很在情理中不是?
正斜靠在床上瞧着窗外發呆,門卻啪嗒一聲響,接着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下去吧——”霁雲不耐煩的道,身上卻忽然一沉,緊接着自己放在床裏側的那個破舊包裹一下被人搶了去。
“放下!”霁雲厲聲道,回頭看去,卻是李玉文,正冷笑着站在面前。
“還給我。”霁雲盯着李玉文,眼中的冰冷炙得李玉文不覺往後退了一步。
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李玉文又羞又惱,抖開包裹,任那一疊信箋飄然灑落,甚至有幾張還落在了火盆裏,瞬時變成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霁雲臉色一白,一下從床上栽了下來,伸手就去搶,卻被李玉文一把摁住:
“死丫頭,看你還敢不敢跟我搶表哥——”
窗外秋月的影子一閃,又很快的退了開去。
“李、玉、文——”霁雲半爬在地上,盯着李玉文,一個字一個字道。
“我在呢——”李玉文蹲下來,愈發的笑意盎然。
遠遠的,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忽然傳來。
李玉文忙丢開霁雲,神情頓時變得楚楚可憐,頭皮卻忽然一麻,卻是長發已落在了霁雲手裏。
“你做什麽?”李玉文一呆,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是狠狠的挨了一個耳光。
“你,你打我?”李玉文簡直不敢置信。
霁雲再次擡起手來,臉上又接連被扇了三四個耳光。
李玉文沒想到霁雲雖然人小力氣竟這麽出奇的大,臉上頓時一陣熱辣辣的痛。
事情果然如自己預想的那樣發展了,可又好像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腳步聲終于來到了門外,然後門咚的一聲被推開。中間是方老太太,兩邊分別是崔玉芳、方錦和盛仙玉,後面還跟了一大串兒神情各異的女眷,便是方修林兄弟倆也聞訊趕了過來。
李玉文長出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的刑罰終于可以結束了。哪知霁雲卻是眼都沒擡一下,依舊左右開弓狠狠的扇着李玉文的耳光。
“啪啪啪”的脆響聲頓時充滿了房間。
剛才還一片喧嘩的人群頓時就一片寂靜。
“姨母,救我——”李玉文被打的頭都蒙了,良久才反應過來,淚流滿面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我不過是看霁雲妹妹孤單,想陪她說說話,正巧看見她東西掉落,就想幫她拾起來,哪料到她卻瘋了一般撲上來打我——”
方修林第一個就忍不住,跑上來就想去抱李玉文。
崔玉芳的臉上就帶了一絲奇異的笑。盛仙玉看着霁雲的臉色本也是難看之極,看到崔玉芳的這縷笑容,猛一警醒,趕緊喝止方修林道:
“林兒,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退下!”
“雲兒,你怎麽又胡鬧,快放開玉文姐姐——”方修林又急又怒,只得轉向霁雲。
“啪——”霁雲有恃無恐的又狠狠給了李玉文一巴掌,惡狠狠的道,“我讨厭她,你們都護着她,你們都和她一起欺負我,我要打死她,打死這個賤人——”
又瞟了李玉文一眼,那神情冰冷之外更是充滿了嘲諷。
李玉文一愣,只覺得事情好像更詭異了——
不應該看到自己受委屈,所有人都該指責容霁雲,進而厭煩容霁雲後否定她的兒媳婦資格嗎?怎麽這些人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方修林先是一驚,繼而卻又一喜:
容霁雲這是,吃醋了?
“什麽東西!”方錦目瞪口呆之餘終于醒過神來,不由勃然大怒,好好的喜慶日子,這兩個外人竟是如此攪局!
看盛仙玉的樣子,八成就是她的兩個甥女了。又恨鐵不成鋼的瞧了一眼低着頭做木頭狀的嫂子,這麽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怪不得會被盛仙玉給死死的壓在頭上。
當即冷了臉道:
“還不快來人,把這倆不知死活的丫頭拖下去好好管教!”
“啊?”李玉文一下愣了,管教的話,不應是容霁雲嗎?自己目前是受害的哪一個好不好?
“姑母——”方修林一愣,忙要阻止。
“好了,兩個小丫頭鬧着玩兒罷了!”方老太太終于開口,沉着臉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房間,“地上這麽涼,還不快把雲丫頭扶到床上。文丫頭身邊的人呢?還愣着幹什麽,去扶你家小姐起來吧。”
這下不但李玉文,便是方錦和其他一衆女眷都倒吸了口冷氣:
老太太這也偏心的太明顯了吧?這叫鬧着玩兒?看那醜丫頭彪悍的模樣,再來晚會兒,說不定會出人命也不一定。
醜?胎記?方錦心裏忽然一動,這麽可怕的胎記,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啊……
“走了。”方老太太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嫌我老婆子煩的話,就再陪我老婆子說話兒話。”
說完給盛仙玉使了個眼色,然後才轉身離開。
衆人忙乖乖的跟了上,惟有方錦走了幾步又忽然站住,狠狠的跺了下腳:
終于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子自己可不是見過,不是鎮上那個有名的破落戶孔方文的甥女兒又是哪個?竟然跑到自己娘家作威作福來了!
眼睛一轉,頓時就有了個主意。
看着那一群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方家人,李玉文只覺腦袋好像打了